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是一名青衫襦服的男子,面容冷凝,却掩不住一身风华,公子温润如玉。两人最终相隔数里相望,一饱满思念,一冷漠肃然。
经此一别,两人之间已是千仞鸿沟,难以逾越。
天佑五年冬,老将阎立锡率军北上,与大将军玉倾寒内外夹攻,解玉溪之围。敏赫元气大伤,戍边停战月余,天熙凤相与敏赫汗王密谈数次,后双方言和。天熙以敏赫旧镇朱仙、重桐换取被掳军民,玉溪之乱始止。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2700时才发现还没有写到凤相,又慢慢写到3600,凤相终于出来打了个酱油……艾玛,女主要如何傲娇起来啊?虐男猪啊虐男猪,为何我这么惆怅……
ps:明日又是返校上课,无电脑木法更新。s大家也看到我的速度了哈,基本是两日一更。应该一万字里能完结正文。啦啦,就在下周啦~~~~~群么么~
第六十一章
双方的谈和过程并没有想象的简单,反而因夏侯弘的哆哆逼人几次陷入僵局。上京局势初定,表面平静,内里却暗藏杀机,凤御轩不敢大意,又加之沈睿在中间,在谈和中难免诸多顾忌,处处掣肘。夏侯弘同样面对内廷不稳,后续无力的窘境,但好在手上有沈睿这张底牌,又深知凤御轩所图,是以几番试探后,以停战五年加之释放被掳军民为条件向凤御轩换取了敏赫两大旧镇及那名肖似青阑的女子。
凤御轩在前堂与官员议完事,这才缓步往内院而去。他到玉溪半月,除初时军营前的匆匆一瞥,至今还未细细的瞧过清妩,与她说上句话。论及原由,除却他忙于议和及玉溪重建之事外,更主要的是,清妩有意无意地回避。后院的草木大多皆已枯败,只余枯枝残叶,院子中央人工开凿出来的一片池塘此时已结上了一层坚冰,人站在旁边,依稀能映出倒影来。突然又想起相府的院子来,那片荷塘此时也怕结冰了吧,这样的天,若能在院中煨酒赏雪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凤御轩一路走来,推开轻掩的房门。屋内暖意融融,中央处置了炭火盆,此时烧得正旺,鹤嘴铜炉香烟袅袅,慢慢在屋中氲氤开来,带着淡淡梅香。清妩披着件狐裘,倚窗而立,正向窗外看着什么。六个月的身子已能明显得感觉到胎动,小家伙时不时在肚子里伸手,踢腿,直把清妩累得够呛,是以现在清妩已养成不时抚摸肚子安抚小家伙的习惯。凤御轩在她身后两三尺的地方站着,恋恋地看着她的背影。
从凤御轩进屋开始,清妩便察觉到有人走到她身后,步伐极轻,后又突兀地停住。以为是映雪进来伺候了,浅笑转过身来,却在看见凤御轩的时候猛然怔住。
“阿妩……”凤御轩轻唤,下一刻,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快步上前,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感觉到凤御轩灼热的呼吸扑撒在耳畔,清妩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而后伸手将他推开寸许。
凤御轩微愣,幽深的眼眸凝视着清妩,眸光复杂,仅是片刻,又溢出柔情,抬手轻抚她略显瘦削的脸颊,细腻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瓷白,微微拧眉:“脸怎么这么凉?”目光顺着清妩身后的方向看去,果见窗户开了道缝隙,此时窗棂上的雪花已铺了薄薄一层。似想到了什么,凤御轩不禁多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窗户正对着的正是院中的池塘……想到清妩看到的正是自己方才所站的地方,凤御轩不由心中一动,再不顾清妩拒绝,将她紧紧揽入怀,埋首在她颈间诉说离情:“那日眼见着你掉下去,我只觉得心都像被掏空了一般,痛得只剩麻木。柴进领着暗卫在江里打捞了一天一夜,最后只拣到了你的绣鞋……我不愿相信,又教人继续沿江寻你,最后得知你可能为一对打渔的夫妇所救,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得知你到玉溪已是一个月后,那时皇上大刀阔斧欲行新政,一心要废除相权,朝堂风云诡谲,局势异常紧张,我脱身不得,只想尽快解决了上京的事便来寻你……”
凤御轩浑厚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回旋,忆及她掉崖时,语气艰涩,搂着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让人难以否决他对她的感情。清妩闭眸倚在他怀里,心情有一刻的杂乱,又很快压制下来。唇角动了动,最后只柔柔笑道:“清妩竟不知自己在相爷夫君心里这般重要。嗯,若拿清妩与权倾天下比,哪一个又更重要呢?相爷夫君为何在得知清妩消息之初没有来呢?”
