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小雀
第一章
黑夜似垂暮。
一间阴暗的屋子里,隐隐约约透出一小盏微弱灯光,窗外的树叶随风摇曳出诡异的魅影。
一缕夹杂著沙沙声响的音乐在静夜里响起,低沉伧凉的旋律似曾相识。
“be be,y world is be ,be is y world now i‘ with outgray gray y life is gray,ld is y heart,sce you went away……”
一个沙哑破碎的男声跟著吟唱起,坐在暗处的他,嘴里哼着歌,疯狂又专注的眼神痴痴盯著手里的木头娃娃。
小刀削落了一片又一片的木屑,木头娃娃逐渐成形。那是一个头发微卷的女娃娃,凸出窈窕的身材,在他锐利刀锋的刻划下,身形越见火辣。
然後,他用砂纸细细地磨著女娃娃,从头至胸到脚部,直到一尊比例完美的娃娃出现在眼前,然後……
他唇边露出一丝残忍贪婪的病态笑容,倏地抓起了雕刻刀,快狠俐落地划过娃娃的颈项……头颅迎刃而断!
看著那颗落在地板上,落在堆堆木屑中的娃娃头颅,他浑身因兴奋而颤抖了起来。
夜沉沉,月黑风高……
丁紫陌蹲在一墙杜鹃花丛前,愣愣地看傻了眼。
时疸春暖花开的三月,台北的春风不单单是薰暖了阳明山,还薰醉了城市各处,陌头墙角畔的红花绿柳,尤其是丛丛的粉白嫣红杜鹃,美得更加灿烂夺目。
虽然她刚下班,虽然她饿得要命,虽然她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吃完饭再赶到另外一个地方工作,可是这墙畔的花还是让她着迷了,浑然忘了一切。
好久好久没有注意到这麽美丽的事物了。
“咦,你蹲在我家门口做什麽?”一个充满疑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紫陌吓了一跳,本能地抬头,只见一个身高腿长的帅气男孩低头望著口口己,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天蓝色的t恤上还大大地写了:iabovewater!(我没有经济上的困难!)
她忍不住笑了。
“你在笑什麽?”他咧嘴一笑,掩不住一睑的好奇。
她脸一红,“你衣服上的字……很好笑。”
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瞧了一眼,惊喜地道:“你喜欢我衣服上的字吗?这些都是我自己写的喔!我还有十几件类似这样的t恤,只可惜平常工作的时候不能穿。”
听出他言语间的埋怨,紫陌忍不住问:“为什麽?你是做什麽的?”
杜豫的笑靥更加扩大,“你猜。”
“送披萨的。”她想也不想的冲口而出。
他睁大眼,突然噗哧一笑,“送披萨?”
真是抬举他了,他有这般“青春年少”吗?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工作性质跟送披萨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一般人恐怕连想都不会想做咧!
紫陌还来不及问他究竟为何大笑,一旁的大门里走出一个银丝染鬓、双颊红润的中年妇人。
妇人穿著染小紫花的棉衫,年纪不小却风韵犹存,尤其那双乌黑的眼眸,直盯著紫陌。
“阿豫,你在笑什……咦?这位小姐……”妇人又惊又喜,在两人尚未理解过来时,已一把握住了紫陌的小手,“哎呀,是你的女朋友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这孩子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不像你大哥。来来来,小姐,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几岁?家住哪里?我刚好卤了一锅香菇鸡翅凤爪,进来一道吃。”
杜豫的笑容瞬间凝结,连忙解释,“妈,你认错了,她不是我女朋友,我根本不认识她。”
杜母瞪了他一眼,“你故意骗我的对不对?你们就是不想让我这老太婆安心是不是?一个三十岁了还迟迟不结婚,一个是二十郎当岁,长得人模人样的却一直不交女朋友……说来说去还是老二好,早早给我娶个乖媳妇回来,你跟老大要有阿维的一半本事就好了。”
紫陌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她并不认识他们,但却立刻就喜欢上这对母子。
“妈!”警觉到她好奇忍笑的目光,杜豫忍不住大大叹气,“不要在外人面前糗你儿子好吗?”
