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缓缓睁眼的时候,像是被吓呆了的婉夫人先是反应过来,抢了几步便走近我的身边,急惶惶地抚上我的衣襟。
“王爷恕罪啊,大郡主恕罪啊,静瑜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她是不小心的……”
“真是该死!”陈彦广拂袖而立,转向我的眼睛中有着真实的关切,“静华你怎么样?”
终于找到了退席的理由。轻轻拂开婉夫人的手,在她惊恐的注视下狠狠剜了发呆的静瑜一眼,我转身而退。“不过是杯酒水,不妨事的。”
安静的大厅上,传来惠夫人的娇声。
“王爷不要生气嘛,静瑜她也不是诚心的啊。如今静华不也不在意了吗,王爷可不要辜负了静华如此一片心意啊。”
拽着曳地的长裙,我傲然跨出门槛,借着转身之机,睨了一眼。只见静珣满脸得色地上前一步,将原本垂首恭立着,正被婉夫人低声呵斥的静瑜姐妹一把拉至身边。
知道陈王妃身子不爽,进了院子,我便悄悄地喝止了下人们的请安行礼,一个人静静地回房换了衣裳。
“不是饮宴去了吗?怎么弄得?”看见我的狼狈模样,刘嬷嬷吃惊地上前服侍我更衣。已经脱口而出的急切追问却在我无奈的注视之下,重又咽下。
“嬷嬷,今晚夜色尚好,我想一个人走走。”换好了衣服,我示意跟在身后的刘嬷嬷止步。
“那,郡主你一切小心。”刘嬷嬷一愣,随后便恭敬地退下。
看到刘嬷嬷刻意地疏离,我低低叹息一声,孤身走了出去。
随着娘亲过世,刘嬷嬷和我之间发生了一些莫名的变化,我们之间开始疏离,不再是从前的无话不说。好几次在我无意地眼光扑捉下,曾经看到刘嬷嬷正偷偷望着我,却在发现我的注视后一瞬又会变得与平常无异。她的眼神那样哀切凄凉,似乎是有些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却又难以启齿。
不愿去想刘嬷嬷对我的刻意隐瞒之下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娘亲,对于刘嬷嬷这个与我除了主仆情分更有着胜似亲人一般深厚感情的人,我不希望她的身上会发生任何不幸。
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院中,虽然看到陈王妃的房中有灯火燃亮,可是在经过她的房间时我还是刻意放轻了脚步。
因为安静,所以在经过门口的时候,我依稀听到房中溢出低低一声叹息,而后传出的是一首轻轻念出的《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宴上那个落落大方,举止优雅的陈王妃。原来表面光鲜大方如她,私下里的时候却原来也是这般的无奈和幽怨……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5)
耳边柔柔细语恍若绕耳,脑海又浮现出娘亲临去时的情景。
那双剪水瞳仁虽然已现迷蒙,却依然痴痴地望着那张允了我不再染指的瑟。她那桩寄情于瑟后的心事,我如何不知?明知是段无望的感情却还要投身其中。
那情究竟是何样滋味?竟然能够令人如此执着,似飞蛾扑火一般地奋不顾身。
我不懂。
当日在大厅上应了曲大人的邀请当众抚瑟之后,那曲欢快的笛乐令我清晰明白,那情,只是娘亲念念不忘的一厢情愿罢了。当下我便下定决心,今后会好好保护娘亲,再不令任何人欺负。只是,她却已经没有时间等我日益强大。
陈王妃,这个府中最高贵的女人,在我心中一直以为她和娘亲是不同的,一直以为她是不为儿女私情所牵绊的。
出身名流,地位尊崇,就算是膝下空虚,却依旧能够凭着身后的家世,拥有陈彦广的倚重,以及那帮侍妾们纵然心有不甘却依然不敢于面上流露分毫的仰视和尊敬。
对男人不倚不靠,聪明圆滑地利用自己手上、身后的权势牢牢地巩固着自己的地位,何时何地都能令自己不卑不亢地昂然而立。
她是那样的独立、强悍。
对于她,我心中有感激,有欣赏,有祈望。
在今天之前,一直将她当做我今后必须达到的一个高度。
可是此刻我却明白,她惯有的宠辱不惊并不是因为洒脱,而是因为无奈,身为一个女人不得不与众女分享夫君的无奈。
她可真痴,和娘亲一样的痴。
