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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

    春桃隔着半步远的距离在碧妃身后跟着,见状,忙拿了披风上前,低声问道:“娘娘可是觉得凉了,要不要奴婢去马车上取了披风来。”

    碧妃蹙眉,摇了摇头,又看了眼前方带路的管家,加快步子跟了上去,这御史府的氛围,莫名地叫她不舒服。绕过抄手游廊来到内院,远远便听见灵堂传来的低低悲泣之音,在耳边回旋良久又随秋风飘散了。到了灵堂,管家自旁取了件丧服恭谨地递予碧妃。

    宫里只有在皇帝大行及太后皇后薨逝时才能穿丧服,平素若穿了,那便是意图不轨,是犯了大忌的,是以碧妃仍是穿着平日里的衣服出来的,只是特意挑了件素色的,饶是如此,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却仍显得有些突兀。这会见管家将丧服递过来,碧妃微微皱眉,也意识到自己穿着的不妥,忙接过穿上,又取了白色丝带系于发间,以作丧髻,如此整理妥当,才进了灵堂。

    入目,一片缟素,白纱绕梁,哀乐低回,恸哭之声不绝。清妩一身重孝跪在灵前,低头烧着纸钱,盆中已积了厚厚一层灰烬,明亮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在她静如死水的眸中跳跃。凤御轩亦是一身素服,微拧了眉在她身边陪着,神色冷然,似带着股寒气,只偶尔停留在清妩身上的眼神,专注而心疼。碧妃脸色微白,暗咬了唇,这个清淡如水,飘逸如风的男子何时有了这番缱绻心思,便是当初他们情浓之时也未见他有过此种神情……果真,是自己输了吗?碧妃眼中划过一丝幽怨,停住了步子,缓了会,暗吸了口气,这才走到堂中,敬上一炷清香。

    碧妃叩首之时倒是带了几分真情,虽曾怨恨司徒氏介入爹娘之间,夺去沈棠最深的眷恋,却也忘不了她曾对自己展露的善意,给过的关怀。这个如梨花般安静淡雅的女子,她也曾羡慕过,嫉妒过。堂中的香烛纸钱烧得极旺,氤氲出大量白烟,熏得人眼涩,碧妃趁机闭上了眼,掩去自己一时不察流露的心思。片刻,复睁了眼,移步至清妩身边,轻拍了她的肩,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姨娘若在世,必不忍看到妹妹此般形容憔悴,妹妹要节哀才是。就是不顾惜着自己,也该顾念一下肚里的孩子,妹妹初孕,现下旁边又没个人提点,一切都要小心才是。”碧妃柔了语气说了一大段劝慰的话,倒显得有几分情真意切了,玲珑在旁闻得此言,红着眼点头附和:“小姐,您都跪了一整天了,这地上凉,再好的身子也撑不住呀。您就听贵妃娘娘的话,先到旁边歇一会儿吧。”清妩没有应声,只木然地向碧妃磕了个头以示感谢。

    玲珑面露忧色,求救似的看了眼一旁的凤御轩,希望他能帮着劝劝清妩。凤御轩皱眉,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朝碧妃微点了头,算是谢礼了。

    碧妃刚才的劝慰本也就走个形式,倒不介意清妩是否领情了,反正情面上,她做足了就行。但这会儿见凤御轩竟以半子之礼为司徒氏守灵,向往来吊唁的人行礼致谢,嫉恨不甘立如疯长的野草,不可抑制地在心中滋长蔓延,整颗心似要就此荒芜。不经意地视线相接,碧妃面色有些阴沉,更加坚定了此行的决心。凤御轩眸光微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碧妃,即刻又不着痕迹地错开眼神。

