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亲爱的,”他温柔地回答道,“我也一直在想这桩事。可是,我们必须面对这个事实,就如同我们必须面对将要出现的任何困难一样。不管环境多么险恶,都要勇敢地、充满信心地应付它。”
“千百万年以前,也许就在这片原始森林里,我们的祖先在远古一片混饨之中遇到的问题,现在我们也都必须面对了。我们将要在今天经历他们走过的胜利之路。”
“他们过去能做的事情,难道今天我们就做不到吗?不,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我们不是用千百万年人类创造的渊博的知识武装着吗?我们不是有科学给予我们的防身。自卫和维持生计的种种手段吗?而那个时候,他们对所有这些全然无知。阿丽丝,当年他们用石头和骨头制造的工具和武器完成的业绩,我们肯定能够完成!”
“啊,约翰,我真希望我是一个可以像你一样镇定的男人。可我只能是个女人,只能用我的心灵而不是理智去感受这个世界,而我看到的所有这一切,实在是太可怕,太难以想象了,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
“我只希望你是对的,约翰。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一个勇敢的原始女人,一个原始男人称职的伴侣。”
克莱顿第一个念头便是搭一个夜里睡觉的窝棚,防备被四处觅食的野兽伤害。
他打开那个装步枪和弹药的箱子,这样一来,干活儿的时候,如果遇到袭击,两个人便可以随时武装起来。然后,他们一起寻找度过第一个夜晚的地方。
离海滩一百码远有一小块平地,上面没长什么树木,他们最后决定就在那儿造一座长期居住的房子。可是眼下,他们都想,最好先在树上搭一个小平台,以防那些较大的野兽骚扰。须知现在是在它们的领地。
克莱顿选择了四棵树,可以搭一个八平方英尺的长方形平台。他从别的树上砍下些又长又粗的树枝,在距离地面大约十英尺的地方围成一个框架,用绳子把树枝牢牢地捆在树上。这条绳子还是布莱克·迈究尔从“福瓦尔达”的货舱里拿给他的。
在这个框架之上,克莱顿又密密地搭上些比较细的树枝,上面铺了一层象耳树肥大的叶子——他们周围这玩意儿有的是。树叶上面又铺上那个叠了好多层的大帆。
再往上六英尺,他又搭了一个和下面这个铺位相似的平台,只是分量轻了一点,权且充作“屋顶”。四周挂起剩下的那几块篷布,算是“墙壁”。
完成之后,他便有了一个很舒适的小巢。他把他们的毯子和一些比较轻的行李放了上去。
这时已近黄昏,他借着夕阳的余辉扎了一把粗糙的梯子。凭借它,阿丽丝可以爬上她的新居。
整个白天,他们周围的树林里,羽毛鲜亮的鸟儿兴奋地飞来飞去,吱吱乱叫的猴子跳来跳去。它们怀着极大的兴趣和迷恋,看着这两个新来的不速之客和他们那个奇妙的巢怎样一点点地筑了起来。
尽管克莱顿和他的妻子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但是一直没有看见大一点的动物。只有两次,看见他们的邻居——几只小猴子吱吱吱地尖叫着从附近的山岗上跑下来。它们不时回过头从瘦小的肩膀上害怕地望过去,十分明显地表明,那儿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而它们正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薄暮时分,克莱顿做完了他的梯子。从附近的小溪汲来一大盆水,两个人便爬进这个比较完全的“空中楼阁”。
因为天儿热,克莱顿把四周的篷布撩起来,搭到屋顶上。他们就像土耳其人一样坐在毯子上。阿丽丝瞪大一双眼睛,望着渐渐变暗了的森林,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克莱顿的胳膊。
“约翰,”她轻声说,“你瞧,那是什么?是不是一个人?”
克莱顿转过脸,一双眼睛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映衬着苍莽的树海的山岗上,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直立着的身影。
有一会儿,它站在那儿就好像在倾听什么,然后慢慢回转身,消失在林莽的暗影之中。
“是什么,约翰?”