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冲动的感官动物,女人之于他们,除了是一时的消遣之外更被当做他们推卸责任时最好用的借口和理由。
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将祸水、责任轻轻松松地推至女人头上。看这明明寡情到极点的字句偏偏看似深情,硬是迷惑住了天下女人的心智。
可我不同,我和她们都不一样。想起娘亲一生孤寂,我轻抿嘴唇低低叹息。
仅一个陈彦广,便已经令我看清楚了天下所有的男人。纵然外表各有不同,可骨子里头仍然难逃一丘之貉的本色。
立在府中最常去的望荷池旁,我收回神思。深深地吸上一口带着沁凉气息的空气,用力握拳。于心中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世上我已再无依靠。想要拿回那些原本便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唯有靠自己。
似有若无的衣裳摩挲声传入耳中,想是有人在接近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脚步。我猛然回首,大声问道,“什么人?”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6)
看来方才宴上的那番功夫没有白费,抿着唇角的一簇浅淡微笑,我定定地望着梅林影影绰绰遮掩下那个清俊颀长的身影。
“呃,呃……”蹑手蹑脚走近的曲洛池被我的叫声惊到,猛地怔在原地,一副被人逮到的尴尬神情。嗫嚅了半晌之后终是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个算是微笑的表情冲着我躬身行礼,“洛池见过静华郡主。”
“客气。”回之一笑,我收回眼光静静而立,并不问他为何会于此处出现。
“郡主,”见我安静不语,曲洛池轻轻上前,小心翼翼地对我言道,“郡主今日宴上可真是一舞惊满座,实在是妙哉妙哉。”
“是吗?”微微倾首,我一副可爱无比的神情睨向望荷池。池内那锦色的千鲤正趁着清朗的月色游弋在清澈的池水中,时不时地游上水面吐出几个泡泡。
“是啊是啊。”听出我话语中的迷茫,曲洛池一边叠声应了一边继续向我靠近。
看着曲洛池直直走来,直到和我挨近到了能够看清楚对方的眼神这样的距离才住了脚步,我心中了然。冲他轻轻一笑,我侧身上前,在望荷池边俯身下去。
见我轻撩裙摆不为规矩所阻,一脸轻松地坐在池边。曲洛池在我身后微微扬高了声音小心问道,“郡主,洛池可否同坐?”
缓缓回首,看到如水月色下,一脸忸怩的曲洛池带着满眼莫名的坚持定定望来,我颔首笑道,“嗯。”
“今日,月色真好。”曲洛池轻轻在我身边坐下,冲我摊开手掌,然后就那么静静地侧头望着我。
“是啊,月色真好。”我无谓地点了点头,伸手取过他掌心上托着的一块糕点,在手中揉碎了胡乱抛进池水中。看着月色下的水面因为鱼儿争抢吃食,带起一波波的涟漪,我于心中轻轻吁气。
“真是贪吃,也不怕撑到。”看到一只个头大的锦鲤总是抢在最前咬食,曲洛池不禁开怀。
“鱼儿嘛,它懂什么。”心中一顿,却只是飞快的一瞬,我一边继续将糕点碎屑抛进池水中,一边轻轻抬头,望着曲洛池呢喃出声,“是鱼儿,它就总会贪吃。只要贪吃,它便一定会咬饵的啊。”
“郡主?”似是没有听清,曲洛池微微皱了眉头朝我挨近了头脸。
“哦,没什么,我是在笑这鱼儿贪吃呢。”知道自己的笑容绝对称得上美丽,所以我努力地让自己的眉眼越加灿烂。噙着笑意睨向曲洛池,直到看着他在我定定的注视下不自觉地错开眼光,我才一敛深沉的眸色转向望荷池。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7)
曲洛池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我俩之间的半晌安静,他微微侧头对我说道,“纵是在座各位夫人纷纷进言,可是不慎冲撞了郡主的静瑜郡主仍是被王爷好生斥责了一番,想来今后于郡主面前再不会如此莽撞。”
“不过是被泼了杯酒水罢了,我根本不曾放在心上。”手上继续揉捏着糕点碎屑,我飞快地抬脸对着曲洛池轻轻一笑。