    碧妃微哂,目光淡淡地在堂中寻了一圈,这才落到静坐于灵堂一侧的沈棠身上。沈堂也是一身素服,端坐于楠木椅,目光微敛,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倒是透出一股子锐利,蓦地让人心中一悸。碧妃虽不明司徒氏猝死的真相,也知内里错综复杂,并不简单。若姨娘死得蹊跷,以沈棠对她的感情,必不会善罢甘休,何以还能沉得住气坐在这里,还是,那人的身份……碧妃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登时灰白了脸色,只觉得手脚发冷,她自诩心思灵活,手段高明,却原来也被人耍得团团转。

    “爹爹。”碧妃勉强压抑下杂乱的思绪,淡淡地开口道。前段时间与沈棠争执的面画还历历在目,面对沈棠,她实在做不到心无芥蒂,泰然处之。

    这时沈棠的神智已恢复了大半,也终于肯看清司徒氏已死的事实了。他坐在这里一整天,眼睛一刻没离开过面前的棺椁,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描着司徒氏的样貌,似要将她刻在心上,带进土里。司徒氏临死前才终于亲口告诉他,清妩确是他们的女儿,是他在玉溪找到她之时那暴虐的一夜留下的孩子……就因为他的冷淡,司徒氏的傲气,他们才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直至今日的阴阳相隔。如此沉痛的代价让沈棠不禁开始反省自己,这一生,他还负了多少人?听到碧妃的轻唤,沈棠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凝着眼前的女子,他的长女。

    当年沈氏用宗主夫人的位置换得楚氏支持,为维系这根基极不稳定的联盟,楚氏一族提出必须要先让楚氏产下嫡子的要求。彼时,沈棠刚执掌沈氏,一个人撑着风雨飘摇的大族,又急于往返玉溪去接司徒氏,不得已才……而楚氏甫一怀孕,他便接到敏赫屠城的消息,急急请旨去了玉溪……等再回到上京,沈青瑶已然半岁,粉粉嫩嫩的一团,见着他也不忌生,划拉着小短手就要往他怀里去……血缘真的是种很玄妙的东西,纵然他与楚氏的感情再凉薄,对沈青瑶,却始终存了一份怜惜,更为当年让她进宫之事一直心存内疚,直到今日。他知道这个女儿心里是怨他的,却不想这怨忿竟如此激烈。

    沈棠微颔了首,平静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丝波纹,嘴唇开阖,最终是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恭敬地道了声:“贵妃娘娘!”

    碧妃心口像堵着块铅石,冷冷地看着沈棠微颤着完成这些动作,心中五味陈杂,手里纂着的纸条早已被揉皱,沾了湿冷的手汗,硌应着生疼。就在刚才步进灵堂的时候,一旁的丫环极快地往她手里塞了张字条,并且低声道了句“夫人”,再联想到今日这样的场合却未曾见到楚氏的身影,字条的内容不言自明。碧妃攥紧了拳头,直把指甲扣进肉里,才稍稍平息了些自己翻腾的情绪,状作平静地劝道:“我想姨娘最不想看到的便是您现在的样子,若要让她走得安心,您得紧快振作起来才是。况且朝中之事,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倚仗爹爹呢。”碧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沈棠扶着坐下,脸上挂上了些微淡笑,孝女慈姐的表演做得滴水不露。

    “长江后浪推长江,浮事新人换旧事。恩科在即,朝堂势力结构将面临推倒重建的局面,现在已然是年轻人的天下,为父老了,该是时候停下步子,好好歇一歇了。”沈棠看着棺木,微叹了口气,如是感慨。

    碧妃心中一震,一时也猜不出沈棠话中的真假,便随着他的目光,在棺木上淡淡扫了一眼,眸中掠过一丝淡不可察的讽笑。千年阴沉木,一块难求,皇室的一般妃嫔死后也未必能得上一副乌木棺,却不想沈棠竟用在了姨娘身上,呵,若是为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想必又是一笔罪责!可眼下碧妃的心思并不在这,倒也未多做纠缠,只暗暗在心里将沈氏的支系梳理了一遍,试探性地问道:“爹爹若有意想退下来,不知是否已选好了接替之人?”现在母亲失了势,她又与沈棠心生芥蒂,娘家之力也不知能倚靠几分,若沈棠现在退下来,由沈氏族内其他叔伯表兄顶上,倒是能有一番作为,毕竟沈氏在后宫也只得她这么一位娘娘。

