“参见元帅!”众人异口同声,依次排好,整齐得如同田间一镰刀割断的稻茬。
平阮儿依次扫过众人面孔,如检阅一般,一一望了过去。
李朗,司马庆,司马俊,孟铮,陈鹤业,还有六位大都统,各小都统……满满一屋子全是人。
这些人,除了李朗是她亲随,其他的不是平氏旧部精英,就是她和猴子当年从其他营里折服的精兵。这些人中,平氏旧部见证了她的成长,而她见证了其他精兵的长成。
在她手中,这支队伍渐渐壮大,在质疑声与白眼中逐渐成长,最终蜕变成赤焰国最锋锐的利刃,变成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嗜血剑戟。
她不记得自己倾注了多少心血,不记得自己付出了多少汗水,只记得自己同猴子挑战精卫十八营,收服最后一支组成力量时的欣喜与满足;只记得飞羽骑成立最初关于“大碗队”的美好构想,以及当时胸腔中澎湃的激动心情;只记得暗探队第一次成功截杀敌人先遣部队,通信队第一次截获敌人密报,军医队第一次在战场大显神威时的狂喜;只记得六千人在荒漠中千里奔袭追逐敌人时的酣畅,迷路时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的那份情义以及“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坚定信念;只记得沁阳县城捣毁敌军西营时的默契……
同甘共苦,那甘甜的滋味却足以令她回味一生。
平阮儿再次逡巡一周,目光专注,仿佛要将这些面孔烙刻在心里一般,目光最后停留在李朗身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了回来,面色沉肃,开口道:“众将听令。”
“老大!”
咚的一声,李朗当先跪了下去。
“老大!”
膝盖叩地的声音令地板颤了颤,重重地磕在了平阮儿心上。满屋子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男儿膝下有黄金,然而此刻这些真男儿、铁汉子却愿意跪那个倚靠在榻上的弱女子。
“飞羽骑誓死追随老大!此生,绝不背弃!”
真挚坚定的誓词从这些铁血汉子口中喊出,震天动地,震耳欲聋!一个个将领眼眸充血,眼眶微红,看向平阮儿的目光竟然带着恳切与挽留。
指甲嵌入掌心,掐出青白之色,平阮儿强自命令自己直视将领们的视线,强自压下想要撇头的冲动。
这一声老大,是他们的信任,是他们的忠诚。然而,她平阮儿却承受不起。她不能押注他们的性命,不能!
深吸一口气,平阮儿看向众人,唇角牵起满足却苦涩的笑容,她眸光温和,少了平日里的冷厉与锋锐,道:“既然都猜到我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那么我也不绕弯子了。”
她没有自称本帅,只是用了我。在她心底,这些人不只是她的部下,更是她的兄弟,她的手足。
“老大!”一个将领忍不住出声打断,急红了眼眶。平阮儿伸出手,压住了他即将出口的劝说,继续道:“飞羽骑走到今日,创下了数不胜数的辉煌与传奇,也算够本了。我不是一个好统帅,没有多大的志气,只是期望在自己的努力下,每一次任务都能尽量做到零损伤。然而,还是有很多兄弟去了……”
说到这儿,她声音微微哽咽,若是寻常,她决计不会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感,然而苏珉的生死不明以及彦昌的死实在是给了她太大的冲击,她虽薄情冷情,却并非不懂情,所以这一刻也难免难受。
“作为一个女子,我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同样也是够本了。我不否认平氏祖荫,相反,我为我的父辈而感到骄傲自豪。只是,私心里,我却希望我的父母同寻常百姓一般含饴弄孙。同样,我自己也觉得累了……这些年,真的累了……我只是一个女子,若可以,什么功名,什么荣华,不要也罢。只是,我不能……”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苦闷,那若有若无的叹息散入空气中,飘进众人的耳中。
这个时刻,众人才注意到,她是如此的纤细孱弱,一时间不由得微微吃惊,在他们的印象中,她就是定心针,如山岳般巍然耸峙,伫立不倒,以至于他们忘记了她的性别。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突然发现,竟然是这么一副瘦弱的肩膀担起了一军统帅的重任,竟然是这么一副纤弱身躯领导他们冲锋陷阵!
她……的确只是一个女子呀!
