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米拉达昏过去之后,母狮子又开始从越来越松的格栅往屋里硬挤。
姑娘紧贴离窗口最远的那堵墙壁站着,脸色苍白,浑身僵直。恐惧的浪潮一阵紧似一阵向她袭来,她真想找个缝隙,逃条活命。突然,她那只紧贴胸口的手触到了克莱顿给他的那支手枪。
她赶快抽出枪,对准狮子的脑袋平举着,扣动了扳机。
伴着一道火光,爆发出一声巨响,那只野兽因为疼痛和愤怒也大吼一声。
珍妮·波特看见那个巨大的身影从窗口消失,她也昏了过去,手枪掉在身边。
可是狮子并没有被她打死,子弹只是伤着了它的腿,倒是那刺日的火光和雷鸣般的枪声让它吓了一跳,暂时停止了进攻。
过了一会儿,它便重返窗口,又十分凶猛地抓挠起窗上的栅木。不过现在效果已经不佳,那条受伤的腿使不上多少劲儿了。
狮子看见它的猎物——那两个女人,都躺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现在已经没有需要克服的阻力了,美餐就在眼前,只要从栅栏中间慢慢地爬进去,就可以享用一番了。
它慢慢地、一英寸一英寸地往里挤。不一会儿脑袋就钻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儿,一条粗壮的前腿和肩胛骨也挤了进去。
它小心翼翼地抬起那条受伤的腿,从挤得很紧的栅木中间慢慢伸过去。
用不了多久,两个肩膀就可以都钻进去了。那时,它那修长、柔软的身子,窄小的屁股便“畅通无阻”了。
恰在此时,珍妮·波特睁开了眼睛。
15、森林之神
克莱顿听见这声枪响之后越发陷入深深的恐惧和忧虑之中。他想,这枪也许是哪个水手放的。可是他给过珍妮一支枪,过度紧张的神经总让他觉得珍妮正面临极大的危险。也许此刻,她正竭尽全力保卫自己免受野人或者野兽的袭击。
这位奇怪的“捕获者”或称为他的向导,是怎样想的,克莱顿只能大致作一些推测。但是他听见枪声,行动受到了影响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加快了脚步。克莱顿跟在后面跌跌撞撞,虽然想尽力赶上,但还是“望尘莫及”。
他生怕再次迷路、便大声喊那位早已走在前头的“野人”。不一会儿,欣喜地看到,那人从头顶的一根树枝上十分轻捷地跳到他的面前。
泰山细瞅着这个年轻人,好像拿不定主意该拿他怎么办。后来,他弯下腰,向克莱顿打着手势,让他搂住自己的脖子。等这个白人爬到他的脊背上,泰山一纵身,便跳进枝叶葱笼的树木之中。
这以后的几分钟,年轻的英国人永生难忘。他觉得他和泰山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不停晃动的枝叶间穿行而泰山却因为觉得太慢显得焦躁不安。
他背着克莱顿从一根极高的树枝腾空而起,划过一条弧线,稳稳当当落在另外一根树枝上。然后,就像走钢丝的演员一样,踩着相互交错的树枝,在漆黑的夜色中,足足走了一百码远。
起初,克莱顿觉得十分害怕。可是等恐惧消除之后,便十分赞赏,甚至有点嫉妒这位“森林之神”浑身结实的肌肉和他在林莽之中显示出的奇妙的本能或是知识。
这样漆黑的夜晚,他在密林中穿行,就像自己大白天在伦敦街头漫步一样自在轻松,平安无事。
有时候,头顶的枝叶不太稠密,明亮的月光便在克莱顿惊奇的眼前,照亮了他们正在上面穿行的这条奇妙的“路”。这时,望着下面仿佛无底的深渊,他紧张得连气也喘不上来。因为泰山要走一条最近的路,所以经常是在距离地面一百英尺的高空穿行。
克莱顿虽然觉得他们已经飞快如风,泰山却认为和他平常的速度相比是慢了一些。因为他不得不寻找能经得住两个人重量的粗树枝。
不一会儿,他们便回到海滩前面那块空地。泰山听觉敏锐的耳朵已经听见狮子奋力挣扎,破窗而入的声音。他飞身一跃,克莱顿觉得似乎是从一百英尺的高空落到地面,但是那样轻捷,竟没有一点震动。克莱顿从“人猿”身上下来,看见他像一只松鼠向小屋猛冲过去。
英国人也跟着他飞快地跑过云,刚好看见那只就要钻进小屋的巨兽卡在窗外的两条后腿。
珍妮睁开一双眼睛,意识到危及生命的灾难就在眼前那颗勇敢的、年轻的心已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惊讶地看见那头巨兽被什么力量慢慢地向窗外拉去,借着明亮的月光,她还看见两个男人的脑袋和肩膀。
克莱顿转过小屋的墙角,看见“人猿”正两只脚蹬着小屋的墙角。一双手抓着狮子的长尾巴,用尽全力从屋里往外揪那只野兽。
克莱顿赶快跑过去帮忙。“人猿”用一种专横的口气吱吱喳喳地对他说着什么。克莱顿虽然明白那是对他下的什么命令,但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终于,那个庞然大物被他们俩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拉了出来。“人猿”这种鲁莽但勇敢的行为使克莱顿肃然起敬。
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白人姑娘,他敢赤手空拳,抓住尾巴,从窗口往出拖这个张牙舞爪、嗜血成性的“兽中之王”,这岂不是一种最了不起的英雄主义?