“我也说不上,阿丽丝。”他心情沉重地说,“太黑了,这么远看不清楚,也许只是正在升起的月亮投下的一个影子。”
“不,约翰。如果不是人,也是一个块头很大的与人相近的怪家伙。哦,我怕。”
他把她搂在怀里,对着她的耳朵说些给她以勇气的绵绵情话。
过了一会儿,他把篷布放下,结结实实地捆在树上。这样一来,除了面对海滩留下一个小口外,他们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了。
现在,小小的“空中楼阁”里一片漆黑,他们在毯子上躺了下来,希望睡一觉,暂时忘记这深重的痛苦。
克莱顿脸朝前面那个小口躺着,手边儿放着一支步枪和两支左轮手枪。
他们刚闭上眼睛,身后的丛林里就响起一只豹子吓人的吼叫。它越来越近,直到清清楚楚听见这个庞然大物径直走到“空中楼阁”下面。豹子用鼻子嗅着、用爪子抓挠着支撑他们那个“楼阁”的大树,一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慢慢向海滩对面走去。明亮的月光下,克莱顿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只很大、很漂亮的豹子。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只。
长夜漫漫,但他们只是打了几个吨。因为入夜以来,密林中响起的豺狼虎豹的啸声带着动物世界的神秘一直在空中回荡,使他们早已过分紧张的神经越发紧张不安。那刺耳的吼叫声和野兽庞大的身躯在他们那座“楼阁”下面悄悄挪动的声音,不知道把他们惊醒了多少次。
03、生与死
早晨虽然整个世界又充满新的活力,对于克莱顿夫妇却并无实际意义,尽管他们怀着强烈的慰藉迎接黎明的到来。
刚吃完十分简单的早饭——咸猪肉、咖啡和饼干,克莱顿就开始盖房于。因为他心里清楚,只有垒起四堵结实的高墙,把自己和林莽中的生活完全隔绝,夜晚才有希望安全,心理上也可能得到安宁。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尽管他要盖的只是一间小屋。他用直径六英寸的圆木造这间房子,圆木间的缝隙用粘土填平。这粘土是他在离地面几英尺下面发现的。
屋子一头,他用从海滩拣来的石头砌了一个壁炉,也是用泥巴抹缝垒成的。房子盖好之后,他又在墙壁外面抹了四英寸厚的黄泥。
他在窗口镶上横竖两排直径为一英寸的细树枝,编成结实的格栅,足可以抵挡一头力气很大的野兽。这样一来,他们有了良好的通风设备,既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又可以不用害怕减少小屋的安全感。
“a”字形的屋顶上,密密地铺了一层细树枝,树枝上面又苫了丛林里那种很高的草和棕桐叶,最后又抹了一层黄泥。
小屋的门是用先前装东西的箱子的木板钉成的。他钉了一层又一层,而且每一层都和下面那层木头的纹理相互交叉,直到钉成一块三英寸厚的可以承受巨大压力的结实的木板。他们看着那块板子,都笑出了声。
这之后,克莱顿遇到了最大的困难,因为他没有办法把自己做好的这扇厚实的门装到门框上。但是经过两天的工作,他终于用坚硬的木头成功地做成两个结实的转轴。有了这两个转轴,便可以把门安上而且开关都很方便。
屋顶一盖好,他们立刻搬了进去。然后粉刷墙壁,做些扫尾工作。夜里睡觉的时候,他们用一摞箱子顶住门,这样便有了一个比较安全、也比较舒适的栖身之地。
做床、椅子、桌子和碗橱,相对而言就很容易了。因此,到第二个月月底,他们已经安顿得很好了。除了不断索绕在心头对野兽袭击的恐惧和难挨的寂寞外,似乎没有什么不舒服不快乐的事了。
到了夜晚,那些个头很大的野兽就在小屋四周嚎叫、咆哮。但是人们对经常重复的吵闹声也会习惯。很快,他们便不再在乎什么豺狼虎豹,可以一觉睡到天明了。
有三次,他们看见头一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巨大的有点像人的身影,可是从未没有一次近到可以分辨出到底是人还是兽。
那些羽毛华丽的鸟儿和小猴子踉它们新结识的朋友渐渐地熟起来。因为以前从来没见过人,最初的恐惧烟消云散之后,它们便在森林、莽丛和荒原的野生动物那种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越来越接近他们。来这儿的第一个月,有几只小鸟就敢从克莱顿夫妇手里一口一口地啄食食物。
克莱顿想再盖几间房子。一天下午,他正在干活儿,一群奇形怪状的“小朋友”们尖叫着,穿过树林,从那座山岗上跑了下来。它们边跑边回头害怕地张望着,一直跑到克莱顿跟前才停下,吱吱喳喳地叫着,好像警告他危险就要来临。
不一会儿,小猴子害怕的那个东西就出现在眼前。原来正是他和妻子偶然看见过的那个人形的野兽。
它正半直立着身子,穿过密林走过来,不时把握成拳头的手背拄在地上。那是一个块头很大的像人似的猿。走过来的时候,发出粗重、难听的嗷叫,有时候还像狗似的吠几声。
克莱顿离小屋还有一段距离,他是为他的“建筑工程”来砍一棵特别理想的树的。这几个月,白天他还没有看见过可能给他带来危险的动物,便渐渐放松了警惕,把步枪和手枪都留在了屋里。现在他看见这只巨猿踩倒灌木丛,径直向他走来;而且它来的方向正好切断地的逃路,克莱顿觉得一阵战栗顺着脊梁骨流遍全身。
他心里清楚,单凭一把斧头战胜这只凶恶的怪物,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有阿丽丝。啊,天哪!他想,阿丽丝会怎么样呢?
