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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冠公主》

    作者:董妮

    序

    刘基,字伯温,浙江青田人,一三一一年出生,祖上世代为官。

    刘伯温自幼十分好学,对经史百家、天文地理、兵法、阴阳等,几乎无所不读。

    元至正二十年(一三六○),刘伯温纵观整个局势,感到元朝统治即将灭亡,而各路群雄缺乏统一全国的大志,难成气候;唯有朱元璋雄才大略、兵强马壮,又能用人,较得人心,且占据了大江南北的富庶地区,具有统一天下的条件。

    正逢朱元璋广招能人贤才,于是刘伯温毅然到应天(今南京)投靠了朱元璋。此后,刘伯温奉献自己在政治、军事上的聪明才智和深谋远虑,辅佐朱元璋战败群雄、统一天下。同时也以一位杰出的军事谋略家身分,为后人所称道。

    明朝建立之后,刘伯温任御史中丞兼太史令,他又以古鉴今,整顿军队,创立了军卫法,为加强和巩固明初封建统治,起了重要的作用。

    洪武元年(一三六八)五月,太祖赴汴梁,刘基与丞相李善长留守京师。中书省都事李彬犯法,李善长为其说情。刘基不顾情面,杀了李彬,触犯了李善长。刘基感到不安,于八月间请求致仕归乡。这时,太祖正于凤阳经营中都,又一意想消灭扩廓。刘基临行前上奏说:“凤阳虽帝乡,非建都地,王保保(即扩廓)未可轻也。”不久,扩廓果在塞外击败明军,这使太祖想起了刘基临走时所说的话,便又召其回京供职。

    洪武三年(一三七○)十一月大封功臣,封刘基诚意伯。洪武四年(一三七一)正月,刘基又请归老于乡。胡惟庸唆使人诬告,说刘基看中了家乡一块含有王气的土地。刘基怕招惹灾祸,因而留京不敢归乡。洪武八年(一三七五)三月,因病才回归青田,在家乡住了一个月即去世,年六十五岁。一说刘基是被胡惟庸所毒死,但未可考。

    突然在故事前放序是因为,本故事发生在洪武二十二年,在这个时候,刘伯温早已经死了。

    但因为妮子读了烧饼歌,一时非常向往这样的预言,遂让死人复活,以添故事的神秘性。

    这样更改历史,我也是战战兢兢。整个故事的历史背景都被我改过了,唯一真实的部分只有高丽大将李成桂于洪武二十五年称王,向明朝输诚,明太祖封其为朝鲜国王这件事。

    我利用这件事杜撰了全部的故事,得郑重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与任何真人实事概无关系,如有雷同,皆属巧合。

    谨祝,看书愉快。

    另,烧饼歌附于后记,有兴趣的人可以瞧瞧。

    楔子

    明太祖洪武二十二年

    某日,御书房内,皇上长叹一声。“国师,你说,朕是个好皇帝吗?”

    刘伯温抚髯一笑。“皇上泽披天下。”

    “那为何朕统一天下至今,依旧未能四海升平?”

    刘伯温羽扇轻遥“皇上可是为了高丽国的事烦忧?”

    隐含怒意的哼声自鼻间喷出。“自朕起兵,逐鹿天下,高丽态度始终摇摆,从未真心称臣,怎不教人气煞?”

    刘伯温抬头,凝视雕花梁柱半晌。“日前,臣夜观星象,得知高丽将有变故;或许可解皇上忧烦。”

    皇上眯起眼。“国师有何妙计,尽管直言。”

    “臣需借重禁卫队长关靳封一用。”

    “借他?”皇上话里添了迟疑。“国师,你与关禁卫不是向来不对盘?”

    “哈哈哈,相似之人,看不得自己的缺点在别人身上出现,这是很正常的事。”易言之,就因为关靳封与刘伯温某些恶劣性子太像了,才会相看两相厌。

    皇上大笑。“既然如此,朕就下道圣旨,让关禁卫暂时跟着你办事吧!”