对于克莱顿,就完全是两码事了,因为这个姑娘不但是他的同类、同胞,而且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女人。
尽管他知道,这只母狮子会三口两口就把他和“人猿”吃掉,也还是一定要把它拉出来,使珍妮·波特免受其害。后来,他想起刚才在丛林里亲眼看见这个怪人和那只鬃毛墨黑的巨狮搏斗的情景,便增加了战胜眼前这头野兽的信心。
泰山还在向克莱顿发布他一点儿也听不懂的什么“命令”。
他是想告诉这个傻头傻脑的白人,用他的毒箭刺母狮子的脊背和肚子,还让他拔出挂在自己身后的那把锋利的猎刀向它的心脏捅。泰山不敢放开狮子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他知道,这个没多大力气的白人,自个儿拉这个庞然大物,连一秒钟也支持不了。
母狮子被慢慢地拉出窗口。最后两个肩膀也终于出来了。
这时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出现在克莱顿的眼前。原来泰山一直绞尽脑汁想办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赤手空拳对付这只狂怒的巨兽。突然,他想起和特冈兹进行的那场搏斗。因此,等狮子粗壮的肩膀离开窗户,全靠搭在窗台上的两只爪子支撑身体的时候,泰山突然放开猛兽。
接着,他像一道闪电,骑到母狮子的背上,一双铁臂按照那天和特冈兹血战获胜的办法在这头野兽身上摆出一个“全尼尔森”的架势。
母狮子大吼一声,身子完全翻转过来,被敌手压在下面。黑发巨人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用一双铁臂把它的脖子越勒越紧。
母狮子伸出爪于在空中抓烧着,在地上来回翻滚着,想把这个奇怪的对手从背手甩下去。但是那仿佛是两道铁箍似的手臂越勒越紧,它的脑袋在黄褐色的胸前越垂越低,
“人猿”紧勒母狮子的手臂使劲往高抬,狮子的挣扎越来越不起作用了。
克莱顿看见泰山两个肩膀发达的肌肉和胳膊上的二头肌在银色的月光下,绷得像一块块铁疙瘩。他坚持着,作着极大的努力,母狮子的颈椎骨喀嚓一声终于断成两截。
泰山立刻站起身来。克莱顿在这一天里,第二次听见巨猿在欢呼胜利时发出的野蛮的咆哮。然后,他听见珍妮极度痛苦的呼喊声。
“塞西尔——克莱顿先生!哦,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克莱顿赶快跑到小屋门口,大声喊着,告诉她已经平安无事,让她把门打开。她赶快尽力抬起那根粗重的门闩,打开门,把克莱顿一把拉了进来。
“这可怕的声青是从哪儿传来的?”她紧紧偎依着他,轻声问。
“这是从刚才救你性命的那个人胸膛里迸发而出的凯旋之歌,波特小姐。等一下,我去把他领来,你好谢谢他。”
这个已经吓坏了的姑娘不肯自己一个人留在屋里,便跟克莱顿一起走出小屋,走到那头死狮子躺着的窗口下面。
人猿泰山已经走了。
克莱顿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两个人便又回到小屋,这里毕竟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这声音太可怕了!”珍妮说,“我连想起来都会浑身发抖。我不相信,人的喉咙能发出这种可怕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可是这是真的,波特小姐。”克莱顿回答道,“也可以说,如果不是出自于人的喉咙,至少也是‘森林之神’的欢呼。”
接着,他把自己和这个怪人邂逅的事情讲了一遍。告诉她,这个野人怎样两次救了他的性命;告诉她,他多么有劲儿,多么灵活,多么勇敢。还说,他虽然皮肤黝黑,一张脸却很英俊。
“我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最后说,“起初我以为他一定就是那位‘人猿泰山’,可他既不会说英语,也听不懂英语。这种推论就站不住脚了。”
“好了,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姑娘说道,“反正我们的性命他救的。愿上帝保佑他在这野兽出没的原始森林里平平安安!”