清妩前一刻还是笑着的,下一刻的诘问就让凤御轩心头微颤,茫然无措。“阿妩……”凤御轩久久无语,最后只幽然叹息道。
清妩仰头望着凤御轩,目光清冷,似要直直在看进他心里:“相爷夫君,在清妩与权势之间,到底哪个更重呢?”
凤御轩的呼吸窒了窒,眸光微沉,轻轻抚着清妩发头,半晌,低沉开口:“不一样的,阿妩……”
“……直到我在冷宫里见到了与我母亲极像的娘娘,后来我爹得知真相,郁郁而终。我爹死后,我又失了外家的倚仗,族中的叔伯们便想取而代之,后来,是族中长老们出面,清洗了有异动的族人,我才得以顺利继承宗主之位,而他们愿意帮我的原因便是,我向许诺会让凤氏成为天熙第一大士族,荣宠不衰。后来,我拜入沈棠门下,入朝为官,继而接近当时的四皇子,再后来就是世人熟知的,少年为相……有些东西,真的得到了,要放手,实在太难了。”
十年谋划,十年算计,宦海沉浮,权势于他,是保命的手段,亦是玩弄的棋子。是以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享受着权势带给他的乐趣。初时的冰冷嘲讽慢慢褪去,心口的一角有些酸软,原以来他是少年得志,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却想不到他今日的荣耀全是在腥风血雨摸爬滚打得来的。怔怔地看着他下颌绷紧的线条,心中酸楚蔓延而来……相爷夫君,你看,你对我这样坏,此刻,我却为你心疼了呢。
“我手中的权势,有凤氏历代积攒下的也有我暗中培养的。若没有这些,早在段玄奕登基之初,凤氏一族就灭门了,没有哪个皇帝会安心让一个知道他所有阴晦事的臣子好好活着……而眼下,新帝年幼,藩王诸侯虎视耽耽,朝堂上下还需有人打整……”
“那天下大定之后呢?”清妩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她与他之间的问题,除却他醉心权术外,还夹杂着一个碧妃,一个曾与他孕育一子的女人,纠纠缠缠,何时才能得清净?他的心思太重,做事总有自己的目的,这一刻能珍你若明珠,下一次便可弃之如敝屐,她分不清他哪一刻是真,哪一刻假,这样的猜忌太累,她有些倦了。
凤御轩说完,低头想看清妩的反应,却见她眯了双眼靠在他胸前,似在浅眠。凤御轩低叹失笑,又站了会儿,便想将她抱到床上,刚俯□,便感觉到清妩的身子动了动。
“青漪怎么样了?她随夏侯弘走了吗?”清妩的声音有些慵懒,带着点困倦的鼻音。状似不经意的问题却又教凤御轩身形一僵。
“你在怨我吗?”凤御轩低叹,透出些无奈。
清妩缓缓睁眼,认真道:“怪吗?出于对青漪的姐妹之情,我想,我是怪你的。青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只等着到了年岁便与未婚夫成亲,在家相夫教子,现在却要为了两国停战被当作礼物送予敌国汗王,一生就这么毁了。更讽刺的是,还是用她换回了她的未婚夫!若堂兄知道此事,怕是一辈子都不得释怀……可是青漪那傻丫头告诉我,她不后悔,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还让我不要怨你……”
凤御轩闻言微微一怔,目光有些悠远。当时他也诧异夏侯弘提出的条件,直到发现他看青漪的眼神,他才有些了悟。虽知道青漪与沈睿有婚约在身,却因为那是尽快解决玉溪战事的唯一途径,他还是将夏侯弘的要求告诉了青漪,在征得她的同意后与夏侯弘签订了和书。想起夏侯弘在看青漪时眼中的珍视,凤御轩神情略松,淡淡回道:“她会过得很好的。”
清妩不明白凤御轩口中的“很好”是什么意思,一时只觉得浑身发凉,初时对他的那一点心疼倾刻散去,只余冷漠疏离,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子冰冷:“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会儿。”
凤御轩察觉到她的变化,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余低声叹息。打横将她抱起,轻柔开口:“我抱你回床上躺会儿。”
站着跟他说了这么久的话,又将心中最大的隐忧问了出来,这会儿已是身心俱疲,刚一沾床,就已困倦得闭了眼。朦胧中似听得映雪在屏风外轻唤了声,她唇角动了动,也不知回了没有。睡到一半,只觉得脚凉得厉害,脚底下似有凉风呼呼灌进来一样,不由哼哼了声:“脚凉。”片刻,感觉脚那头的床铺往下沉一沉,两只脚被一双温厚的大手握住,轻轻地摩挲着,不一会儿就感觉一股股的热气直往脚心里蹿,连身子也更暖和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清妩攸然惊醒,就想撑坐起来,却发现脚被什么东西捆住,动弹不得。往床尾看去,凤御轩竟靠着床柱睡着了,一双手伸进被子里面,为她暖着脚……清妩一动,引来凤御轩一声轻哼,随即跟着醒来,“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儿?”