    “谢主隆恩。”

    “朕等你的好消息。”

    “臣定让高丽从此再不为患东北。”

    第一章

    山东发财村,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落,全镇户数十八,总人口数五十二,由于地处偏僻,平日……起码已三、五年了,没有半名陌生客行经此地,但今夜,却意外地出现了两名男子。

    年长的,身着淡蓝儒衫,白发、白眉、白髯,像是老得快要成仙而去的感觉。

    年轻的,颀长俊挺,乍看之下,威仪不凡、神圣不可侵;但也只是乍看当他好奇地睁大眼,一朵灿烂笑花在嘴角绽放,满身悍厉之气瞬间消弭,代之而起的是可爱到不行的娃娃脸。

    “不管看几次关禁卫的变脸,仍觉惊奇无双。”年长者轻摇羽扇。

    名义上,关靳封官封督统,但其实,他是皇帝身边的密探。

    朱家天子生性多疑,即位二十余载,被他宰掉的文臣武将不知凡几;为防有人背叛,他特地密设了一支禁卫军,专职保护皇帝、及监视各大臣言行是否有不轨迹象。

    而关靳封正是禁卫军队长。

    至于他身边这位,则是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军师刘伯温,亦是他目前的监视对象。

    竟然连刘伯温都怀疑了,关靳封也着实佩服皇上的“疑心浩荡”。

    “国师夸赞,末将愧不敢当。想末将自幼及长,每见国师,始终仙风道骨,十年不变,真不愧是天下人争颂的第一军师。”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关靳封可一点也不想与妖怪对上。

    “这也没什么,只要多懂一点驻颜之术,人人皆可办到!”刘伯温抚髯大笑。

    “国师太谦虚啦!传言你早已修成半仙之体,假以时日,必位列仙班,从此长生不老,西方世界自在乐逍遥。”所以赶快去隐居吧!别再恋栈权势,否则皇上翻起脸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哈哈哈,可惜老天不允,老夫享福的时辰尚未来到。”

    是老天不允?还是贪心不足啊?关靳封勉强一笑应过,反正事情与他无关,他也懒得管,只消将皇上交代的任务办好便是。

    “关禁卫,你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为何吧?”

    “缉捕叛贼胡惟庸的残党。”并观察刘伯温是否有反意。不过这是皇上另给的密令,除关靳封外,无人知晓。

    “关禁卫的说辞真是轻描淡写啊!”刘伯温来回摇着羽扇。“老夫记得,皇上金口御言的该是格杀勿论。”想那胡惟庸,贵为丞相却密谋造反,给皇上逮了个正着,一同诛连者多达上千。

    如今,案子虽已沉寂,但皇上对于胡惟庸的残党依旧多所忌惮,任何人只要牵扯上一丝关系,都没好下常皇上是已打定主意要赶尽杀绝,不过刘伯温却想知道,这位皇上的新宠,关靳封又是作何看法?

    但可惜,关靳封一点也不想去担那责任,只把肩一耸。“好象是有那么回事,可末将未得圣命,不敢多言。”而且,他是密探,不是刽子手,恕不负责宰人。

    刘伯温自然看得出他的推托,转个说法,继续追问:“那么关禁卫的想法呢?是宁可错杀一百,莫放过一个;还是要彻底清查,以待真凭实据?”

    又想试他?这一路从京城出发至发财村,刘伯温不知已试过他几回,怎么不腻呢?

    关靳封只把手一拱。“末将职微言轻,不敢妄言,一切但凭国师作主。”干密探的,最重要的就是别乱出锋头,否则,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关靳封既身为密探之长,又岂会不知?

    “关禁卫真是字字斟酌、步步小心啊!”刘伯温取笑他。

    “我还年轻,尚未活够嘛!”关靳封皮笑以对。

    “那么就请关禁卫去租两间客房吧!”刘伯温微笑睇他半晌。“为探虚实,老夫决定在此地住上一段时日。”

    这是说,刘伯温要以人命为重喽?