被忽略的事实突然摆在眼前,令他们也不禁心痛。
平阮儿却笑开了,眼角弯起月牙般的弧度,眸光微微迷离,叹道:“如今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只得自请交还帅印,而敌军太过骁勇,我飞羽骑也是时候发挥精英本色,稍后我便会上奏天听,建议将飞羽骑打散融入各营,编入赤炎军和边军中,希望各位将士莫要让本帅失望。”
最后一句用了本帅,明显是不想众人拒绝。然而,打散飞羽骑,明面上看上去是将飞羽骑编入其他队伍统领军队,实际上却是直接抹杀了飞羽骑的存在,使飞羽骑名存而实亡。
对飞羽骑有着深厚感情的众人哪里肯,几个将领当即就红了眼眶,不善言辞的孟铮都开了口:“老大是要抛弃我们了吗?是不要飞羽骑了吗?”
“我如今都这样了,难道还不让我躲个懒、偷个闲?”平阮儿打趣道,令孟铮一噎。
众人齐齐看向平阮儿,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如今平阮儿重伤,苏珉昏迷不醒,飞羽骑两大领头人在短时间内都没有能力领导他们,确实是一个问题。
“之前老大与猴王赴京述职,俺们不也没惹出乱子嘛!”一个胖胖的都统说道,话虽浅显直白,却一针见血。
平阮儿心中暗叹一口气,面上却换了一副不耐冷然的神色,强硬呵斥道:“是,本帅如今不想管了也没精力管了,今日之事就这样,勿要多言!全部退下,本帅要休息了!”说着朝楚筠使了个眼色。
收到平阮儿的眼风,楚筠当即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你们元帅如今身体欠佳,还需静养,否则性命堪忧,尔等还是速速退下的好。”
因他前段时间与宁有意合力解了“瘟疫”之毒,所以说的话在军中可信度甚高,众人当即信了,待看到平阮儿惨白的脸色,便是有千言万语,也全部堵在了喉头。
她是真的累了,所以无力管飞羽骑,也不想要飞羽骑了。
众人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虽不甘,不解,困惑,迷茫,却还是依令退了出去。这一步跨出,这一次妥协,便决定了一件事——从此天地间,再无飞羽骑。
李朗走在最后,待所有人都退出门后,他却去而复返,立在床榻之前,顶着楚筠足以将人戳出洞来的眼神,直剌剌地盯着平阮儿。
平阮儿似对他的目光不曾察觉,径自闭上了眼,仰靠在榻上,呼吸略微有些沉重,仿佛极度疲倦困顿。
半晌,李朗终是转身离去。从到榻前,再到离去,他都未曾言语,仿佛就只是为了“看”她几眼。闭目假寐的平阮儿却清楚地知晓李朗心中想了些什么,只是她还是无法开口挽回,她已经做了决定,他既然能看透,就更应该支持她的想法。
其实她今日是故意摆出那属于女子的软弱一面,让一众部下相信她当真是深受打击,累了倦了所以要放弃飞羽骑了。若说当初她在帝京主动交出兵权是为了以退为进,今日便是真的打算放手了,只是她能够放手,她的部下却不能够接受。所以她只能演戏,只能欺骗,只能让他们死心,让他们对她失望,或者因不忍而退步。
从彦昌的事上便可以看出,皇甫勋对她的忌惮与打击又更进了一步,若飞羽骑还继续作为她的势力存在,迟早会遭到皇权的围剿,所以她必须提前做好打算。
这些人是她的兄弟,她的手足,她如何能让他们遇害。哪怕就是欺骗也好,她也要保得他们周全。
飞羽骑众人对她的感情非同一般,此次被打散,被她遗弃,只怕心里会难受,若是过不了这道坎,只怕打入其他队伍中也难有建树,但是她并不在意这些,甚至她就是刻意为之,他们对她的灰心失意,便会让皇甫勋少一分猜忌,而他们的庸碌,更会让皇甫勋少一分忌惮。
“你这样操劳,还当真是不想要这副身体了不是?”楚筠冷冷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响起,平阮儿不由得抬眸朝他看去,却见他面色沉冷,她自嘲一笑,然后对他与一旁关切的苏晚说道:“这九重血莲子果然是圣物,我感觉经脉都畅通了不少。”
明显的转移话题。
苏晚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去帮你拿早点进来。”说罢替她掩了掩被子,便走了出去。
“先吃药。”楚筠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并一碗水递到了她面前,“飞羽骑即便打散,你如何能确定皇帝不追究他们?”虽然他看清了平阮儿的目的,却不知道平阮儿哪里来的自信,坚信此举一定能保全飞羽骑?以皇甫勋对她的忌惮,连大敌当前都会狠下心将彦昌铲除,所以他实在不知道平阮儿的倚仗在哪儿。
平阮儿接过碗,碗中的清水倒映着她冷冽的眸子,微微晃开了晕光,“以咱们陛下之能,他定能够看出一切是我所为,然而,即便看透他也会接下。因为我的目的是为了保住飞羽骑众人的性命,而他的目的却是将这些人收为己用,从当初晚宴上的相亲布置就可以看出,陛下对我的下属存了笼络之心。而且咱们的陛下可是自信得很,他绝对在想,以他的手腕,假以时日这些一定会归于他的麾下。”她顿了顿,碗里的清秀面容上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最重要的是,我,卸任了。”
楚筠眸中划过一抹精光,略微震惊地看向她,未曾想到她不仅将自己将士的反应与心理算计在内,更是将皇甫勋也算计了。不过他还是觉得太过冒险,“你这样虽然保全了飞羽骑,又何尝不是将自己推入险境?”