“阿门!”克莱顿也非常动情地说。
“哦,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还活着吗?”
克莱顿和珍妮回过头,看见艾丝米拉达坐在地板上,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一对年轻人的存在足可以证明她是否还活着。
现在,轮到珍妮·波特小姐对这一幕悲喜剧作出反应了。她一屁股坐在长凳上,一边呜咽,一边歇斯底里地笑出了声。
16、“太奇怪了!”
小屋以南几英里,狭长的沙滩上,站着两个老头,正在喋喋不休地争论。
他们眼前是浩渺无际的大西洋。背后是非洲大陆,周围是原始森林那种穿不透的、浓浓的夜色。
野兽在咆哮、嚎叫,各种神秘、可怕的响声不绝于耳。为了找“宿营地”,他们已经逛游了好几英里,可方向总是不对。他们简直连一点“迷途知返”的希望也没有,就好像突然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这样的时候,他们的聪明才智都必须运用到解决眼下这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上,以便踏上重回营地的“老路”。
塞谬尔·菲兰德在发表高论。
“可是,亲爱的教授,”他说,“我仍然认为,要不是十五世纪斐迪南1和伊莎伯拉2在西班牙战胜摩尔人3,世界会比我们今天的样子进步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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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斐迪南(ferdand):亚拉冈王。亚拉冈是西班牙东北部之一地区,从前为一国。
2伊莎伯拉(lsabel,1451—1504):斐迪南五世之妻,1474—1504为西班牙北部的王国gas tile女王,1479—1504为gastile及leou女王。
3摩尔人(oor):非洲西北部伊斯兰教民族。
“摩尔人是一个善于容忍、心胸开阔、崇尚自由的民族,他们有发达的农业、手工业和商业。正是他们这个类型的人使得我们今天在美洲和欧洲看到的现代文明成为可能。而西班牙……”
“啧啧,亲爱的菲兰德先生,”波特教授打断他的话,“我们信仰的宗教确确实实阻碍了你刚才所说的种种行业的发展。伊斯兰教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只能永远是科学进步的绊脚石。它标志着……”
“天哪,教授,”菲兰德先生突然打断波特先生的话头,他的目光正注视着丛林,“好像有什么东西向我们走了过来。”
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朝近视眼菲兰德先生指的方向张望着。
“啧啧,菲兰德先生,”他不无责备地说,“难道我必须经常提醒你集中精力吗?须知,只有精力集中,专心致志,在即兴提出某个问题时,才能灵感顿生,爆发出思想的火花。而对于一个伟大的思想家,这种事情是常有的。现在我又发现你竟敢不顾礼仪,打断我的思路,奢谈什么猫科四足动物。我刚才止说,菲兰德先生……”
“天哪,教授!那可是一头狮子?”菲兰德先生惊叫道。他眯细一双视力很差的眼睛,紧张地瞅着黑漆漆的热带灌木丛中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是的,是的,菲兰德先生。如果你一定要在说话的时候使用俚语,那就随你的便,说什么lion1去吧。可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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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ion:原意为上文菲兰德所说之“狮子”,此处是波特教授所指“俚语”中的某一个词汇。
“哎哟,天哪!教授,”菲兰德又打断他的话,“请允许我说出自己的看法:毫无疑问,即使我们先把您那个迷人的‘猫科食肉动物’的话题说完,再讨论世界性的灾难,那些十五世纪被征服的摩尔人现在也还得继续生活在灾难之中。”
这当儿,狮子已经无声无息地、不失尊严地走了过来。它站在那儿好奇地望着这两个离它只有十步远的老头。
月光如水,洒在海滩上。这个奇怪的组合——两个老头。一只狮子——在黄沙映衬之下,轮廓那么鲜明,对比那么强烈。
“太应该受到指责了,太不像话了。”波特教授大声说,声音里还有一丝愤怒,“菲尔德先生,我这辈子还从来没听说过允许这种动物在笼子外面自在逍遥地乱走。当然我一定要把这种对道德规范不能容忍的肆意践踏,报告给这附近的动物园管理人员。”
“非常正确,教授,”菲兰德先生说,“越快越好,马上就走!”