    “是。”关靳封表面上无反应,实则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当个是非不分、见人就宰的刽子手,刘伯温肯彻底调查后再办案,是再好不过的了。

    “关禁卫,我们此趟是暗访,非有必要,请尽量不要马蚤扰一般百姓。”他指着高挂天空的明月。“尤其此刻天色已晚。”难得选了个如此好时机入镇,再搞得人尽皆知,就浪费这大好优势了。

    “末将晓得。”所谓暗访,当然就是要秘密查访,白痴才会去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那就劳烦关禁卫了,老夫先到西边的竹林等你。”

    “国师慢走。”关靳封快乐地领命办事去也;不过,他却忘了一件事——“为什么整个发财村里,连一间客栈也没有?”他被刘伯温了。这是关靳封来回走过村内一十二遍后,得到的唯一答案。

    刘伯温肯定早知村内无客栈,又不能马蚤扰民房,才将居处问题交给他负责。

    他摆明了在耍人,关靳封却无能为力。在接下这份工作前就有人警告他,刘伯温老j巨猾,要他千万小心。

    偏他仍大意上当,只能怪自己笨,怨不了人。

    “姜果然是老的辣!”这一回他认栽,却绝不轻易认输,否则开了先例,日后他在刘伯温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只是,村内无客栈,又不能借居民房,总不能教他们日日夜夜露宿荒郊野外吧?

    就算他这年轻人受得了,刘伯温年岁这么大了,虽然他神通广大得像妖怪,却仍是大明国师,无缘无故死了,会很麻烦的。

    还是得想办法弄个地方给他住才行。

    村内是没指望了,不如往山上寻去,或许有猎户留下的小屋,可供暂避风雨。

    打定主意,他正想走。

    “妗粼。”半夜里一句呼唤,吓得他缩回了腿。

    “娘,你找我有事?”窗边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关靳封缩进墙角,怕给人发现了行踪,会打草惊蛇,吓跑胡惟庸残党。

    尖锐的声音续道:“你爹的咳嗽又犯了,明儿个一早,你记得上回春堂拿两帖药回来。”

    “那银子……”

    “前两回你去拿药不也都没给银子,那个老大夫喜欢你,你就求他再赊两帖吧!”

    “娘,大夫也是要吃饭的,怎有办法时时赊药予人?”

    “做大夫的,行医济世是他的天职,难不成还要学那商人,事事讲利?”

    “话虽如此,但老大夫生活也不甚富裕,倘若人人都去跟他赊药,那他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这日子过不下去,他就有可能搬家,他一搬走,村内再无大夫,咱们又上哪儿看病去,所以说……”“闭嘴,你拉拉杂杂一堆,根本是杞人忧天。而且,也没人要老大夫见人就赊药啊!这行善是要挑的,那些家境困难比如咱们的,才赊;其余三餐温饱的,就不必理他们了。”豪气地说完,转身走人。

    岳妗粼唤人不及,一张原就不甚开朗的脸蛋儿凝皱得更加添怨带愁。

    大家老是装穷,但发财村不过丁点儿大,街头有人打孩子,街尾都听得见,谁三餐不济,大伙儿心知肚明。

    比方她家,娘亲刚刚分明才熬了碗鸡汤送进爹房里,转个身,却来跟她说手头窘困,要她去赊药,这是何道理?

    都怪老大夫初来村内,为人太好,诊金收得零零落落不打紧,还常免费办义诊,为那些乞丐看玻时日一久,一些贪心人士见有免钱药可诓,谁还肯乖乖地付钱去看病?总是巧立名目,能骗多少是多少。

    可怜老大夫在发财村一待三年,老本几乎蚀光,再这样下去,岳妗粼担心他要饿死街头了。

    “唉!”她推开窗棂,对月一叹。“看来明天得上山打点野味,给老大夫充诊金了。”或许还要再加两担柴,听说前回阿娘去拿药也没给钱。

    “做人果然不能太好,否则非给人吃死不可。”她呢喃自语。

    “我以后绝对不做大善人,帮人没功劳也就罢了,等没能力帮了还要被说没良心,真不划算。”小拳头扬起,她对月发誓。

    可是——

    “我也不想做坏人耶!听说行恶将来会下地狱,地狱里的生活是很惨的!”小脑袋瓜里已经想到了死后的世界。

    “那我该做什么人?好人不成、坏人也不行,那就没有啦!

