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谣只道澄儿已死,谁知李十八却微笑告知她澄儿安然无恙,阿谣又惊又喜下,顿时又晕了过去。
原来宫中御医医治澄儿,一味只求澄儿不哭不闹,这样一来热毒发散不出,十分凶险,阿谣抱着澄儿一路被蚊虫叮咬,逼迫得澄儿大哭大闹,误打误撞,反倒将那股热毒尽皆发散了出来,浆痘开花,等澄儿哭得没了力气,热毒也散尽了,高烧也退了,是以才渐渐冷下来,阿谣抱着他一跳河,他是年幼婴儿,反倒差点将他溺死,幸亏救上来早,又幸亏阿谣一心要母子死在一处,将澄儿绑在自己身上,李十八队中又自带得有大夫,是西域国医,医术甚是不错,他一见是阿谣,命大夫全力救护,抢救及时,才险险保住了澄儿一条小命。
阿谣虽不肯便将自己经历说与李十八,但李十八看她如此模样,加上在宫中听来的,自也猜到几分,阿谣请他勿走漏了消息,并愿随他同去伊吾安身,李十八答应了,带她一路西行。
萧乾与碧城虽派出无数人手搜寻阿谣母子下落,却绝想不到她进了西域使团安身,更无人前去搜查,一路顺风顺水,安全到了伊吾,李十八将阿谣安置在自己宫中,待她母子万般周到,他的王后与嫔妃虽不敢说什么,但对阿谣却都侧目而视,时日一久,阿谣顿觉这样不明不白住在伊吾王宫中颇有不便,况且她也发觉李十八对自己情愫暗生,为了避嫌,兼之澄儿身体康复健壮,才一力要求搬到这蝴蝶谷中居住。
李十八为人磊落,自是明白她的心意,并不强求,安排好一切,默默送了她过来。阿谣对他心存感激,以兄事之,他又异常疼爱澄儿,澄儿也十分黏他,二人情状有如父子,阿谣有时见了,心底会蓦然升起一阵恍惚,萧乾的影子会迅速地浮现在眼前,但又被她迅速地抛开……
五年多了……不知道他……
“娘……娘!”澄儿拔高的声音惊醒了她,看澄儿一双乌黑的眼眸不解地盯着自己,不由爱怜的摸摸澄儿的头,这孩子年纪虽轻,却长得眉目清朗,聪慧异常,那股掩饰不住的俊拔之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象他爹爹了……
第64章:为谁归去为谁来(中)
“父皇!父皇!”伴随着一连串的娇稚呼喊,大齐国里受尽万般宠爱的小公主双手提了长长宫裙,一双小小凤头镶珠鞋如两片飞速移动的白云,轻盈地飘过行宫光洁的青砖地,直朝正堂上与大臣们坐着议事的萧乾而去。身旁围着一大群的保姆宫女与太监,个个扎煞着双手,如护卫雏儿的老母鸡一般,小心翼翼,又不敢真拦阻公主,亦步亦趋跌跌撞撞跟着公主。
萧乾一见了心爱的小女儿,忙将手中奏本扔下,来不及起身,那又轻又软又香甜的小身子已飞扑进怀,在他宽阔的胸膛里磨蹭着撒娇,“父皇……您半日没陪着珠儿了……珠儿要跟父皇一起用膳……”
几个大臣见惯不怪,默契地齐齐将目光转向别处。皇帝陛下宠爱独女,齐国上至宫廷朝堂下至乡野民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公主是陛下最爱的谢贵妃所生,自贵妃五年前抱了儿子失踪之后,这几年杳无音信,邓皇后被废后,罗贵嫔陷害皇后贵妃事败自尽,皇帝将谢贵妃遥立为皇后,但终究生死不知,皇帝的一腔爱意便全数移到了留在宫中的公主身上,何况陛下别无子女,大齐后宫中公主一枝独秀,年方五岁,初封为琅瑘公主,三年前改封越国公主,谢贵妃尊为皇后后,公主成了嫡出之女,又加封号为瑶华公主,累加采邑,荣宠贵盛,无人可比。朝臣虽有几次劝谏,以公主年轻,溺爱太过,服饰器具车马仪仗采邑封地俱远超前朝成例等等……萧乾都只微笑倾听,过后却将奏本留中不发,如此几次,也就无人说话了。
“父皇,父皇?”珠儿见萧乾怔怔瞧着自己,只是出神,顿时嘟起了淡红的小嘴,不依地扭着身子,头上那顶小小花冠上垂下的流苏晃来晃去,轻轻拍打她粉嫩的脸颊。
这一双黑白分明得如葡萄水晶般的眼睛,多像阿谣啊!萧乾微微叹息,怜爱地捏捏女儿的小脸,“父皇有国事要谈,你怎么又来搅扰父皇了?叫嬷嬷喂你吃饭去吧,父皇今日与大臣们一起用膳。”
说完微微示意,一旁的保姆连忙张开双手要过来接抱。珠儿却一甩小手,打开嬷嬷,紧紧搂住了萧乾脖子不放,扭股儿糖似的一叠连声说:“我不要她我不要她……我要父皇!我要父皇!”