清妩怔怔地看着凤御轩,一时竟有些恍惚,突然又想起了在相府的日子。那时才刚入深秋,骨子里习惯了南方气候的她仍是不习惯这样的干冷,一双脚整日都是凉冰冰的,到了夜里,即便盖得再厚,也依旧如此。那是她总被他娇宠着,平时也爱使些小性,晚上脚凉睡不着,便曲着腿将脚放在他胸膛,让他给捂着睡。他道她是体寒,请了不少大夫来看,吃了好多药好稍稍见好,便是如此,夜里他也总是给她捂脚,直待她脚暖和了才抱着一同睡去……
凤御轩没注意到清妩的异样,听见外面的嘈杂声,以为是仆人扰了她的睡眠,不由朝外问道:“何事?”
映雪本就在外间候着,听到凤御轩的对话便进来了,隔着屏风回道:“禀相爷,是相爷随行的侍卫来报,事情均已安排妥贴,将士们也将东西收拾妥当,只等相爷定个归期了。”
凤御轩闻言略一沉吟,又看了眼清妩,这才道:“你将他们召到东院去,本相随后就到。”
“我不想回去。”清妩定定地看着凤御轩,淡淡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凤御轩皱眉,语气有些无奈:“阿妩,不要任性。”
“我没有任性。玉溪很好,这里的风土人情我都很喜欢,况且我伯父伯母都在这儿,彼此之间也有照应……”清妩不紧不慢说着自己的托词。
“阿妩,别任性。现在上京局势初定,我不能在玉溪久待,若你真心喜欢这里,待日后得了闲,我再带你回来住一段时间。”凤御轩耐心劝道。
“相爷夫君以大局为重罢是,无须顾及清妩。”清妩不咸不淡地回答。
凤御轩此刻也看出了清妩的坚持,甚至是从一见面他便感觉到她的冷漠疏离,原将此当作她对他的怨忿,他甘心受着,小心翼翼地讨好着,直到刚才他才发现,似乎远不止这点。清妩不愿跟他离开,急于要跟他撇清关系的意图表达得那么明显,让他想忽略都难。这种坚持让他隐隐有种慌乱。
“你是我的妻子,让我如何能不顾忌?沈丛毕竟是沈氏宗亲,沈棠又只得你和碧妃一双女儿,沈氏未来的宗主之位必将传给沈睿,你以为沈丛一家能留在玉溪多久?”凤御轩微恼,对她这种坚持感到深深地无力。
“相爷夫君与沈棠布得一局好棋!”清妩冷嘲。凤御轩和沈棠的谋划,玉倾寒知道,夏侯弘也知道,所以他才会在谈判提醒她不要小看沈棠。她不是被保护得太好,而是还没有重要到可以窥探到这等秘密。她的父亲和丈夫不过将她当作他们缔结盟约的纽带,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什么辞官致仕都是假的!不过是你和沈棠布下的一步棋,目的只是为了让皇上觉得时机成熟,是时候收回相权了。你与沈棠一明一暗,谋划布局,只等着在恰当的时机一举将皇上拖下皇位!楚家不管事,玉家手握兵权,改弦更张不过顷刻。这次回京,怕又能看御史大人了吧?”