    “不对,世上并不只有好人和坏人,一定还有第三种人,比如……做官的、卖菜的……慢着,这就变成要分职业啦!错了错了,应该是……”岳妗粼一径儿地对着明月又叹又念,丝毫不察窗棂下,一双晶亮的眼儿将她的乍喜还忧尽收眼底。

    关靳封捧腹大笑。“怎么有这样奇怪的人?”他边笑,边小心翼翼退离原地。

    “还没发生的事也能操烦成这样,真是自讨苦吃。”

    话还没说完,适时,屋内传出一记清朗读书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关靳封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敢情那屋子里不只有个爱忧天的杞人,还有位只会读死书的酸书生?

    岳妗粼听见异声,娇喝出口。“谁在那里?”

    关靳封忙掩住气息,半声不敢吭。

    “难道有贼上门?”探头察看的小姑娘当场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那该怎么办?爹正病着,哥哥又只会读书,家里只剩娘跟我还算有几分力,干脆把娘叫过来一起杀出去吧!不行,万一贼匪人数过多,单凭娘和我两个人绝非对手,还是逃吧!可要逃到哪里去?唉呀!真后悔自己没习武,今朝若能活命,我必潜心学艺,将来好成为一名武林高手……对了,我可以当个江湖人士啊!那就不必烦恼要当好人还是坏人了,毕竟……”关靳封听她杂杂念着,笑到肚子快痛死了。

    怎么有这么宝的人?一件平凡小事也能想那么多。

    想他关靳封,虚长二十七,从未想过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人。他有功夫、又聪明,一次因缘际会救了皇上,从此步上仕途,一帆风顺到现在了。

    他行事但凭己意,觉得好,任千万人阻挡,他亦一意孤行;否则,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会推托到底。

    朝中有些人嫉妒他,便说他一生平顺,焉知民间疾苦?

    其实他本就出生民间,天下大乱时,他才出生不久;及长,听闻明军横扫四方,也曾与三、五好友约定,长大后要投效明军,建立一番大功业。

    可惜啊!等不及他有能力征战沙场,天下就太平了。

    而后,他投身江湖闯荡了几年,这回倒没想过要闯出什么丰功伟业,只是无聊,便四处玩玩,却不知不觉败武当、降少林,被封为一代剑侠。

    接着救皇上、进庙堂、封高官……因而成就今日的他,皇上最宠信的禁卫队长关靳封是也。

    想来,他这一生根本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所以,想那么多做什么?

    忍不住回头轻言。“你什么人也不必做,做你自己……”话到一半,忙把嘴捂祝该死,又露行藏了。

    “真的有人!”一夜数惊,岳妗粼紧张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是好汉就出来,我我我……我不怕你……”关靳封迅即把头一缩,像毛虫蠕动般,既迅速又无声地离开墙边。

    好半晌,岳妗粼终于鼓足勇气出门查看,除了黑漆漆的夜幕浓稠如蜜外,什么东西也没有。

    “怪了,难道是我听错?可一次是失误,连续两次又作何解释?除非有人故意恶作剧,那就牵扯到仇怨问题了。会不会我们家最近得罪了谁,有人来寻仇?那到底是爹、娘、大哥,还是我招惹来的麻烦?唉呀!对方会不会想要斩草除根,将我岳家四口尽数灭绝……”她的想象力又开始天马行空地飞跃起来了。

    关靳封“爬”到一半,闷笑到手脚都发软了。真是难得的宝、活生生一朵奇葩啊!