    沈棠闻言身形略微一僵,眼神定在棺木一点良久,才接道:“沈氏一族一直避居洛阳,为的也不过是‘树大招风’的忌讳,沈氏耗费二十载才逐步将势力转移至洛阳本家,如今终于可以彻底远离,又何苦再搅进这浑水里。”

    “爹爹在官场经营半生,厌倦了其中的阴谋算计,现下想停下来休息了,做女儿自然理解,只是爹爹可曾为女儿考虑过?”碧妃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听爹爹的意思,似乎有意回洛阳安置下来,那在上京,瑶儿还能依仗谁?宫里的人,个个捧高踩低,就连皇上对女儿的看重也都是因为爹爹的关系,若您辞官离京了,那……”

    沈棠的面色和缓了一些,轻拍了拍碧妃的手道:“此事为父自有安排。爹爹亏欠你的,一定会好好补偿于你。”后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没强硬的娘家作支撑,身份再高贵也得不到宫人们的尊重。四大家族历经百年而不衰,皇位传承更替,却荣辱不衰,除却其先人所建的功业之外还在于四大家族共同执掌着整个皇朝的经济命脉,这也是为何皇帝如此忌惮四大家族的另一原因。是以,即使沈氏远离权利中心,它的影响亦足以牵制后宫形势变化。

    碧妃将信将疑地看着沈棠,见他无意再开口,也只得作罢,连同楚氏的事也一并缄口了。事出突然,她怎么也没料到沈棠竟起了辞官的念头,如今这种形势也唯有相信他会对她妥善安排了,至于娘亲,以沈棠的为人,但也不至于为难她,还是缓缓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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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发丧到下葬这一段时间,清妩的神情都一直木木的,叫她吃便吃,叫她喝便喝,余下的时间总一个人呆坐着发神。凤御轩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只安排了几名大夫轮流在旁边候着,日日请个平安脉,好容易熬了半月,等到丧礼结束,宫里却又传出碧妃大病的消息……

    47第四十七章

    司徒嫣的后事处理妥当之后,时间已进入初冬,连阳光都似乎带了浅浅的凉意。清妩怀孕已足三月,却仍不见显怀,再加上孕吐,整个人比之怀孕前整整瘦了一大圈,原来精致的瓜子脸如今却成了枣核脸,面容清瘦,颧骨突出,倒有了病西施的美态。

    清妩孕吐的状况随着孕期的增长越发厉害了,基本上是吃什么吐什么,一天进食的量就比不上半大点儿的孩子,整个相府的人也跟着忧心起来,只怕一个不慎,相府长子嫡孙就这么没了。王妈更是找回了以前伺候过凤御轩娘亲的一干厨娘,每日变着法地给清妩弄吃些吃食,也顾不得她吐不吐了,每日按着小份多量的原则往听风苑里送。一些高官内眷们也得了风声,相继把自己府里的厨娘往相府里送,隔三差五地还会送些止吐偏方及各类精巧吃食,一时间,相爷府里热闹非凡。

    可于怀孕的女人而言,旁人再多的关心却比不过丈夫的一句贴心问候。玲珑的心思未见得细腻,却也察觉出了凤御轩和清妩之间的微妙变化。小姐身怀有孕又适逢丧母,无论哪一样都该得到丈夫的关怀呵护才是。可从御史府回来已逾数日,相爷仍是终日往返回朝堂和相府之间,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公务,竟是一丝没表现出对小姐的特别关心,这多少有点令人心寒。玲珑曾有意无意地在凤御轩面前提过几次,示意他应该多花点时间陪陪清妩,却被觉得凤御轩眼中的涩然给挡住了。玲珑不知道两位主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不管有什么事,做丈夫的都不该如此冷落妻子,特别是在她这么脆弱的情况下!