但是还有一线希望跑回那间小屋。于是他回转身,一边向小屋拼命跑过去,一边叫喊着,让妻子赶快回屋关上那扇厚重的门,以防巨猿从那儿切断他的退路。
格雷斯托克夫人正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坐着,听见丈夫叫喊,猛一抬头,看见那只猿。它虽然又大又笨,但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扑过来,要把克莱顿打倒。
她压低嗓门儿叫了一声,跳起来向小屋冲去。进屋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瞥几乎吓得她灵魂出窍。她看见那个巨兽截住了丈夫,他已经走投无路,双手握着那把斧头,准备最后扑上去,砍那只狂怒的野兽。
“关上门,从里面闩住,阿丽丝!”克莱顿大声喊道,“我能用这把斧子结果了这个家伙!”
但他心里明白,他正面对着一场惨死。她也清楚。
巨猿简直像一头粗壮的公牛,大约有三百磅重。一双长得很近、令人作呕的眼睛在粗重的眉毛下闪着凶光。它在猎物面前停了一下,露出可怕的犬齿般交错的大牙。
从这头野兽的肩膀上面望过去,克莱顿看见这儿离那间小屋不过二十步远。这时,年轻的妻子端着一支步枪走出小屋,一股恐惧的浪潮猛地掠过心头。
她害怕武器,从来碰都不敢碰一下子。但是现在她像一头无所畏惧的母狮保护自己的儿女一样,向那只猿勇敢地冲了过来。
“回去,阿丽丝!”克莱顿喊道,“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回去!”
但她根本个听,恰在此时,巨猿扑了过来,克莱顿无法再说什么。
他举起斧子,用尽平生的力气向那头猛兽扑去,可是那个力大无比的家伙伸出一双可怕的大手紧紧抓住斧子,从克莱顿手里夺过来,扔到一边。
它大叫一声,向这个手无寸铁的牺牲品猛扑过来。但是没等他那充满饥渴的锯齿獠牙咬到克莱顿的脖颈,随着一声刺耳的爆炸声,一粒子弹从两个肩膀中间射进巨猿的后背。这个野兽把克莱顿掀翻在地,转身向新的敌人冲过去。在它的前面站着吓坏了的阿丽丝,她想再向这个动物开枪,可是不知道怎样摆弄武器,子弹总是上不了膛,一点儿作用也不起。
克莱顿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冲过去从俯卧在地的妻子身上拉那只巨猿,压根儿没想,这可能全然无用。
可是没怎么使劲儿,或者干脆就没使劲儿,他居然成功了。那个庞然大物慢慢倒在眼前的草丛里——原来巨猿已死,子弹起作用了。
克莱顿匆匆查看了一下妻子,发现她没有受伤。估计这个凶残的野兽是在向阿丽丝扑过去的一刹那死的。
他轻轻扶起昏迷不醒的妻子,把她抱进小屋。过了整整两个小时,她才恢复知觉。
她一开始说的那几句话让克莱顿摸不着头脑。恢复知觉之后,阿丽丝很惊奇地注视着这间小屋里面的陈设,然后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说:
“啊,约翰,真的回家了,这太好了!我一直在做噩梦,亲爱的。我还以为我们不在伦敦,而是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那儿有许多野兽袭击我们。”
“好了,好了,阿丽丝,”他抚摸着她的脑门儿说,“再睡会儿吧,别为那些噩梦着急。”
这天夜里,一个小儿子在原始森林旁边的这间小屋里诞生了。其时,门前,一只豹子在长啸仙;山岗上,一头狮子雄浑的吼叫声在夜空回荡。