“那,那就好。”见我不以为意,曲洛池的口气松了下来,只是眼中却仍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过。
“其实,”见我只是认真地喂着池中的锦鲤,曲洛池深深吸了口气,眼光投向我的手上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好几次路过听风阁,可是……”
“本来想要安慰我,可是听到里头响动实在太大所以便止步了是吗?”听曲洛池闪烁其词地提及我和娘亲居住的听风阁,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不待他将话说完,我便匆匆打断。
“呃,其实,只是想去看看郡主的字练的如何。”见我提及那段伤心的往事竟如此轻描淡写,曲洛池微微有些吃惊。他抬起头脸望着我满脸灿烂的笑容,似乎受到什么震动似的浑身颤了一下,两条胳臂也微微扬了起来,缓缓朝我靠近。
顺着那两条在我的注视下轻轻收回、放下的胳臂望去,我对上曲洛池的眼睛。看他望过来的眼神仿佛正对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物事那般的小心翼翼,我忽地转头。刻意让自己忽略掉对面这双眸子中盛满了的莫名情愫,硬硬地出声,“是人,总是难逃一死的,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呃,洛池只是,只是……”见我的态度忽然转得冷硬,曲洛池面上一窒。
“上次是静华不好,言语之间多有唐突,惹得你我都是不快。往后,咱们还是以名字相称吧。”我的心里竟然生出莫名的不忍,对着曲洛池现出些许的尴尬脸庞清声道,“这番心意静华领了。”
“好!”望着我一脸的灿烂笑容,曲洛池重重点头。
“习字之事,今后便多劳洛池你了。”将眼光从曲洛池脸上移开,转向望荷池中那些因为贪吃所以围绕在我脚下的鱼儿身上,索性大张了双臂将手上的糕点碎屑尽数抛进水中。
“静华小心!”看我身子似重心不稳一般在池边上摇摇晃晃,曲洛池一把拉住我的胳臂,待我坐稳了才轻轻松开了手掌。
“多谢。”退出曲洛池的怀抱,我一脸正色地向他作揖,可是脸上却莫名地有些燥热。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8)
“敬,静华你习字之事,就包在洛池身上。”飞快地转开一直锁定在我身上的眼光,曲洛池的眼神似乎有些闪烁。
“那,静华就要再谢过了。”笑着转开眼睛,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不由脸上更热。原来因为刚才的摇摆,胸口处的衣襟竟不觉间敞开了领口,露出了一片耀眼的雪白。我垂首快速地整理着衣服,趁着空当儿还悄悄睨了一眼身旁的曲洛池。只见他正定定地望着水面,眼光却是没有焦距的茫然。
身后是深受皇恩的显赫家世,胸中装着的是温柔缱绻的细致情怀,相貌又是如此清俊刚毅,连侧面都是如此好看,上天真的对他很是厚爱,怪不得那个向来心高气傲的静珣会对他如此倾心。看着眼前目不斜视的曲洛池,忽然想起当日静珣和旻轩的恶语相向,心中竟有一瞬的失神和失落。
闲聊几句之后曲洛池送我回去,路过厨院时一阵嘈杂的哭闹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厨娘王嬷嬷正在教训着一个像是新入厨的丫头,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捏着一根荆棘枝条冲着丫头上下指点着,“真是胆大包天的死丫头,活儿还没有干完居然就敢偷吃,你以为你还是郡主身边伺候的那个近身丫头吗?既然犯了错来到咱们厨上,便应当好生改过,这里可容不得你这般胡闹!”
“嬷嬷绕过这次吧,晓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嬷嬷……”相较王嬷嬷的膀大腰圆,那个那畏畏缩缩躲闪着的丫头看上去更显羸弱不堪。只见她在躲闪之间为了避开被王嬷嬷随手搁在地上的灯笼,一个踉跄便要摔倒。
“王嬷嬷!”眼看着那枝条冲着那晓云的头脸招呼过去,我急忙制止。刚才听到这丫头自称晓云?