    凤御轩对清妩表现出来的不上心惹恼了玲珑,是以玲珑好一段时间看他都是鼻子不鼻子,眼不是眼的,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带了丝轻慢。

    “相爷,您的茶。”玲珑略带清冷的嗓音在屋内响起,阻断了凤御轩有些飘远的思绪。

    桌上已放置了一杯新茶,许是搁得猛了,杯盖倾斜扣入杯内,溅出了几滴茶渍,里面积攒的热气找到了宣泄口,腾起了一阵白雾,悠悠茶香弥漫开来,略微浮躁的心也在这一刻慢慢安静下来。碧妃病重之事且不论真假,既然传出消息来了,那就必然得作出点反应。清妩尚在守孝期间,若皇上没有明确的旨意,倒可借此推脱了这趟,只需派人送些药材进宫,递个话也就是了,若真下了旨意,那也是带着探病的名头,想必皇上也不会为难与她,只是,为什么心里会生出一丝不安的情绪……

    白玉手指沿着杯身上的纹路一圈一圈地轻划着,不自觉中轻摇了头,无奈苦笑。他好不容易才于万千世界中寻得了他的宝贝,他珍之爱之,供奉于手心之上虔诚膜拜,却又要时刻警惕着周围的觊觎者,只怕一个不慎,便会失了这心头至宝,久而久之,倒有些患得患失了。从司徒氏一事来看,皇上已然将手伸向了凤沈两家,这池湖面表面的宁静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而清妩,他的妻,他又该如何安置?若形势发展真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将她送于凤氏本家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玲珑心中本就对凤御轩有气,这会儿茶也上了,又不见凤御轩有其他吩咐,索性转身进了内室,去看清妩醒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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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妩原本就有午睡的习惯,再加上怀孕所带来的身体负荷,每日用过午膳后就开始犯困,总得睡上一两个时辰才得缓过劲儿来。玲珑原先担心清妩睡得时间太长对身体不好,遂特意到医馆去问了大夫,得知这是孕妇的正常反应后才放心下来,便安心每日任清妩睡到自然醒,然后再扶着她到院子逛逛,进行些适量的户外活动。好在清妩只是人变得安静沉默了些,对玲珑倒不觉生疏,倒是很配合她。

    玲珑刚进内室就碰到正欲往外走的锦瑟,立时便皱了眉,有些清冷地开口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玲珑话里的防备让锦瑟微微一窒,嗫嚅了半晌才回道:“我是进来给夫人掖被角的。天气变凉了,午后揭了被子最易伤风,我是怕夫人着了凉。”

    玲珑微愣,又急快地反应过来,换上了一副笑意融融的模样,忙道:“还是锦瑟姐姐心细,瞧我,光顾着做针线活,这会儿才想起进来看看……呵,相爷回来了,正在屋外坐着呢,要不你出去伺候着,夫人这里有我看着就成了。”

    锦瑟淡淡笑了笑,道“平日这个时辰夫人也该醒了,可以先打点热水备着了。”说完,也不待玲珑说话,便掀了帘子出去了。

    玲珑尴尬地站在原地,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锦瑟本就是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丫环,这些事也当属份内之事,怎么自己就下意识地排斥她呢,果真是侯门深府呆久了,心思也复杂起来了吗?玲珑轻轻甩了甩头,心中暗自警醒自己,小姐现在身怀有孕,又在现在这种特殊时期,小心谨慎些总归错不了。如此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玲珑的心绪才算平静下来,揉了揉脸,确认自己面上的表情不致僵硬后,这才举步往床边走。

