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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到我!害我被姑姑盯着问了好几遍什么时候回帝都!

    宋水怒气冲冲道:本来我住了这四个月就死皮赖脸了,你是存心嫌我还不够丢脸吗?!

    【注白华篇,代指怨妇之声。

    第四章 准太子妃之忧

    时间:213-8-2

    卫长嬴殷勤接过绿房端上来冻酪,亲自捧给宋水,讨好道:好表姐你消一消气儿,这都是长风不好,也不跟我说声!我当他会打发人去呢,表姐请看我这脸,方才被晒得七荤八素,光顾着回来沐浴衣了,这口气还没缓过来呢!

    宋水接过冻酪随便吃了一口,忿忿道:你这是活该!明知道给姑姑服个软就成了,每次都倔着性子不肯,我看啊,也就是姑姑好性儿肯让着你,不然你换了旁人家做母亲,早就动家法打得你不得不服了!

    这怎么可能呢?卫长嬴笑嘻嘻道,那可是我亲娘,她不疼我谁疼我?

    宋水冷笑着道:你也够没良心,知道姑姑疼你,你就净欺负她?你自恃身体好,罚跪居然特别还挑了有太阳地方,叫姑姑人凉屋,心比滚油煎了还难受,真不知道你哪里来这样狠心!

    我哪里欺负母亲了?母亲是放着冰屋子里好好待着呢,倒是我晒得不轻。卫长嬴盼望问,对了,母亲可说以后不用我练什么女红庖厨了?

    你就想吧!宋水瞪她一眼,冷笑着道,姑姑装着糊涂放了你回来,跟着就催促着我回帝都……

    卫长嬴心虚道:啊哟,好表姐,我下次再也不敢忘记了,这回不是不小心么?表姐大度,饶了我罢!要不我回头捶长风给你出气?

    你卖起弟弟来倒是干脆。宋水恨铁不成钢舀了一大勺冻酪吃了,斜睨她一眼,道,不过呢我也有对你不住地方……她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笑容,我不是不想接姑姑问我具体归期话么?所以啊,我就提起了你婚事,说了许多苏夫人喜好!姑姑她,如今可想知道这个了!

    卫长嬴一凛,知道她说苏夫人是自己指腹为婚未婚夫沈藏锋之母,西凉沈氏当家主母,饶是她早就做好了对付沈藏锋准备,总不能对着婆婆也挥拳头罢?这会听见未来婆婆,也有点儿发憷,道:怎么?

    宋水阴阴一笑:苏夫人喜欢就是端庄典雅媳妇,比如沈家长媳刘氏、次媳端木氏,都是真正贤良淑德、性情柔顺之人!

    她有意咬重了真正和柔顺两个词,眯起眼道,所以姑姑本来被你跪得心软了,听说苏夫人喜好后,决定说什么也要把你教成苏夫人喜欢媳妇,你啊,苦头后面呢!

    卫长嬴呻吟一声,抓着她胳膊一顿乱摇:表姐你好狠心!我可是你嫡亲表妹!

    嫡亲表姐妹,你怎么好意思说表姐心狠?宋水被她摇得拿不住碗,忙把冻酪放到案上才免了弄脏衣裙,冷笑,敢把我拖下水,却不去救场,我不拿你做挡箭牌拿谁?

    卫长嬴扶额,呻吟道:表姐你这是要我命么?我如今忙着习武辰光都不够,哪儿来功夫去学什么端庄典雅?何况那些东西学个大概也就是了,学那么深了有什么用?你和母亲逼死我算了!

    你想不学也成啊!宋水忽然凑到她耳畔,似笑非笑道,一会到姑祖母跟前请安,你若是帮我不叫姑祖母也发话打发我走人,我就帮你说服姑姑,不再迫着你学那些你不爱学东西,怎么样?

    咱们可是嫡亲表姐妹!卫长嬴立刻拉着她手,亲亲热热道,我就是谁也不帮,也不能不帮表姐啊!

    这样翻脸如翻书表妹——宋水瞪她一眼:信你们姐弟才怪!