“哎呦,这不是大郡主吗?老奴见过大郡主,见过曲公子。”王嬷嬷先是一愣,看清之后急忙挪了过来,冲着我们躬身福礼。
“奴婢,奴婢参见大郡主,参见曲公子。”见王嬷嬷一个手势,那个丫头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行了行了。”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执于眼前,终于看清了跪在地上这个瑟瑟发抖的丫头的面貌,竟然真的是那个当初侍奉在静珣身边搅了她宴上献琴的晓云。按下心中的奇怪,我望向王嬷嬷满是谄媚的脸庞道,“不过就是偷吃了几口饭菜罢了,也教训过了,这回便算了吧。”
“是是是,老奴遵命。”见我发话,王嬷嬷连连点头。她抛掉枝条重重挥上了晓云的肩头恶声恶气喝道,“死丫头,今个儿算你命大,碰上了菩萨心肠的大郡主,还不快快谢恩!”
乾坤红颜上卷 大病初愈(9)
“奴婢谢过大郡主,谢过大郡主……”顾不上揉搓被打痛了的肩膀,晓云慌乱地冲我叩首。
“快起吧,”看着眼前一脸苦楚的晓云,忽然心上一动。望了望安静立在一旁的曲洛池,我缓缓上前扶起了晓云,柔柔的声音从我口中轻轻传出,“地上寒凉。”
“奴婢贱命一条,不怕,不怕的……”看到我掌上的雪白,晓云急忙不迭躲过,一边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谁一边起身,最后是满眼怯生生地望着我。
随和地笑着,我将手上的灯笼塞进晓云的手中道,“天色有些暗了,你可愿意打了灯笼送我回去?”
“奴婢……”晓云紧握着灯笼,满脸的恳切,眼神却为难地闪烁着睨向一旁缓缓起身的王嬷嬷。
“这丫头笨手笨脚的,不如让老奴为大郡主和曲公子引路吧。”恶狠狠地剜了晓云一眼,王嬷嬷笑眯眯地快步过来,堆出了眉间眼底满满地讨好望着我。
见我不悦拧眉,曲洛池豁地上前,轻轻推了一把愣怔的晓云,转向我轻笑道,“这陈王府中的规矩可真是奇怪,奴才反倒比主子更有主张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听出曲洛池话中深意,王嬷嬷急忙叠声躬身。
“咳,咳……”看出曲洛池眼底的笑意,我强忍着笑意咳嗽出声。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正色的曲公子倒也是个促狭的高手呢。
“还不快走?”睨了一眼原地踟蹰的晓云,曲洛池拉了她便走,对着我的口气中满是关切,“瞧这咳嗽的,静华郡主可别是已经受了凉啊。”
“哎呀,奴婢为您引路吧。”惊慌地望了我一眼,晓云打起灯笼急急忙忙地在前头开路。
“学堂里的时候就听静华郡主似是受了风寒一般不断的咳嗽,洛池为您传大夫可好?”曲洛池跟在晓云身后,恳切无比的声音下一张俊逸清瘦的脸庞表情古怪。
“曲公子不必费心,静华歇歇便好。”看到曲洛池眼底那清晰的笑意,我莞尔垂首。将王嬷嬷的无奈丢在身后,缓缓随行。
橘红色的灯笼光晕中,我的脚步细碎却稳重。
幽幽灯光映照下,看到两条并肩而行的身影越拉越长,依稀望去似乎也越靠越近,心中忽然一个机灵,脚下便乱了步子。猛地抬头,正撞上身侧的曲洛池含着轻轻的询问朝我望来。
微笑着摇头,我轻轻垂眸。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
张良之计
“静华。”耳边是曲洛池轻轻唤我的名字,他的手臂轻轻扬起,拉住我的衣袖,止下了我的脚步。
“呃?”立在原地迟疑着抬眼,看到曲洛池的手上正拈着一片从我头上取下的梧桐树叶。
曲洛池不语,只是拈弄着那片树叶,笑微微地侧目望着我。
此刻他的眼神缱绻似水,来不及多想其他我只是着急着想要转开和他相对的眼光,似乎落荒而逃一般地急促。
几番寻找,无处可去的视线落在那片被他捏在手上的树叶上,竟然看到原本干瘪枯黄的树叶奇异般正泛出些许的光泽。错觉,一定是此刻的月色太过柔和,所以才会令人生出这样怪异的感觉。
袖中紧握的双拳暗暗用力,待得掌心吃痛我才终于抬眼。甩开了心中那处隐秘角落中的柔软,带着唇角软甜的微笑重新投向曲洛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直到满意地看到他原本柔和的眼神越加深沉,似是溺入一潭深水却兀自甜蜜地心甘情愿。
本是要先送我回松涛园的,却拗不过我的执意不肯,毕竟我是主他是客,更何况我已经预见到了等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那个场面,他并不适合在场。
别了曲洛池之后,我一路无语,只是专心地扯起裙裾轻快地走着。
一路上,前头掌灯的晓云频频回头。对于她的欲言又止我心中了然,却仍是笃定地耐着性子等待着。
眼看就到了松涛园,晓云缓缓放慢了步子,忽然就回身冲我行礼,“大郡主今日的的活命之恩,奴婢谨记心头,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不过是偷吃了几口东西,哪里就严重到了要命这样的地步了。”见晓云神情肃穆,知道她的心思已动。我笑着上前,阻住晓云欲跪的势子,使手上握着的帕子极怜爱地拭上她的额头,口气也是极轻地说道,“瞧这丫头不小心的,连额上染到脏污也不知道。”