    清妩睡得昏昏沉沉的,一下午接连做了几个怪梦,梦里将穿越之后的事情像放投影一样过了一遍,有她落水时的景状,儿时她偎在司徒氏怀里撒娇的情景,她穿上大红嫁花上花轿的场面……场景极快地转换着,最后停留在一座孤坟之上……那坟座落在一个小山头上,周围遍布着杂草,似乎荒芜已久,墓碑上的字迹已经被侵蚀得模糊难辨,只隐约看到一个“凤”字……清妩心头一悸,也就在这时一下子惊醒过来,摸了摸颈后,尽是一片濡湿。怔怔地望着帐顶,又在床上躺了会儿,这才哑声唤了声‘玲珑’。梦醒的一刻,她下意识地便要起身坐起来,只念着腹中的孩子才不敢如此莽撞,这会儿自己心力俱疲,竟是全身无力,不得已,才唤来玲珑帮忙。

    玲珑闻言,脸上挂上了轻浅笑意,走上前来,交沾湿的布巾递与清妩后,小心地将她扶坐起来,笑道:“奴婢也就是估摸着您这个时辰该醒了,刚打了热水备着呢,不想还果真就醒了。小姐今日睡得可比昨日多了一盏茶的工夫呢,可是身子重了,越发乏了些?”

    清妩接过湿巾,不着痕迹地拭去颈后的汗湿,淡淡笑了笑,却并不答话,而是将目光移至窗外。

    玲珑暗叹了口气,接过帕子,继续道:“这几天天气倒是不错,早上还雾蒙蒙的,午后便放晴了,这会儿子阳光正好,温和宜人,照在身上倒也舒服。不如,让奴婢扶您出去走走?”

    清妩仍为刚才的梦境而心悸,心口微窒,喉咙口也像堵着什么东西,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嘴唇几度开合,竟是说不出一个字。

    秀眉暗扰,玲珑起身放了帕子,从衣架上取了件外衫给清妩披上,犹豫半晌,才道:“相爷从宫里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外面坐着呢,要不要……”

    “不用了。我身子还有些乏,想再躺会儿,你先出去吧。若相爷问起,就说我还没……”醒字还未出口,便感觉一片暗紫色的衣角在眼前划过,须臾,一个略带了清冷气息的身子已在床前站立。

    “大夫说怀孕期间多走动一下,生产时便能少受些苦,阿妩,切不可在此时任性偷懒啊。”那人似没听到她欲扯的谎,如是轻松地说道,一如往昔。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从未出现过裂痕。他怎么可以如此淡然,在彼此冷战了这么天后还能这般轻松自如地与她相处?

    清妩淡淡撇开了眼,视线落于屋中的炉子上,回道:“天气一凉,身子便犯懒,这会儿不想出去了。”

    这是在跟他置气吗?凤御轩失笑。司徒氏之死已然成了他们之间的一道伤,一但碰触,便是密密匝匝的疼。她对他的怨,对他的恨,他统统知晓,却只能假装看不到。她是他决意要携手一生的女子,如果连对他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那他们之间又可以走多远?现在对她的残忍,为的不过是要教她学会信任,他的世界里权利阴谋交织,内里的复杂关系不是一两话能说得清的,所以才不让她接触,所以才想以他的方式保护她,不想却因此引来她的不安……这些天强抑着心底对她的想念,担心,假作不去在意她的情况,就连晚上也歇在了书房,原以为可以减轻些对她的在意,到今日站在她面前,才知,一切只是徒劳。遇着了她,他注定一败涂地。

    似乎听得那人轻叹了一声,良久,却再无声息。一时间伤心、委屈齐齐涌上心头,鼻头一酸,险些流出泪来。清妩努力地张大了眼,想让眼眶中的那一点湿意快速挥发掉,不经意间,一只宽厚的大手落于发顶,安抚地拍着。

    “傻丫头。”似无奈,似叹息,之后沉默半刻,却接道:“若是嫌府里憋闷了,再过半月等将手上的事了结了,我陪你去南边住一段时间可好?”

