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安禄山对这件事的反应,刁老头都有点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安禄山会让出一部分市场给下游书商。在他看来,商人重利,有了机密,不挟技自重,拼命排挤别人,自己独霸经营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让出一部分市场给别人?心中一动,那安禄山会不会同意让出一部分印刷机,和自己这样的印刷商共同经营呢?但随即就放弃了自己幼稚的想法,只要问问自己可不可能这样做就知道结果了。
对于那些下游书商,安禄山可不从来没有放弃的打算。学过经济学的他,自然知道没有下游的市场,上游厂商的生产规模就没法扩大。如果在此时全力打压下游不畅,对他并不利。
自产自销,垄断经营,这样的事情说说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安禄山现在既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心思去这样做。还不如仅仅是控制最简单也是利润最丰厚的活字印刷术,形成一定程度的垄断就行了。
“安老弟!你不会是赌气,故意跟老哥开玩笑吧?”刁老头实在没法相信刚才听到的话句。
“刁老你看安某像实在开玩笑的样子吗?”安禄山板着脸说道。
“这,这个……”刁老头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安禄山没有背景,以至于连自己的市场都准备让出来。
“哈哈哈!好了!多谢刁老提醒,要不然安某还不知道这样的经营已经给长安书商造成了打击,幸好此时为时未晚,还来得及补救!刁老的恩情,安某也牢记在心,只有改日再登门致谢了!”看到刁老头窘迫的样子,安禄山笑着站了起来。
他本来根本没有挟技自珍的打算,只要长安的印刷商只要出一定的价格,自己就可以在向朝廷献活字印刷机后,有偿的向这些印刷商出售技术。那里想到自己的书店刚刚开张,就遭到了刁老头为这帮印刷商的一个下马威。既然这样,睚眦必报的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新印刷技术不会转让了,如果可能,还准备让他们连原本的作坊也不能在经营下去。
“啊!这个不必!不必!如果老弟真的有心的话,不妨让老哥哥看看你的印刷作坊,老哥对于你家的新印刷术很有兴趣!如果真的很新奇,老夫和当今张相相熟,可以给老弟美言几句,说不定老弟的作坊,就能像老哥的作坊一样,成为朝廷指定的印刷坊呢!”
刁老头把不准安禄山的背景,只有来个更明确点的暗示了。不过话句间特意再次提到张说,目的自然是提醒安禄山,自己是有官方背景的,你最好积极配合,不要跟我来斗。
“这可不行!”安禄山立刻肃容拒绝。
心中冷笑,狐狸尾巴终于还是露出来了。
“安老弟!那不就是印刷术吗,大家都会呀!如果老弟觉得这样吃亏了的话,老哥也可以让你到我的作坊中去,看看工匠们如果制雕版!”刁老头死皮赖脸的道。
“恐怕还是不行!我的印刷技术极为机密,而且安某已经获得前中书、幽州张刺史的推荐,将印刷机向朝廷献贡了,刁老想看,恐怕还得等朝廷做出批示才行!”
“张刺史?”刁老头皱了皱眉,随即脸上闪过一丝笑容,“老弟呀!既然你已经找到门路了,那老哥也就不强求了。不过你可要小心点呀,那些书商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老哥尽量帮你周旋周旋,你自己也要小心你的店,他们有些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心中暗乐,本来还在担心怎么对付你,既然你和张相的政敌搭上了,那我只要把你的事情跟张相的人一说,到时自然就可以让他的人出面来对付你。哼!给我脸色看,看你怎么和张相抗衡?
