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苓嘟起小嘴撒娇,“怎地姨娘只关心三姐,倒不顾我了?”
三姨娘柔柔一笑,眸子里盈满了宠爱:“我的姑娘,即便我不管你,依你的性子也不会饿着渴着。”
方菲苓面上一红,“姨娘也笑话我呢。”
说完便躲在方菲玥身后,不好意思起来。
方菲玥这才笑道:“这些日子一直帮大姐绣着荷包,倒不曾来看看姨娘,今日既有空,就来坐坐。”
绘朱上前打起帘子,三姨娘请了方菲玥进去,“却是好一阵儿不见三姑娘了。”
给方菲玥让了座,又吩咐绘朱带了方菲苓去换衣裳,三姨娘才坐下与方菲玥说话,“三姑娘可是要着手查柔姨娘的事了?”
方菲玥叹了口气道:“哪里这么容易,本想从庵里的二姨娘处,偏这几年为老太爷守丧,家里大小都出门不宜,那给庵里送米面的又都是夫人安排的人,实在不知从何入手啊。”
三姨娘亦叹息道:“当年之事我也知之甚少,也帮不到姑娘。”
不是知之甚少,是怕趟这浑水吧?
虽然和三姨娘联盟了,但她这么多年明哲保身惯了,只要牵扯不到三姨娘自身的利益,她是从不插手的。
方菲玥淡淡一笑,并不出声,却听得三姨娘又道:“如今大姑娘已然出阁,姑娘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可有打算?”
虽然一日之内被提了两次亲事,方菲玥仍是禁不住面上一红,“这事到底是要老太太和母亲做主的。”
听她如此说,三姨娘紧皱娥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方菲玥道:“姨娘但说无妨。”
三姨娘这才推心置腹道:“夫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还是容不下姑娘的,相信姑娘亦知道,您的婚事若真由夫人做主,怕是华而不实,到时候吃亏的可是姑娘啊!”
方菲玥抿嘴一笑,道“老太太说了我的婚事自是有她做主的。”
柔姨娘一愣,立刻笑道:“如此三姑娘就可放心了,只是不知将来苓儿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姨娘放心。”方菲玥笑道:“四妹伶俐可爱,老太太亦不会委屈了她的,况四妹年幼,说亲事还早呢。”
三姨娘也知自己有些心急了,尴尬一笑,便又找了别的话题,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方菲玥赶在晚膳时分回去了。
回屋用了晚膳,方菲玥卧在一旁的大炕上看书,静姝拿了剪刀在一旁小心剪着烛心。屋中央大盆里的冰块化了一半,传来嘀嗒嘀嗒的滴水声。
方菲玥突然放下书,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静姝忙问道:“好好的,姑娘怎么叹起气来?”
方菲玥叹道:“我看书里说世外桃源,水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忽然想起我们庄子里的日子,虽然艰苦些,却没有勾心斗角。”
静姝笑道:“奴婢虽不懂书里说得,却知道能让姑娘感叹必然是好的,只是世事无常,人都有诸多身不由己罢了。”
方菲玥苦笑道:“可不是身不由己么!这些年我和哥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是身不由己,我在府里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是身不由己,如今亲事指不定也要被人拿来要挟,我倒是羡慕二姐,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
“二姑娘被过是被人宠坏了,她那样的性子迟早要吃亏的。”静姝柔声劝她,“况大爷用功读书不就是为了能和姑娘早拜托这些身不由己么?姑娘快别多想了,再不济您还有老太太撑腰呢。”
方菲玥叹息:“今一早老太太说得肯定,我亦欣喜,但现下细想来,怕就怕老太太要给我撑腰,夫人在暗地里做手脚啊。”
“姑娘且宽心,夫人到底大不过老太太去,老太太既是说了要给姑娘撑腰,就必然不会委屈了您的。”
“希望如此吧。”
主仆两人又絮絮说了几句方才歇息了。
这日一大早,方菲玥用了早膳就穿戴整理,带了静菡去了老太太的绵福院,今日是大姐三日回门的日子,全家人都要到绵福院等着这一对新人呢。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终于等来了这一对新人,却只有大姐一个人红光满面地进来,待互相见了礼,方菲梦才说:“此次来公公婆婆让我代问祖母母亲好,婆婆还备了许多礼物给兄弟姊妹们,方才到家,父亲便差人留了相公在前院说话,稍后来拜见祖母和母亲。”
方菲梦果然极会说话,几句话便说出她在婆家极讨公婆喜爱,又得夫君欢心。
老太太见她眉宇平展,双眸含羞,知她所说属实,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看你如此,我与你母亲也算是放心了。”
刘氏则在一旁拭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见此情景,便道:“梦儿陪你母亲去她那说说体己话,等会儿再过来吧。”
方菲梦应了一声是,便和刘氏方菲瑜一起告退了。
老太太又笑着对方菲玥和方菲苓说:“你们姐妹去我暖阁里玩会儿,等会儿子就用午膳了,你们来回也热。”
两人笑着行礼:“谢祖母疼惜。”
刘氏带了一双女儿回到凝花院,挥退左右,关了门和女儿们在屋里说着体己话。
她细细瞧着大女儿,待看到她脖子下不经意露出得青紫痕迹,眸里就染了笑意:“姑爷待你可好?”