菲兰德先生抓住教授的胳膊,朝可能在他们和狮子中间拉开最大限度距离的方向拔腿就走。
没走多远,菲兰德先生回转头瞥了一眼,十分害怕地看见狮子正跟在他们身后。他紧紧抓住大声抗议的教授,走得更快了。
“哦刚才说过,菲兰德先生……”波特教授又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菲兰德先生又朝身后飞快地瞥了一眼。狮子也加快了步子,和他们一直保持一个不变的距离。
“它跟着我们呢!”菲兰德先生吓得连气也喘不过来,撒腿就跑。
“啧啧,菲兰德无生,”教授责备道,“一个有身份的人这样张慌失措可是太有失体统了。朋友们要是在大街上看见我们这副轻薄相,该怎么想?哦,让我们的行为举止更得体一点吧!”
菲兰德先生又偷偷朝身后瞥了一眼。
狮子步履轻松,一蹦一跳,离他们只剩下五步远了。
菲兰德先生放开教授的胳膊,发疯似的跑了起米,那速度会给任何一个田径代表队增添光彩。
“我说过,菲兰德先生……”波特教授尖叫着——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他自己也“粗喉咙大嗓子”起来。他飞快地向后瞥了一眼,看见一双凶残的黄眼睛和半张着的嘴。而且真正是近在咫尺!
月光下,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身着燕尾服,头戴缎礼帽,紧跟在塞谬尔·菲兰德先生身后跑了起来。
他们前面不远,丛林向一条狭窄的海岬延伸过去。他看见塞谬尔·菲兰德先生连蹦带跳,飞快地向那儿跑去,大概是希望在树林里找到一个避难的地方。就在那绰绰树影里,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饶有兴味地观看这场“比赛”。
原来是人猿泰山。他正咧着嘴嘻嘻嘻地笑着,看这场古怪的游戏——“猴子学样”。
他心里清楚,眼下,这两个人还不会遭到这头狮子的袭击。因为熟知森林里动物那套鬼把戏的泰山看出,雄狮努玛之所以让这两个本来可以一口吃掉的猎物在前头这样跳跳跳跳地跑,是因为它吃饱了肚子。
狮子可能就这样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它的肚子饿了。但是,只要不惹恼它,它很快就会玩腻这套把戏,放过他们回到自己的巢丨穴。
当然,也还有一种最大的危险,那就是如果他们俩谁不小心绊倒了,这个“黄皮魔鬼”就一定会扑过去咬死他。因为它经不住这种快乐的诱惑。
因此泰山赶快荡到一根比较低的树枝上,这根树枝跟那两位越来越近的逃命人正好在一条线上。塞谬尔·菲兰德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他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爬上树找一个安全的所在了。泰山一个“海底捞月”,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的树杈上。
等教授跑过来,他又弯腰把他提起来。困惑不解的雄狮努玛咆哮着跳起来,想抓住正在消失的猎物。
两个老头紧紧抱着粗壮的树枝喘着粗气。泰山背靠树干蹲在那儿,直盯盯地望着他们,觉得又好奇又好玩儿。
还是教授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太痛心了,菲兰德先生,你在一个低等动物面前居然表现得这样没有男子汉气魄。由于你的胆小,害得我竭尽全力追你,好继续我们刚才的谈话。如我所说,菲兰德先生,那阵儿你打断了我的话,摩尔人……”
“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菲兰德先生插话说,声音显得冷冰冰的,“有时候,忍耐会变成罪过,而罪过又可以披上美丽的外衣,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你谴责我胆小。你说你疯跑仅仅是为了追上我,而不是为了逃脱那只狮子的利爪。请你注意,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我可是个敢拼命的人。忍耐得太久,就是一条虫子也要动一动的!”