格雷斯托克夫人再也没能从那只巨猿袭击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尽管生孩子后她又活了一年,可她再也没出这间小屋,也没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在英格兰。
有时候,她问克莱顿夜里哪儿来的这些奇怪的叫声;还问他,仆人和朋友们都上哪儿去了,为什么她屋里的家具这样陌生、这样粗糙。尽管他不想隐瞒真情,她也还是没法儿理解他所做的那些解释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她又相当理智。拥有一个小儿子的快乐和幸福,以及丈夫对她忠贞的爱和关心,使得这一年对于她成了很幸福的一年,是她年轻的生命中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克莱顿明白,如果她的神志完全清楚,就会因焦急和忧虑加倍地烦恼。因此,看见她这副样子,他虽然十分痛苦,但有时候也不由得有几分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免受了许多痛苦。
对于得救,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除非完全出于偶然。于是,他以不懈的热情,美化那间小屋。
他在地板上铺了狮子皮和豹子皮。靠墙一溜摆着橱柜和旧书架。他还自己制作了几个古怪的花瓶,里面插着热带地区生长的美丽的花儿。又用竹子和茅草编成帘子遮挡窗户。最艰苦的工作是他用极其简陋的工具,把木头加工成木条,将墙壁和天花板镶嵌一新,还在小屋铺上光滑的地板。
他常常惊奇自己的一双手居然可以适应如此陌生而又繁重的劳动。但他很高兴,因为这是为她和那个给他们带来欢乐和鼓舞的小生命而工作。尽管儿子的诞生给他增加了百倍的责任,也愈发显示出他们处境的险恶。
第二年,克莱顿又被那些巨猿袭击了几次。现在,它们似乎经常出没在这间小屋周围。不过,克莱顿总是随身携带着步枪和手枪,并不太惧怕这些野兽。
他又加固了窗户,还在门上安装了独一无二的木锁,这样,在打野味、采野果的时候——为了生存,经常需要出去——就用不着担心有野兽闯进小屋。
起初,他从小屋的窗口就可以打到不少野味。后来,那些动物也懂得了他的步枪会从这个奇怪的小屋爆发出吓人的、雷鸣般的响声。
空闲的时候,克莱顿就从搬进新家的藏书中选书阅读,还经常给妻子大声念。他的藏书中有许多幼儿读物——画册、识字课本、读本。因为他们先前就知道,他们的小孩儿在回到英格兰之前,就该长到读书识字的年龄了。
别的时间,克莱顿就记日记。他一直习惯于用法语记,在日记里,把他们奇特的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了下来。这个本子锁在一个小铁盒子里面。
一天夜里,阿丽丝夫人在她的小儿子出生一年之后,很平静地去世了。她死得那么安静,克莱顿过了好长时间,才真正意识到妻子已经离开人世。
对于眼前处境的恐惧之感非常缓慢地袭上克莱顿的心头。甚至很难说清,他是否充分认识到了自己巨大的痛苦和落到肩卜的可怕的责任。他得照顿孩子——那个小东西他还是个吃奶的婴儿!
他的最后一篇日记是在妻子死后第二天早晨记的。他用一种十巴巴的笔调详细叙述了那些悲惨的细节,越发增添了一种悲怆哀婉。因为它散发着一股由长期的痛苦与绝望而生的早已倦怠了的冷漠。甚至如此残酷的打击也几乎不能唤起新的痛苦。他写道:
“我的小儿子正在因为饥饿而啼哭。哦,阿丽丝,阿丽丝,我该怎么办?”