方菲梦脸上一红,不自然地整整衣领:“相公待我倒是极好的。”
方菲瑜则不解道:“大姐,天气这样热,你怎地还穿了长领的衣衫,不怕热么?娘亲前两日收拾绮梦阁,倒又找出你不少衣裳来,你可要去换一件。”
方菲梦的脸更红了,生怕一向说风就是雨的二妹拉她去换衣裳,忙摆摆手说:“二妹,我不热。”
“怎么不热呢?你的脸都那么红了。”方菲梦不相信道。
刘氏哈哈大笑,看到大女儿窘迫的样子,忙止住笑嗔怪地看了方菲瑜一眼:“绮梦阁那些衣裳是你大姐身为女儿时穿的,如今她为人家的媳妇,自是不能再穿了。”
方菲瑜这才“哦”了一声,不再说换衣裳的事。
第六十二回 兄妹传信被发现
方菲梦见方菲瑜终于不再说让她换衣裳的话,偷偷松了一口气,轻声问她:“二妹,你与三妹可好?”
方菲瑜淡淡道:“还不是那样子,我不招惹她就是了。”
方菲梦点点头,叮嘱她道:“三妹纵然隐忍,却极有主意,惹闹了她不定怎么算计你呢,你又心思简单,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以后不理她就是了。”
刘氏亦道:“听你姐姐的,你且再忍她两年,到时候母亲自会把她打发的远远的,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方菲瑜胡乱点点头,又去拉方菲梦的手,笑道:“我说姐姐怎么看着和以前不一样呢,原是变的更漂亮了。”
方菲梦笑道:“二妹倒是会讨我开心了。”
母女三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离音禀告:“夫人,大姑爷去绵福院请安了,老太太请您过去呢。”
刘氏忙起身,因着中午正是天热的时候,又命丫头给两个女儿打了伞,才去了老太太处。
母女三人进门就看到大姑爷赵文锗坐在老太太左下手与老太太话着家常,见她们进来,赵文锗慌忙起身,先是深情地看了方菲梦一眼,才对着刘氏行了一礼,恭敬喊了一声:“岳母。”
待刘氏坐下,才行了大礼,算是请安。
刘氏含笑道了免礼,又指着一旁的方菲瑜道:“这是你二妹。”
方菲瑜低着头行了一礼,“见过姐夫。”
赵文锗忙红着脸还礼,看也不敢看一眼,只低头道:“二妹。”
方菲苓就趴在方菲玥身边偷偷咬耳朵,“大姐夫真是害羞,刚刚见我们时也脸红的不行呢。”
方菲玥拿帕子掖掖嘴角,小声道:“这才说明大姐夫老实正直呢。”
安也请了,人也都见了,老太太这才笑着道:“快去前院将老爷和少爷们请来,也该开席用膳了。”
虽是自家人,但因着有姑娘们在,还是分了男席和女席,中间用了屏风隔开。
一顿饭自是吃得宾主尽欢。
用了膳,方菲梦夫妇又陪着老太太说话,连方凌澈都难得的没有急着回去读书,只安静坐在一旁,时不时差上几句话。
等到了申时,方菲梦夫妇也起身告辞了,老太太和刘氏看天色不早也没作挽留,派人将一早准备好的回礼装上车,才和姑娘们一起将方菲梦夫妇送至二门处。
刘氏依依不舍地看着方菲梦的身影,没有说回的意思,众人也不敢说走,方菲玥只感到袖口一紧,一只温热的大手便已覆住她的小手,一张纸条就塞进了她手里。
方菲玥看看一旁面色不变的方凌澈,自然地整整衣袖,若无其事地往一旁挪挪脚步,站在了方菲苓身后。
兄妹俩以为不动声色,却不想这一切落尽一双精明的眸里。
直至方菲梦的身影消失不见,刘氏这才让众人散了。
一路回到邵离馆,方菲玥只留了静姝静菡在屋里,才打开那张纸条,越看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静姝小心问道:“姑娘,大爷说了什么?”