凤御轩对清妩诘问并没表示出太多的惊讶,只静静地听她宣泄出心中积聚的怒火。他的阿妩有多聪明他一直知道,且一直对她的灵慧引以为傲,而到此刻,他却希望她可以傻一些。他的阿妩太干净,遇事非黑即白又嫉恶如仇,他的权谋算计到了她眼前只剩利用……这样的心性太易受伤。
“阿妩,你将我们的算计看得这么清楚那又为何看不清我们为什么这么做呢?”凤御轩幽幽叹息。
“若你是为我瞒你的事而气怒,那么从今日开始,我便将你放在身边,将我的权谋算计悉数摊开来给你看……直到你看清为止。”
--------------------------------
东院,大夫刚刚为秦嬿的脚换好药,起身到旁边净了净手,这才对一旁坐着的玉倾寒道:“回禀将军,草民刚才仔细察看过了,这位姑娘的骨头已经复位了,脚也开始消肿了,再敷几帖药当无大碍。”
“嗯。多谢大夫了。来人,送大夫出去。”
“玉大哥?”秦嬿坐在床边扭了扭,一副羞赧的模样。她是听闻玉溪停战的消息,悄悄从上京赶来的。路上马儿受惊,狠狠地摔了一跤,又是冰天雪地的,脚也给冻伤的,幸好遇到玉溪城外巡逻的天熙士兵,这才拣回一条小命。
玉倾寒淡淡地看了秦嬿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走到她旁边坐下,又将她的脚查看了番,见果如大夫所说,这才放心下来。
秦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凤御轩的神色,见他眼中流露出的淡淡关怀,不禁心中一暖,连耳根子也泛红起来。嗫嗫嚅嚅地低唤:“玉大哥……”
“你这脚也没什么大碍,等将养好了,我便派人送你回上京。”玉倾寒站起身来,淡淡说完,就欲出去。
“玉大哥!”秦嬿急急拉住玉倾寒的手,“我不要回去。”
软若无骨的小手紧紧地拉着他,带着丝暖暖的熨贴,玉倾寒一时失神。但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不妥,轻轻地将她的手甩掉,微带冷意地开口:“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做事要注意点分寸,别教旁人看了笑话。”
“看什么笑话?我拉我喜欢的人的手有什么好笑的?”秦嬿似受了什么刺激,一听玉倾寒的话便像个小炮仗似的爆发了。
玉倾寒抚额,有些无奈:“好了,别闹了。你一个大家千金,不在家好好呆着,跑我这军营里干嘛?若太后和你父亲知道了,必会担心的。”
“担心,他们会担心我吗?若说担心,只怕是担心我跑了,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他们去拉拢朝臣了!”秦嬿冷笑接道,既然又大哭出声来,“若你不要我,我就只能嫁给平南王的那个傻儿子了。若是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玉倾寒皱眉,眸光幽深如潭,也没去安慰秦嬿,只等她哭得差不多了,这才重新坐下,替她擦了擦眼泪,问道:“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拉拢朝臣,又为何让你嫁给平南王的儿子?”玉倾寒已隐隐猜到了些,只等秦嬿说得再具体一些。
秦嬿目光闪了闪,见玉倾寒神色严肃地看着她,这才开口道:“姐姐怀孕了。不过一直瞒着不肯说,平日里还拿布束着腰,要不是我进宫无意中撞见,到这会还不知道呢。近些日子来,我见爹爹与一些朝中大臣中往来密切,银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撒,他们不说我也猜到了一点。只怕是姐姐和爹爹心大,想姐姐肚里的孩子……”
玉倾寒了然,眸中寒芒一闪而逝。“那你要嫁平南子世子的事呢?”