    卫长嬴不以为意,笑道:祖母是疼我了,表姐放心,一会我去和祖母说,再留你住上些日子,就当陪着我。

    恐怕你得换个有用说辞。宋水脸色一黯,叹了口气,看了眼贺氏、绿房等人,低声道,我父亲写了信来说钦天监那边已经议大婚吉期了……

    因为宋水准太子妃身份,贺氏等人一直不敢她跟前随便多嘴,到此刻才壮着胆子道:这可是好事啊,婢子可要恭喜表小姐了!据她们听到传言是当年帝后许宋水及笄后为太子妃,可宋水及笄都三年了,别说入主东宫,至今还卫家赖着……下人们都有点嘀咕是不是这个承诺有变了。如今听到这个消息,都忙不迭道喜。

    然而宋水看了眼贺氏,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是淡淡道:贺姑姑有心了。

    转对卫长嬴认真道,全靠你了。

    卫长嬴赶紧咽下葡萄,惊讶道:什么?那表姐你还不回帝都去?

    宋水瞪着她,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帮我不帮?

    这可不是我帮不帮表姐你事儿。卫长嬴诧异道,我怎么帮?耽搁了太子大婚,这是何等大事?

    宋水气恼跺了跺脚,道:你们先出去!

    贺氏等人看了眼卫长嬴,见卫长嬴也点了头,这才放下手里东西退出内室。看着后一人带上了门,宋水立刻把娴静淑良四个字踩到脚下,将袖子一卷,伸手一把掐住卫长嬴脖子,咬牙切齿恨道:你个没良心!你自己有个好未婚夫,就不肯为旁人想一想了?太子……他如今还没大婚,东宫女人不说,子女都有五个了,我就是一辈子做姑子去,也好过嫁给这种东西!

    宋水是寻常闺秀,不比卫长嬴自幼习武,她也没用全力,对卫长嬴来说这么掐几下不算什么,就任她发泄,告饶道:不是我不想帮表姐,但表姐也知道,钦天监那边当真定了下来日子,祖母再疼我也不会答应表姐继续停留凤州!我祖母也是表姐姑祖母,能帮表姐地方还会不帮吗?

    这话说宋水心里一酸,顿时就放开了她,哽咽道: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我命又比表姐你好多少?卫长嬴叹了口气,道,当年祖父一对玉佩把我定给了沈藏锋,至今人都没见过呢,沈家以武传家,咱们卫家却世代从文,端得是不合已极!明年我出阁,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宋水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冷笑着道:沈藏锋我听哥哥们说过,着实是个不错人!你若是说做他未婚妻也觉得委屈,那对比起来我可要认为你这是故意嘲讽我了!

    卫长嬴看着一提到太子、帝都就立刻变得阴阳怪气宋水,头疼道:我嘲讽表姐你做什么?你只看我这些年来苦练不辍就知道了,我向来是拈轻怕重好吃苦,若不是怕出阁之后受了欺负,我何必辛苦这些年?

    ……这不一样。宋水略微冷静了下,仍旧冷冷道,魏室这两代以来明显衰败了,太子……嘿!这一位已经是本朝第三位太子了,之前都是生母或死或失宠,跟着就被废弃赐死!那几位太子妃下场你也看到了!你嫁沈藏锋,过再不好,也不必担心他会因为失宠于其父而不能活命吧?

    卫长嬴蹙眉想了想,道:但太子生母如今可是皇后了。

    是啊,一个世家旁支之女,入宫时才不过是御妻罢了,短短几年就斗败了诸嫔一跃为九嫔之首昭仪,连儿子也册成本朝第三位太子,前年是被立为皇后!宋水冷笑,虽然她手腕为六宫之翘楚,可今上跟前什么时候有过这么长久宠爱人?她如今年岁既长,容貌大不如前,即使拼命笼络年少美人们固宠……但现下也是亟亟可危了!

    见卫长嬴面有不赞之色,宋水瞥她一眼,低声道:这是我二哥特意给我送消息!

    那舅父还催你回帝都?卫长嬴惊讶问。

    宋水眯起眼:我怎么知道父亲怎么想?大哥也不肯帮我,亏得二哥偶尔给我送些消息……不然上回父亲写信来说他病了,我还真就要赶去侍疾呢!