“她又不是外人。你叫什麽名字呀?”杜母望向紫陌问道。
“我叫丁紫陌,紫色的紫,陌上春色的陌,伯母好。”她红着脸笑了。
杜母满心欢喜,笑眯了眼,“好好好,好听的名字、好漂亮的女孩,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她刚下班,正想去对街的面摊吃午餐,没料到被这栋小洋房外的三月春光吸引住,只顾著看杜鹃花,忘了自己的饥肠辘辘。
“那还等什麽?快快进来同我们吃饭。”杜母欢天喜地的拉着她就要进屋里去。
紫陌惊异地望了杜豫一眼,有些手足无措,“我……伯母……我不是……唉,你说说话呀!”
杜豫本来想冒死禀报娘亲抓错人了,可是当他眸光瞥向她纤瘦的身子,他瞬间打消了念头。
她好瘦,让老妈的爱心美食补补也好。
他摊摊手,帅气的脸庞闪过一抹爱莫能助。“我妈是武后再世,万夫莫敌,你最好乖乖听她的话,要不然下场是很悲惨的。”
“可是……”他们素昧平生啊!
怎么会有这种事?!
杜母热心十足,力气还大得很,一手拉著紫陌一边吆喝:“老头子,下来哟!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家有贵客来啦!”
闻言,紫陌更不好意思了,她望著空间宽敞,充满浓浓中国味的清雅客厅,忍不住的赞叹,却也忍不住的心慌。
她到底闯到什么地方来了?
高大瘦削的杜父自擦拭得晶亮的枣木楼梯缓缓下来,他一身的中国衫却散发出迥异的文人和武者气息,紫陌从未见过这么有气质又有气势的人。
“伯父好。”她本能道。
杜父锐利又不失温和的眸光闪动了一下,掠过一抹满意之色。“你好,你是阿豫的女朋友?”
“我不……”
“老头子,你怎么会知道?”杜母张大嘴,怀疑自己的夫婿是活神仙。
他瞥了爱妻一眼,又好气又好笑,“你的嗓门我听了三十几年,就算人在二楼也不会错认。”
高大帅气的杜豫跟在後头走进屋里一脸无奈地道:“爸,妈,你们不要吓到人家了,她明明就不是我的女朋友,你们这样硬栽赃,要把她吓死吗?”
杜父瞪了儿子一眼,“还敢说,有女朋友还这样遮遮掩掩的,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杜豫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知道父母现在什麽话也听不进去。
紫陌愧疚地看著他,赶紧道:“伯父,伯母,请你们别骂他,我真的不是他的女朋友……”
杜母拍拍她的手,慈蔼笑道:“傻丫头,不用替他说话。可怜的孩子,他一定是事先叮咛你千万不能承认对不对?这死小孩,等会儿我替你打他,总之,我们现在先吃饭,好不好?”
紫陌还想再解释,可是杜母和杜父已经“架”着她往饭厅走,再加上她肚子也着实饿了——通常饿到头昏脑胀的人是没什麽思考或自制能力的——所以她也很自然地在餐桌旁落坐,拿起筷子。
好饿……
一个胖胖的老妇人笑嘻嘻地为大家添了饭,退到一旁时,还忍不住含笑频频打量紫陌。
她用脚趾想也知道老妇人眼底欢然的笑意是何含意。
他们完完全全认定她是他的女朋友了。可是老天,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啊!
不过满桌子的美食让紫陌所有的担心、歉疚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看著香喷喷、油亮亮的卤香菇和鸡翅,鲜红嫩黄的芙蓉炒蟹,绿油油的甘贝丝青江菜,炖得嫩嫩的什锦豆腐羹,还有那一大盅竹笋鸡汤……
好幸福喔!