“郡主……”半弯了身子的晓云就垂了头脸伏在我的手臂上,再抬起的时候竟然已是满眼的泪水。
“怎么了这是?”我双手大力撑住晓云的身子,面上是最关切的神情。
“奴婢,奴婢给大郡主磕头了。”瞧着我手上那块雪白素净的帕子因她的额头而染上星点火灰,晓云终是挣扎着跪倒,慌乱地对我叩首,口中尽是含糊不清的呢喃之语。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2)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何苦如此?”似是不惯被人行此大礼,我急忙后退几步。剔透双眸圆圆瞪大,一副不解不明的神情。
晓云一路膝行至我的脚边,满眼凄楚地望着我道,“奴婢于王府中伺候行走已逾十年,却从未见过大郡主这样好心肠的主子,如今大郡主得获王爷、王妃宠爱,于王府中自是高人一等,奴婢斗胆求大郡主再发善心,救救奴婢的家人。”
“好说好说,你且起来,起来再说。”扶起情绪激动的晓云,满眼疑问的眸子深处藏着隐秘的嗤笑,身在最底层的小人物应是如此了。平日见多了人情冷暖,待人接物方面会特别小心谨慎,可是想要虏获她的真心,倒也不难。
只一块帕子足矣。
——
——
同往常一样,我仍然是学堂当中最早入座的一个学生。
听到窗外传来人声喧哗之时,我已经写好了一张大字。搁下管毫,轻轻吹拂着纸张上那钢勾铁划一般的墨迹,我心中决然。
“大郡主,您这字写得真好。”立在我身边研磨的,正是昨晚哭哭啼啼的晓云。
“好吗?”我晃动着手上的纸张,侧头望向晓云,“会不会太过刚硬,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笔?”
“不会!”晓云眼中藏着淡淡一丝犹疑和不安,回答的口气却是斩钉截铁的坚决。
身边一阵轻风掀动,静珣、旻轩等人鱼贯而入。
“咦?”不及落座,便听到静琦惊诧地说着什么,“静珣姐姐你看……”
“要上课了。”听到静琦的声音,知道计划已经拉开序幕。我并不抬眼,只是吩咐晓云先行退下。
“这个死丫头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耐不住性子的静珣径直来到我的身侧,口气中是满满的质询。
“难道我的身边有什么人伺候,竟然需要向静珣妹妹先行请报的吗?”睨了一眼立在静珣身后的旻轩和静琦,我缓缓起身,将晓云挡在身后。手上则兀自折着那张大字,不紧不慢。
“你是故意要和我做对的,是吗?”静珣的视线越过我的身体,声调激昂。
“静珣妹妹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不明白。”将大字塞到晓云手上,我轻轻抬眼,对着那双关切的狭长眸子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低低一笑,我转回头脸,轻描淡写般回道,“本郡主昨晚险些落入水池,幸得晓云眼明手快。这样机灵的丫头若是留在厨房,怕是委屈了。于是当下便向王妃禀明一切,将晓云留在了本郡主身边。”
“谁不知道这个丫头当初害得静珣姐姐当众出丑,你却偏要把她留在身边,如今还拿王妃来压咱们,你这分明是要静珣姐姐难堪嘛,简直太过分了。”不待静珣有所反应,最先看见晓云的静琦便忿忿然出声向我。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3)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吃吃笑着睨向眼前这个仿佛正义之师的静琦,既然她一定要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推动整个事件的发展,我倒是乐的省心。
“贱人!”见我低声不语反而是满脸笑意,气呼呼地静珣猛地转身,抓起一只笔筒向我砸来。
见静珣转身我便已经有了防备,此时看着她扬手挥来,自然不敢迟疑。可就在我闪身的同时,一只手臂自身后探来,拉得我失却了重心,向后倒去。
“哐啷”一声脆响,那只名贵的珐琅掐丝笔筒从我眼前飞过,掉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你,你们!”静珣先是愣愣地看着我,以及将我正牢牢圈在怀中的曲洛池,然后便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竟然赤红了眼圈。
“倘若王妃知晓有人故技重施,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上次那般宽容大度地只是扣发了惠夫人三个月的月例。”睨了旻轩一眼,我冷冷嗤语。
“他们,他们……气死我了!”静珣带着满脸的不平转向身旁,看到一直拉扯着他的旻轩虽然面色不善却一直隐忍,忽然就
挣脱开去,跑了出去。
“你们俩赶去看看。”见自己没能拉住激动的静珣,旻轩交代了一直站在身边的静瑜姐妹。然后才若有所思地冲着曲洛池拧眉道,“自古有训,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这样算什么!”