    清妩惊疑侧首,却被人揽进了怀里,只听得那人兀自说道:“南边冬日温和温润,比之北方的干冷要好上许多,对你养胎亦有裨益。这一路南下,沿途有不少古迹遗址,大抵是你平日看的传记里记载的那些,想必你会喜欢。届时再在南边住上半月,可以看看那边的风土人情,嗯,加上这一来一去路上花费的时间,也该有两月,那时你身子也该重了,正好回来安心待产。”

    清妩怔怔地听着,眼前描绘出一幅他们相偎在黄鹤楼饮酒赏雪的画面前,面上微绷的表情不禁一松,嘴角勾了一丝浅笑又突的止住,低声道了句:“你怎么可能离京两月之久。”

    凤御轩似并没听到,掀袍,落座于床边,靠得她更近。

    “若是府里呆得闷了,倒也可以进宫走走。”拢了拢她垂落在脸颊两侧的发丝,平淡开口。

    清妩微微朝后仰头,投去询问的目光。

    “贵妃娘娘病了,就在丧礼过去。听太医说是受了风寒,引发了旧疾……”凤御轩平淡地叙述,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清妩脸上。

    “按理,我该递牌子进宫探病是么?”清妩轻轻接口,目光沉了沉。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已不是梨落院里那个娇憨痴傻,不问世事的沈清妩了。人情世故,这一生,懂得似乎又深了一些。宫里那位,可是她的姐姐呢。

    “若你不愿去便罢了。”凤御轩安抚,没有忽略她眼中的一丝暗沉。楚氏之前闹出的“沉江”戏码不知怎么传到了清妩耳中,虽她现已被变相软禁于御史府却仍不能叫她释怀,若真在宫里遇上了,倒也尴尬。

    “贵妃娘娘有疾,清妩进宫探病自是应该,又哪有不肯之理。”清妩柔柔一笑,侧过头问道:“今天有些累呢,明日递牌子进宫可好?”

    凤御轩蹙眉,为她强装的亲昵语气。看了她会儿,轻轻点了点:“明日将公事处理妥当之后,我进宫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们对我的不离不弃,我又回来,各种批评都砸向我吧……

    尽量更新中,大致是隔日更。努力完结。谢谢还愿意看这个故事的亲,感谢你们!

    48第四十八章

    这一日,清妩小心地将身上的素服褪下,仔细叠了放进衣柜,换上了凤御轩命人送来的藕色宫装。头上梳了繁琐的宫髻,斜斜地插了几只银钗,又配了些精巧头饰,素净却不失华贵。清妩静静地看着镜中的人,一时间竟有些陌生。镜中的女子,脸廓瘦削,一双眸子寂如幽潭,沉静无波。略显苍白的脸上因胭脂的晕染而稍稍透出些血色,略添了人儿气。手不自觉地扶上发髻,那处,一朵细致的白色绢花静静展开。虽知不合规矩,却还是不愿将它摘下,它已是她对母亲最后的纪念了。

    马车于宫门口停下,车夫在外低唤了声:“夫人,到了!”

    北方的冬天,连风都是张狂而凛冽的,甫一掀开车帘,寒风便挟了细雨贯入车中,冷得人身上一颤。玲珑臂上搭了件大氅,早在车外候着了,见清妩掀了车帘,忙上前搭了手,小心地将她扶下车。皱了皱眉,把手上的大氅给她披上,不甚高兴地咕哝着:“奴婢出门前就让您穿着了,您还偏不听。回去得让厨房煮碗姜茶喝了,别受了凉才好。”

    清妩听着,并未接话,低头拂了拂裙裾,复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远方。黄铯的宫门,巍严肃穆,昭示着皇权的至高无上。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与之相连,直直地向远处延伸,窥不见尽头,蓦地便想起了“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诗来,心里陡升了一股凄凉。雨下得并不细密,若在南方,合该是诗情画意的,偏这是北方的冬雨,一丝丝,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直往人脖颈里钻。初时以为是下雪了,可仔细一看,却又不大像,伸了手接着,细细地辨了,才知原是一场冬雨……天色有些暗,沉沉地压在头顶,天气,终归是不好的。