平阮儿诧异地看向楚筠,直到把楚筠的脸看红了才自嘲地笑了笑,楚筠虽然腼腆纯良,却不意味着他不聪透,作为楚轲的弟弟,红氏三公子,他又能差到哪儿去呢,所以看出这隐藏的危险也并不出奇,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她今日将飞羽骑交出去,一般人可能只会看到她交卸兵权,无心争夺,然而对于皇甫勋那位多疑且心思深沉的帝王而言,这也是个信号,那就是她将珍重之人安置好,是否是因为她已经存了要与他为敌的心思?是不是在为她日后谋逆,为不牵连他人做准备?
所以这举动,无疑将她推向了危险境地。
“楚兄,可否帮我叫宁有意来,我想听听这几日的军报。”吃完药后,平阮儿冲楚筠请求道。
楚筠脸上红晕立即褪去,正色道:“既然打算卸任,那就从现在做起,先把你这破烂身体养好再说其他,军中一切,还有宁军师。”说罢不容平阮儿反驳就点了她哑岤,转身背着平阮儿坐着,似乎在研究什么药方。
唇角溢出苦笑,平阮儿心中知晓,楚筠是听不得自己请求才出此下策。不过他说得有理,一切先交给宁有意吧,想到这儿,她索性滑下直接倒头睡觉,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养好这破烂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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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奇异梦境
平阮儿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竟然从凌晨直接睡到了傍晚,直到入夜时分都没有醒的趋势。她身体的各个器官早已倦怠,再叫上服用了各种药物,直接导致了这一结果。只是她口中说放下一切养身体,心中却还是难免记挂,最终,身体的困倦与精神的警醒相互博弈,结果就是她睡不醒,却不停地做梦。
她睡得极不踏实,眉头紧蹙,眼珠也不停地滚动,情绪反复而不安稳,额头也渗出涔涔细汗来,脸蛋更是透着潮红。
见她如此,苏晚不禁有些担忧,失踪了一天的雪禾却正经地对她说道:“这是正常反应,她服用了九重血莲子,全身经络重新梳理,血液流动加快,真气愈发流畅,体温自会上升,这是好事,不用担心。”话音刚落,她就突然抬起手目瞪口呆地指着榻上的平阮儿,“她……她怎么了!”
闻言,苏晚与楚筠也赶紧朝榻上看去,却见平阮儿所有反复的情绪都不见了,眼角却趟出了两行清泪。
“怕是做噩梦了!”楚筠急忙说道,伸手就欲朝平阮儿的肩膀拍去,意图叫醒她。
雪禾急忙抓住了他的手,郑重道:“不能叫醒她!如果我没记错,浮生若梦一共有七日功效,今日是第五日,除非她自己醒来,否则,外人干扰只会令她在梦中陷入险境,或许会永远醒不过来!”