    她沉着脸,道,所以我想量拖一拖,二哥说皇后已经足足三个月不曾见到今上了,如今得宠是去年才进宫妙婕妤——这妙婕妤尚未生养,但把年幼十六皇子与十七皇子都养了身边,这意图谁不知道?长嬴你帮我一帮,一辈子事情,我实不甘心……你肯为了到沈家不受沈藏锋欺负苦学十二年武艺,料想也该清楚咱们女子遇人不淑无奈,也许过了今日、也许明日,皇后倒了、太子被废甚至是赐死,我就可以不嫁了呢?

    卫长嬴为难道:我自然要帮你,但你也知道,祖母疼我,可也不是事事都肯听我,而且若皇后一时间倒不了,当真定了婚期,我也没办法。

    宋水吐了口气,郁郁道:谋事人,成事天罢了,你无能为力事情我不会怪你,不竭力挣扎这么一把,我如何能够甘心。

    又瞥她一眼,道,我正经劝你一句,别再自恃着姑姑对你怜爱气她了,姑姑很不容易。不说你出生之前她这个长媳卫家压力,我听祖母说,姑姑娘家时就好强得紧,偏姑父身子向来不好,当年你祖父告病还乡,本该姑父接替你祖父朝为官,但如今帝都那边是你庶出二叔承了嫡长子之荫……如今姑祖母与姑祖父还,你们这一房日子过还好,将来除非长风能干,否则你们这嫡长房,恐怕要被庶出二房那边压下去!

    卫长嬴闻言却是苦笑,道:表姐你也说了,那是我生身之母,我为什么要气她?我也只是想出阁之后过好点罢了,可若照着母亲建议去做,我这辈子到底还是捏了旁人手里不是吗?而我自己法子若是有用,我也不必到死了回忆起来这辈子活日子也就是没出阁前几年了——是,我想法是荒谬,然而横竖我练了这么多年了,不试一试我怎么知道一定就没指望呢?总而言之我是不想一直去围着旁人喜怒哀乐转。

    唉!宋水心烦意乱叹了口气,道,随便你罢,总而言之,你多体恤些姑姑,你看我,我如今其实就是吃了没有生母帮扶苦头!现下父亲和大哥,天知道怎么想,满心满意要我照旧嫁进皇室。唯一肯帮我二哥,到底为人子,哪里拗得过父兄?若我母亲还,就冲着东宫里那些个女人和太子那不争气模样,早就为我设法把那柄劳什子如意还回去了!父亲再坚持,有母亲帮着说话总比现只有一个二哥疼我好,二哥提一回,被父亲骂一回,近一次仿佛还被动了家法!若是母亲,总是能够多护着点儿我!

    说到此处,宋水不禁红了眼眶。

    卫长嬴叹了口气:表姐不要难过了,我想舅父也不可能不疼表姐,或者其中另有隐情,再说舅父只说让表姐回帝都,没说旁,也许是想让表姐去了帝都再解除这门婚事呢?

    你说我也希望是这样。宋水淡淡道,可二哥是为我直接父亲跟前说过这个,父亲却说我只要还是他女儿那就非嫁不可!

    ……卫长嬴顿时也没了能劝说话,两人各自想起来伤心事,都是懒洋洋不想再说话,就这么呆坐下来,任凭内室一片沉默。一直到了未中,贺氏不得不来叩门:大小姐、表小姐,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两位小姐今儿去么?若是不去,婢子打发人去与老夫人说声?

    卫长嬴无精打采应了一句:去去,进来伺候罢!