“刁老尽管放心,当今宋开府对同文馆很看重,出具了京兆府的文书张贴在同文馆中,如果有那些个嚣小之徒胆敢进店闹事,自然会有京兆府的官差出来对付!”安禄山冷冷的道。
感觉到刁老头语带威胁,安禄山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再看到刁老头脸上露出的诡笑,安禄山立刻猜出了他心中的打算。不过自己这边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已经有三家书商马上叛变,明确表示今后将会只从自己这儿进书,至少还有三家书商,表示愿意考虑今后和安禄山合作。随着王维崔颢等人的宣传,长安城中的大多数文士都听说了同文馆的名字,此时的张说应该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自己的大势已成,别说张说不一定会因为张嘉贞的关系针对自己,就算他想做,现在也得考虑一下长安的民心了。
听到安禄山话句的刁老头却是一愣,他并不是那种心肠恶毒的人,对于造就大唐如今这般繁荣的功臣之一宋璟,他内心是充满了尊敬的,听说宋璟对安禄山的同文馆如此重视,立刻有几分不愿意针对安禄山。不过想想安禄山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再加上售书带来的丰厚利润,商人重利的天性,还是让他只稍微一犹豫,就决定把这件事情托人向张说提一下,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得到印刷馆后,也像安禄山那样做。
“好!既然安老弟已经有所依仗,那老哥就放心了!时候不早,老哥也该告辞了!”刁老头微笑着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刁老事务繁忙,安某也不便强留,改日安某再登门回访,希望刁老不吝赐教!”安禄山也是一脸微笑。
“哈哈哈!好呀!老弟可一定要来,老哥一定府中恭候!”
“一定来!”
“小老弟不用送了!”
“老哥走好!”
两人说笑着走出沁园的大门。
看到刁老头坐上马车远去的身影,安禄山摇了摇头,虽然这个老头面上功夫极好,从进门到出门,都坚持做到了商人的一团和气,但毕竟受时代局限,没有长远的目光。如果他已开始就开诚布公的和自己谈谈,自己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要就前面的事情道个谦,还是很愿意和其它印刷商共存的。现在他这样和气的回去,面上是很好看,实际上却也已经撕破了脸面,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自己也不可能再放过他。
正准备转身进屋,却看到不远处崔颢和王维一起骑马过来,旁边马上还有曾任国子监四门博士的贺知章,安禄山微微一笑,前面准备了这么多天,或许也该是到收成果的时候了
第十三节 突来的会面
“安兄!最近几天《同文杂志》的售出的如何?贺博士可是非常期待印有他文章的第二卷呢!”众人刚刚靠近沁园,崔颢就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这几天同文馆以如此低的价格售书,生意自然是好的不得了,甚至还一度出现外地人抢购的状况。但其中销量最好的,却是《同文杂志》。这杂志本来是参考《幽州纪事》,再借鉴了《开元杂报》的一些形式,刊印出来打响同文馆知名度的。
因为做工简单,内容较少,才卖三十文钱一本,长安市民生活富庶,基本上都买得起。而上面刊印的很多著名诗人最新的诗歌,也让追求文化艺术享受的长安市民们非常喜欢。印的两千本,到了第二天上午就已经一售而空,而随着影响的扩大,来买杂志的人还在增多,安禄山不得不让印刷馆在增印了五千本的基础上,再印一万本。
虽然崔颢等诗人对于总共才十几贯钱的稿酬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但这样自己写出诗歌,别人争向买来诵读的荣誉感,还是很令他们激动。以至于那个被王维等人拉来的太常博士贺知章,也兴致勃勃的参与了下一期《同文杂志》的编辑主笔。有了这么一位当今的文坛泰斗参与,下一期《同文杂志》的热销已经可以预期。
“崔老弟放心!《同文杂志》的销售很好!第三印的一万本中,又有三千本被洛阳来的书商买走了,他还预定了五千本第二卷,如今馆中剩下的杂志已经不多,我又叫人再印了一万册,才不致在第二卷出来之前脱销!不过第二卷还得等些时候,我准备听听长安市民的反应再说!”安禄山笑道。
的确没想到,这样纯文学性的杂志,在大唐的销量竟然这么好。