提到这个,秦嬿一张俏脸气得绯红,冷道:“前些日子爹爹拿了他的画像给我看,问我的意思。他说平南王世子虽然头脑单纯了些,但却是个好拿捏的,日后我做了世子妃,也不怕担心后院问题……我……”
“好了。”玉倾寒轻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安抚了几句,“傻丫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秦嬿闻言甜甜一笑,将头轻轻靠在玉倾寒身上。
玉倾寒一怔,倒也没说什么,只眯了眸中,静静想着上京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5500字更新完毕。亲们,周一开新课,小沫明天下午得赶回学校,请个假哈。周一晚或周二更,依然肥章。
ps:前两章有点小失误,【表哥】改为【堂兄】哈。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六十二章
更漏声声,回旋在空旷幽寂的椒房殿内,久久不愿散去。
内殿,仁宪太后挥手遣走当值的宫人,只留下心腹宫女琉璃在旁伺候。已是入夜将歇,殿内只留了近前的两盏宫灯,灯光微亮,投出一圈淡淡的暖色光晕,仁宪太后就站在这光晕里,一件件褪去身上繁重的衣物,直至隐约能见腰间的白色绢布时方才止住。纤细葱白的手指,慢慢抚过绢布裹住的小腹,妍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恍惚与戚然。
琉璃面色忧虑,眼神中掠过一丝悲悯,迟疑地开口:“娘娘的肚子月份尚浅,眼下还能瞒过去,可若再过几个月,只怕……”
仁宪太后沉静如水的目光淡淡地望了眼宫门口的方向,幽然低叹:“宫人新旧更替原是寻常,只落在有心眼人里,怕就不这么简单了…这几个月来椒房殿内外的变化只怕早就传到相爷耳中了,以他的心计……”
“太后娘娘?”琉璃又惊又惧,那种从心底泛起的凉意再一次袭卷全身,连牙关都是颤抖的。
“该来的终归会来,”仁宪太后回神,眼中的荒凉被安抚的笑意替代,“好在现下胎儿稳住了,凤相便是要做什么手脚也会多几分顾虑,本宫倒不若先前那般担心了。”
“这后宫里让一个女人无声无息滑胎的手段还少吗?便是这碧太妃,手上沾染的鲜血也是洗不掉的。恕奴婢斗胆,娘娘肚里的孩子,身份本就尴尬,又处在新帝登基的敏感时期,难保不会有人生出旁的心思。若是女孩也就罢了,最终必是要嫁出宫去的,不会有人在意她,可万若是个男孩……娘娘以为有多少人能容得下他?有您这么一位身份显赫的母亲,他一出生就是天熙朝最显贵的亲王,是皇上最亲厚的兄弟!这份福泽太厚,奴婢只怕小主子难以承受……”琉璃说完,扑嗵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指甲深扣进手心,殷红的血丝一点点晕染开来,仁宪太后面色苍白,糅合着复杂光亮的眸子冷冷地睇着跪在脚边的琉璃。
死一般的寂静。琉璃咬紧下唇,身子绷得紧紧的,仍旧保持着磕头的姿势,殿里虽布了地炕却仍敌不住浸入心脾的寒意,琉璃知道仁宪太后动了杀意。
“琉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仁宪太后慢慢蹲□子,伸手扣住了琉璃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琉璃抿了抿干涸的唇,眼神中透出一股决绝:“若不能护他一世平安,又何苦让他遭这趟罪!若他的出生只是秦家谋划多年的一步棋,您何其忍心亲手将他置于棋子的位置?”
棋子?这话仿佛抽走了仁宪太后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她丢开钳着琉璃的手,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满目苍凉。
“你说得对,我已经做了秦家的棋子,我的孩子,绝不能再步我的后尘……”仁宪太后轻音呢喃,嘴角泛起冷笑,“琉璃,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我怎么越发看不明白了?”冰冷的地面上,一抹纤弱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在跳跃的烛光中晃动着。