方菲玥将纸条低与她,皱眉道:“哥哥这些日子虽一直在屋里读书,却仍念着娘亲当年之事,他说后天父亲要带他和二弟去出门访名师指点,去的地方和关二姨娘的尼姑庵不远,他要趁机派人去问二姨娘当年之事。”
静姝仔细看了一遍,才将纸条递给静菡,道:“奴婢觉得不妥,老爷出门夫人必也是派人跟着的,夫人一直不放心大爷,大爷出门她必不会放松警惕,若大爷派人去庵里的事情暴露,岂非对查当年之事不利?”
静菡接过那纸条,只看了一眼便放在桌子上,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方菲玥为难道:“你说得也是有理,况且父亲是带哥哥去拜访名师,便不久就是秋试了,若是因为此事让哥哥分心,怕对哥哥的功课也是不利,只是……这是唯一一次能接触到二姨娘的机会了。”
静姝叹道:“姑娘说得极是,这实在是两难啊。”
方菲玥见静菡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问她,“你如何看?”
静菡思索道:“姑娘和静姝姐姐说得都有理,只是有夫人盯着,怕大爷行动也不便,倒不如回了大爷,就说我们有了法子,让大爷稍安勿躁。”
方菲玥眼珠子一转,喜道:“你可是有了主意?”
静菡笑道:“前几年府里有孝,出门不宜,刚出孝又忙着大姑娘的婚礼,现在松下来我那哥哥可是急着娶亲了,大管家放了我哥哥半月假,他婚事就在这两日,奴婢想着倒不如让他去一趟。”
方菲玥笑道:“是哪日成亲?我竟不知道。”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自是不敢叨扰姑娘,不过是听您说及二姨娘之事才顺便提上一句罢了。”
“现如今知道了可是要说一句恭喜了,等会儿让静姝给你十两银子,算是我贺你哥哥新婚之喜。”
静菡慌忙道:“使不得,奴婢原是想着为姑娘办事,怎就变成讨赏了。”
方菲玥扬起嘴角,笑道:“给你哥哥的喜钱自是不能少的,只是你哥哥新婚,倒不好使唤她了。”
静菡忙道:“使得使得,为姑娘办事左不过一日功夫,姑娘放心就是。”
方菲玥点头道:“如此我变回了哥哥,查问二姨娘之事就说已安排妥当,让他无须担心。等下我便将要问二姨娘的事写在纸上,你带给你哥哥就是。”
静菡小脸一红,窘迫道:“姑娘,奴婢和奴婢的家人都不识字。”
方菲玥这才明白她方才为何只看了一眼便将纸条放下了,遂歉意道:“这倒是我思虑不周了,那等到出发的前两日,我将话都告诉你,你记熟了再回去了告诉你哥哥。”
静菡忙应:“是。”
凝华院。
刘氏将茶盏重重一放,冷声道:“你说的当真?”
吴婆子拍拍胸脯,道:“夫人面前,老奴不敢撒谎。”
“忍了这些年,他们兄妹终是忍不住了!”刘氏冷笑道:“可看清了那孽种给了那丫头何物?”
吴婆子一愣,夫人已许久不曾喊大爷孽种了,今天骤然喊起,可见心中如何生气。
“回夫人,搁得太远,老奴没有看清,只看到暗黄的,像是纸条。”
刘氏咬牙道:“不愧是沈璃柔的儿女,竟然靠传纸条互通消息,这些年他们表面淡淡的,却不曾想竟是装的,我亦被他们骗了,幸好今日你看见了,若不然还不知道这两人私底下竟是靠传纸条彼此通信呢!”