她偷偷吞著口水。
杜母笑咪咪地帮她夹菜盛汤,各式菜肴堆得她的碗像小山高。
“吃呀、吃呀,千万别容气。”杜母满心希冀地看著她。
她啃了一口鸡翅,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唔,好好吃喔!我从来没有吃过这麽好吃的鸡翅,伯母,怎麽卤的?我好想学!”
咸淡适中、香嫩可口,柔软又有弹性,一咬下去汤汁和油香味四溢……
她感动地望著这根鸡翅,心里强烈地挣扎著。可以吗?可以为了一根鸡翅就嫁入他们家吗?
可是这鸡翅的诱惑力好大,她差点想承认是他们儿子的女朋友,以图将来每天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哈。
她的良心和五脏庙开始拔河,花了好大好大的自制力才把那股马蚤动摆平。
“你真的觉得好吃?”杜母乐得合不拢嘴。
“真的。”她点头如捣蒜,似乎怕人不相信。
杜豫好笑地看著她,这个小女生还真是一点警戒心都没有,万一他们一家子是坏人,待她吃饱喝足就把她捆起来卖,怎麽办?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还是对人性充满信心。
不过,他看著她的吃相,笑意忍不住从嘴角频频泄漏。
嘿,好可爱。
她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吧,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後绾了个小髻,露出雪白光洁的颈项,明亮的眸子像两颗黑珍珠,浓密的睫毛眨呀眨的,还有挺直的鼻梁和嫣红的小嘴……她的长相并不出色,但可爱极了。
她像极了某一种布偶……
他苦思著,瞬间脑中灵光一闪——“维尼!”他倏地将筷子指向她,失声笑道:“你像小熊维尼!”那麽样的可爱。
除了他以外,在场的人统统都傻眼了。
紫陌呆了呆,还来不及反应,杜父首先发难。
“阿豫,你说什麽?快跟人家道歉。”
“是呀,是呀,真是太不礼貌了,你怎么可以说紫陌像熊?”杜母在桌下一脚狠狠踢向儿子,正中杜豫的小腿骨。
这麽可爱的女孩子,被他说成什麽样了?
“哎哟!”杜豫抱著腿龇牙咧嘴的呼痛,冤枉地道:“老妈,你要谋杀亲子啊。”
“踹一下死不了的。”她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这张嘴迟早有天得缝起来,说话颠三倒四不经大脑的,万一把我未来的媳妇气跑了怎么办?”
“妈,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他可怜兮兮地道:“小丁丁,你快跟我爸妈解释。”
紫陌喝一口汤顺顺气,没料到汤甫入口,闻言汤呛入气管,她立即呛咳了起来,小脸迅速涨红。
“你没事吧?”杜母爱怜疼惜地拍著她。
管家连忙拿了餐巾过来帮忙擦拭,杜父也一睑关怀的看著她。
杜豫看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究竟谁才是他们的孩子?小维尼的魅力未免太大了吧?
紫陌喘咳稍息,感激地看著杜母,“伯母……咳,我没事,真的,不要再骂令郎了,因为我真的不是他的女朋友,我跟他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杜母压根不相信,“傻孩子,我知道都是阿豫搞的鬼,你别听他的。”
“我……”
“丁丁,看来我俩注定被误解了。”杜豫阳光般的俊俏脸庞装出了忧郁的模样,倒有几分布莱德。彼特的味道。“唉,这是我俩的宿命吧。”
“你干嘛叫我丁丁?”她拍著胸口,喉头又是一阵发痒,既困惑又想笑。
“你姓丁啊,”他笑咪咪地道。
紫陌呆呆地道:“喔,这样啊……不对,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姓丁,可是干嘛要叫我丁丁?”