    严格说来,关靳封真是个很幸运的人,想什么、有什么,要东西,连“南北”都会自动从天上掉下来。

    他才正烦着发财村内没客栈,与刘伯温两人无处栖身,不知如何是好。

    漫无头绪之际,顺着村郊周围绕一圈,即在东方半山腰发现猎户休憩用的小屋;虽然脏乱,倒也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

    他快快乐乐地找来刘伯温,想两人一起打扫,顶多半个时辰,美好小窝便可成形。

    不料刘大国师对天咳了两声。“关禁卫,老夫适才观星,发现东方高丽国将发生变故,影响我大明甚深,老夫要占卜一下,这打扫一事就麻烦你了。”

    然后,他走了。

    关靳封顺遂愉悦的人生二度吃瘪。

    “这只老狐狸!”他真不想顺他的意,但与这种懒人在一起,除非蜕变成比他更了不起的懒虫,否则注定沦为仆人。

    关靳封生平第一次拿起扫帚,结果,打坏了一扇门,敲断了一张椅子。

    别问他这般丰功伟业是从何得来,因为,他不知道。

    但两个时辰后,他终究还是弄出了一个差不多可以住人的地方。

    “我其实也挺厉害的嘛!”不得不佩服自己,真是个宜室宜家的好男人。

    伸个懒腰,第一道朝阳自通透的屋顶洒落他的俊颜,照得他熠熠生辉,凛然威严。

    “关禁卫果真是人间龙凤,气概仪态俱是万中选一,莫怪皇上对你器重有加。”屋子打扫完毕,刘伯温自动归来,顺道送上一句褒奖。

    “岂能与国师相比。”论狡诈,他还逊上一大截。

    “这就是年岁的差别了。”所以狐狸是老的精。

    “末将会多多向国师学习的。”总有一天整死他。

    “关禁卫真是好学啊!不过……”刘伯温指指他一身泥灰。“老夫适才发现屋子后方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关禁卫打扫屋子也累了,要不要去梳洗一番,顺便摘些果实、野菜回来当早餐?”

    “也好。”洗完澡,他还可以抓条鱼烤来吃,至于刘伯温,让他吃酸果去吧!

    挥挥衣袖,他走了。

    刘伯温看着他的背影,兀自沉吟。“好个奇人、奇格、奇事;于大明究竟是好?是坏呢?”他很有兴趣看这出戏。

    关靳封别了刘伯温来到小溪边,才把衣服脱光,准备好好洗个沁凉的冷水澡时,一阵窸窸窣窣的闷响引起他的注意。

    “什么东西?”小吗?正好,捉来加菜。

    蹑手蹑脚地,他轻步走向声音来处。

    才靠近,“喝!”差点儿一蹦半天高。

    是那个对月哀叹要做好人还是坏人的小姑娘!她怎会在这黎明时刻上山,又如此凑巧来到小溪边?

    从她家到这小山腰,走路也得半个时辰,照这天候看起来,她必是天未亮就启程了。

    “真不象话,一个姑娘家,天未亮就在山里走来走去,也不怕撞着豺狼虎豹,啃她个尸骨无存!”他一边念着、一边看着她越走越近,而且——天啊,她的目的地,似乎就是他的藏身处啊!

    “该死!”他没穿衣服呢!

    想也不想,他纵身一跃,跳上身旁最高的一棵树;幸好枝叶浓密正可栖身,否则就要出糗了。

    “什么东西?”岳妗粼听见破空声响,举目四望。

    不过关靳封轻功太好,她只来得及瞧见一道暗影唰一声,消失在林荫间。

    “是飞鸟吗?”不太像,体型太庞大了,她怀疑真有鸟长成那副德行,还有办法飞上树。

    “那就是山猫!”她曾听说过,山猫动作灵敏,或许可以上树。

    正巧她今天带了弓箭,若是山猫,不如就猎了它给老大夫做诊金;一张山猫皮,加上山猫肉、猫爪……可值不少钱呢!