侍立的宫人偷偷发笑,几个大臣假装咳嗽,努力不去看威严的皇帝那无可奈何的模样,高大德对这样的情景早已司空见惯,未等萧乾发话,他已熟练的对小太监一抬手,说:“传膳!把公主的膳食也抬来这边。”
萧乾无法,任由女儿搂着脖子不放,微笑对几位臣子说道:“朕无所好,独爱此女,卿等勿怪。”
大臣们连忙起身离座,连称不敢,萧乾命他们都坐了。大臣中一位笑说:“想天下父母爱子女之心,不论贵贱,皆是一般,陛下疼爱公主殿下,正见陛下慈心。”
萧乾轻抚珠儿脊背,微笑道:“小女儿素来娇憨……”低头对珠儿道:“几位大臣都在,还是如此撒娇撒痴,岂不惹人笑话?”
珠儿撅了嘴,半侧过身,一手仍挂在萧乾脖子上,眼睛却溜了一眼几位大臣,想看看他们似乎是否真的嘲笑自己。
一位大臣忙对她一笑:“公主玲珑纯素,冰雪聪慧,况在童稚之龄,与陛下父女之情发自天性,唯见纯真,臣等只有钦羡,又怎敢笑话?”
这几句话虽是恭维,却也是实情,珠儿笑嘻嘻背着萧乾朝他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萧乾微笑点头,一时太监们抬了食盒过来,大臣们谢了皇帝赐饭,由着太监们摆放。每人面前一张描金桌案,一个大海棠攒心盒儿,放着小食与凉菜,一碗主菜,三个配菜,一壶酒,其余热菜是随上随撤。
珠儿咬着萧乾的耳朵,悄悄道:“父皇!这里的宫殿没有皇城里好,我住不惯,还是瑶华宫住着最舒服呢……父皇,我晚上跟着你睡好不好?”