    第五章 瑞羽堂

    时间:213-8-3

    大魏尊世胄,卑寒士,有司选举,必稽谱籍——庶族根本就不入籍谱,久而久之,自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而海内名门著姓,也非一视同仁。按照凡三世有三公者曰膏粱,有令、仆者曰华腴,尚书、领、护而上者为甲姓,九卿若方伯者为乙姓,散骑常侍、太中大夫者为丙姓,吏部正员郎为丁姓【注1前朝之例,世胄门第高低,依次是膏粱、华腴、甲乙丙丁四姓。

    然而本朝膏粱之上,有六姓皆是下古以来富贵不断,于大魏有极大功劳,远不止三世有三公寻常膏粱所能比——

    以与大魏另外五个顶尖门第一样有着极悠久历史与传承凤州卫氏为例:卫姓尊贵起源是轩辕氏姬姓,出自周文王之第九子康叔。康叔封于卫地,是春秋战国时诸侯之一,子孙就以国为氏。卫亡后,秦始皇整合姓氏,卫国宗室子弟及国中之人遂以国为姓,凤州卫氏正是号称康叔嫡支后裔【注2。

    而数百年来凤州卫氏才华横溢之辈层出不穷,光是国祚只得百余年前朝位极人臣者前后就有五位,三品以上实权之官多达数十,五品以上京官数目过百。到本朝因从龙之功,是辉煌赫赫,族中世袭罔替爵位亦有两个。

    至于现下朝野上下为官作宦那就是数不胜数了,不折不扣是皇族以下显赫门第之一,余者既能和卫家比肩,自然也是相去不远——由此,为表彰这六姓,惟此六家可立阀阅、书功劳,彰显门庭,骄行众人。膏粱并以下,统称世家,比六姓俱低了一头。

    卫氏本宗堂号【注3化自祖籍凤州,为瑞羽堂,如今执掌瑞羽堂、居卫氏阀主【注4之位正是卫长嬴祖父卫焕。

    卫焕一度官至司徒,还兼着太子太师、大都督等职,且为大魏六位上柱国之一,是本朝举足轻重权臣。然而多年前一场大病,几乎失了性命。当时有卜者说其不宜离开故土,抱着试试看心情,卫焕命人将自己送回凤州,后来果然痊愈,痊愈之后今上下旨征召,哪知才出凤州竟然又旧疾复发,只得提前告老,致仕还乡。

    因卫焕任时极得帝心,知他不能继续出仕,今上十分失望,特加封常山公,以示荣宠,考虑到凤州是卫焕故乡,又让卫焕庶出三子卫盛年任了凤州刺史、奉养卫焕——实际上凤州打从大魏还没建立起来之前,就已经实际上处卫家控制之下了,卫盛年任不任这刺史,凤州照样是卫焕说了算。

    凤州及左近卫家势力之内,上至缙绅下至贱籍,可以不把朝廷行文圣旨甘霖当回事,却对卫氏一族奉若皇室。

    宗族高于朝廷,这样情况并不仅仅凤州,大魏如今拔尖六阀桑梓地都有着种种特权,譬如凤州之于卫氏,青州之于苏氏,锦绣郡之于端木氏,江南之于宋氏,东胡之于刘氏,西凉之于沈氏——六阀这六地势力实际上是被朝廷所默认,这也是魏高祖对于当年开国之时诸阀阅支持回报之一,代代因循了下来。

    凤州卫氏如今势大有两堂,一个是本宗瑞羽堂,另一个则是百年前分出分支知本堂。本是对应着卫家本朝世袭罔替两个爵位,敬平公与景城侯,但这一代敬平公卫桓碌碌无为,从少年起就喜好声色犬马,乐于清谈,却厌恶案牍劳形,不愿意出仕。而卫焕虽然是庶出,却精明强干、擅长谋略。所以老一代敬平公去世前,虽然将爵位传于嫡长子卫桓,但瑞羽堂却交给了庶子卫焕。

    至于景城侯一脉知本堂,祖堂距离瑞羽堂不远。虽然景城侯嫡支从本朝初年就长居帝都,至终乃还,但究竟出自同源,常有来往。

    而且当年卫焕致仕后,因瑞羽堂无人可续司徒之位,遂力荐景城侯卫崎,今上许之。所以逢着年节,景城侯都会遣人迢迢而回,慰问敬平公与卫焕,以示不忘旧情。

    卫焕致仕之际尚且不到知天命年纪,帝都时日理万机惯了,回凤州后又身体康健,扃牖一堂,不免无聊。而他庶三子卫盛年虽然由父得了刺史之位,实际上能力平平,将凤州上下管得糊里糊涂。卫焕索性就代其子行政凤州,每日里由卫盛年奉去衙门代子批阅公文、判断案情——这是前几年。