    她弯起弓、搭起箭;亮闪闪的箭镞在朝阳下映着光。

    关靳封瞧得眼都凸了。

    喂,我是人、不是山猫,别射啊!他在心里喊。

    但她显然与他心灵不相通,所以箭还是发射了,笔直地飞向他的心窝。

    “哇!”他张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怎么办?挡下它吧!可才伸手,瞧见赤条条的手臂,迟疑了。这要给第三者发现,非将他当成滛棍,抓去浸猪笼不可。

    那躲闪呢?两颗眼珠子四下转了一圈。天要亡他,两边的枝干是密得足以藏住他的裸身没错,却也断了唯一的逃生之路。

    他死定了,挽联上十成十要写着:天妒英才、红颜薄命……不对,他又不是美女,干啥儿就此认命赔上大好人生?

    一定要想办法躲。他努力地挪、蹭、转、移,累出一身汗,却也只侧了半边身子,另半边依然卖给那枝白森森的夺命利箭。

    他不想死啊!运起全身的功力,他一口真气透唇吹出,“咻——”直击箭镞。

    祖宗保佑,利箭被他吹偏了寸许,堪堪擦过胸膛,只破了一点点皮。

    好险、好险,命保住了。

    不敢迟疑,他随手摘下一片树叶,运劲射向岳妗粼右后方,打折一株小树,发出砰然声响。

    “谁在那里?”岳妗粼吓一跳,注意力被转移。

    关靳封乘机几个纵跃,跳向密林深处。

    “什么人?快出来!”她步步小心地迈向右后方。

    “出来,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喽!”说着,手上的弯弓捣向矮丛内。

    “捉到你了……咦?”没人耶!只有一株被拦腰截断的小树。

    “难道是我听错了?”她蹲下身细瞧小树断折处,折口平整,似被什么利器削断。

    “刚才一定有人躲在这里。”想到她专心打猎,却有人暗中窥伺,心头一阵忐忑。“昨天晚上就有人在屋子附近窥伺,今晨又有人偷偷跟踪我,莫非真有仇家寻上门?那可不妙,对方来无影、去无踪,身手一流,我们家只能沦为人家的俎上肉,任凭宰割,太惨了,呜……”她要不要赶快回去禀告爹娘,逃命要紧?

    可是无凭无据的,爹娘会相信她吗?

    不如把那个人引出来。她屏气凝神,细查周围。

    风吹过树梢,扬起几许沙沙声,清脆的鸟鸣在林间婉转轻啼,偶有激水冲刷流石,除此之外,她还听见了……一个不该属于这大自然的声音。

    有东西在林中跳跃!而她判定,那正是马蚤扰得她寝食难安的罪魁祸首。

    那家伙移动得好快,比她猎过的任何野兽都快,他的功夫一定很好。

    而她却只是个寻常姑娘,一身灵敏的感觉是靠着在山中打猎、砍柴练出来的。

    要跟那样厉害的人对峙,她没把握,想了一下。“还是算了吧!”聪明人不拿鸡蛋去碰石头。

    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心里有一点点怀疑,发财村如此偏僻,什么样的高手会找到这里来?

    有没有可能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岳家,是她多虑了?忍不住好奇,她停下脚步观察。

    瞬间,活跃于林内的各式声响消失,徒余沉静,压得人心慌慌。

    突然,岳妗粼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在背后聚集,忙不迭地跳起来,赶快跑。

    “抓不到猎物,捕几条鱼也不错,反正老大夫不会介意。”而她很介意身后那股子霸气,非常介意,所以跑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拚命往前跑。

    同时,待在不远处树上观察岳妗粼的关靳封,在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后,一身强横霸气终于收起。