约翰·克莱顿写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那只手便注定要永远握着这支笔了。他胳膊伸直放在桌上,脑袋极其疲倦地枕在上面。这张桌子是为她做的,而她正一动不动地、浑身冰凉地躺在他旁边那张床上。
好久,除了那个小男婴引人哀怜的悲啼,没有别的声音打破正午林莽中死一样的寂静。
04、卡拉得子
离大海一英里远的台地上有一片树林。老猿柯察克正对他的“臣民”大发雷霆。
他的部落里那年幼的和腿脚比较灵活的成员都仓惶逃奔到大树比较高的枝权上,好躲开他的惩罚。他们宁愿冒着生命危险攀上刚刚能支撑住身体重量的树枝,也不愿意在老柯察克点起这种无法控制的怒火时,看他那副凶相。
别的雄猿也都四散逃奔,然而是在这个暴怒的畜生觉得非要张开他那张直喷白沫的大嘴一口咬断谁的脊梁骨时,才撒腿跑开的。
一只不走运的小雌猿一下子没抓隼,从一个很高的树杈上掉下来,正好落在柯察克的脚跟前。
他大叫一声扑到她身上,龇开尖利有力的牙齿,从她的肚子上撕下一块肉来,又用一根很粗的树枝恶狠狠地打她的头和肩膀,直到把她的脑袋瓜儿打得稀烂。
然后,他发现了卡拉。她刚带着她的婴儿觅食回来,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只强壮的雄猿正在大发脾气,直到突然听见同伴们尖叫着向她发出警告,才发疯似的向安全的地方跑去。
但柯察克已经紧紧追了上来,要不是她腾空跃起,从一棵树拼命跳到另外一棵树上,他就抓住了她的脚脖子。这可是猿极少采取的冒险行动,除非火烧眉毛,走投无路。
她成功地跳了过去,可是就在她抓住前面那棵树的树杈时,身子猛地一震,震落了拼命抓着她脖子的小猿。她眼巴巴地看着小东西翻滚着、旋转着,从三十英尺高的高空跌到地上。
卡拉痛舌地惊呼着,全然不顾柯察克对她的威胁。等她把血肉模糊的小东西抱到胸前时,他已经死了。
她坐在那儿抱着小猿的尸体低声呜咽着,柯察克不再打扰她了。小猿的死使得他那突然发作的雷霆大怒又在突然间成为过去。
柯察克是个十分魁梧的猿中之王,足有三百五十磅重。他的前额特别低,而且向后倾斜着。扁平的鼻子两边,那双充血的小眼睛离得很近。他的耳朵大而薄,比大部分的同类还要小一点。
极坏的脾气和无比的力气使他在这个小小的部落里取得了优越的地位。他是大约二十多年前出生在这儿的。
现在,他正处于全盛时期,在这片他可以到处漫游的密林军,再没有别的猿敢于和他争夺王位。其他比他个儿大的动物也不敢骚扰他。
在这个野蛮的世界里,只有大象老坦特不怕他,也只有老坦特使他惧怕三分。当坦特胜利之后,这只巨猿便和他的伙伴们一起匆匆逃上比较高的树枝连成的“第二平台”。
柯察克用铁腕和利齿统治的这个类人猿的部落共有六或八个“家庭”。每一个“家庭”由一个成年雄猿和他的几只母猿以及他们的孩儿组成,总共大约有六七十只猿。
卡拉是一个名叫塔布兰特——意思是“破鼻子”——的公猴的最年轻的伴侣。她摔死的那只小猿是她的头一个孩子。她才九岁或许十岁。
她虽然年轻,可是个儿大也有劲儿,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四肢长得匀称优美的猿。她脑门儿很圆,也很高,这就意味着她比她的大多数同类都要聪明,同样他也更具备表现母爱和母亲的悲伤的能力。
但她毕竟只是一只猿,一只从物种上看与猩猩同源的可怕的动物。她个头大,凶猛,但更聪明一些。这个种族兼有他们的“堂兄、表弟”大猩猩的力量,成了人类令人敬畏的祖先中最吓人的一支。
现在,部落的成员们看到柯察克已经消气,便都从树上下来,各自继续去干他们被打断了的事情。
小猿在树木和灌木丛中嬉戏,有些大猿俯伏在地面上覆盖着的那层松软的枯枝败叶上面,有的则在树枝和土块中寻找甲虫和爬虫——这也是他们的一部分食物。
还有些猿又到周围的树上去找野果、坚果、小鸟和鸟蛋。
这样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柯察克把他们叫到一起,一声令下,大伙儿都跟着他向海滩走去。
他们出去远足,大部分时间都得在地上行走,因为这些地方没有树木。他们走大象开辟的道路。只有这些宠然大物才能穿过灌木丛、藤蔓和匍匐植物缠在一起组成的迷宫。这样来来回回地走,就开出一条条道路。他们走路的样子很笨,似乎是向前滚。紧握着的拳头关节朝下挂在地上,笨重的身体向前耸动。
可是碰到小树林,他们走起来就快多了。他们从一根树枝荡到另外一根树枝上,就像他们那些个头很小的“表兄弟”——猴子一样,动作十分敏捷。一路上,卡拉把她死去的婴儿紧紧抱在胸前。
刚过中午,他们便爬上一座俯瞰海滩的山岗。那下面便是柯察克此行的目的地——那座整洁的小房子。