    这几年,朝廷吏治越发崩坏,各地盗匪横行,大魏北面戎人、西面秋狄都是蠢蠢欲动。而凤州地处虽然偏南,但地形狭长,北处隔怒川与东胡郡相望、东胡则与北戎接壤——终究也透露出来不太平了。

    本来凤州是上州,州内相比大魏其他诸州是极丰裕,又有卫焕铁腕压制,盗匪本不多。但三个月前距离凤州州城不到百里凤歧山中亦出了一窝匪徒,劫掠过往商贾百姓。上个月,卫焕帝都任尚书右仆射庶次子卫盛仪送了一车织云绸回凤州孝敬,竟然也被他们抢了,甚至还打死了数名家丁。

    卫焕震怒之下,一面亲自上书朝廷,一面召聚州勇,又书手一封请了凤州长史宋含派出一队兵马,往凤歧山中剿匪。

    ——宋含是江南宋氏旁支子弟,因为卫宋世代联姻,两家关系极好,这宋含也娶了瑞羽堂一个旁支之女,所以这凤州长史一职才轮到了他。

    宋含既凤州为官,对卫焕之命自不敢怠慢,得信之后非但派出精锐之军,而且亲身上阵赶往凤歧山。他亲自去了,卫焕长年待州城,静极思动,也跟着过去观战,是以如今不家中。

    卫焕不,瑞羽堂便是宋老夫人当家。

    宋老夫人是宋水姑祖母,也是宋夫人堂姑,这堂姑侄两个子女上面缘分都比较让人遗憾。相比之下其实宋夫人还算好了,虽然有九年苦熬,但无论卫长嬴还是卫长风,都是康健聪慧,到底没受过子殇之痛。而宋老夫人一共生了四子二女,后活到成年,却只有长子卫郑鸿与女儿中行二卫郑音。

    卫郑音还好,平安长大顺顺利利出阁。她嫁是青州苏氏子弟,如今随夫帝都,门当户对举案齐眉——离得既远,膝下子女也已成行,没什么要宋老夫人特别操心。

    而卫郑鸿作为宋老夫人唯一活下来儿子,虽然占据着嫡长子名份,却一直缠绵病榻。非但无法像庶弟们那样由父亲扶持着为官作宦、光耀门楣,能够捱到如今,还有一女一子都是上天庇佑了。

    是以宋老夫人对卫长嬴和卫长风姐弟两个格外宠溺与上心,凭什么人什么事叫宋老夫人不高兴,但凡看见卫长嬴或卫长风,定然都能打从心眼里喜笑颜开。

    但这回卫长嬴和宋水拉着手进了门,却看到宋老夫人阴沉着脸,独自踞坐堂上,眼神里竟仿佛带了丝阴鸷与狠辣,四周侍者皆齐齐低着头,静得落针可闻!

    见状,两人不禁一怔,卫长嬴宋老夫人跟前得宠惯了,怔过之后,就照着往常上前欢欢喜喜叫了一声祖母——不想宋老夫人等她和宋水行完了礼,才如梦初醒,勉强笑了一下,敛了阴狠,恢复从前慈祥,道:你们来了?坐罢,路上热,如瓶去把井里湃果子拿上来,别用冻酪,那东西便是天热,女孩子家吃多了也不好。

    虽然开口招呼起了孙女和侄孙女,但宋老夫人语气里却透着难以掩饰倦怠与疲惫。

    宋老夫人陪嫁心腹陈如瓶忙应了一声,吩咐人去提井里湃着果子。

    卫长嬴道:孙女方才与表姐一起,吃是掺了许多果子冻酪,如今倒不是很想吃。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道:那想吃点心么?

    不必啦。卫长嬴转了转眼睛,疑惑看了眼祖母,总觉得宋老夫人今儿似不太对劲,道,祖母今儿不舒服吗?

    宋水等她关心过了,这才道:姑祖母可是累着了?