吴婆子趁机表忠心道:“奴婢对夫人忠心耿耿,发现这是自是立刻回禀夫人。”
刘氏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我自是知道你的忠心,若不然你怎会还在我身边伺候。”
说着将手腕上一只成色上好的翡翠镯子递给她,“这是赏你的,打今儿起你派人好好盯着那两兄妹,连她俩身边的贴身小厮都要盯着,一有动静即刻来回给我。”
吴婆子欣喜不已,看成色这只手镯最少值二百两银子呢。
她刚得了刘氏的赏,又听她如此吩咐,自是满口应是。
第二日清晨,给老太太请完安方菲玥便早早告退,自己一人回了韶离馆,命静姝带了她昨晚写好的字条,等在了方凌澈必经之路的小径上。
待方凌澈走至小径上,静姝忙将方菲玥写好的字条双手送过去,:“大爷,这是姑娘让我给您的,姑娘说让您现在就看,看完了想说什么让奴婢回去传。”
方凌澈依言打开字条,看完又思索了片刻才到:“既是妹妹全心为我,我听她的就是,你且告诉她,小心行事。”
静姝点点头,又看看回去的路无人,便慌忙回去了,直到大道上,才偷偷送了一口气,神态自然,慢悠悠地回了韶离馆。
她将方凌澈所言一一与方菲玥说了,末了又问:“姑娘可想好如何安排了?”
方菲玥一面绣着手里的年年有余图,一面道:“静菡哥哥后日成亲,等静菡嫂子回了门,就让他哥哥去一趟。”
话音刚落,就见静菡神色慌张地走进来,喘着大气说:“姑娘,奴婢被人跟踪了。”
方菲玥一惊,忙放下绣花针,道:“别慌,喝口水,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静菡接过静姝递过来的水,一口气饮尽,方才平静下来,“今日姑娘放了奴婢半天假,奴婢便回家一趟,不曾想吃了饭从家里出来就看到一个人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的,奴婢以为他是我哥哥的相识,便也没有在意……”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在心里组织着语言,继续道:“不曾想回来的路上便发现他一直跟着我,直到奴婢进了院子,他才藏在门外头偷偷看着。”
静姝问道:“你可看清是谁了?”
静菡道:“奴婢是瞧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就是看着眼生,也不知是哪房哪院的。”
静姝担忧地看向方菲玥,“姑娘,你看……?”
“静菡不会无故被跟踪……”方菲玥思索着,突然面色一变,急忙问静姝:“你今日给哥哥送信,可曾察觉有人跟着你?”
第六十三回 怒整吴婆子
静姝脸色一白,“奴婢当时害怕被人发现,走得匆忙,并不曾察觉。”
方菲玥心里一沉,道:“怕也是被人跟着了。”
静姝急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也不知是谁的人,若是被夫人知道您和大爷私下来往,指不定又惹来多少算计呢。”
方菲玥冷笑道:“这府里还能有谁能这样光明正大地跟踪我的贴身丫鬟,除了夫人怕是再没旁人了。”
“那姑娘现下如何打算?”
方菲玥沉思了一会儿才叮嘱道:“这事暂且不要告诉哥哥,免得他分心。”
说着又问静菡:“你可与你哥哥说了去问二姨娘的事?”
静菡摇摇头:“因姑娘还未曾交代,所以还不曾说,”
“那就先不要说,二姨娘的事暂且先放一放,待到揪住了是谁跟踪我们,再访二姨娘不迟。”
“是。”
这日中午,方菲玥并未像往常一样歇午觉,用了午膳就吩咐静姝静菡:“你们将屋子里大缸里的冰敲了几小块装在碗里。”
静菡不解道:“姑娘可是想吃冰镇的吃食,这里的冰不干净,不如奴婢去大厨房要些冰来?”