“你不喜欢这个小名?”他满眼笑意的看著他。
她摇摇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从来没有人这麽恶心的叫过我。”
他一怔,杜家两老爆笑出声。
“儿子啊,第一次有女孩子嫌弃你说话恶心耶!”杜母笑得眼都眯了。
她这个小儿子从幼稚园开始嘴就甜得哄死人不偿命,几乎每个小女生的心愿都是:我长大要嫁给杜豫。
从小到大,举凡女同学至女老师,没有一个不败倒在他那张蜜做的嘴皮子底下。
她也搞不懂,自己怀他的时候也没爱吃蜂蜜糖果呀,怎麽会生个嘴巴甜丝丝的儿子出来?
可是这个女孩竟然能够抵挡阿豫的嘴功,还反过来将他一军,嘿嘿,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坏心,不过这种感觉还真好极了。
“妈,这下你相信她不是我女朋友了吧?”杜豫故作伤心地道:“如果是我的女朋友,决计不会嫌弃我恶心的。”
“这不正好?一物克一物,我就不信将来这小妮子治不了你。”杜父似笑非笑地说。
“她治我?拜托,老爸,你可曾看过小熊维尼制服过大野狼?”他咧嘴一笑,“以她这麽单纯的老实头,如果我把她拐卖给人肉贩子,她可能还会为卖的价钱不高,而对我感到愧疚呢!”
紫陌虽然有时会反应不过来,但是他这话可听明白了,她登时出声抗议。
“喂,你太瞧不起人了,我有那麽笨吗?”她不悦的瞪著他。
小熊维尼发飙了。
杜豫尴尬一笑,“笨……呃,我没说你笨哪!”
“可你说我是单纯的老实头。”她指控。
“没错。”杜母声援“未来媳妇”,“我也听到你这麽说,你做何解释?”
“儿子,”杜父悠然地喝了口饭後清茶,缓缓起身,“为父的绝对不会落井下石,所以我先上楼去了。”
“爸……”他不可思议地看著父亲光明正大的落跑,“我是你儿子,你竟忍心看我被老妈率众围剿。”
“儿子,记著,皮绷紧一点,很快就过去了。”杜父语重、心长地说,嘴角强忍住笑意,慢慢踱上楼,远离战火去也。
杜豫陡地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他转过头来,立刻换上满面笑容,讨饶道:“别气别气,是我一时嘴快,小丁丁非但不是个单纯的老实头,而且还是天上地下绝代无双的聪明美少女。母后大人,你别生气,待吃过饭後,我再带你的心肝宝贝小丁丁出去玩,这个提议你觉得如何?”
杜母挑高的眉头这才缓缓恢复原状,满意地点点头,“那好,饭扒完了没有?
如果扒完了就快快行动,这几天阳明山的樱花开得正好,带人家去赏赏花。”
“是,儿臣遵旨。”杜豫煞有介事地躬身抱拳。
紫陌掩口失笑,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他是个乖儿子,对於父母亲是多么的孝顺依从。
他家的气氛实在好好,很温暖、很有趣……
她眼睫轻垂,掩住了一丝羡慕的落寞。
杜豫凝视著她,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想什么呢?”
她受惊抬头,怔怔道:“没事,只是……我等会儿还要上班。”
杜母愣了一下,“上班?今天是礼拜六耶。”
“是啊!”杜豫仍是看著她。
“我的工作不分周末与否。”她微笑的回答,话里多所保留。
“你在哪儿工作?”他追问。
杜母讶异地盯著儿子,责备的说:“看你多粗心大意,竟然连女朋友在哪儿工作都不知道。”
闻言,杜豫啼笑皆非,“妈,你先别瞎搅和,待我问清楚再说。”
紫陌站了起来,满是歉意和感激地道:“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伯母,请代我向伯父说声再见,我下午还要上班,我先走了。今天真的很开心认识你们,也很荣幸吃到这么一顿美味的午餐,谢谢,再见。”
杜母张大了嘴,傻傻地看著她转身往门口走,“紫陌……”
没有多想,杜豫连忙追了出去。
见到“小两口”身形消失在门口处,杜母和管家交换了个诧异不解的眼光。
“李妈,你看得懂这是怎么回事吗?”