楚筠一怔,面色却冷如寒铁,收回手后再也不看雪禾。雪禾面上讪讪,一脸自责,与此同时,眸底隐着一抹受伤。
她自然知道师兄为何如此,若非自己截了师兄给老爹的去信,只怕也用不上浮生若梦。她敢肯定,若是平阮儿有个三长两短,师兄铁定这辈子都不会理她。在师兄心里,自己不过就是个无理胡闹的人罢了。
苏晚见状,心中虽然担心平阮儿,却不由得开口道:“上次阮儿都醒了过来,所以这一次也一定能醒过来,雪禾姑娘也是好意,我们且等等罢。”毕竟雪禾一开始就将浮生若梦的利弊说清楚了,是她救阮儿心切,才允诺用此药物。
对于雪禾,她自是十分感激,毕竟人家这几日不分昼夜地与楚筠一起悉心医治阮儿,甚至还拿出了九重血莲子,所以现在实在不能怪她,否则岂不是恩将仇报?
只是楚筠却还是拿不出好脸色,这丫头向来任性妄为,若非她胡闹,又怎会有今日这番状况,心里对她还是难免生出怨怪。
在雪禾的印象里,楚筠一直是温和的,就是她再惹怒他,也不见他对她这般冷面,今日却为了一个女子……想到这儿,她柳眉一挑,怒道:“她服用了九重血莲子,还死不了!你哭丧着脸算什么!”
话落,雪禾便感觉到了一道如刀子般凌厉的眼风朝她扫来,带着剔骨挖心的力道,几欲令她站立不稳。
那一眼的冷酷,令她惊觉自己这话说得的确过了,只是明白归明白,心中却还是难免委屈难受。何况她本就倔强,索性腰杆一挺,梗着脖子回瞪他,一副“我说得没错”的模样。
苏晚毕竟是长辈,这几日相处下来,对雪禾的性子也差不多有所了解,闻言,心中虽然不太舒服,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反而接口道:“我也相信雪禾姑娘的话,阮儿一定死不了!”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沉默。雪禾看到苏晚抓着平阮儿的手,那手只是轻轻地握着,明显在控制着力度,生怕抓紧了打断她的梦。见状,雪禾心里也不禁生出愧疚来,默默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楚筠懒得理会她,身体如一根笔直的竹子,站在床头望向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一时,屋内只听得平阮儿混乱的呼吸声。
正当三人焦灼不安之际,榻上的平阮儿却霍地睁开了眼。
“平将军?”楚筠是第一个发现平阮儿醒的人,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从未从她身上挪开分毫。
只见她两眼发直地盯着顶上承尘,眸子暗红,空洞无光,嘴唇微张,脸色煞白,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见状,苏晚的心又再次揪了起来,轻声探询道:“阮儿?”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搓捻的麻线一般,翻滚、旋转,最终绞成一股,渐渐紧凝。无言的担忧悬浮在空气中,被麻绳编织而成的大网罩住。
长而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空洞的眼神也渐渐聚拢,平阮儿这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她极其认真专注地一一看向三人,眼中迷雾逐渐退散,眼神由迷茫转为清明。
醒来的那一刻,她真的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她做了一梦,一个古怪离奇的梦。
梦里层云叠嶂深处有一处宏大雄伟的古宅,宅中遍悬白绫,丧幡飞扬。她飘荡在古宅正堂前的一方奇特的水池上,水池底下是一只振翅欲飞却被囚禁得不能动弹的青凤浮雕。水光粼粼,映照出她透明的手,她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身体也是透明的!正在这时,她却透过自己的心脏看到了一只赤红幽深的瞳眸!
她大骇,还未来得及反应,半个身子就坠入了冰冷的池水中!目光正巧对上了那双赤红幽暗的狭长瞳眸!是池底的那只青凤!那样的眼神,好似它并不是生硬的浮雕,而是活物一般。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在那瞳眸的大片火红中看到了影像!
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中,无数披麻戴孝的人队列整齐,浩浩荡荡朝山上走去。人群中,是一顶漆黑楠木棺材,棺材一侧,竟然站着楚轲!
他一身如血红衣,黑色如泼墨的发在末端以一根同色飘带系起,面无表情,眼尾处的妖花早已消失不见,衣带飘飘,宛若迎娶新娘的新郎子,又更似无欲无念的一具尸体。
送殡的队伍很快来到了一座寒冰凝成的拱桥之前,桥底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飘散着无数云雾,彼岸是冰雪为顶的巍峨高山,层层云雾中,彼岸山麓至山腰处竟然开着火红似血的红木棉!