“啧啧!菲兰德先生,啧啧!”波特教授告诫道,“你太忘乎所以了。”
“我什么也没忘!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相信我,先生,我仅仅是因为尊重您在科学界崇高的地位和您满头的白发,才尽力约束自己。”
教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但是全都罩在浓浓的夜色里。过了一会儿他说:
“听我说,斯凯尼·菲兰德,”他一副挑战的样子,“如果你想打架,脱了外套到地上打。我会像六十年前在胖子伊文思的谷仓后头那条小胡同一样,打你个鼻青脸肿。”
“阿尔克!1”菲兰德先生惊讶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这话听起来可真妙呀!当你通情达理的时候,阿尔奇,我崇敬你。可是这二十年来,你好像完全忘记什么叫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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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尔克:阿尔奇米迪斯的呢称。
教授颤巍巍地伸出一只瘦骨鳞峋的、苍老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老朋友的肩膀。
“原谅我,斯凯尼。”他轻声说,“还不到二十年呢。只有上帝知道,自从他把我的另一个珍妮夺走之后,为了女儿,也为了你,我是怎样努力使自己通情达理啊!”
菲兰德也悄悄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握住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再没有别的话语比这个举动更能使两位老人息息相通,心心相印了。
他们半晌没有说话。狮子在树下紧张地走来走去。泰山默默地蹲在靠近树干的稠密的枝叶里,就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
“当然是你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拉上树的。”教授终于说,“我要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可我没拉你呀,教授。”菲兰德先生说:“天哪!这阵子光顾了斗嘴,竟然忘了我自己也是被一种外界的力量拉上树的。这棵树上一定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跟我们呆在一起。”
“是吗?”波特教授突然喊道,“你能肯定吗?菲兰德先生?”
“绝对肯定,教授。”菲兰德先生回答道,“我想,我们该谢谢这个人。他也许就坐在您那儿呢,教授。”
“什么?这是什么话?啧啧!菲兰德先生,啧啧!”波特教授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向菲兰德先生这边挤过来。
恰在这时,人猿泰山觉得努玛在树下徘徊的时间够长的了,便仰面朝天发出类人猿向敌人警告或者挑战时发出的那种可怕的叫声。这声音在两个老头的耳边回荡。
两个朋友浑身颤抖,紧紧抱在一起,蜡缩在那棵不十分稳当的树枝上。他们看见狮子听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声之后,停下脚步,然后向丛林飞快地跑去,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连狮子也吓得发抖。”菲兰德先生轻声说。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波特教授喃喃着,发疯似的抓往菲兰德先生,因为刚才突然吓了一跳,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倒霉的是,菲兰德先生现在身体的重心也已经不稳,只要波特先生稍给他加一点力,这位忠心耿耿的秘书便会从树上倒栽下去。
他们俩在树枝上晃荡了几下,便紧紧抱在一起从树上跌了下来,同时发出几声全无学者风度的尖叫。
好长时间这两个人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他们都确信,只要发现自己皮开肉绽,骨头折断,再想有所动作就绝对不可能了。
后来,还是波特教授先试着动了动一条腿。他惊讶地发现,这条腿和以前一样的好使。他又抬起另外一条腿,伸了一下。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喃喃着。
“谢谢上帝,教授。”菲兰德先生压低嗓门儿热烈地说,“这么说,您还活着?”
“啧啧,菲兰德先生,啧啧。”波特教授说,“我还不十分清楚呢!”
波特教授十分焦急地扭动了几下右臂,太妙了!这条胳膊完好无缺。他又屏着呼吸,平躺在地下甩了几下左臂,也活动自如。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说。
“您这是给谁发信号呢,教授?”菲兰德兴高采烈地问。
波特教授对这个充满稚气的问题不屑一答。他从地上轻轻抬起头,前后活动了六七次。
“太妙了!”他说,“我的脖子还能动。”
菲兰德先生一直没有动窝。他也不敢作这种尝试。如果一个人的胳膊、腿、脊梁骨都摔断的话,他还怎么能动弹得了?