瑶华宫自阿谣搬出后,萧乾因对阿谣念念不忘,便将此宫赐与珠儿居住,连她的封号也改为了瑶华公主,珠儿知道这宫原是自己母亲所居,十分爱惜,她自懂事以来,从未见过母亲之面,但听萧乾每每讲起母亲旧事,因此遐想里,将阿谣当成天下最好的女人,宫里面的摆设一丝不许改动,只这一点,就甚慰萧乾之心。
“小女孩儿,麻烦特多。”萧乾点点她的额头,喂她吃了一块小点心,“父皇出来巡视,本不是来享福游玩的,不让你来,哭闹着偏要来,来了又嫌这嫌那的。”
父女两正在说着悄悄话,一个小太监过来禀报:“皇上,李荣华奏请,她身体痊愈,明日想去伊吾探亲,请陛下恩准。”
萧乾此次巡视,之所以特特来到雍州道,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将高昌公主与后宫几位西域陪滕送回国中,原来他经历宫中变故,阿谣失踪,几年来寻觅无着,又成全了碧城与南阳之后,心怀顿开,想起自己后宫中尚有几位嫔妃,自己心中又只有阿谣一人,自她离开,自己全副心神只放在国事上,余外便是抚养珠儿为乐,全无心思在男欢女爱之上,这些人禁锢深宫,未免六宫又怨气所钟,因此趁每年一次宫女出宫之际,下旨放归,只有西域这几位公主宗女,因路途遥远,又恐西域诸国不明实情,以为大齐有轻慢侮辱之意,故而一直不曾送回,这次便趁着西巡,将她们带来,来之前已对她们说明,若愿意留下的,荣养终身,若愿回归故国,除当初陪嫁赐还外,另赏赐一份厚礼,礼送回国。这些人远从西域万里而来,在大齐后宫中既无奥援又不得萧乾宠爱,虽然过得是锦衣玉食,却无异于守活寡,当下听了萧乾恩旨,俱各称谢不已,人人都愿回国。
这几日其他人都已回去,只有李荣华一人,因路途中风寒未愈,多留了一日。
当下萧乾点了点头,随口道:“准奏。命内史打点好荣华的行李,检视无误,交与荣华的随行宫人。”
那小太监诺诺应了,躬身退下,珠儿好奇道:“父皇,西域好玩么?”
萧乾见她好奇的模样,早已明了她心中所想,板着脸道:“西域有什么好玩,天气又热,都是沙漠,怎比得齐国风光秀丽,象你这样的小姑娘,呆上一天,皮肤就晒得黑了……好了好了,用完膳,快让嬷嬷领你午睡去。”不容分说,将她交与嬷嬷。
珠儿这次却甚是顺从,任由嬷嬷抱了去,嘴里却嘀嘀咕咕道:“……却不信……荣华娘娘的皮肤就很白……”
第二日清晨,萧乾一早未见到珠儿前来请安,正传了珠儿的掌事嬷嬷来询问,得知珠儿尚在贪睡,心下一笑,命不得打扰,嬷嬷领命去了,左右奏报:“李荣华前来陛辞。”
李伊芙一身伊吾传统打扮,长发编成小辫,戴了一顶绣花小帽,鬓插羽毛,朝萧乾行了大礼,目光大胆地注视萧乾,缓缓道:“陛下……只要陛下一句话,伊芙此生,便留在陛下身边,生死不离……”
萧乾微笑打断,转过身去,负手看花,淡淡笑说:“古人云,万里归家心似箭,又道千金难买故园梦,荣华离家数载,家中亲人想必盼念若渴了……”
李伊芙自嘲一笑,“身为女子,命比落花,今日得归故国,全仗陛下旷古未有之恩……”她一双妙目定定凝视萧乾半晌,方才幽幽道:“其实陛下……陛下你何必自苦如此?”
萧乾的背影不可见的微微一颤。
李伊芙抬头顺着萧乾的目光望着庭前高大的木芙蓉,满树花朵正开的红红白白,深浅可爱。“她……她若知道陛下这番苦心,就该早日回来与陛下团圆……”
萧乾不语,他内心里,其实确实隐隐盼望阿谣知道自己遣散内宫后,便肯回心转意归来团聚,只这一点私心,却从来不敢深想。如今被李伊芙一语道出,不由泛起微微苦涩。
李伊芙见萧乾不答,叹了一声,咬牙道:“陛下保重,伊芙……去了……”
一滴清泪悄悄落在地下,她忍不住低了头,匆匆去了。
萧乾恍若未闻,背影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良久良久,才慢慢垂下了头。
马车轻快,李伊芙怔怔想了一阵,车外西域带来的侍女高兴的声音传进来,“娘娘,你快看呀,快进入西域境界了呢!”
她抛开心思,掀帘一看,果然一路西来,景色渐渐变异,行人中西域服饰也多了起来,久违故地,看了也忍不住兴奋,却还是没忘记叮嘱一句:“如今我已不是娘娘,还照以前那样,叫我小姐就是。”
侍女应了,李伊芙一笑,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似乎带着瓜果的甜香,毕竟是家乡啊……
“阿嚏!”车厢后部忽然想起一声大大的喷嚏声。
李伊芙吃了一惊,忙喝问:“谁?谁在那里!?”