方菲玥只是笑,“你们且准备着就是了。”
待一切准备好,主仆三人才拿了食盒去了方府花园。
正值桂花盛开的时节,馥郁的香气远远飘来,沁人心脾。
静姝一面小心地给方菲玥打着伞,一面小声道:“姑娘,是夫人身边的吴婆子跟在后头。”
静菡则怒声道:“这个老货一向在夫人跟前讨好卖乖,上次姨娘出殡她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如今回府又来偷偷监视,真真是如跟屁虫一般,恶心的很。”
方菲玥冷笑一声,“既是她愿意跟着,那我们就遂了她心愿。花园里的凉亭倒是凉快,我们进去歇歇,这会子日头正好,上了年纪的人难免身子不好,让她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是极好的。”
静姝立刻明白了方菲玥的心思,笑道:“那吴婆子当真要感谢我们姑娘呢,不然她哪里有这样的福气晒太阳。”
说话间三人进了花园的亭子里,静菡去放了帘子,静姝则从食盒里端出几大碗冰块,放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最后又端出一大碗冰镇绿豆汤出来,笑着将碗放在方菲玥面前,“起先还不知姑娘为何让奴婢们准备这些,如今看来姑娘竟是早有打算。”
方菲玥笑道:“既然是整那起子小人,倒不能委屈了我们自个儿。”
静菡亦笑着拍手称快,“这下也让那吴婆子长长记性,我们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花园一株半人高的桂花树后,吴婆子不断地擦着额头的汗,身上的汗早已渗透的衣衫,毒辣的太阳晒的她头晕眼花,她却是强打着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远处小亭子的一举一动。
只是,她守了大半日也不见有人进去,亦不见有人出来。吴婆子暗自纳罕,这三姑娘到底卖的什么药?大热天的不在屋里头呆着,偏要跑到这花园里来,还选了这样一处没有阴凉的地儿,害得她只能在太阳底下毒晒,难不成竟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样想着,吴婆子拿早已湿透的帕子擦擦脸上不断流下的汗,更加专注地盯着那个小亭子,也不知盯了多久,吴婆子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胸闷,眼前一片发黑,晕了过去。
亭子里,静姝自对面拿扇子给方菲玥扇着冰碗里的凉风,静菡则趴在竹帘上,透过缝隙悄悄观察吴婆子的动静。
方菲玥享受着静菡吹来的凉风,舒服地吃着冰镇绿豆汤,惬意问静菡:“吴婆子还在盯着?”
静菡忙道:“还在呢,奴婢瞧着她热的满头大汗,速度还是在死撑着。”
方菲玥道:“她对夫人还真是忠心呐,我倒要看看她那样肥胖的身子梦撑到几时。”
说着将吃了一半的绿豆汤往前一推,对两人道:“你们也别忙活了,也吃些绿豆汤解解暑气,我们……”
她话未说完,就听得静菡惊呼一声:“姑娘,吴婆子晕过去了。”
方菲玥面色一喜,道:“快,我们出去看看。”
静菡忙在一旁拉起帘子,静姝忙撑起伞,陪方菲玥走了出去。
方菲玥快步走至吴婆子身旁,见她眉头紧皱,面色通红,似是中暑而晕,便扯扯嘴角道:“细算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平日瞧着那样精明能干,却是太过急功近利,倒是个没头脑不中用的!”
静姝冷眼瞧着吴婆子,皱眉道:“姑娘,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做?”
“瞧着她中暑也不甚严重,等会儿你亲自去凝华院回了夫人,就说你陪我去花园散心,竟看到吴婆子面色苍白地晕在花园里,我们主仆抬不动她,特打发了你去禀告。”方菲玥细细交代她。
静姝担忧道:“就怕……就怕吴婆子醒来亦会告诉夫人我们戏耍她的事。”
方菲玥冷笑,“这正和我意!我就是要让夫人知道我看穿了她派人跟踪我,这叫敲山震虎。你快些去凝华院禀告吧,若等会儿吴婆子真出了事就不好了。”
静姝忙应了一声是,匆忙向着凝华院去了。
她到凝华院的时候就见刘氏身边的大丫鬟离音正坐在廊下昏昏欲睡,她穿着水青色的比肩,头上插着两朵粉色绢花,耳上一对珍珠耳坠随着她轻轻摇晃,白嫩的小脸微微透红,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静姝抿嘴一笑,轻轻喊她:“离音姐姐。”
离音茫然醒来,眼里水雾朦胧,她低头揉揉眼方才慢慢清明,见是她,才灿然一笑,漏出一颗小虎牙,“这不是静姝妹妹么,怎地这时候过来了?可是三姑娘有事?”
静姝道:“姑娘吩咐了一些事让我来禀告夫人。”
离音皱眉道:“可是不巧,这时候夫人还在午睡,可是不能打扰的。”
静姝想起还躺在花园里的吴婆子,不觉眉头一皱,为难道:“这可怎么办?”