    宋老夫人看了她们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夫人面上竟似有愁容,但还是道:是有点儿。

    卫长嬴打小讨好祖母事情是干惯了,当下就起身挽起了袖子,道:我替祖母捶一捶腿!

    宋水跟着道:我替姑祖母揉一揉肩吧。

    陈如瓶旁抿嘴笑道:老夫人有这样好孙女与侄孙女,该高兴才是,左右有老夫人。

    宋老夫人勉强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是啊,都是好孩子,我总要护着他们。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宋水面露沉吟之色,卫长嬴则疑惑抬头看了眼祖母,但宋老夫人却没有告诉她意思,只是摸了摸她头发,问:方才绿房不是过来说,你今儿个不过来了吗?怎么又来了?

    卫长嬴正等着祖母问起这事,立刻娴熟露出委屈之色,依依道:本来是不过来了,后来想念祖母,还是来了。

    她被罚跪事情,宋老夫人当然知道,按着往常,虽然宋夫人罚得有理,宋老夫人出于心疼,总也要安慰她一番,再给点什么物件安抚下。这一次卫长嬴正琢磨着一会是要宋老夫人内室博古架上那套琉璃马呢,还是要这堂上挂着辟邪宝剑……不想宋老夫人却道:长嬴如今越发乖巧温柔了,以后也要这样才好。

    ……卫长嬴呆了一呆,见宋老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只得无可奈何道,是。

    宋水也露出一抹讶色,正沉吟着宋老夫人今日怎会转了性情不那么心疼孙女了,这时候门外又禀告过来,道是三夫人领着四小姐、五小姐,以及四公子、七公子来请安。

    卫焕如今膝下一共有四子三女,小一个儿子卫盛何过继给了其无子异母弟弟卫炯,女儿们都各自嫁了。因为嫡长子卫郑鸿久病,卫焕只能大力栽培庶出次子卫盛仪与三子卫盛年。

    但三子卫盛年才干平庸,卫焕担心自己致仕还乡后他留帝都未必是福,索性让他打着辞官奉父名头,从今上那里得了一个凤州刺史,便于自己就近指导教诲。倒是次子卫盛仪完全继承了卫焕精明,被卫焕放心留了帝都独当一面。

    卫盛仪帝都,妻子家眷也都没回凤州。如今瑞羽堂里就只有大房和三房两房人,宋老夫人名门望族出身,嫁又是同样悠久门第,重规矩不过。除了两个嫡亲孙儿得到她特别纵容外,其余晚辈她跟前一向连大气也不敢喘。

    虽然每日都要过来请安,但除了卫长嬴和卫长风姐弟,谁也不敢不加禀告就贸贸然闯进门,必得通禀过了,宋老夫人点了头,这才敢进来。这会宋老夫人嗯了一声,顿了片刻,才用漫不经心语气道:都叫进来罢。

    使女出去传了话,由三夫人打头带着按年岁排列四个孙辈、并随行使女下人鱼贯而入。虽然一大群人进来,但俱是行动轻巧,只闻细微衣裙细碎声,中间甚至无一声环佩相击,足见卫氏子弟礼仪何等严谨。

    数百年望族,忌辄婚非类,三夫人自然也是名门望族出来。她娘家裴家显赫不到百年,因为祖父一辈出过太傅,也算膏粱之列了,然而父亲和她这一代,高不过是个工部尚书,堪堪有落到甲姓危险。底蕴究竟远不及卫家深厚,所以即使卫盛年是庶子,三夫人也算是高嫁。