想想后世那个号称科技日新月异,社会瞬息万变的时代,文学作品却只能冷落中堕落,最经典的嘲笑,莫过于把现代搞文学的比喻成进了城的唐吉柯德。而大唐这个科技展缓慢,社会相对稳定的朝代,却是一个国力鼎盛,市井之徒都粗通文学的时期。
“这有什么可听得!现在京中的青年才子,都随时愿意将自己最新的诗稿献上,而那些市井之人,能让他们拜读众才子的大作就已经很荣幸了,还能有什么想法!”崔颢不屑的道。
“崔老弟!话可不能这样说,草莽之中多豪杰,市井之中多义士!虽然他们不一定能品鉴出诗歌的优劣,但好的诗歌却一定能让他们都记住!呵呵!说不定改日你问问路人,上次《同文杂志》上的诗你记住了那,就能知道你们上次谁做的诗最好了!”旁边须花白,半眯着眼的小老头说道。
他正是京师最有声望、最受青年才子喜爱的大诗人,现任太常博士贺知章。
这位“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的老诗人,虽然才名卓著,却没丝毫架子,不但对曾经教过的国子学后辈提携有加,还经常像一个老顽童一样,和那些青年才俊们闹成一片,非常幽默风趣。安禄山刚一接触,就不由喜欢上了,现在已经是沁园的座上常宾了。
“哈哈哈……”王维安禄山等人一阵齐笑。
“贺老!快请进!您今天……”
“哎!安老弟,说了多少回了!叫老哥就行了!”贺知章故意板脸道。
“是!是!贺老哥!老哥!”安禄山赶忙改口。
每当和这个老头在一起,安禄山总有一种控制不住想装年轻的感觉,虽然自己现在其实也还年青。
“这才对吗!”贺知章听到安禄山叫老哥,才又露出了笑容。
“安老弟刚才为何站在门口呀!不会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们要来,特意到门前来迎接的吧!”贺知章一边跟着安禄山往厅中走去,一边笑着问道。
“唉!我那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只不过是刚刚送走一个心怀不轨的家伙而已!”
“哦!安兄!是何人对你心怀不轨?”王维问道,随即反应过来:“难道是针对同文馆?或者是印刷馆?”
“没错!”安禄山点了点头。
随即把刚才刁老头前来找自己,语带威胁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引来王维等人的一阵感叹。
“老弟!此事可不能轻视!当今的张相独掌中书,权势极大,如果那个刁老儿真要和张相有关系,只怕对同文馆非常不利!”虽然贺知章平常嘻嘻哈哈的,但遇到正经事情,还是比崔颢他们要老成持重得多了。
“贺老哥有何高见?”安禄山心中微微一笑。
虽然没想过要利用你,既然你找上门来了,那我也不会客气。
“高见没有,馊主意到有一个!”贺知章也许是真想到了解决办法,又开始开玩笑起来。
“好呀!贺老头还准备学诸葛孔明不成?”崔颢调笑道。
“嘿嘿!其实我想法的很简单,如今安老弟的印刷机之所以会有人觊觎,不就是因为还没成为贡品吗!明天刚好是朝参日,小老头我虽然只是一个从七品上的太常博士,却刚好是常参官1中最小的一员!只要明天我把同文馆的事情向当今一禀,定能引来朝廷的重视!如今同文馆声名在外,只要安老弟稍稍示意学子们宣传一下,让朝廷知晓,必然会引来朝廷的嘉奖。张相虽然权势熏天,却也不能左右朝廷的决断!哈哈哈!到时难道还要怕什么刁老头吗?”贺知章狂笑道。
安禄山暗暗嘀咕,我可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刁老头!
不过人家正在兴头上,也不好意思打断,只得顺从的表示赞赏。
反正由于《同文杂志》的行,现在同文馆已经声名在外,安禄山原来打响知名度的计划已经实现,对于现在将情况公开,也没多大意见。至于贺知章的安排能否实现,也没什么关系。
同时因为最近来看书的穷苦书生实在太多,以致有时都影响到了同文馆的正常经营,遂又委托贺知章他们,向朝廷上书,要求由安禄山免费供书,请朝廷出面,另辟地方建立图书馆。
一间典雅而不失高贵的书房中,有个五六十岁的华服老者正在那儿批阅文书,他就是当今大唐,实际权力仅次于皇帝的宰相张说。
张说任中书令后,将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并“列五房,一曰吏房,二曰枢机房,三曰兵房,四曰户房,五曰刑礼房,分曹以主众务焉”。同时,政事印为“中书门下之印”。这一改制,使政事堂有其所辖部门与属官,由宰相议政之所变为朝廷最高权力机构。
权力的集中,让他要处理的事务也增加了不少,不过张说是一个有多大的权欲,就有多旺盛的精力,眼前的这些事务,只能刚好让他不致闲下来。
正在看文书的张说,突然被其中一份摆放了很久的文书所吸引。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
“来人!”