离音见她为难以为是三姑娘出了什么事,都知道三姑娘可是老太太最宠爱的,若是自己怠慢了怕也吃罪不起,忙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先同我说,等会儿夫人醒了我再禀告也是一样的。”
“是这样的……”静姝忙将方菲玥交代的一一同她说了。
“原来是她!”离音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又忙对着静姝堆起笑,道:“等会儿找两个大力的婆子去抬她回来也就是了,倒是让三姑娘操心了。”
静姝看到她说起吴婆子离音眼底闪过的厌恶,却仍装作没看见,笑道:“那我便回去了,姑娘还等着我回话呢。”
离音亲自送了静菡出去,自去唤了两个粗使婆子去花园抬吴婆子。
那两个婆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吴婆子抬回来,放在院子里的阴凉处。
离音见她眼皮动了动,却仍躺在地上“装死”,也不戳破,只趴在一个小丫头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那小丫头点点头,一溜烟跑走了。回来的时候就端了一盆冷水。
离音接过来,冷笑一声,对着吴婆子的脸就泼了下去。
“哎呦!”吴婆子被这当头一盆水吓了一跳,再也没了“装死”的心思,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湿漉漉的衣裳。
她上身都湿透了,头发早散开了,湿嗒嗒地贴在脸上,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往下滴。
离音看到她落汤鸡的模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吴婆子不曾想离音竟敢这样对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离音骂道:“好你个贱蹄子,竟拿凉水泼我,真真是活腻了!”
吴婆子自恃在夫人面前说得上话,连她们这些大丫鬟也不放在眼里,有时候跟她打招呼她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一不小心做错事她更是骂得难听。
离音早已免疫,只扯扯嘴角,不痛不痒道:“瞧妈妈说的,您中暑晕倒,我不用凉水,难道还用热水泼您不成?”
“你……”吴婆子一时语赛,气得指着离音说不出话来。
刘氏正由小丫鬟捶着腿,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听得外头格外热闹,柔柔眼角,慵懒问道:“外头何事这么闹腾?”
思音忙挥退小丫头,端了一杯茶递道刘氏手上,一面蹲下身接替小丫头捶腿,一面回道:“吴妈妈不知怎地中暑晕了过去,离音好心端了凉水为她降暑,却被吴妈妈好一通骂呢。”
思音日常也没少受吴婆子欺负,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好好踩上一脚。
刘氏果然皱了眉头,道:“吴婆子仗着我宠她倒越发没规矩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去让她在门口候着,等我洗漱了找她问话。”
思音出门就看到吴婆子和思音大眼瞪着小眼的模样,忙上前轻轻拉拉离音,笑着对吴婆子道:“妈妈还不快回去换身衣裳,夫人传您问话呢。”
吴婆子这才冷哼一声,恶狠狠对离音道:“小蹄子不怕你狂,早晚栽在我手里,看我整不死你。”
说完又狠狠瞪了离音一眼才转身走了。
离音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才对思音道:“姐姐何苦提醒她换衣裳,不如就让她这幅模样去见夫人,也好治她个不敬之罪。”
第六十四回 同目的联手俏离音
思音叹了口气,“让她回去换衣裳不过是怕牵连到你,若是夫人问起她的湿衣裳,那吴婆子又惯会胡说,万一夫人信了她的话怪罪于你岂非不好?”
离音突然红了眼眶,气道:“我倒宁愿夫人信了她的话,把我远远打发了也比将来掉进那火坑好些!”
思音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这样同她闹也不办法,倒不如好好去求夫人,夫人也必不会允了吴妈妈的请求的。”
离音泣道:“我每次开口夫人都只挥挥手说她自有安排,倒连累的夫人都不让我在跟前伺候了。若是夫人为我着想也不会答应考虑了,你瞧她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倒像是板上钉丁似的。”
思音无声叹息,“我们奴婢的都是身不由己的,你想开些吧。”
说着轻拍拍她的背,又温言安慰了几句。
静姝回到韶离馆向方菲玥回了话,:“奴婢去的时候夫人在睡午觉,奴婢不敢打扰,便将姑娘交代的一一同夫人身边的离音说了,她说等夫人醒了自会禀告,还说劳姑娘费心,她会派人将吴婆子抬回去的。”
方菲玥点点头,“这个离音倒是极会办事。”
静姝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奴婢方才去凝华院,提到吴婆子的时候似看到离音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连语气也是淡淡的。”
方菲玥扬眉道:“你是说离音和吴婆子有嫌隙?”