“太太,我老了,摸不清年轻人的心思了。”
“我又何尝不是?”杜母双掌支著下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唉,阿渐和阿豫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像阿维一样娶房媳妇让我高兴呢?”
“太太,我看刚刚那位小姐挺好的,怎麽三少爷却不想认人家是他女朋友…
…可是人家小姐一转身出去,他又急得跟什麽似的,马上就追了出去。”李妈睁大眼睛,欢喜地猜测着,“哎呀,太太,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杜母希冀地问。
“太太,你可以放心了,照这情势看下去,三少爷尽管嘴巴上不说,可是心底一定是喜欢人家的,要不然怎麽会急呼呼的追出去呢?准没错,你看二少爷对二少奶奶也是这麽疼惜的。”李妈笑皱了眉。
杜母被她说得心花怒放,“真的吗?”
“李妈从不说违心话,这点你是知道的。”李妈笑容可掬,“如果我猜得没错,咱们家又快要办喜事了呢!”
“希望正如你所说的,”杜母望向两个孩子所去的方向,满心欢喜。“咱们家又要办喜事了。”
第二章
三月的阳光显得灿烂却柔和,正如杜豫给人的感觉——一抹温暖爽朗的煦阳。
可是被煦阳强拉住的感觉可不太好受!
紫陌没好气地瞪著这个高出自己快一个头的大男孩,任她怎麽挣扎也甩不掉他的手。
“你可不可以放开我?”他的力气怎这么大?
杜豫依然拉著她的小手,黑眸漾著温暖关怀的光芒,“你为什么急着逃开我?”
“我没有要逃开你,现在已经一点了,我等一下还要赶着上班。”
是太阳太大还是怎地,她怎麽从中午就傻傻茫然到现在?尤且一在被他们拉进屋里饱餐一顿的过程中,她总有种自己在作梦的感觉。
可是现在,他厚实的手掌握住她手臂的当儿,她却觉得全身宛若被电流唰地一声冲过,再敏感清醒不过了。
“你像团谜一样,”杜豫笑盯著她,“还用恁大的魔力征服了我老爸、老妈,你引起我的好奇心了。”
“你的好奇心干我什么事?”她搔搔头,没在意到自己的举动爬乱了一络丝发,轻垂落在她额前好不俏皮。
他瞅著她,“你这样说太不公平,我们好歹也有一餐之缘。”
她脸红了红,“谢谢你们请我吃饭,可是我真的要上班了,再不走老板会炒我鱿鱼的。”
他好看的眉毛微挑,“是哪家老板这么苛刻?不怕,我替你撑腰。”
“不用了。”她望著他,迟疑地道:“我们甚至不是朋友。”
杜豫大方地伸出一只手,笑嘻嘻地道:“你好,我姓杜名豫,豫让的豫,很高兴认识你。”他另外一只手丝毫没有想放开她的迹象。
“我是丁紫陌。”她介绍完才觉得不对,急急摇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是陌生人,本来就不应该这麽熟的样子。”
他捂胸惨叫,“啊!”
她被他吓了一跳,“啊?”
“你伤了我的心,亏我爸妈把你当作自家媳妇看待,你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还说我们是陌生人。”他俊睑拧成一团,可怜兮兮地道:“啊,我的心好痛。”
许是他的演技太逼真了,紫陌小脸一慌,踮高脚尖摸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吧?你该不会有心脏病吧?要不要吃个药?还是我扶你进去?”
她实在太单纯了。
杜豫本想捉弄她,反倒自己脸红起来,他放开她的手,双眸亮闪闪地里著她,真挚地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麽古意。”
“你的、心脏不痛了吗?”她不放心地打量着他的气色。
他咧嘴一笑,“我的心脏是有名的死硬派,怎么会有事?”
“那你干嘛吓我?”她仍心有馀悸呢!