“相爷有何吩咐?”一直在外面侍候的侍卫立刻进屋行礼。
“让礼房主事明日传同文印刷馆的安禄山答对,现在就……不,直接让那个安禄山明天到中书门下答对吧!本相要亲自见见这位,才三个月就让长安人人知晓的安先生!”张说红润的脸上,露出一个不知道是笑是恨的表情。
“现在就去吧!”
“是!”侍卫应声下去。
安禄山没想到,他刚刚委托贺知章、王维他们,号召各学的学子向朝廷建议要求建立图书馆,就在当天下午接到了,张说传自己第二天至中书门下会面的命令。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安禄山心中犹疑不定。把握不准张说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召见自己。最好的猜测,也是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张说从这几天长安城流传的同文馆消息中,听说了自己的名字,为了那个贡品印刷机召见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安禄山只要带上那本蔡邕集注《吕氏春秋》,就肯定能赢得一个好的结果。
但还有一种可能,从时间上推算,此时距离那个刁老头的挑拨,应该也是刚刚好。如果是为了刁老头的缘故召见自己,那恐怕是不怀好意了。就算不因为张嘉贞的缘故故意刁难自己,肯定也得要自己让出一部分利益,送一点礼物才行。
现在最有可能的,还是第一个。毕竟张说不是闲得可以随时接见刁老头这样不入流人物的。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不过不管怎么样,安禄山都必须在明天进大明宫中书省官署,去见他就是了。
安禄山平时虽然小心谨慎、处处准备,但多少还是有点大大咧咧。钱财是身外之物,少了点以后可以再赚;故意刁难的话,凭自己的本事,应该也能将张嘉贞的关系撇清。想通这一点,安禄山在做了一些准备后,终于又可以安心的睡觉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当安禄山穿过重重戒备,来到大唐政治枢纽的中书门下时,还是有种双腿软的感觉。
到不是说现场的气氛,虽然金吾卫巡街、禁卫军站岗,好歹安禄山在现代也是进过大会堂,看过大阅兵的,对于现在并不正式的气氛,好奇大过震慑。
只是好奇也不能当饭吃呀。五更二点,第一通开门鼓在大内刚刚响起的时候,他还在睡觉,第三通鼓一响,坊门大开,安禄山才准备起床。只是刚起床,就被拿了牌子来接人的金吾卫带走。早饭只吃了一口糕饼,没喝一杯水,当他来到中书省官署的时候,腹中自然早就开始唱空城计了。
如果张说立刻接见他了,那也没什么,但问题是,在宣正殿西侧的中书省等到了中午,才得知张说被皇帝留下独对,让侍卫给安禄山安排一点吃食。
皇宫中那里吃的东西不少,但那里有那么多可以给安禄山。最后只能就着一壶还算香甜的凉茶,吃下两个干巴巴但味道还不错的硬饼。安禄山又在侍卫不耐烦的脸色中,借了一个马桶,偷偷了解决了一下憋了一上午的水库。
虽然被侍卫歧视的眼神气的要死,但心中还暗自宽慰,至少大明宫不像凡尔赛宫,还有马桶准备,要不然就得学法国人,在皇宫里随地大小便了。
再傻愣愣的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前门一阵轻微的喧闹声过后,就有侍卫来通知,张中书已经回省,召安禄山问话。
(1唐制,天子只日也就是单日视朝,双日谓之闲日。这个只日视朝也叫常朝,常朝日无须百官皆到,常朝日赴朝参者叫常参官。文官五品以上及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皆为常参官。)
第十四节 中书令张说
“幽州野人安禄山,拜见张中书!”