    “好险。”她再不走,他非露馅不可,不过“该死!”一巴掌扇向自己脸颊,捉着一只细如蝼蚁的小虫,掐死后,沾得满手血腥。

    “死臭虫,竟敢咬我?”这回真是虎落平阳被“虫”欺啊!而且还不只咬一处。

    他可怜兮兮地忙抓痒,也不知是什么鬼虫子,黑抹抹的,比跳蚤还灵敏,没半晌就咬得他一身痒。

    “唉呀,受不了了。”他跳下树,也不管岳妗粼是不是会再回来,便急巴巴地往浅溪方向奔去。

    这一身的红肿正需要冰凉的溪水来止痒。

    来到溪边,不及细查,他纵身跳进水里。

    “哗!好凉。”简直舒服毙了。

    他不停地将水泼向那一身的红肿,直到麻痒渐渐褪去。

    “呼,总算再世为人了。”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发现那小小的虫子这般可怕,以后在山野间不敢再随便脱光衣服了。

    他洗得太快乐,警戒心相对地降低,没发现不知不觉间,泼水声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不知不觉间,清澈的溪水自底部翻起一阵混浊。

    不知不觉间,有道纤细的身影靠近了他。

    不知不觉间……

    “看你还逃到哪里去!”一记清脆的女声在关靳封大腿边响起。

    泼水的动作顿停,他瞪大眼,目光缓缓往下移去。

    岳妗粼正两手捉着两条鱼,自水里浮出。

    他直挺挺地站在溪中,她半跪于溪底,脑袋正在他胯间摇晃,企图抖落一身的水;而双眼则正对着他的……想都不必想,关靳封立刻伸手点了她的昏岤,并在她晕进水里前扶住她,当然,不忘将那两条鱼一起送到溪边。

    然后,他转身拚命地跑。

    刚刚是怎么回事?她怎会从那个地方冒出来?她明明走向另一个方向啦,然后……天哪,他不知道。好丢脸,迈开脚步,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跑,脑海里充斥各式各样的画面,不停地追逐打转。

    “不晓得她瞧见了几分?有没有看到他的脸?而……喝!”突然,他倒吸口气,刘伯温的脸挡在他眼前。“国师?”他为何会在这里?难不成在跟踪他?那刚才的事情……老天,他不用做人了。

    “关禁卫这澡洗得可真久,不过……”刘伯温一双眼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你怎么没穿衣服?”

    “啊!”他脑袋冒出了白烟,这才想起衣裳还留在溪边,好象……就枕在那个瞧见他“小兄弟”的女子身下。

    第二章

    岳妗粼在溪边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回家,揪住娘亲大人猛遥“娘啊!恶人又寻上门了,咱们快搬家吧!”说着,她手上已经开始收拾起行李。

    “胡说什么?”岳夫人斥了女儿一声,两眼却忍不住紧张地左右张望半晌。“哪有恶人?”

    岳妗粼将昨儿夜里和今晨的事详细说了一逼。

    “娘,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咱们家也没金钱值得人图谋,偏有人却监视加跟踪不停,这分明是为了寻仇。再加上那个人武功高强,我们决计打不过他,最后只好束手就擒、乖乖被满门……”“够了。”知道女儿接下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岳夫人头痛地捣住她的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好话不实际啊!忠言总是逆耳,岳妗粼好生哀怨。

    “娘,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应该鼓起勇气面对现实。万一恶人真的寻上门,我认为你和爹……”“什么恶人?”岳家大公子岳观云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

    岳妗粼把心中的担忧又说了一遍。

    岳观云摇头晃脑。“妹妹所言有理,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是在说我们家这种情况。爹爹重并田里收成不好、又有仇人来寻,唉呀,真是糟糕!”

    “对嘛!所以我跟娘说,咱们要赶快迁居避祸。”

    “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那该怎么办?”

    “士可杀,不可辱。仇人别妄想玷污我岳家门庭。”

    “那哥哥有办法退敌吗?”

    “这个……我们可以去报官。”

    “要怎么跟官爷说?”