他的一只眼睛被绵软的沙土埋住了,另一只眼斜睨着还躺在地上的波特教授。
“多惨呀!”菲兰德先生感叹道,“脑震荡,外加全身性心理失常。这可真是太惨了!可怜我还这么年轻!”
波特教授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弓起腰,活像与一只狺狺吠叫的狗对峙的公猫。他坐起来,浑身上下摸了一遍。
“都在这儿呢,一件也没少,”他快活地喊道。“太奇怪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朝还躺在地上的塞谬尔·菲兰德先生轻蔑地瞥了一眼,说道:
“啧啧!菲兰德先生。这可不是躺在地上舒舒服服睡懒觉的时候。我们必须赶快起来干正事儿呢!”
菲兰德先生扒开沙土,睁开另外一只眼睛,直盯盯地望着波特教授,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他试着往起爬,万分惊呀地发现,居然一举成功!
波特教授刻薄的不公正的讽刺,把他气得要命。他刚想报之以同样尖酸的挖苦,突然看见几步开外,有一个奇怪的身影,正直盯盯地看着他们。
波特教授用外套袖子仔仔细细擦了半晌那顶亮闪闪的缎子礼帽,刚戴到头上,看见菲兰德先生向他身后指着什么。他转过脸,看见一个巨人一动不动站在他的面前。那个人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只围了一块缠腰布,戴几件金属装饰品。
“晚上好,先生!”教授摘下帽子说道。
巨人没有答话,只是打手势让他们跟他走,同时在海滩上甩外大步,朝他们刚才来的那个方向走去。
“我想,我们还是跟他走为妙。”菲兰德先生说。
“啧啧,菲兰德先生,”教授回答道,“刚才你还跟我来了一场逻辑性极强的辩论,证明你的理论完全正确,硬说宿营地在正南。我当时虽然不同意,最后还是被你说服了。现在我坚信,必须向南走,才能找到我们的朋友。因此,我要继续朝南走。”
“可是,波特教授,这个人可能比我们俩都更熟悉这儿。他看起来就是这地方长大的。我们至少跟他走上一小段。”
“啧啧,菲兰德先生,”敬授又说,“我是个很难被人说服的人,可是一旦被人说服了,又决不改变主意。因此即使要在非洲大陆兜个大圈子才能到达目的地,我也过是要朝正南的方向走。”
泰山看见这两个怪人没跟他走,便又返了回来,打断了他们这种没完没了的争论。
他朝他们比比划划打手势,可两个老头还站在那儿争论不休。
泰山被他们这种无知和固执搞得不耐烦了。他一把抓住吓坏了的菲兰德先生的肩膀,没等这位可尊敬的先生弄清楚是要他死,还是留他一条活命,脖颈已经被泰山那根绳子结结实实地套住了。
“啧啧,菲兰德先生,”波特教授告诫道,“你屈从于这种侮辱,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可是他话音儿未落,脖子也被同一条绳子结结实实地绑上了。泰山拉着教授和他的秘书径自向北走去。
两个老头又累又失望,在死一样的寂静中似乎走了好长时间。实际上不一会儿,他们就爬上一道小山梁,小屋就在前面不到一百码的地方,两个老头看了十分高兴。
泰山在这儿放开他们,朝小屋指了指,便消失在旁边的丛林里了。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教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瞧,菲兰德先生,跟平常一样,我这个人总错不了!要不是你固执己见,我们用不着受这么多的屈辱,也不会差一点送了性命。以后需要聪明的劝告时,就要敢于允许自己听从更成熟、更有实践经验的。心灵的引导。”
这场历险记快乐的结局太让塞谬尔·菲兰德先生感到宽慰了,也顾不得教授的话多么尖酸刻薄,挽起他的胳膊便向小屋匆匆走去。
大团圆自然给这几个劫后余生的人带来极大的快乐和慰籍。直到黎明,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讲述各自遭遇的凶险,推测他们在这片荒蛮的海岸上发现的这位奇怪的保护人的身份。
艾丝米拉达一口咬定这是上帝特意派天使来保护他们的。
克莱顿笑着说:“你要是看见他怎样狼吞虎咽,大吃生狮子肉,艾丝米拉达,你就会觉得,他可决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他的声音也没有半点来自天国的味道。”珍妮,波特说。想起杀了那头母狮子之后,“人猿”发出的可怕的叫声,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的行为举止和我想象中的神的使者的端庄也大相径庭。”波特教授说,“这位……哦,这位先生,怎么可以拴着两位受人尊敬、造诣甚高的学者的脖子,就像牵牛似的,拉着他们走过丛林!”