安禄山虽然受了一肚子气,非常不想下拜,但形势比人强,只能乖乖的下拜,内心早已把那个推荐他来长安的张嘉贞骂的要死。
“起来答话吧!”身宽体胖,高居坐上的张说,笑着让安禄山站起来。
“谢中书!”安禄山应声缓缓起来。
对于这位真正的实权宰相,安禄山也不敢有丝毫异常反应,只敢悄悄的抬眼观察对方。张说的正式官职是中书令,居正二品。不过本来有两个中书令主事的中书省,现在却因为张说的改制,变成了他一家之言的中书省。加上一品的三师三公不主事,所以实际上他这个正二品中书令,是百官中全力最大的负责人。
也许是因为刚刚朝参完毕,身上的穿戴还没卸下。头带三梁进贤冠,身穿硃紫袍,腰佩金鱼袋,一副标准的二品大员打扮。说不上有多华丽高贵,却把人衬托的分外威严。
“你就是东市同文馆的东家安禄山吧?”
“回中书!同文馆正是在下的产业!”
“恩!幽州张刺史推荐进贡的那个活字印刷机,也是你制作的吧?”
“不敢瞒中书,那活字印刷机,在下只是画出了图纸,具体制作是由坊中的工匠制作的!”安禄山恭敬的答道。
设计印刷机的,和制作印刷机的待遇可是完全不同。设计者是学术身份,文人雅士本来就喜欢搞设计,自然不会被轻视;制作者却是手艺人,绝对不可能得到过多的重视,这两者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同,本来就有野心的安禄山可不敢马虎。
张说听了微微一笑,突然沉声问道:
“我看你身穿儒服,你可曾入过学,得过功名?”
“这,在下,学生入过幽州府学,现在是一个二十童生!”安禄山微微吓了一跳。(这里的二十是虚指)
大唐虽然开放,但士农工商这个排定,还是没有改变,安禄山为了赢得一个好的社会地位,早就拼命准备挤入士人士子中间去了。这次进见张说,穿的正是一件代表士子身份的儒服。他这样彪悍的大汉穿一身儒服,路上已经惹来不少奇怪的目光了。刚开始张说一脸无异的表情,差点都让安禄山忘记自己这一身怪异的打扮了。
这儒服可不是随便那个人都能穿的,不是学子,不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如果穿了儒服,就是违制。好在安禄山这方面准备工作没疏忽,当时只花了一点小小的金钱,再加上那个同文馆免费给学子读书这一条,就很快取得了进入幽州府学的资格。只不过真正的上课,他是一节都没去过,一直是自己在家“自学”。
“好!”张说摸了摸胡子,笑道:“既然是儒生,就应该自称学生吗!”
“是!多谢张相教诲!”安禄山立着低头受教,称呼也变成了不正规的张相。
同样是宰相,区别就是现任和前任,见张嘉贞时,感觉象是见一个老狐狸,得时时小心提防;见宋璟的时候,感觉象是见一个慈祥的长者,在他面前容易坦白一切;眼前的这个张说,却象是见一只凶猛的野兽一样,令人胆战心惊的。
安禄山知道,这绝不仅仅因为对方是现任宰相,实际上,宋璟他们举手投足间也和张说一样充满了威严,但言辞间却是一片亲和。可这个张说,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不说,还有一种洞察先机的感觉,站在他面前,让本来就心怀不轨的安禄山一阵不自在。
“呵呵!你不必紧张!同文馆免费给士子阅书一事,已经传遍长安城,现在长安城学子人人称你为先生,本座也学他们,称你一声先生吧!”