琉璃看着那影子,只觉心头发酸,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眼前这张绝美动人的容颜,平日里总透着淡然自如,此刻却流露出深入骨血的伤痛与无奈。双十年华,正是一个女子生命中活得最为灿烂的年纪,她却要以太后之名,与幼帝相互扶持,在权谋算计和背叛利用中求生。她的余生只能守着这座冰冷的皇宫度过,甚至连自己的骨血也无法留下……琉璃胡乱用手抹了抹泪,哽着嗓子道:“主子心里应该看得比谁都清楚。当初秦家势微,在朝堂没有半点根基,老爷不敢与四族有利益冲突,这才顺势归隐,以权利获取了皇上的信任。历代大家权臣,哪一个不被皇帝猜忌打压,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老爷怕是猜准了皇上的心思,这才以退为进,换得了您入宫承恩,数年荣宠不绝。秦家子息单薄,老爷膝下就仅得主子和二小姐两个女儿,无人支撑门楣,老爷当初送娘娘进宫怕也只为娘娘能照拂秦家一二。可今时不同往日,成帝退位了,娘娘也有了自己的骨血,新帝还是养在您名下的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孩,朝堂上下风云谲变,谁也说不准下一刻龙椅上坐着的是谁!老爷,他也动心了。”
仁宪太后贴着地面的手指慢慢曲起,收拢,似要在青石地面上刻出道印迹来。“女人,自古便是男人争权夺利的工具,我这一生都未能逃脱这种命运。为给秦家铺路,我被送进宫当妃子;为防碧妃势大,我一路隆宠不衰;为了段室江山稳固,我废尽心思辅佐培养别人的孩子……我的前半生都是为了别人在活,现在,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仁宪太后支起身子看向琉璃,勾起一抹惊艳绝决的笑颜。
碧太妃从椒房殿的暗桩处得知了仁宪太后身怀有孕的消息,本以为制住了仁宪太后的七寸,却不想仅一夜,仁宪太后流产的消息就在宫里传开了:仁宪太后不慎在雪地里滑了一跤,见了红,孩子刚被诊出来便没了,丝毫未提及孕期有多久了。一件足以让刚平复的朝堂再次深陷混乱纷争的事就这样消弥于无形了,到此刻,碧太妃也不得不暗叹仁宪太后的果绝与狠厉。
“把椒房殿的暗桩撤了吧,以后他们也探听不到什么消息了。”碧太妃半阖着眼倚在榻上,口气清淡,面色却有些凝重。
“那些暗桩,太妃娘娘打算如何处置?”春桃小心问道,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的不安。
碧太妃睁眼,正好瞧见春桃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禁有些气怒:“现在在你们眼里,本宫就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毒宫妇了吗?”
“不不,奴婢不敢。”春桃慌忙跪下,再不敢多言。
碧太妃支身坐起,冷眼瞧着地上跪着的春桃,不禁心中发堵,静默了片刻方才道:“就把他们打发到浣衣局那边去当差吧。”
“是,奴婢立刻下去安排。”
“等等,”碧太妃出言唤住春桃,“你去库房挑拣些补身子的药材出来,本宫要到椒房殿去看看。”
春桃闻言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
-----------------------
四个月的胎儿已然成形,当它最终从身体里剥落,是刻骨铭心的痛。成帝退位,仍是住在宫里,又因着新帝年幼,后宫基本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听闻太后小产,后宫似炸开了锅,太妃太嫔们三俩成群,打算结伴来椒房殿慰问。仁宪太后得了消息,便索性称病静养闭门谢客,一上午清清净净的,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连续几日的大雪,今日却放了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仁宪太后午睡醒来便听宫女来报:“碧太妃在外面求见。”
琉璃在一旁伺候仁宪太后着衣,闻言狠睇了那宫女一眼。她早已交待下去,对过来探病的太妃太嫔们都一律回绝,倒不想还有这笨奴才跑来惊扰主子。
那宫女见琉璃瞪她,身子微微一颤,眼神开始闪闪躲躲。
仁宪太后没有想到,清凉殿晚宴一别后,她与碧妃之间的际遇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内殿,仁宪太后在琉璃的搀扶下在软榻上坐下,碧太妃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大礼,笑容温和含蓄,眼露关切,不似作伪。
仁宪太后微愣,不禁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女子,轻叹:“碧太妃不是久留深宫之人,倒无须设计讨好我,就像以前那样便好。”
耳听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碧太妃心中微哂,面上却笑得谦和:“今时不同往日,姐姐如今贵为太后,统领六宫,该有的礼数还是要的。”
“你倒是变了不少。”仁宪太后感慨。碧太妃一笑置之,拣了近旁的一个凳子坐下:“易地而处,若太后娘娘今日处在同臣妾面临相同的位置,心性必定也会改变不少。”