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这个舒适的“巢丨穴里”住着一个奇怪的“白猿”,他手里那根小黑棍子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他们不少同类曾在那响声中丧生。凶狠的柯察克早就拿定主意,要把这个使伙伴们送死的玩意儿据为己有,并且到那个神秘的“洞丨穴”里考察一番。
他非常非常想试一试牙齿咬在这个让他又恨又怕的怪物的脖子上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因此,常常率领部下来这一带侦察,等待这个“白猿”放松警惕的时候。
最近一个时期,他们不敢袭击这间小屋,甚至连头也不敢露了。因为那根小黑棍一见他们,就怒吼起来,然后就有伙伴送死。
这一天,小屋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影儿。从他们隐蔽的那道山梁望过去,可以看见小屋的大门大敞着。他们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无声无息地穿过密林,向那间小屋摸了过去。
没有谁嗷叫,也没有谁因为愤怒而叫喊——那根小黑棍子已经教会他们保持肃静,以免把它“吵醒”了。
他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柯察克已经鬼鬼祟祟地溜到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他后面是两只雄猿,然后是卡拉,她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她那个死婴。
他们看见,小屋里,那个奇怪的“白猿”正趴在一张桌子上,脑袋枕着两条胳膊,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什么东西,上面盖着一块篷布。从一个生锈的摇篮里,传出一个婴儿充满哀怨的啼哭。
柯察克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蹲下来准备猛扑过去。约翰·充莱顿吓了一跳,猛然站起,面对面地望着他们。
他看到的情景一定把他吓得僵在那儿了。因为屋里站着三只公牛般健壮的巨猿,它们身后还拥挤着许多。到底有多少,他永远也搞不清了。他的手枪和步枪都挂在离他挺远的那堵墙上,柯察克已经向他扑了过来。
“猿王”放开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绵软的身子,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摇篮中那个婴儿身上。可是卡拉抢先一步,在他下手之前,她已经把那个孩子抢到手里,而且没等他上前拦截,就冲出屋门,爬上一棵大树,躲藏起来。
她抱起阿丽丝·克莱顿的婴儿时,把自己那个死婴扔到摇篮里。因为孩子的啼哭应和着她作为一个野兽的胸膛里奔涌着的万物皆有的母性的呼唤,而那个死去的幼猿却永远做不到这一点了。
在那棵粗壮的大树高高的树根上,她把尖叫着的婴儿搂在怀里。很快,在这个凶猛的母猿身上占主导地位的本能——母爱,就像他温柔、美丽的母亲身上那种本能一样,感应了这个小孩儿还没有完全形成的理解力,他不再啼哭了。
然后,饥饿填平了他们之间的鸿沟,一位英国勋爵和一位英国夫人的儿子,开始吮吸巨猿卡拉的奶头。
与此同时,小屋里那群猿正小心翼翼地查看这个奇怪的巢丨穴里的东西。
柯察克一旦因克莱顿已死而感到满足后,便注意起篷布下面躺着的那个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撩起篷布一角,一看见下面躺着的是个女人,便把裹尸布猛地从她身上扯下,伸出一双毛乎乎的大手,掐住那根雪白的、一动不动的脖颈。
他的手指深深地陷进冰凉的肌肤,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已是一具僵尸,便从她身边走开,查看起屋里的东西,再没去骚扰阿丽丝夫人和约翰先生的尸体。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层墙上挂着的步枪。好几个月来,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这根奇怪的、能把猿打死、并且发出雷鸣般响声的棍子,可是现在近在飓尺,他却不敢莽莽撞撞地去拿。
他小心翼翼地向那玩意儿走过去,随时准备那家伙一旦开口怒吼,拔腿就跑。因为以前他听过它这样吼叫。他的同类因为无知和莽撞,在进攻那个神奇的“白猿”时,曾经受害不浅。