“不敢!这个可万万不敢当!安禄山仅仅是一个边陲小民,长安学子称安禄山为先生,已经让安禄山羞愧不安,如何还敢让张相这样称呼!张相直呼安禄山名字即可!”安禄山脸上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
“哈哈哈!边陲之地,也有贤达之民!安先生就是真正的社会贤达!今日朝会的时候,太常博士贺率真(贺知章)上奏陛下,称安先生愿意捐书供朝廷建立藏书之馆!陛下对安先生这样的义举极为赞赏呀!刚好本相昨天看到被中书礼房搁置多日的贡单,趁着朝会,就把先生的印刷机跟陛下提了一下,陛下对于安先生的印刷机也很感兴趣,准备明天让先生和中书省的官员,携印刷机前去兴庆宫见驾呢!”张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啊!多谢张相提携!”刚刚站好的安禄山,又不得不弯腰对张说行了一礼。
看到张说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安禄山猜测到,对方有可能知道是自己委托贺知章他们,向朝进言开办图书馆的了。
“这哪里算得上是什么提携,只不过是将下情上达而已!”张说微微一笑。
心头也是暗自庆幸,自己虽然不喜欢张嘉贞推荐的东西,但既然已经在西京形成了一定影响,自然就得向陛下禀告,今天那个贺知章突然提起安禄山在京师的功勋时,还微微吓了自己一跳,以为安禄山不甘自己的印刷机被中书门下官员扣下,让贺知章向陛下转达呢。虽然当初的时候,陛下就已经表示活字印刷不如雕版印刷好,但天威难侧,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意思。知道仅仅是请求建立图书馆后,心中也暗暗送了一口气。
自己并不真的怕这件事情暴露,别说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印刷机的事情,就算知道了,各地进贡稀奇之物,府库中还不知道积压着多少呢,谁也没规定一定要将印刷机先送上呀!既然安禄山这么识相,就把他进贡活字印刷机的事情趁机提了一提,果然让龙颜大悦,自己作为宰相,也得到了嘉奖。如果不是因为印刷机还封存在库房,都准备叫人拿来当场演示一番了。
“安先生!陛下还有敕令!”张说敛起笑容道。
身份背景既然已经确定,那就是该封赏的时候了。
“安禄山领旨!”安禄山忙对着张说拜下。
张说对安禄山的行动也不阻止,虽然仅仅是口头敕令,但这样一拜,也是应该的,也不亏了他。
“安先生不必如此正式,这仅仅是因为明天陛下要在兴庆宫见你,而你尚是草民,不便随便到陛下的宫室觐见,陛下特封你为从九品上的丽正书院(集贤殿书院)正字!这是临时的官品,不是正式的封赏,等一下回去的时候,自然有侍卫会带你去领一套临时的袍服!”仅仅是站来起来以谈话的口气说出了敕令。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禄山不得不面向后宫方向,拜了三拜。
这个正字官虽然不是大唐最小的官,但在帝京之中,已经算是最小的官员了。甚至连袍服,都不是量身定做,而是直接去领一套。安禄山心中大感无趣,幸好这只是临时的行头,等见了皇帝以后,自己随便拍上几个马屁,或者是吟上盗窃今人的几句诗句,定能引来皇帝的重视,从而给自己一个学士什么的官做做。安禄山心中疯狂的幻想着,面上到没任何其他的表示。
看到安禄山一脸沉着冷静,对于突然封官不惊不乍的的表现,张说也是暗暗点头。不过他要是知道安禄山之所以没反应,是不愿意露出看不起这个官职的表情,那他的反应肯定会很好看。
“安先生!噢!现在也该称你为安正字了!你为何会想到让你的书馆,免费向士子开放读书?这可是前无古人之举呀!”
“回张相!下官自从在幽州开设印刷馆以来,因为印书逐利,内心一直惴惴不安,犹恐违了圣人教诲!结果心忧成梦,竟然在梦中见到了一位紫袍将领向下官求食,并教下官,如果心怀愧疚,只要开馆授书让天下读书人受益,就可问心无愧!下官第二天醒来一看,那紫袍将领竟然和坊中的李卫公有几分相似。遂不敢怠慢,一面捐献财物让悯忠寺高僧祭奠李卫公,一面免费开放同文馆,供天下士子阅览!”
张说听了一阵愕然。
看安禄山说这些话时双眼清澈依旧,脸上更是没有一丝慌乱,张说不由暗自赞叹,这可真是一个厉害角色呀!能说谎的人不少,但像安禄山这样年纪青青就可以做到像真的一样,不但面不改色,就连最能体现真是心境的眼神也是一片清澈,这实在是少见的奇才。看来今后还真要小心了,这样的人就算是当朋友也得随时防备。
“好!好!安正字果然是奇人!做梦时都能遇到李卫公的指点!”张说缓缓的说道。“呵呵呵!本相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希望今后能和安正字这样的青年奇才多多交往呀!”