“咳,咳……”听了旻轩口气中的尖利,知道此刻曲洛池的眼中一定会有很多是我原本并不愿意触及的情绪,索性便不抬眼。只是撑着双臂,努力保持着自己在曲洛池怀中的姿势不至太过依附。
“一时情急,失态失态。”轻轻松开握着我的胳臂,曲洛池口中说着失态,面上却不见丝毫愧色。
“静华谢过。”看到静琦和旻轩皆是一脸愤恨,我刻意甜甜一笑,冲着曲洛池点了点头。
“曲兄不过临时借住府中而已,又何必过问咱们王府家事?”旻轩的面色越发难看,口气也生硬的很。
“本是同根生,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曲洛池面色凝重地迎上旻轩。
曲洛池一语既出,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我则仍是微微垂了头脸,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开怀。虽然我并未抬眼,可是单看那幅精绣了蟒蛇花纹的衣袖下忽松忽紧的拳头,我便已经知道旻轩此刻的脸色必是青白不定,好看得紧。
就在我兀自冥想的当儿,忽然听到一声冷哼。抬眼去看,却是旻轩已经耐不住性子拂袖而去,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去的还有静琦。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4)
无心于夫子在台上的高谈阔论,拈弄着手上的管毫,我脑子里尽是等会儿将要看到的那张灰败色的脸,那张平日里装扮的光洁精致,如今却不得不在我的面前现出败色的脸。
随着夫子一句下学,塾内登时人流如梭。推脱了曲洛池一同回去之邀,我于塾内兀自临摹着大字。
待人声彻底静了下来,才缓缓起身。已经这么长的功夫了,想必静琦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将晓云如今服侍于我身边的消息通传出去,想必那个娇媚的雅夫人也已经侯在了外头。
想起昨晚于陈王妃的安排,我于心中冷笑,希望这位素来好胜爱占高枝的雅夫人等会儿的表现不会令我失望才好。
“大郡主。”就在我思索间,身后传来了晓云嗫嚅的声音。
“有我在。”看到晓云瑟瑟的肩头,我安慰地冲她笑了一笑。
“嗯!”似是从我眼中找到了勇气的源泉,晓云猛地直起腰板,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坚定。
“笑一下。”冲着晓云挤了挤眉头,我堆出一张鬼脸,想要逗弄这个已经猜出自己失却了亲人的傻丫头一笑。
“嗯。”望着我的眼睛,晓云大大笑了一下,只是那上扬的眉眼之中仍是难掩些微的苦涩与担心。
“走吧。”收起桌上的东西,我握住了晓云的手。
一踏出塾学,便看到一团下人簇拥着的中心有两位鲜衣丽人正结伴同来。
好一个擅长借力打力的雅夫人呢,为了增加自己的砝码,居然搬来了素来与她不合的惠夫人。看清了那花团锦簇的中心,我于心中碎碎念着。
“最早一个入课堂,却是最晚一个出来的,静华郡主好是用功呢。”稍前一些走着的惠夫人于我面前止下了脚步,悠悠然开口道。
“静华见过惠夫人,见过雅夫人。”我微微一笑,依礼欠身。今日有了惠夫人在此,想必事情的发展会更加顺利,睨了一眼身后的晓云,不待惠夫人、雅夫人出声,我便已然站直了身子。
“咦?”一团和气之中,忽然一个刻意扬高了的不和谐音调响了起来。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5)
见自己成功地将大家的视线集中了过去,轻轻搭着惠夫人胳臂的雅夫人才貌似醒觉自己失礼一般,掩了口唇转向惠夫人轻声解释道,“乍见到晓云居然也在此处,妹妹我倒是失态了。不过这个晓云倒是个有福气又机灵的人儿,从静珣郡主那里离开不过月余的功夫,这会儿摇身一变,居然已经是静华郡主的近身丫头了呢。”