    也因此,三夫人是三个媳妇里头重规矩一个。不但每日请安必到,而且对膝下子女不分嫡庶,都悉心栽培教导,生怕妯娌嘲笑她娘家底蕴浅薄,当不起卫家之妇。

    这裴氏容貌清秀,颇有几分俏丽,她打头举止舒缓有致给宋老夫人请了安,这时候卫长嬴和宋水也停了给宋老夫人捶腿揉肩,退到一旁一起行礼。

    宋老夫人叫了起,众人这才一起直身,俱是仪态端庄、行动整齐。

    起身后,裴氏打眼一望宋老夫人脸色不大好,心里暗自打了个突,她不是才嫁进门那会了,清楚这个婆婆城府极深。等闲之事,宋老夫人喜怒根本不形于色。

    换言之,能够叫宋老夫人面带愠意,那一定不是小事。

    裴氏心念电转着——到底是谁惹了这气?本来她今日来正有件事情要与宋老夫人请示,如今倒是吃不准该不该这会说了。

    【注1膏粱一词度度百科里看到,分个级好理解点。

    【注2卫姓来源之一是这样,不过本文架空,请勿将现实卫姓对应进去。

    【注3堂号:本意是厅堂、居室名称。堂号是家族门户代称,是家族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因古代同姓族人多聚族而居,往往数世同堂,或同一姓氏支派、分房集中居住于某一处或相近数处庭堂、宅院之中,堂号就成为某一同族人共同徽号。

    【注4阀主:我会说用这个称呼是因为我觉得很威风样子?该称呼是从《大唐双龙传》里看来,这里注一下。

    第六章 裴氏

    时间:213-8-3

    裴氏正迟疑,宋老夫人却先开口了:长风今儿怎没有过来?

    因为如今当家是宋夫人,所以宋夫人照例是会晚点才来请安,这也是宋老夫人特许。但其他人却都要早一步赶到,这约定俗成规矩已经行了十几年了。此刻不见卫长风,宋老夫人自是要问。

    不过因为是嫡亲孙儿,宋老夫人语气不见恼怒,反倒有些关心。

    闻言,卫长嬴也愣了愣,与宋水对望一眼,才道:我也不知道。

    宋水沉吟道:方才晌午时候,长风表弟去鸣瑟居寻过我,但后来我从姑姑那儿到衔霜庭寻长嬴表妹说话时,却不曾看到他。

    宋老夫人一皱眉,道:使人去找找,这孩子莫不是被热着了?所以才没来?

    陈如瓶晓得大房这一嫡女一嫡子,都是宋老夫人心头肉。毕竟卫郑鸿如今就是靠着静养和百年老参吊命罢了,大房香火也就指望着卫长嬴、卫长风姐弟了,自不敢怠慢,道:婢子这就去!

    然而她才移步,外头卫长风倒是一头汗扎了进来,嚷道:祖母,我来迟了!

    宋老夫人打眼一看他俊秀脸庞热得通红,身上穿群青色绉纱袍子已经被汗湿了一大片,粘住胸膛,额上还挂着汗水,顿时心疼不已,连声叫道:慢点慢点慢点——莫要急……先过来叫我给你擦一擦汗!

    就把卫长风叫到跟前,亲手拿帕子给他擦了汗,又叫人把冰缸暂撤两口下去,免得卫长风正热着,骤然进了太凉屋子,把热毒逼体内发不出来。

    卫长嬴见卫长风喘息略平,忙先问道:长风,你方才哪儿?怎来晚了?

    卫长风就着祖母递过来茶碗,喝了一大口,放下才道:我小睡了会,不想竟是睡迟了,一路跑过来。

    宋老夫人一听,忙嗔道:你这孩子,迟了就迟了,身体紧要,却这么跑做什么?又说他身边人,这些人也不知道看着点,就这么叫主子一路奔跑,万一摔着了,他们也担当得起?都是些不用心东西!

    叫陈如瓶,一会你出去敲打敲打!别以为主子年纪小,就可以奴大欺主!

    卫长风笑着道:哪儿欺负得了我?之前我去看了一回大姐,结果回去后乏了,就让人莫要吵我,他们听着话呢,就不敢叫我。既然不敢叫醒我来给祖母请安,那我要跑,他们就加不敢阻止了。

    他这么说是为了给身边人脱罪,不想宋老夫人一听,生气了:你呀!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个刁仆弯弯心思呢!他们这分明就是怕受罚,所以对你听之任之!这种下人,一点儿也不知道为主人着想,光顾着自己,哪里能不罚?

    正说着,外头宋夫人夹脚进来,听得一个罚字,下意识问:母亲要罚谁?