仁宪太后轻笑,平静如水的目光淡淡凝着案桌上的白玉茶盏。叶芽被滚水烫过,或舒或卷,沉浮交错,这一刻还沉在杯底的,下一刻却又浮上来了。“碧太妃今日既过来了,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吧。至少在这后宫里,你我还是可以讲几句真心话的。”
对仁宪太后的反应,碧太妃却不意外。诚如仁宪太后所说,这后宫里还能抹开利益算计说上几句真话的也就只有她们了。仁宪太后已是这天熙朝最尊贵的女人,她再难出其右,且她们都仰仗着一个名叫凤御轩的男人,利益划归一体,还有什么可算计的呢。“成帝退位,太妃太嫔们却还占着后宫殿所,终归是于礼不合。现在皇上年幼,大臣可能无心顾及,可再等几年,还是要提出来的,到时臣妾这帮太妃太嫔们……”
“太上皇尚在碧太妃就来本宫面前说这等话,岂不可笑?”仁宪太后露出几分轻蔑的冷笑。段玄奕在位之时,虽是利用碧妃牵制凤相,却终归留了一两分真心,若非如此,碧妃就不会是今日的碧太妃了,可眼前这女子,竟已经在盘算他死后她的去从了。
对仁宪太后的冷嘲,碧太妃不甚在意,又浅浅笑道:“太后前段时日忙着安胎,怕是极少到宣德殿走动,臣妾倒是去过几次……”虽没有进到内殿,可单就从太医们来往送药的次数也能猜到一二,段玄奕的情形怕是不大好。当日的药她下的不多,段玄奕又只饮了一杯,药性至多能让他卧床不起,却不是致命的,他这病势怕更多的是心病所致。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紧,本以为已将知道此事的人封了口,却没想到还是走露了消息。碧妃既已知道,那凤御轩怕也是知道了吧,但愿他遵守当日的约定,不要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仁宪太后抬眼瞧着碧太妃,语气淡然:“说说你的打算。”
碧太妃深深地看了仁宪太后一眼,和她离得越近便越觉得她的行事作风像极了段玄奕,甚至连语气都如出一辙。在这样的仁宪太后面前,碧太妃不禁起了惧意,初时的笃定竟有些犹豫了。思付半晌,才道:“臣妾并无子嗣,按例,若太上皇驾崩,只能殉葬或迁往太庙……臣妾早已厌倦宫中生活,恳请太后能帮衬一把,让臣妾离宫。”
仁宪太后听完,似笑非笑地道:“碧太妃的意思是诈死离宫还是只需将你的名字划归到迁往太庙的妃嫔之中?”
话已出口,碧太妃便不似先前那般顾虑,直道:“臣妾可不想后半生都活得提心吊胆,没有什么比死人更能止住流言。臣妾蒙成帝恩宠,誓生死相随,待成帝万岁后,臣妾当以殉葬。”
“呵,明明是出宫会情郎,却还想博个好名声,碧太妃,你也未免太贪心了。”仁宪太后神色如常,轻抿了口茶,淡笑道。
“臣妾只求图个安心,还望太后娘娘成全。”
仁宪太后的目光落在窗外盛放的红梅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碧太妃可曾想过,离了宫,你就什么都不是了……沈青瑶死了,与她关联的家势人脉你也不可再用,你,可想清楚了?”
待她成了相爷夫人,区区一个沈家,又算得了什么呢?碧太妃轻笑:“臣妾就在此先谢过太后娘娘了。”
碧太妃告辞离去,仁宪太后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坐在位上,手中茶水渐凉亦未察觉。
琉璃犹豫半晌,小心地开口问道:“主子真答应碧太妃了?太上皇那边……”碧妃公然背叛段玄奕,以段玄奕的性格,就算是死也必不会让她善终的。
“对碧妃,最大的惩罚是教她生不如死,太上皇他,会同意我的做法的。”仁宪太后目光悠远,遥遥望着宫外的方向。自古有多少人试图从这个牢笼里出去,能出去的又有几个,而出去了的又有几个得了善终?段玄奕虚假的爱恋,凤御轩愧疚的照拂,最终成了挥向碧妃那把钢刀。
琉璃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仁宪太后,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让她心头略沉:“探子传来消息,凤相一行已经启程回京了。”
“相爷夫人也一并回来了吗?”
“是,相爷夫人也跟着凤相一并回来了,且,据探子传回的消息,相爷夫人肚里的孩子约有六七个月,待回了京也该临产了……”
“大难不死,沈清妩倒是个有福的,呵,只盼凤相这次不要再糊涂下去。”
--------------------------
“林路?”重重帷帐之中,段玄奕低沉唤了一声,紧接着又是急促的咳嗽声。
林路正在清理地上倒撒的药渍,闻言站起身来,又走近几步,轻道:“皇上可是醒了?有何吩咐?”
皇上?段玄奕闻言,浑浊的眼中有一丝短暂的清明,又极快地逝去,半撑起身子看向帐外,嗓音愈发虚浮:“椒房殿那边怎么样了?”
林路眸光黯了黯,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