抬棺人将棺材送至寒冰拱桥中央,然后便退了下去。呼啸风声传来,她似乎看见那火木棉林子中奔出无数苍灰色的暗影。
就在这时,阴沉天空中,无数暗色层云突然滚滚翻动朝寒冰拱桥上方涌来,狂风大作,霎时间冰雪掩面,沙砾狂乱飞舞,惊电乍然撕破穹庐,雷鸣轰响!
棺材突然碎裂,黑色楠木刹那化作齑粉,楚轲衣袍一卷,将棺中人护在怀中,宽广的流云袖如一片火云,盖住了那人上身,只露出一截白皙的玉手……
不知为何,这一刻平阮儿的心却突然一滞,不知不觉中,她已泪流满面。
天空中骤然下起红色的木棉花瓣雨,将所有人的视线遮蔽。然而作为身外人的平阮儿却透过那幽深瞳眸看清了,楚轲脸上的妖花突然浮现,迅速长成,绽放!而他的身体与怀中人一起渐渐变得透明,轰的一下飘散开来,化作流焰,空中火木棉尽数被焚毁,变作飞灰……
不要!
她探手去抓,身上却陡然一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池水中。仅是刹那,青凤那幽深赤红的瞳眸就恢复了死灰之色,仿佛先前自己所见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与此同时,远处正堂突然传来了唱诺声,然后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悲戚哭声。
她诧异地抬头看去,却见灵堂中楚轲一身红衣立在跪倒的人群中,然后躬身将席子上了无生息的红衣女子抱了起来,他眼里盛着温柔眸光,爱怜地将女子放入棺木中,薄唇开阖,呢喃出宛若情语的话来。
大殓。收尸入棺。
她突然明白了,这是一个葬礼。只是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那个死去的红衣女子竟然是——她自己!
隔得这么远,她本应听不见楚轲的话语,然而不知为何,那温柔而熟悉的低语却灌入了她耳际,仿佛说话人就在她耳畔一般。
“阮儿,为夫答应帮你操持葬礼的。你且先行,为夫随后便至……”
云雾聚拢,如屏障一般隔绝了她的视线。她泪如雨下,喉咙里低低传出嘶哑的呜咽。就在这时,她的身体突然轻盈飘起,无数黑色火焰将她包围,火光中,一道颀长的身影朝她缓步踱来,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平阮儿醒来的那一刹那,耳际似乎都还听到最后的那一声“我来了”,如此温柔,如此醉人,是他。
梦太真实,以至于她一时回不过神。为何,她会梦见这么奇怪而真实的梦?
“姨?”直到这一刻,她犹自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苏姨蓦地抓紧了她的手,过大的力度泻出她心底的紧张。
手上的疼痛让平阮儿眉头微蹙,她终是缓了过来,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深吸一口气,她抬头看向楚筠和雪禾,然后问道:“时辰到了吗?”楚轲定下的七日之期,算起来该到了。
三人自然知晓她问的什么,楚筠当即回道:“还有半个时辰。”
“带我去看。”她反握住苏晚的手,眼中满是恳求。她要第一时间确认猴子的安危,同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梦的原因,她突然很想见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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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君表示,本来打算一百章结束卷二,结果看来还得有几章~嗷呜~
第101章 即刻启程