车厢后钻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亮晶晶的两粒黑葡萄尤带几丝迷糊,从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锦缎绫罗里讨好地望着李伊芙,“是我,珠儿呀……”
“啊……”李伊芙大惊失色,“瑶华公主!”连忙推开成匹的锦缎,将她抱过来,“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人小鬼大的瑶华公主满不在乎地拍拍衣裳,锦缎上的细绒刺得她鼻子痒痒的,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才答道:“我听说西域好玩儿,跟着荣华去瞧瞧。”
她揉揉鼻子,忽然道:“你可不许偷偷告诉我父皇,等我玩够了,才准他来接我!”
李伊芙一脸震惊的模样,尚未回过神来,那边厢小公主已颇有兴致的掀开帘子,啧啧赞叹起异域景致来。
这里离雍州已甚远,眼看伊吾将到,调转车头也已来不及了,况且也不安全,这个公主可是萧乾的心肝,万一有失,她如何吃罪得起,只得到了伊吾,再派人给萧乾送信,令他派人来接才好……李伊芙无奈得想,真不知道这小公主是什么时候偷偷藏在这马车中的……
第65章:为谁归去为谁来(下)
“你是谁?”
“你是谁?”惊讶的童稚声音同时响起。
澄儿抹抹额头的汗珠,刚跟着师傅们扎完马步拉完弓,到花园里来散散步歇息一会,却见一个奇怪的小女孩,在花园里溜来溜去,说她奇怪,是她穿的衣裳,全不似平日那些伊吾女子,她穿着石榴娇锦缎半臂,半壁沿肩处坠着一颗颗珍珠,衬着粉霞色绫子袖儿,翠翎碧的绣花裙子,倒象春日里绿叶衬托着的一朵鲜花,头发也不如伊吾小女孩们那样满头编成小辫子,而是梳成一个小发髻,发髻的样子也怪,如鸟的翅膀一般左右扬起两片,用缎带系住,尾端垂着两颗明珠,在耳边晃来晃去,虽是奇怪,但映着小女孩雪白粉嫩吹弹可破的脸颊,却十分好看。
两人撞了个正着,澄儿见对方与自己一般儿大,自矜是男孩子,立住了不动,等她回答。珠儿却不管,她生性活泼精怪,来到伊吾王宫后,跟着李伊芙拜见过王后后,见她二人久不见面,一时谈的热切,颇感无聊,便一个人溜到花园来玩,见这个伊吾小孩与自己年龄相仿,眉目又聪俊,穿着伊吾的长袍,顿时来了兴趣,上前围着澄儿转了一圈,嘻嘻笑道:“我先问的你……这是王宫,你怎么随便跑进来了?喂,你叫什么名字呀?”忽然看到澄儿颈上挂的玉佩,“这是什么?”伸手便要取来看。
澄儿警惕地退后一步,避开她的小手。娘亲说过,这块玉佩自他出生便一直挂在他身上,一定要好生保管,不可轻易给别人看。
珠儿见他圆圆的眼睛充满了戒备,甜甜一笑,伸手从颈中拉处一根红丝线,“你瞧,我也有……”她大方的解下来,递与澄儿,“我的给你看,你的也给我看看,成不?”
澄儿瞥了一眼,见她那块是羊脂白玉雕成的一块椭圆形玉佩,似乎与自己的极其相象,犹豫一下,终究好奇,解下自己那块,与她交换了。
珠儿“咦”的一声,说:“我的这个刻的是凤,你的是条龙……哎呀!”她忽然蹦起来,“你你你……”她小小的兰花指指着澄儿,“你肯定是从我家里偷去的!”