“早就听说张相的两位公子才名响彻长安,能和他们交往,那可是安禄山的容幸呀!”安禄山高兴的挺了挺胸膛。
看到张说这么好说话,安禄山心中安定了很多,知道对方现在已经有点拉拢自己的倾向。
虽然自己是被张嘉贞推荐来长安的,但内心对于张嘉贞并没有什么感激。如果不是他,自己也许还安安心心的在幽州当个土财主呢,那里需要到长安来担惊受怕算计人。既然张说准备拉拢自己,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一个是因为张说的才能比张嘉贞要高,也比他要受宠,为了前程就应该跟他;第二个却是因为此时如果拒绝素来记恨的张说,明显是和自己的小命作对吗。
“安正字谬赞了!本相两个犬子,也就是仗着父执的余荫,整日只知道吟诗作赋,对于真正的经济之学,却并不精通,将来是没法凭自身的才能,创出一番真正的事业了!”张说叹道。
“张相谦虚了!虎父无犬子,张相四朝老臣,两度拜相,两位公子怎么可能会不通经济之学呢!”安禄山微笑道。
“呵呵!这可难说了!就在昨天,那两个小兔崽子,还冒然接下了东市大刁家雕印坊送来的礼物,要帮他们讨个公道,制止同文馆独霸书市的行为!”张说浑不在意的说道。
“啊!这个可真是冤枉呀!张相……”安禄山脸色大变。
哼!既然已经在朝堂上帮了我,自然不可能再接受刁老头的要求。
“安正字放心!同文馆的清白,本相早已知道!当初那个刁老儿才是真正挟持大量书商,独霸书市,现在看到书商转投到同文馆下面,就恶意诬告!我已经教有司押下那刁家老儿的状子,禁止其诬蔑社会贤达!如果不是看在他们家一直承接着朝廷的不少御用印刷品,早就将他们另案清查了!”张说脸上带了一丝无奈的说道。
“张相英明!”安禄山恭敬的行了一礼。看到张说不再说话,却拿眼睛淡淡的看着自己,不由想起御使经常攻击他的一件事情,是曾经向手下索贿。
立刻会意的道:
“安禄山前不久得到了一本古书,是蔡邕集注的《吕氏春秋》,只是不知道真伪。听说张相熟读史书,就特意带了来,送给张相品鉴品鉴!看看它的真伪!”
说完就从袖口拿出一个袋子装了的绢册,双手捧着递给张说。
张说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也是一位文学家,对于各种古书,向来十分痴迷,府中的藏书,大半就是各类珍古奇书。此时听到安禄山这样隐讳的向自己送礼,心中顿时大乐,立刻站起来道:
“好!本相素来敬重蔡伯喈!平身最恨不能得一伯喈真迹!这本由他集注的《吕氏春秋》,一定要好好品鉴品鉴!”
笑容满面的从安禄山手中接过那本绢册。
第十五节 宫门丽人行
张说一接下安禄山送的那本卷册,就立刻开始细心的检阅起来,大有不鉴定清楚,就不开始办公的倾向。
看到张说这样的痴迷此书,安禄山非常识相请张说慢慢品鉴,自己先告辞了。张说此时心神已经完全集中那本书上,哪里还会再管安禄山,随便再聊了几句,就叫侍卫送他出去。而自己则马上拿起卷册,进休息间仔细察看去了。
来的时候走的匆忙,加上心中担心,安禄山除了注意到一排排一队队的士兵,基本都怎么观看大明宫的景色。此时一切问题解决,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自然心情畅快,开始欣赏起大明宫的景色来。
大明宫亦称东内,原称蓬莱宫,因为他后面有蓬莱池。唐高宗因苦风痹,嫌西内太极宫卑下,而蓬莱宫高高在龙山上,就挪到蓬莱宫来了,打那以后,就改称为东内大明宫。之后,终唐一世,除了李隆基后来经常去兴庆宫游玩,其他皇帝都居住在东内。
东内最南广场,在高岗前沿的第一座殿是含元殿,南临广场。殿东西有横亘全宫的第一道横墙。含元殿后有宣政殿,东西有横亘全宫的第二道横墙。宣政殿四周有廊庑围成的巨大殿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