桑昆和札木合只求此行能一击而中,几乎将所有的主力兵力尽数调动了起来,在营外集结,除了外圈寻岗的哨兵之外,就只留下些散兵妇孺看守牲口珠宝,程灵素他们又在营中的偏僻之处,因此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话音未落,不等程灵素出口断拒,欧阳克忽然身形一晃,骤然欺近身来。程灵素急退两步,手一扬,指间银针疾飞射出去。
欧阳克口中“哎哟”叫了一声不闪不避,折扇在手上轻轻一转,银针正好射在墨色的扇面上,“叮”的一声,立刻转向,飞落出去。震飞银针之后,那把折扇丝毫不停,又向程灵素头上飞旋而去。
程灵素侧身一避,扇骨带起的刚猛的劲风已扑面而来,逼得她几乎呼吸也为之一顿。急切间纤腰一折,猛然向后仰去。鬓边散落的发丝飞起,被扇沿的罡风一卷,几根黑发,簌簌断落下来红粉官场最新章节。
却不想欧阳克的手臂犹似忽然没了骨头,明明前一刻还在她面前,蓦地里忽而竟在空中一拐,又绕到了她身后,正好穿到她下弯的腰间,在她腰里一托,顺势一带复仇亡妃最新章节。程灵素只觉得腰间一紧,已被他搂住了腰,身不由己地撞入他怀中。
这一招之间,犹如电光火石,直到此时那根被折扇挡住震落的银针放才落到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你……放手……”程灵素用力挣了一下。她衣衫上原本洒有赤蝎粉防身,就算欧阳克能事后将这药力逼出,但也同样抵挡不了赤蝎粉那触之如焚的痛楚。可她来时却担心会遇到拖雷,无意间碰到她的衣衫有所误伤,这才在外面罩了见狐皮短裘,挡住了药力。却不想竟又遇到了欧阳克……
欧阳克只觉得手下的纤腰虽在厚厚的狐裘之下,却仍只盈盈一握,温软柔韧,似能从那皮毛下直透出来。鼻端又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不由心中快慰轻荡,双臂用力,压住她的挣动,笑得轻薄:“放心,纵然你出手不容半分情面,我可舍不得伤了你。”
其实,纵然程灵素的武功远不及欧阳克,却也不至于一招就会落败。实在是欧阳克的手臂如此突如其来地几乎是转到了全不可能的方位出招,令她猝不及防。
这一招本是西毒欧阳锋取意于蛇类身形扭动潜心苦练而创的“灵蛇拳”,出拳时手臂的方位灵动如蛇,虽有骨而似无骨,令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而欧阳峰万万不会想到,他这原拟于在高手交手中出奇制胜的绝招,还未曾在江湖上露面,今日却先叫欧阳克使在一个小女子身上,却也出师大捷,软香温玉,立奏奇功。
突然,只听到远处大营中似乎有些喧闹之声,还有人声呼喝,夹杂着金刃敲击,铁甲铿然之声,隐隐约约,一起传了过来。
那些人说的是蒙古话,欧阳克不懂,程灵素却听得明白,原是方才拖雷奔出营时砍倒的几个人被巡视的哨兵发现,哨兵互相示警,要去营中盘查。
程灵素听那盘查声正向他们这里走来,心中一动,正要开口高呼,想将他们引过来,乘人多杂乱,借机脱身。
哪知欧阳克看破她的心思,手臂一收,薄唇轻启,嘴角浮现的一抹浅笑几乎要贴上程灵素的脸颊:“就凭这些人还拦不住我。”
话音未落,身形已经往前冲了出去。而这时,营中的示警号角声方才吹响,勉强聚集成队的军士见他们两人来得迅猛,正要大声喝阻。但欧阳克的身法何其之快,拦截的人刚举起刀,一道白影已从他们身侧飞掠过去。就在错身的一刹那,欧阳克腾出一只手,闪电般地拂过那几个人的腕上、颈边,或点或按,堪堪掠到营门边上时,只听背后响起一片惨呼。
到得营外,已没人敢跟上来。欧阳克见程灵素一直盯着他的手看,不禁问:“怎么?”
程灵素从那玉雕似的修长五指上移开目光,转到他脸上:“完颜洪烈和王罕好歹也算是盟友,那些都是王罕帐下的士兵,你又何必多伤人命?”
欧阳克没想到她竟问的是这个,洒然一笑:“我堂堂白驼山少主,要是不给些教训就走,岂不是要被人当作夹尾而逃?”