“对不起,因为你实在太好玩了。”他微微侧著头,笑容温柔,“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单纯的女孩。”
她心儿一跳。
他的笑容好好看,好像会电人一般……
“怎么了?”见她呆呆望着自已半天不说话,杜豫不解地问道。
紫陌晃了晃脑袋,勉强将著迷的感觉驱离……呃,他刚刚说什么?单纯?
她对於这种说法早已听惯了,忍不住自我解嘲道:“我了解,已经不只你一个人说过我太单纯了,其实我出口己也知道我呆呆笨笨的,头脑不太灵光。”
“谁说你笨?”他沉声追问。
她纳闷他的怒气因何而起,“我自己也这麽觉得。有时候很呆,别人说些双关语什么的,我也听不懂。”
他紧盯著她,“有些话不要懂也好,没什么营养。”
她笑了,娇靥若花。“真的吗?”
“那当然。”他被她的笑容眩了一下,傻气地道:“你笑得好美。”
她的小睑迅速飞红,“谢……谢谢,我真的要去上班了,再见。”
“我送你。”他提议道。
“不用了。”不知怎地,她害怕被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并不是那样地高级。
从杜家屋内的高雅摆设到屋外的占地宽敞,还有杜父、杜母的气质打扮,以及眼前的他,在在显示出他们的身分高贵非凡,紫陌不认为他们会是她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也不想有太多的牵扯。
她怕被人见识到她的脆弱渺小,更怕被人说她高攀,就把今天的相遇当成生命里的一段小插曲吧。
“你太客气了,不过就是送你一程罢了。”杜豫微微一笑,“再说我也想出门走走,顺道载你不算什么。”
“我有骑机车。”她指指停在墙角处的那辆轻型机车。
他瞠目结舌,“它?我还以为是人家不要的旧车,故意乱丢在我家墙角……
呃,对不起。”
她的脸色有些落寞,杜豫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紫陌深吸一口气,展颜笑道:“没关系,它本来就很旧了。杜先生,我就先告辞了,再见。”
“你当真不让我送你?”他觉得良心在戳刺谴责。
她小脸漾著笑意,“真的不用了,谢谢你。”
见她踩了两下才发动机车,他强忍住跨步向前的冲动,不放心地道:“你骑机车不会有问题吗?”
她坐在机车上,闻言一笑,“拜拜。”
杜豫只得眼睁睁看她离去,耳里听著那辆咳得几乎快断气的机车引擎声,心头暗自捏了把冷汗。
她不会有事吧?
工作一整天,紫陌拖著疲惫的身子在晚间六点回到了家。
家里冷冷清清,没有笑语没有饭菜香,只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妈,我回来了。”她穿过小小的客厅,走向母亲的卧房。
两声虚弱的喘咳响起,摆著衣柜和各式药罐子的房间显得拥挤而沉闷。一名瘦削脸色苍白的中年妇人躺在床上,手里握著摇控器,床头斜对面的一台老电视机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妈,看电视为什麽不打开声音呢?”她坐在近门口处的一张椅子上,关怀地问。
丁母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语带怨慰地道:“你怎麽现在才回来?我快饿死了。”
闻言,她慌忙起身,“好,我马上去煮。爸呢?”
“你爸又出海去了。”丁母撇了撇嘴,自怨自艾道:“我怎么会嫁到这种丈夫?没本事又不体贴,他明知道我身体不舒服,竟然还答应船东出海,现在出海能赚得了几个钱?”
“妈,爸爸也是想让家里生活好过一点。”紫陌安慰著母亲,心头却隐约揪疼著。
母亲一贯否认抹杀周遭人的付出,对她来说,只要是不顺她心意的事,就是大大的错事。
父亲该不会是想藉此逃避母亲的指责挑剔吧?