澄儿吓了一跳,见她指人为贼,不由恼怒道:“你胡说!”一把从她手中将自己的玉佩夺过,又将她那块掷在她手上,转头匆匆离去。
“哎……”珠儿正要去追,李伊芙派出的宫女已经找到花园来,连哄带骗将她拥回殿中去。
李伊芙的父亲是伊吾贵族,住宅在伊吾城中,这日她照礼觐见过国王和王后后,本该回家,但因有珠儿跟在身边,怕有意外,只得权宿在宫中,等待第二日萧乾那边派人来接。
李十八至晚回到宫中,听李伊芙详细说了事情经过,既惊且讶,他自是明白此中内情,默然听了,半晌方道:“十九妹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吾这就派人去通知大齐皇帝,想必明日他就会派人来接公主回去。”一边命王后安顿好二人,自己暂且出门,踌躇一会,心中暗暗计较,叫了一名卫士来,仔细吩咐了,命他即可去见萧乾。
当晚萧乾接到消息说是瑶华公主人在伊吾时,行宫中已是乱了一天,萧乾急怒之下,照顾公主的一干保姆侍卫人人倒霉,听得公主有了消息,提着的心放才稍稍放下。
萧乾命将伊吾使者叫来问话。伊吾使者见过萧乾后,恭敬说道:“伊吾国王拜上尊敬的大齐皇帝陛下,小公主现今在伊吾王宫中,一切安好,请陛下放心。”
萧乾微微点头,“公主顽劣,有劳贵国国王了。明日朕当派卫士接回公主。贵使今晚可宿在这里,明日同去。”
伊吾使者应了声“是”,又笑道:“临行之时,国王说道:伊吾虽是边疆小国,风光颇有异处,特别是伊吾城西蝴蝶谷中,美景如画,陛下如有兴致,不妨驾临一观,或有惊喜也未可知。”
萧乾称谢了,说道:“多蒙贵国国王美意,朕旅事纷扰,虽有赏景之心,不得成行,来日有暇,定去叨扰。”
那使者一笑,也不多说,施了礼自下去了。
第二日清早,使者带路,萧乾派遣了一队卫士随他同去接珠儿。李十八见了那使者,悄问:“如何?可对他说了?”“
使者躬身道:“说了。皇帝说事情烦多,无暇游玩。”因将自己与萧乾之间对话说了一遍。
李十八沉默半晌,挥手令他下去,皱眉不语。暗想:我已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来,可怪不得我了。
珠儿听说父皇派人来接,老大不愿意,嘟嘴不肯走,李伊芙好话说尽,珠儿抱着床柱,又哭又闹,只是扭来扭去不起身。李伊芙无奈,只得命侍女出来对卫队长说明。
那卫队长微微一笑,似乎早已胸有成竹,说道:“陛下早已料定公主不肯起行,请带我去见公主,我自有法子。”
侍女便带了那卫队长进去,李伊芙正在无计可施,见人进来,抬首一望,“啊”的惊叫一声,“陛下!”
原来那卫队长正是萧乾。知女莫若父,萧乾知道珠儿娇惯成性,又精灵古怪,除了自己便天不怕地不怕,若不是自己亲至,只怕卫士接不回来,他对这女儿爱若性命,一时一刻也不愿她离开身旁,是以放下他事,假扮卫士,悄悄前来。
珠儿一见萧乾,顿时缩了缩脖子,如装了机括一般,顿时停止哭闹,闭口不言。
萧乾瞪了她一眼,对李伊芙笑道:“这孩子如此任性,我不亲来只怕她还不肯回去。你休对人说知,朕……我这便带了她离开。”
说完上前抱了珠儿,对李伊芙点点头,便要离开。
珠儿虽不敢动,却还没玩够儿,心里实在舍不得这么快走,眼珠子转了转,娇声道:“父皇……”
萧乾板着脸道:“乖乖的不准动,说什么也没用。等回去了再跟你算账!”
珠儿却就着他耳朵边轻声说:“父皇,我昨日在这里遇见一个小子,他竟然也有一块玉佩呢。”
萧乾脚步一窒,心里微动,但随即想到小孩子身上多有金锁玉佩之类的饰物,这定然是珠儿不肯离开撒的谎,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有块玉佩有什么稀奇的,你素来诡计多端,又想来骗父皇。”
珠儿一急,扭动身子要下来,“我带父皇去,那位小哥哥的玉佩,跟我的一样大小,只不过,他刻的是龙,肯定是从我家偷去的,父皇抓住他,狠狠打他的屁股!”