    “不必说,我可以写状纸。”

    “哥哥加油,等你写完状纸,我们一起去报官。”

    “好,我这就去写。”

    见那两兄妹越讨论越离谱了,岳夫人鼓足了气,大喊:“两个都给我闭嘴。”

    岳观云、岳妗粼当下成了闷葫芦两只。

    “观云回房读书,妗粼进厨房去给你爹熬药,立刻去。”老佛爷下了指令。

    两兄妹跳起来,各自领命办事去也;至于方才热烈的讨论,早在老佛爷的盛怒下灰飞烟灭。

    “这两个宝贝,到底是从哪儿学来这样胡思乱想的习惯?”岳夫人大声叹息,却不知窗边有个人同她一般想法。

    “我有这么像坏人吗?”关靳封好生纳闷,自见到岳妗粼以来,一直是他吃亏多,她半点损失也没有。但她却将他当成累世仇人般防御,究竟是何道理?

    打出生没被人如此对待过,他真是很不服气,忍不住起了雪耻决心。

    话说关靳封这一趟的任务,虽是调查胡惟庸的残党是否躲藏在发财村,及观察刘伯温对大明的忠诚度;但真正让他费大把心思调查的,却是那个把他看光光的女人——岳妗粼。

    他现在可是将她的生辰八字、祖宗十八代,连同个性、嗜好,甚至喜欢吃的东西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露点肉给人瞧瞧,又不是什么大事,他犯不着像个失去贞操的女人,镇日耿耿于怀,要死不活的。

    偏偏,他确是窘得死去又活来。

    日里思,她看他看到了什么程度?

    夜里想,她会不会把他当成登徒子?

    吃饭、沐寓上茅厕,不管他在做什么,她那……其实不怎么漂亮,却深烙心底难除的容颜就是死赖在他脑海里翻腾,任他又擦又抹,硬是不去。

    结果,他变成了一个跟踪狂,有事没事就去跟在岳妗粼身边。

    也没想要干什么,只是没瞧着她,心里就是不安。

    可得慎重声明一点,他绝对不是想杀人灭口;顶多只想遮遮那日的糗事,不让人发现他一世英名中的这一丝丝小污点。

    也幸亏他的身分是密探,到处寻寻觅觅本是工作,因此即便行为鬼祟了些、举止诡异了点,刘伯温还是没发现他的异样,只当他正努力在执行任务。

    不过,他到底要跟踪她到几时啊?

    心里着实没个底,很想停了这烦人时举动,但……终究想想便罢!他还是日夜跟在她身后,眼里看着、耳朵听着、心里想着,满满都是她。

    然后,越跟他越不懂,她是吃错了什么药,天马行空的想象里,十之八九都是坏事,好象那些快乐、幸福都被送进娘舅家里了。

    比如这一日,岳妗粼又被母亲唤出去向镇里唯一的大夫赊药。

    她当然不会白要人家的东西,因此又带着弓箭上山,企图打些猎物去换药。

    她的箭术真的不错,很快就打了两只鸟,还是“一箭双鹃”。

    本来,满载而归是喜事,岂料她竟愁容满面?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我运气突然这么好,会不会有问题啊?”

    关靳封一听,差点昏倒。

    “运气好就代表你福泽够,还会有什么问题啊?”差点破口大骂,因为那两只鸟是他帮她射下来的。

    不过既然她担心,为了让她明白什么叫运气来了,城墙也挡不住,他索性再敲晕两只野兔,拎到山路边等着。

    不多时,岳妗粼已扛了鸟,又捆了一些柴,准备下山去换药。

    关靳封躲在草丛里,等她走过身边,立即将两只野兔摇醒,推向山径。

    甫清醒的野兔像暍醉酒似摇摇晃晃地走向她,咚地,撞到她的腿,又昏了。

    岳妗粼目瞪口呆看着两只“自投罗网”的兔子。

    “这是不是叫‘守株待兔’?”不对,她啥事也没做,所以这只能说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

    “无功不受禄,我什么事也没做,可以收这样的大礼吗?”她迟疑着。

    关靳封差点吐血兼抓狂。

    东西给你就是你的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快把兔子捉起来啊!他在心里喊。

    幸好岳妗粼还不算太笨,终是弯腰拎起了野兔。

    “谢天谢地,朽木总算开窍了。”关靳封才松下一口气。

    她又道:“既是天赐之物,不如就捐给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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