“奴婢也不确定,只是看她如此态度,才大胆猜测。”
吴婆子为人一向张狂,仗着夫人宠爱,谁也不放在眼里,当年自己回府不就被她百般刁难么?若说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有嫌隙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方菲玥忙吩咐静姝:“纤紫嘴甜又爱说,你放她半天假,再给她些吃食,让她去大厨房转转。”
静姝立刻明白了方菲玥的用意,笑道:“奴婢这就去办。”
纤紫一直在大厨房呆了一下午,到了黄昏时分才进来回话。
她进来的时候方菲玥正埋首趴在书桌上抄写诗词:自觉闲胜闹,遥知醉笑禅。是非分未定,会合杳无缘。
金色的夕阳透过半开的门窗洒进来,照得屋里格外明亮温馨,她容颜沉静,神情专注而认真,半边影子在投在一旁水粉色的帘幔上,格外静美安详。
两人悄悄地在一旁站定,谁也不敢出声打扰了她。
直到方菲玥低得脖子酸疼,抬头伸懒腰揉脖子的时候才看到两人,遂笑道:“你们两人何时进来的?我竟没察觉。”
静姝上前替方菲玥轻轻揉着雪白的脖子,笑着回道:“奴婢们看姑娘专注,怕扫了姑娘兴致,才不敢出声打扰。”
方菲玥淡淡一一笑,看向纤紫:“你今日可在大厨房听说了什么趣事,可同我说说。”
她话上只问趣事,纤紫何等聪明,又如何不明白她想知道什么,眼珠转了转忙笑着回道:“那些婆子爱碎嘴,不过是说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倒是有一件事能说与姑娘听听,听说夫人身边的吴妈妈将有一桩喜事。”
方菲玥挑挑眉,“什么喜事?”
纤紫道:“听说吴妈妈不久前为她干儿子求了夫人身边的离音做媳妇,据说她那干儿子虽说长了副好皮囊,却最为好吃懒做,又嗜赌成性,还爱赚人小便宜,名声极为不好。那离音却是踏实能干,长的又好看,大家都道好好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呢。”
“那夫人可是同意这桩婚事了?”
“没有呢。”纤紫摇摇头,“夫人只说考虑考虑。据说为这事儿离音不知求了夫人多少回,夫人却一直没有松口,离音却因此和吴妈妈闹翻了,今儿下午她还对着吴婆子泼了一盆凉水,惹得吴妈妈骂骂咧咧放话说早晚要整死离音呢。”
方菲玥叹道:“若夫人真允了吴婆子的请求,离音就成了她的干儿媳妇,可不是要任由她搓圆捏扁么,倒真是苦了她了!”
“可不是嘛!只是吴妈妈是夫人的心腹,大家都说夫人为了笼络住吴妈妈,说不定会舍弃离音的。”纤紫一脸同情。
方菲玥点点头,挥退了纤紫,才对静姝道:“吴婆子和离音起了内讧,我们正好可以将离音拉拢过来。”
静姝道:“离音跟了夫人这么多年,必是不好拉拢的,姑娘可有了法子?”
方菲玥合上桌上的书,拿着毛笔在砚台上转了转,似在思索,半晌才笑道:“离音是势必不会同我们站在一起的,只是……吴婆子终究夫人的一双利爪,若能将她远远打发了,对离音和我们都有利无害,这个条件,相信她会心动的。”
“姑娘果然聪慧。”静姝赞道。
方菲玥微微一笑:“眼下就缺少一个单独见离音的机会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纤紫在外头放大了声音禀告:“姑娘,夫人身边的离音给您送东西来了。”
方菲玥以为出现了幻听,不可置信道:“你说谁?”
“姑娘,奴婢离音奉了夫人之命给您送东西来了。”
离音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从门外传过来,方菲玥立刻喜出望外,“快传进来。”
静姝小声道:“姑娘正愁机会呢,眼下机会就来了。”
说话间纤紫已经打开门,引着离音走了进来。
离音笑着行了一礼,道:“三姑娘安好。”
方菲玥侧身受了半礼,忙命静姝给她搬了小凳子,离音客气了两句才半挨着小凳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