    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因为既是嫡亲侄女又是嫡长媳,对宋夫人,宋老夫人是极给体面,先道:你一路过来也热了罢?吃点果子凉一凉。

    宋夫人笑着行了一礼,谢了,坐下复问:母亲方才说罚人吗?可是谁做事不当心?这么问时,她狠狠剜了眼女儿。

    卫长嬴这会正侍立宋老夫人身后,见状,自恃有祖母撑腰,就朝母亲顽皮吐了吐舌头,神情得意。

    宋夫人本来看她脸上还有些赤色未褪,晓得是正午时候晒得厉害,心里正心疼着。见她这么不知悔改,又气又恨,暗暗道:这孽障,她是笃定了我舍不得怎么样她了吗?再有下次,我非……非给她好看不可!下次我是决计不会心软了!

    只是心里一面这么发狠,宋夫人也很清楚,自己这么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奈何,真到了辰光,她总是熬不过这女儿,回回都是卫长嬴还撑得住,宋夫人先心疼得承受不了,想方设法把惩罚撤掉。

    这么几次下来,卫长嬴如何还会惧她?

    可这孩子明年就要出阁了……这个样子到了夫家却怎么好?

    宋夫人正胡思乱想着,就把宋老夫人说话听漏了一半,待她留意到时,宋老夫人已经说完了:……所以这样自私自利下人,岂能不罚?

    母亲说极是。宋夫人暗自懊悔之前走了神,定了定神,忙先顺着宋老夫人话应了,复套话道,只是……却不知道怎么个罚法?母亲可有示下?

    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是长风亲娘,怎么罚,要不要换人,你自己看着办罢。

    ——原来和长风有关?听着像是长风身边人,宋夫人忙又答应了,盘算着回头再细问。

    心疼过了孙儿,宋老夫人这才问裴氏:看你进来时模样,仿佛有话要说?是什么事?

    裴氏顿时一凛,她出身虽然不如卫家,怎么说也是五代为官、到裴氏已是第六代了。这声色不露,那也是打小学起。何况之前进门时,裴氏明确发现宋老夫人今日心绪不佳,甚至是有点心不焉。

    这样情况下,宋老夫人居然还能够敏锐察觉到三媳心思,可见这位老夫人精明厉害!

    裴氏定了定神,才柔声道:什么都瞒不过母亲,媳妇确实有件事情要请母亲帮着掌眼。说着就看了眼随自己来四小姐卫高蝉,露出一丝为难之色,道,高蝉也有十七了……

    这个年岁女孩子忽然被提到具体年纪,任谁都明白是什么缘故。众人下意识向卫高蝉看去,卫高蝉不禁红了脸,顾忌着严厉祖母跟前,不敢嗔嫡母,只好捏紧了帕子,竭力做出一副目不斜视气定神闲之态来。

    宋老夫人一听这话,却不知道怎,目中竟是厉色一闪,把宋夫人与裴氏都吓了一跳!

    过了片刻,宋老夫人才敛了气势,淡淡道:我晓得了,这件事情我心里也有数,毕竟长嬴还没出阁呢,急什么?

    显然裴氏话不知道哪里叫宋老夫人恼了,急什么这三个字说得裴氏一噎,卫高蝉是听得站不住脚,脸上涨得通红,差点就要当场掉下泪来!

    其实卫长嬴虽然是长房嫡长女,长房也被叫成大小姐,但实际上照着卫焕膝下孙女辈排行应该是二,照着整个瑞羽堂一支大排行却是行三,两种排法,都是恰好就卫高蝉之前。

    之所以如此,当然是因为卫郑鸿身子太弱,宋夫人过门九年才生了卫长嬴。是以二房嫡长女卫长婉上头有两个胞兄,却还是成为瑞羽堂这一代长女。

    然而也正因为卫长婉有两个胞兄,卫长嬴、卫长风不曾出生前,卫盛仪以为卫郑鸿多半子嗣无望了,曾私下里向卫焕提过让自己嫡次子过继给大房——这件事情,没有瞒过耳目通明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看来,这自然是卫盛仪觊觎着本该属于嫡长子卫郑鸿瑞羽堂和常山公之爵位,而且还诅咒卫郑鸿无子短命。

    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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