“什么!”萧乾震惊之下反不敢相信,目光直直瞪视女儿:“你说的是真的?”
珠儿见自己父皇忽然神色大变,语声轻颤,不由有些害怕,却仍点了点头。
萧乾颤声道:“他……他在哪里?”
“我……我昨天在花园里碰到他的……”
萧乾不待她说完,已拔步奔出。珠儿愣住,她从未见过父皇如此模样,忙跟出去,却已经不见萧乾人影。
伊吾王宫中的侍女守卫见一个大齐卫士在王宫中乱闯,均觉奇怪,一个卫士上来查问,萧乾劈面问:“王宫中可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在何处?”那卫士不防之下,随口道:“五六岁的男孩?啊,你问的是澄儿吧,他此时在一定在校场。”萧乾急急追问:“校场在哪?”卫士抬手一指:“就在花园后面,王宫北边。”一答之下,忽然醒悟,忙道:“你是谁!?”萧乾早已绕过他,一阵风般去了。
“夺!”一箭射在红心处。澄儿欢呼一声,转头来看教他射箭的师父,师父微笑点头,“很好,就照这样,你自己练练。记住,射箭时脚要分开,手要稳。”叮嘱几句,让澄儿自去练习。
澄儿因人小力弱,李十八特意命人给他制作了小弓小箭,靶子也设得近。见师父暂离,便重新搭开弓,正在瞄准时,忽然一声锐响,破空而来,还未等他回神,只听得“垹”一声响,随即又是“劈啪”一声,一支白羽翎箭呼啸着从身侧射过,将他的那个小小靶子上那枝小箭从中剖开,又射在红心处,射裂靶心,穿透而出,直射到对面一株白桐树干上,箭尾的翎毛犹自颤抖不已。
澄儿看得目瞪口呆,好强的臂力!好精的箭法!只怕就是十八伯伯也没有这样的功夫!他忙转身,却见一个打扮怪异的人,扔掉手中大弓——那正是澄儿的师父放在校场边上的,哈哈大笑,跨步过来,将自己一把举起。目光炯炯,在自己身上流连。
澄儿从不曾在伊吾王宫中见过这个人,但心里见了他刚才那一箭,心里实是崇拜羡慕,又见他目光里满含喜悦,瞧来毫无恶意,他自小只有娘亲,心中万分钦羡人家小男孩儿可以骑在父亲肩上,拉着父亲的手骑马打猎,以至他素来只要见到魁梧强壮的汉子就不自禁的想要亲近,见这人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熠熠生光,双眉斜飞,俊朗挺拔,忍不住小声说:“你……你是什么人?你那一箭好厉害呀……”
萧乾一手轻松抱着他,另一手却从他脖子上拉出玉佩,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大变,强压下心中的翻腾,微笑道:“你叫澄儿,今年五岁了,生日是六月初八。是不是?”
澄儿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澄儿珠儿的生日也正是萧乾的生日,那一日阿谣生产的凶险,恍然如在眼前,分别五年,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萧乾一时间又悲又喜,胸中翻江倒海,竟不知如何回答澄儿。
良久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你娘她……她安好?”问完这话,只觉呼吸都似乎停止,喉咙间一片干涩。
澄儿答道:“娘很好呀。我前日才去见过她。”
萧乾顿了顿,又问:“那……你爹爹呢?”他神色紧张,紧盯住澄儿。
澄儿却低下了头,半晌闷闷道:“我没有爹。”
萧乾一把将他抱紧,“好孩子!”一颗心顿时飞上高天。望着这张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小脸,只觉怎么瞧都瞧不够。珠儿像母亲,澄儿却像自己,只有那股子沉静若水的神态,像极了阿谣,全不似珠儿那般狡黠。
澄儿被他抱得太紧,他不习惯与陌生人如此亲近,却又觉得被这样一个强健的男人紧紧抱在怀中既陌生又幸福,不安得挣扎了一下身子,又舍不得让他太快放开。
萧乾却不知这小男孩儿心中想法,狂喜之下,颤声道:“你娘……她现在哪里?”