17、葬礼
天已大亮,从前天早晨起,他们几个谁也没吃一口东西,谁也没合一眼,直到现在才打起精神准备吃点东西。
“阿罗号”的叛匪们给这五个被他们放逐到原始丛林里的人留下一点肉干儿、罐头汤和蔬菜、饼干、面粉、茶,还有咖啡。他们早已饥肠辘辘,忙把这些东西拿来,胡乱填饱了肚子。
下一件事情是把这间小屋收拾得可以住人。大伙儿决定先把若干年前发生在这间小屋里的那幕悲剧留下的可怕的尸骨清理出去。
波特教授和菲兰德先生对那几具骷髅颇感兴趣,很仔细地察看了一番。他们说,那两具成丨人的骷髅一具是男性,一具是女性,而且都是白人。
至于那具极小的骨架,他们没怎么注意。从它躺在摇篮里面这样一个事实看,毫无疑问,是这一对不幸夫妇的婴儿。
收拾那具男人尸骨准备埋葬时,克莱顿发现一枚显然是这个男人临死时戴在手上的很重的戒指。因为有一根细细的手指骨还套在那个小金圈儿里。
克莱顿捡起戒指仔细察看着,突然惊讶地喊叫起来。原来那枚戒指上面刻着格雷斯托克家族的徽号。
与此同时,珍妮发现了橱柜里面的那些书。她打开一本,看见扉页上写着“约翰·克莱顿,伦敦”这样几个字。她又打开一个,急急忙忙察看着,发现书里只签着一个姓:格雷斯托克。
“啊,克莱顿先生,”她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书上签的是你的族人的名字。”
“还有这个,”克莱顿神情严肃地说,“这是格雷斯托克家族的戒指,自从我的叔父约翰·克莱顿——前格雷斯托克勋爵被认为在大海里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它。”
“可是这些东西在这儿!在非洲原始丛林里!这一切你该怎么解释呢?”姑娘激动地叫喊着。
“只能有一种解释,波特小姐。”克莱顿说,“已故的格雷斯托克勋爵并非葬身大海,他就死在这间小屋里,地板上这具惨不忍睹的骷髅便是他的遗骨!”
“那么,这位就一定是格雷斯托克夫人了。”珍妮指着床上那堆白骨,恭恭敬敬地说。
“美丽的阿丽丝夫人,”克莱顿说,“我经常听家父和家母讲起她的美貌和她那崇高的品德。可怜的女人。”他悲伤地喃喃着。
怀着一种深深的崇敬,他们把格雷斯托克勋爵和格雷斯托克夫人的遗骨十分庄重地埋在这间非洲小屋旁边,在他们中间放着母猿卡拉的婴儿的遗骨。
菲兰德先生放那堆包在一块帆布里的细碎的婴儿的骨头时,仔细察看那个小小的头骨,然后把波特教授叫到身边,两个人压低嗓门儿又争论了几分钟: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波特教授说。
“天哪!”菲兰德先生说,“我们一定要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克莱顿先生。”
“啧啧,菲兰德先生。啧啧!”阿尔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反对道,“让已经死亡的过去把过去的死亡埋葬吧。”
就这样,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对这座奇异的坟墓重复着这句“悼词”。
四个同伴站在他的周围弯腰鞠躬,脱帽致敬。
人猿泰山在树上看着这庄严肃穆的葬礼。不过他的目光更多的时候却是在珍妮·波特漂亮的面庞和优美的身材上瞟来瞟去。
在他那质朴的、未曾开化的胸膛里,一种新的激丨情在涌动。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奇怪自己为什么对这些人有这么大的兴趣?为什么这样不遗余力地救这三个男人?可是他一点也不奇怪自己为什么要从这个皮肉娇嫩的姑娘身边拉走那头狮子。
这几个男人肯定又蠢,又可笑,又胆小。甚至狮子努玛也比他们机灵。如果他们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