    空旷的场地,马车由远及近的声音听得真切分明,忽而,一辆马车停在了距他们不足两尺的地方。车帘掀开,身着兔毛溜边宫装的楚氏由着一个丫环扶将下来。看向清妩的一刻,目光微闪,面上略有尴尬,顿了会儿,才敢直视,轻轻点了点头。

    清妩淡淡回视,亦轻了点头,算是回礼。于楚氏,这或许为“不敬”,于她,却已是极致。玲珑在看到楚氏的一刻便生了防备,这会见她主动向清妩示好,不禁撇了撇嘴,暗自咒骂了句,只作没有看见。

    在宫门口等了约摸一刻钟,一名太监才领着轿夫姗姗来迟。

    “奴才该死,让两位贵人久等了!”宫里的个个儿都是人精,不管有错没错,先告罪便是了。

    宫里得宠的太监大抵有个共通点,在主子面前,永远是带着笑的,所有的情绪都隐于那一张笑脸之后,面上,人畜无害。眼前这位,必也是个中高手。如此想着,耳边便已听到楚氏的声音:“黎公公言重了。谁人不知黎公公是大总管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宫务缠身,能抽出身来跑这一趟已是不易,哪还有怪罪一说?”

    那名公公闻言只是淡笑,却也未否认楚氏的话,暗承了她话里的恭维。目光移至清妩身上,又淡笑着点了头:“请两位贵人上轿吧!”说罢就势领了清妩往其中一顶软轿而去,躬身为她打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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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轿,楚氏和清妩由宫人领了,径自往殿内而去。碧妃升了份位,却也没有迁宫,仍旧在这琼瑶殿里住着,仅就这点来看,碧妃倒确是个念旧之人。进了宫,恰逢碧妃刚用过药睡下了,宫人们怕打扰了主子休息,便将人领到了前殿等着。

    殿内,香炉熏香袅袅,中央的铜鎏金兽耳暖炉里,炭火哔剥作响。室内温暖如春,刚坐了会儿,清妩已被熏得脸颊微烫,透出一丝淡淡的绯红,连手心都似乎染了湿意。边桌上又换了新茶,青翠的茶叶尖儿飘浮在面上,茶香在空气中慢慢氲氤开来。

    清妩淡淡看了眼殿内的陈设,这才发现,这宫里的铺陈摆设与她初时进宫来看到的,分毫不差。突然记起当日,也是在这殿里,当那个清贵高傲的女子话里的试探终于惹恼她时,她曾如赌咒发誓般说道“清妩从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却有些疑惑了。她与凤御轩之间的感情,究竟是觊觎争夺来的,还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侧首看着刚泡的新茶,眸色渐渐深了。

    对面坐着的楚氏,紧皱着一双眉,看起来有些坐立难安。碧妃身边的宫女春桃,原就是御史府里出来的,此刻正立伺在楚氏身侧,见楚氏如此,也微红了眼眶,往内殿看了眼,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又隐忍地低下头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有名宫人从内殿出来,轻轻柔柔地道了句:“娘娘醒了,两位贵人请随奴婢走吧。”

    碧妃身上披了件白狐披风,眯眼斜躺在美人榻上,榻上垫了几床厚实的毛毯,榻旁的地上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碧妃闻得动静,微微睁开了眼,轻道:“可是娘亲和妹妹来了?”