“在苇子峡蝴蝶谷。”澄儿疑惑地看了萧乾一眼:“你……你认识我娘?”
萧乾不答,却道:“走,带你妹妹去找娘!”
澄儿被动地由他抱着,一路上,心里却实在解释不过来,什么叫带着妹妹去找娘呢?
第66章:双影笑傲水云乡(大结局)
大齐永熙元年,巴陵郡中,君山之下,洞庭之上,正是一片人间四月的繁盛景色。君山上山花杂树而开,红红白白,花事熏烈,兼之蜂飞蝶舞,鸟啼婉转,唧唧啾啾不绝,风中处处传来弥漫的花香,恰是春和景明之象。
二妃墓前,一男一女正摆开了水酒果品,祭奠洒泪成斑的娥皇女英二妃。
“君妃二魄芳千古,山竹诸斑泪一人。”男子念着墓两旁石刻的对联,微笑道:“舜帝得有二妃生死相从,料也无憾了。”男子的年纪约莫在四旬以上,但那挺拔的身姿,俊朗的面貌,以及虽是收敛但依然一眼看得出的一身尊贵大气,却让他比年轻人更多几分成熟魅力,一边说一双凤眼一边含笑望了女子一眼。
女子提了一只小小乌银堑花壶,在酒杯中注满水酒,调皮的春风吹动她身上那一袭素雅的淡青色衣裙,恍似清澈的水面上荡漾过一圈涟漪。听得男子对她说话,她抬头报以一笑,如美玉莹然生光,浑不见多少岁月痕迹,倒增添了许多岁月沉淀下来的安稳恬淡。她放下酒壶,站起身来,男子上前相扶,她轻轻搭住男子臂膊,携手而立,动作自然温馨,毫无做作,看得出二人日常的恩爱默契。
“舜帝虽有二妃相从于地下,然二妃死后为湘水之神,究竟能不能再续夫妻之情,尚不得知……”她注视着墓碑上“舜帝二妃之墓”的碑文,轻轻说。
男子侧头注视自己妻子,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阿谣,你回到我身边,是我萧乾此生最大的幸事,我们当拜拜湘夫人,求她们保佑你我此生再不分离。”
这一男一女正是萧乾和阿谣。时光倏忽,转眼又已经过了十年,十六岁的萧澄登极为帝,改元永熙,萧乾和阿谣被尊为太上皇与太上皇后。
阿谣顺从的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随着萧乾在墓前盈盈拜倒,眼前的景色如画,姹紫嫣红,恍然是伊吾蝴蝶谷中情景,令她情不自禁回忆起那一天……
“阿谣?”萧乾见她出神,忍不住唤了一声。“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阿谣温婉一笑,“想起了蝴蝶谷,这个时候定然也是万花齐放,蝴蝶满天……”
萧乾一笑道:“你若想念,咱们游完洞庭,就去伊吾走走也行。”
阿谣轻轻笑道:“想当日你突然带着澄儿珠儿出现在我面前,真令我如在梦中,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会去蝴蝶谷中。我只道此生是再也不会见你的面了。”
萧乾回忆起当时情景,也忍不住微笑,“可不是么,那时你乍然见我就惊呼一声,遥遥欲坠,倒象见了鬼一般”话未说完,阿谣已伸手捂住了他口,嗔道:“又胡说!”
萧乾一笑,轻轻拉下她的手,“说起来,幸亏有珠儿这小机灵鬼,若不是她对你死缠烂打,只怕你还不肯跟我回宫呢!”
阿谣又气又笑,瞪了他一眼,“那还不是你教好的?你让两个孩儿双双跪在我面前,我不答应你回去就不让孩子起来,让做娘的怎能狠下心?这般无赖,哪里象个君临天下垂拱而治的皇帝陛下!”