程灵素见他下颚微微抬起,神情倨傲,当下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使用无药可解的剧毒,是她师父毒手药王的大忌。毒手药王虽以“毒手”为名,用毒如神,其实却是慈悲心肠,尤其是晚年出家之后,更是对门下弟子谆谆告诫:“下毒伤人,不比兵刃拳脚,不至于立时致人于死地,若对方能悔悟求饶,立誓改过,亦或是错手伤错了人,都可以解救。”因此程灵素用毒,重在心思灵巧,即使面对她几个叛师的同门,下手也是步步留情。直到最后,那一支含了七心海棠的蜡烛,也是由他们贪心不减,方才自行点燃。
而西毒欧阳峰虽同样是使毒的行家,目的手段却皆截然相反终极魔道催眠师最新章节。一味只求炼制各种性烈的剧毒,只求致敌于速死,莫说留下几分余地,便是一口喘息之气也断不会留给对手。欧阳克自幼受此教导,自然不会明白程灵素的想法,更不会想得到这世上居然还会有用毒的人心念如此慈悲。
不过他现在软香温玉在手,也无意去深究这些,怀里的少女腰身柔韧,不似那些娇弱女子身娇体软,身上还自有一股香气醉人,宛如令人置身于娇花馥郁,偏偏那花香之中又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酒香……再配上那暗藏在眉眼中娇嗔,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要再调笑几句,却突然发觉眼前那张清丽的容颜似乎轻轻晃了一晃。
“嗯?”欧阳克眯起眼,偏过半边脸,眉头不自觉地微微拧起,似察觉到了自身有些许不对劲。
程灵素眼睛一亮,腰身猛然一挣,一手在两人身前一格另一手划向欧阳克紧扣住自己腰间那只手的脉门。
欧阳克头脑昏沉,仿若醉酒。程灵素这一招的拆解应对,甚至后手反制,明明心里想得清楚,而到了运劲之刻,手上却不知为何生生慢了一拍。不但如此,手一动,竟还带得脚下一个踉跄,被程灵素一招挣脱,还反手又往他胸前一劈。
“怎么回事?”欧阳克正自站立不稳,胸口挨了一掌,纵然程灵素并未用什么劲力,也是应手而倒,连手里的折扇也“啪”的一下落到地上。天旋地转地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也跟着渐渐模糊起来。
程灵素脱得身来,探手入怀,拿出了事先藏在怀里的那两朵蓝花,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可能!”幽蓝的花骨朵在风中簌簌发抖,似是孱弱不堪,几乎连小说睁不开的欧阳克却立刻认出这正是他之前在悬崖底下见程灵素拿在手里,后来又在她帐内看到种在塌边的那奇形怪状的小花,“这花我事先查看过,分明无毒……”
程灵素微微一笑:“好,我教你一个乖。我帐中虽然说不上是人来人往,平日里总也有人要进出,这花就放在我帐中,总不好随随便便就伤了人。因此若没人动它,自然是无毒的。除非……”
欧阳克猛然醒悟:“是那酒……”
“还不算太笨。”抬程灵素格格一笑,手将方才挣动间散乱开来的发丝往耳后拨了拨,手背在被日头晒得有些泛红的额头上贴了贴:“这花花香馥郁,本是无毒。一旦加了酒之后,才是真正的香气醉人。”
欧阳克自小就在毒物里打滚,对奇花异草本应防备颇深。只是他在崖下见程灵素拿出过此花,当时虽然有所警醒,可后来又立刻发现这花香中并无异常,再加上之后他潜入程灵素的帐中亲自探查,确认此花虽香,确是无毒,心里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这才失了防范。
这花乃是程灵素按照上一世培植“醍醐香”之法栽种,花香如烈酒,醉人于无形。欧阳克在程灵素帐中之时其实已经嗅入了一点这香气,但他仗着内力精深,这点酒力一时半会儿的也根本醉不倒他。若不是他方才心存轻薄,一直紧紧地搂住程灵素不放,将程灵素刻意从巾帕中取出来的花香当作了女儿香,毫无戒备地闻了又闻,这大漠里种出来的“醍醐香”到底不比前世的威力,还真奈何不了这位来自白驼山的少主。
三番两次地栽在这个小女子手里,欧阳克心里再有不甘,此时也挡不住翻涌上头的浓浓酒意。眼皮越来越重,强自撑起的精神渐渐涣散,心里的警觉愈盛,意识却愈发不受控制的逐渐远去……
正心焦如焚间,只感到有人在他怀里轻轻一碰,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轻语:“这‘醍醐香’如饮烈酒,但于性命无碍,醉一下就好……”
紧接着一声唿哨,马蹄击地声由远及近,稍稍一停,又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有灵蛇拳奇招迭出~一个有醍醐香奇毒四布~所以说嘛,克克啊,和灵素妹子斗,到底是谁赢了呢?哇咔咔~【歪头】
第102章 用心良苦
桑昆和札木合只求此行能一击而中,几乎将所有的主力兵力尽数调动了起来,在营外集结,除了外圈寻岗的哨兵之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