    碧妃的脸色,较之清妩之前的状态还要白上几分,眼下还有一圈青紫,憔悴得厉害,倒不像是在作戏。楚氏远远地见着便红了眼眶,也顾不得宫里的什么规矩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坐下,拉了碧妃的手,心疼的道:“身子究竟出了什么毛病,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楚氏细细地将碧妃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中透出慌乱与无措。她如今是失了势的主母,下了堂的妻,夫妇离心,被幽禁于佛堂之中,后半生唯一的仰仗也只得这么一个女儿,若她出了什么差子,她也就再无念想了。

    “前几年贪凉不懂事,亏了身子,前些日子又因染了风寒,将这旧疾给引出来了,所以这病来得凶险了些。不过太医说了,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碧妃说得轻巧,楚氏却听出了这话里的问题,神色微紧,不自觉地目光放到碧妃的肚子上,幽幽叹了口气。

    “不想这事把妹妹也惊动了,还特意到宫里来探我,真是有心了。”碧妃偏了首看着清妩,虚弱地开口,话才说完便有些气喘,又咳了两声,直咳得眼中泛出泪来。

    清妩站在距榻前两步远的地方,不远不近,却恰隔出了一段距离,一如心里隔出那一道的藩篱。碧妃嘶哑压抑的咳嗽声传入耳中,无端地让她心口微窒,像被人勒住了脖子般的难受。待碧妃缓过气来,清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微垂了眸恭谨地回道:“娘娘言重了。清妩与娘娘本为姐妹,前些日子闻知娘娘抱恙在身,自是要进宫来看看的。娘娘的身子可有好些了?”清妩问完,又顿了顿,接道,“适才见娘娘咳得厉害了,许是见了风吧,要不要再召太医过来看看?”

    碧妃闻言怔了怔,而后淡淡地扫了眼窗户,果见有一道缝隙,窗前案桌上的那幅水墨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上下翻卷着,竟没有一个宫人注意到。碧妃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似嫉似妒,似悔似怨。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温和到温暖,温顺却又不失傲骨,面上单纯懵懂,内里却比谁都看得清楚,在她面前,她所有的伪装都像无所遁形,一次又次让她尴尬无措,而这样的女子陪在那人身边,他必也是满足的吧,从此,他的喜怒哀乐都会与她分享,再与她无关……碧妃如今的心里,就像关进了一只野兽,时刻叫嚣着要冲出来,将那些妨碍的东西统统毁掉……

    手指扣紧了身下的毛毯,碧妃看了眼旁边的春桃,又道:“适才醒来时听宫人说外边下雪了,想必天气又凉了些,娘亲一早进宫,怕又吹了寒风,先下去喝点姜茶暖暖吧。女儿这里也正好有些话想与妹妹说,呆会儿再与娘亲话话家常。”

    楚氏暗疑,抬头看了眼碧妃的表情,见她并不想多谈,只得点了点头,由春桃领了下去。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睇了眼清妩,神色复杂。

    楚氏走后,碧妃将殿里的宫人也一并打发下去了,偌大的宫殿,只剩碧妃与清妩两人。清妩微垂着眸安静地站着,碧妃则斜躺在榻上淡淡地打量她。隔了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指了指旁边的绣墩,道,“妹妹快别站着了,坐下吧!”

    清妩自进门起便一直站着,碧妃没赐座她也不好逾矩,站得久了便觉得小腹有些坠坠的,到这会儿,小腿也开始酸软起来了。闻得碧妃此言,清妩松了口气,顺势坐在了身旁的绣墩上,静待着碧妃的下文。

    碧妃似将要说的话在心里仔细锤炼了一遍,隔了半晌才道:“妹妹可知本宫是什么病?”

    清妩想起她刚才跟楚氏说的事,不禁暗嘲,心道不知这位贵妃娘娘又在耍什么把戏,只得作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回道:“听说是引发了旧疾……”

    “旧疾?如果怀孕也能算作是一种疾症的话,那它便是旧疾了。”碧妃淡嘲。

    清妩交叠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强抑着自己没有抬头,惊诧道:“娘娘怀有龙嗣了?”

    碧妃闻言神情一僵,手隔着狐裘,轻轻拂上自己的腹部,轻慢低语:“皇上子息单薄,若我怀了龙嗣,这宫里怕早就传遍了吧?”说完,碧妃挂着微凉的笑意,淡淡地看向清妩。

    即便是垂着眸,清妩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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