“雅夫人说的是,这晓云眉眼活络,确是个识时务的机灵丫头呢。”我的口气轻慢,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雅夫人。听了雅夫人如此挑唆的口气,又见她面上肌肉几不可见地隐隐抽动,知道自己已经说中了她的心事,我便故意一脸神秘地睨了晓云一眼,就是要让她心惊肉跳。
“纵是这丫头如何机灵,却也是个冒犯冲撞主上的奴才,静华郡主将这么个被罚去厨院的丫头留在身边岂不是自降身份?”饶是这素来受宠的惠夫人聪明一世,不明内情的她于此刻又如何能够听懂我与雅夫人的言外之意。她的焦点只是锁在晓云身上,想必是仍然对着那日静珣献艺被搅一事而耿耿于怀。
“回禀夫人,如今奴婢会更加小心地服侍主子,一定不会再度冒犯主上了,夫人放心!”我还未开口,身后的晓云已经急急一步冲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位夫人的脚边。
“看来松涛园果然是咱们王府当中的风水宝地啊。”娇声一笑,雅夫人捏着细细的嗓音冲着惠夫人说道,“瞧瞧,瞧瞧,咱们静华郡主入园不过这么几日的光景,便已经这么一派大郡主的落落风范,而且连这么一个愚笨的小丫头都给调教成了如此的伶牙俐齿了呢。”
“王妃治府有方,咱们王府一众人等谁人不知,雅夫人你又何劳在此逐一赘述?”听了雅夫人寥寥数语,不光是面色难看起来,惠夫人的口气也越发清冷起来。
“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看到惠夫人因为提及陈王妃眼底现出不屑和厌烦,雅夫人淡淡一笑便将视线转向跪在地上的晓云,酸酸道,“还不快起来?伤了身体,怕是王妃怪罪起来,咱们可是担待不起呢。”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6)
“雅夫人您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晓云匍匐在地上并不起身,一反平日里小心谨慎的乖觉,凄声泣道,“上次为了您奴婢已经得罪了惠夫人和静珣郡主,如今奴婢好不容易……”不等晓云将话说完,雅夫人、惠夫人便已经面色俱变。雅夫人更是上前一步,一掌掴翻了晓云,冷声喝道,“这丫头,乱说些什么,莫不是发了疯病!”
“妹妹何必慌张,让她讲嘛。”看到雅夫人言行失态,惠夫人眸底一凛,随即便上前挽住了她还要再挥起的手臂。
“如今晓云已经被王妃赐给了静华,即或是她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也应该是由静华禀明了王妃之后再做处置,惠夫人如此作为怕是难脱对王妃不恭之嫌吧?”看着晓云倒在地上污了头脸,我抬起眼来,面上笑靥如花。
“是啊,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个奴才的胡言乱语,即便是说了些什么,姐姐我也不会当真,妹妹你又何必动气,失了自己的身份?”已经看出端倪的惠夫人仍然挽着面现戾色的雅夫人,眼中带着锐锐的锋芒,口气却是云淡风轻一般的平和。
“姐姐说的是呢。”望望身边的惠夫人,又望望面前端着一脸灿烂笑容的我,雅夫人面上堆起艰难的笑意,并不睬我,只是转向晓云喝道,“好个狗胆包天的贱婢,既然胆敢对主上如此冒犯,想必身后必必有高人撑腰喽。今日本夫人倒要听听你是如何颠倒黑白,陷害忠良的!”
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晓云深吸一口气,跪正了身子惨然道,“既然雅夫人您不给奴婢活路,也就休怪奴婢掀出您的底子。”说话间,晓云顿了一顿,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您为了当日令静琦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