萧乾拥住她腰,笑着讨饶道:“好了好了,算我错了。都已过去十年,你每一提起还是这么气呼呼的。眼见着澄儿立了皇后,你就要做奶奶了。”他随手将阿谣鬓边一缕被风吹散的发丝抿到她耳后,深情地望着阿谣,说道:“你还记得么?我答应等澄儿十六岁大婚之后,便传位于他,从此带着你畅游天下,过人间寻常夫妻的日子,如今终于可以如愿了。从今之后,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爱住什么地方就住什么地方,好么?”
阿谣微微点头,低头一笑,忽然想起宫中的一双儿女,不由自主说:“澄儿这十年来被你管教得都成了一个小老头了,十六岁的孩子,弄得老气横秋,如今你将大位传他,不知道他一个人可能对付得过来么?还有珠儿那般精怪,宫中没人能治得她住,我担心……”
萧乾故意长叹一声,“唉,做娘的总是惦念儿女。”他笑着安慰道:“澄儿这十年可不是白过的,若不是知道他的能力,我怎能放心将江山交付?你就别担心他了更不用担心珠儿,她不找人的麻烦,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你还怕她有什么不如意不成。况且她连父皇母后都不怕,唯独怕她的皇帝哥哥,有澄儿在,她翻不了天去,你就放心罢。”
阿谣想想确是如此,也暗笑自己杞人忧天,当下道:“你说的也是,这些年天天见到孩子,一时分开,总有些想念。是我多虑了。”
二人携手立在石上,远远眺望,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上,风和日丽,万顷碧浪如一面平滑的明镜,间或有点点白帆出没,鸥鹭翔飞,天光云影,一片迷人景色。
“三醉岳阳人不识,轻身飞过洞庭湖。”萧乾望着洞庭衔山吞水的万千气象,胸中豪气顿生,指点山水,对阿谣笑道:“当年纯阳祖师在岳阳楼度人成仙,凡人多有不识,以至吕祖师大笑而去,如今我萧乾君临天下已十数年,虽说不得繁华盛世,却也是物阜民丰,天下太平,万里江山,任我挥洒丹青,况且又有你相伴,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阿谣嘴角含笑,目不转睛凝视着萧乾,萧乾问:“怎么?”
阿谣替他理理衣襟,柔声道:“没怎么。”心中却说:当时你恳求我给你十年时间,将澄儿培养成材,十年后便让位于澄儿,从此陪我寄情山水,逍遥一生。你素来胸怀天下,我只道你未必舍得,谁知你果不食言,可见你心中固是重我,你本是这世间的伟岸丈夫,我才是夫复何求。从前就算有再大的错,如今你也弥补得过了,我从今后总一心一意,好好回报你便了。
心中转念,柔情顿生,轻轻依偎进萧乾怀中。萧乾虽不知阿谣想些什么,但见她脸色温柔,双眸如水,含情脉脉,虽是儿女都已成年,她却依然如二八少女,娇羞可人,当下心旌摇动,低头在她秀发上亲了一亲。
二人相依良久,只见山下忽然飞来阵阵渔歌声,却是洞庭湖上的渔船正在撒网打渔。萧乾心中忽然起了一点顽皮之心,拉了阿谣的手,道:“走,我们瞧瞧去。”
阿谣微笑相从,两旁山花烂漫,春光明媚,萧乾在前,依然身手矫健如少年,想着想着,忽然一笑,顿觉天宽地阔,无处不美,心中暖洋洋如熏风吹拂,一树一树的心花都开了。
“皇兄。”瑶华公主萧世珠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轻轻在萧澄背后唤了一声。
十六岁的年轻皇帝似乎早已知道来的是谁,并没有接口。迎仙台的郁郁松柏苍翠如盖,白玉阑干光洁圆润,似乎历经十年依然未变,仍然是他刚进宫时的模样。
风掠过他俊俏如刀刻般的脸庞,年纪轻轻,却已有了同龄人所缺乏的沉稳雍容气度,身上的宝蓝金绣团云龙的袍子很好的衬托出他颀长的身形望着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头多的孪生哥哥,萧世珠不无泄气的想:都说龙凤胎在娘肚子里,男孩子会霸道一点,生出来后,总是男孩子比较聪明漂亮高大,虽说自己聪明漂亮不输给面前这个冰块一般的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