在这头野兽的。心灵深处,有一种东西告诉他,这根可以发出雷鸣般响声的棍子,只有在可以掌握它的什么人手里才是危险的。但他还是过了好几分钟才鼓起勇气去碰那支枪。
他在地板上来回走着,不时转过头,一刻也不想让眼睛离开他想得到的那个玩意儿。
“猿王”走过来,走过去,拄着长长的手臂,就像人拄拐杖一样,每迈一步,巨大的身躯就晃荡着向前耸动一下。它狺狺地叫着,不时发出一阵刺耳的怒吼。密林里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在那支步枪前面停下,慢慢地伸出一只大手,几乎摸到了闪闪发光的枪口。可是又缩回去,焦急地踱起步来。
就好像这只巨兽想用这种似乎是无所畏惧的表现,通过他那充满野性的叫喊,努力把勇气鼓到可以将步枪握在手里的地步。
他又一次停下来。这回成功地强迫那只不大情愿的手摸了摸那根冰凉的钢管,但立刻就缩回来,又焦躁不安地走了起来。
他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每试一次使增加几分信心,直到终于把那支步枪从挂钩上取下来,握在手里。
看到它并没有加害于自己,柯察克使开始仔细察看。他把这支枪从头摸到尾,还向黑洞洞的枪口里面张望。他摸着瞄准器、枪栓、枪托,最后摸到扳机。
这当儿,已经进来的猿挤作一团坐在门口,望着他们的头领。门外的猿也紧张地拥挤着,想看一眼屋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突然,柯察克的手指扣动扳机,小屋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门外门里的猿都拼命奔逃,你挤我压,乱作一团。
柯察克也同样吓了一跳。他吓成那副样子,以致忘了应该把爆发出这声可怕巨响的“元凶”扔掉,而是紧抓着它向门口蹿过去。
他破门而出的时间,步枪前面的瞄准器正好挂住那扇从里开的门,而且劲儿很大,门便在仓惶逃走的“猿王”身后紧紧关上了。
柯察克从小屋走出不远,停下脚步,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支步枪,连忙扔到地上,就像扔掉一块烧红的铁。他再也不想得到它了,他那没有理性的神经实在受不了那声巨响。不过现在他已经相当自信,这根可怕的棍子如果自个儿呆在那儿是没有什么害处的。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这群猿才又回到小屋周围,继续它们的“考察”。这时候,他们才懊恼地发现那扇门已经关上,而且关得那么严实,他们连推都推不动。
原来,柯察克出去的时候,克莱顿在门上安装的那个十分灵巧的门闩从里面扣上了。而那些猿也没办法从安了格栅的窗户钻进去。
他们在小屋周围又转悠了一会儿,便开始返回密林深处和那块较高的台地。
卡拉没有立刻带着她收养的那个婴儿从树上下来。柯察克叫喊着,要她跟上队伍。她听出他的声音里没有恼怒的意思,这才十分轻巧地从一根树枝下到另一根树枝,加入了那支回家的队伍。
猿们都想看着卡拉这个奇怪的婴儿,可是都被她龇出来的利齿、充满敌意的低声的啸叫,以及与这啸叫相伴的警告吓住了。
直到她确信他们决没有加害于这个孩子的意思,才允许他们走过去看一看,但是决不让他们碰他。
就好像她完全明白,她的这个婴儿十分柔弱、娇贵,生怕她的同胞们那粗糙的手伤害了这个小东西。
还有一件事儿使得这种旅行对于她格外艰难。想起她自己那只小猿的惨死,一外出,她便用一只手保护着把这个新得到的婴儿搂在怀里。
别的幼猿则是骑在母亲的背上,小胳膊紧紧地搂着眼前那毛乎乎的脖颈,两条腿夹在妈妈的路肢窝底下。
卡拉却不这样做。她把小格雷斯托克勋爵紧紧抱在胸前,让那两只漂亮的小手抓着覆盖在那里的长长的黑毛。她曾亲眼看见一个孩子从自己的脊背上摔下去,悲惨地死去,再也不敢拿这个孩子冒险了。
05、白猿
卡拉温柔地侍弄着她拣来的那个小孩儿,心里纳闷为什么他不像别的母亲的小猿那样长力气、变灵活。她喂养的这个小家伙差不多一年之后,才学会自己走路,至于爬高上树,天哪,他可太笨了!
有时候,卡拉和老母猿们谈起寄托着她无限希望的这个小不点儿。可是谁也不明白一个孩子在学习照顾自己这方面怎么会这样迟钝、这样低能。唉,他甚至自个儿连食物都找不到,可是从打卡拉收留他,已经过去十二个月也多了。
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小孩儿在落入卡拉之手之前,就已经过了十三个月,一定会觉得他不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