原本生活可以好好过,只是母亲的体弱多病造成她性格中的戾气和不满,压过了身为妻子与母亲该有的慈爱。
紫陌并不怪她母亲,她只怪自己没有能力养好母亲的身体,让她在病痛中备感孤独厌烦。
“你别替你爸说话了,谁知道他在外头是不是养了一个小的?”丁母昔日美丽的睑庞,此刻因愤怒和怨气而扭曲著。
“妈,你怎麽能这样想呢?”紫陌替父亲感到心痛极了。“爸爸一直很努力工作赚钱,他今年都五十几了,还要跟小伙子出海讨生活,他这麽辛苦,我们怎能在背後编派他的不是呢?”
丁母不敢置信地盯著女儿,“你怎么敢跟我项嘴?要不是为了怀你,我的身体会变得这麽虚弱吗?你是我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的孩子,竟然站在你爸那边忤逆我,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为了谁呀?”
紫陌泪水盈眶,“妈……”她抚著喘息不停的胸口,“你这个逆女……”
“妈,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她跟了下来,痛楚地叫道:“求求你别生气,是我不对,是我没听你的话,惹你生气了。”
“我气?我是难过,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孩子,我真不知道当初生下你做什么?”
丁母气得浑身颤抖,乾瘦的手直指著女儿的鼻头,“我明白了,你一定也跟你爸一样,恨我拖累你们对不对?你们心里一定是想,如果不是我,你们父女俩就可以过逍遥日子了。”
“不是的,妈,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跟爸……”紫陌伸手想碰触母亲,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拍开。“我们都很爱你,真的,我们一点都不觉得被拖累。”
“你不要再说了,你们父女俩都一样,无情无义、没血没泪。”丁母咬牙切齿,忿忿的说:“每个都把我丢在家里不管我死活,你们有谁想过要陪陪我?没有,你们都是才进来,就迫不及待转身要走,我真有这麽可怕吗?你们当我是毒蛇猛兽吗?”
“妈,我们没有……”紫陌在眼眶中滚动的泪水终於落了下来,她心痛地道:“妈,我们没有办法在家里陪你是因为……因为……”
因为母亲每个月庞大的医疗费用。母亲不喜欢去看西医,只爱到昂贵又没参加健保的中医诊所拿药材回来熬煮,一帖药将近千元,有时一个月就吃掉了二三十帖,再加上其他拉拉杂杂的家用,她拚命工作每个月也不过两万五千元,如果不是爸爸出海捕鱼,家里的吃穿用度从哪儿来呢?
可是这些内情教她怎说得出口?她害怕母亲又会怀疑自己是在嫌弃她拖累家人。
妈妈,你何时才能想得开呢?生活的担子不算什么,心上的包袱才是沉重到足以压垮人的重担。
可是这些话紫陌怎麽也说不出口,这些年来,母亲的温柔早被虚弱的身体和怨天尤人的个性给消磨殆尽了。
现在的母亲敏感易怒,容易猜疑,非常难相处,紫陌不想再增加母亲心底的猜忌了。
“妈,”她深吸口气,温和道:“我答应你,以後一定会尽量抽出时间陪你,好不好?”
丁母脸庞闪过一抹宽慰和矛盾的色彩,“哼,谁要你陪?你们根本不想陪在我这个病人身边,我统统都知道!”
紫陌看著母亲,刹那间有些明白母亲易怒的原因。
妈妈,你可是感觉孤独?
她轻轻握住母亲纤细的手,想说些什麽,话语却梗在喉头。
妈妈,你害怕吗?因何不说出口?为什么要用愤怒情妒来考验我和爸爸?
她可以理解母亲的心情,却依旧奢望著母亲有一天能够显露出爱与温情来。
她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总会穿著很美丽的洋装,拿著小红花阳伞,牵著她的小手一同去郊游。
阳明山上的大花钟,妈妈还曾在那儿拾了一朵落下的花,插在她的鬓角上。
那时候的妈妈,时髦而温柔,嘴里总爱哼著一首英文歌,旋律深情悦耳,长大之後,她才知道,那首好听的英文歌也有个深情的名字——loveisbe。可是在她上高中的那一年,妈妈变了,忙碌的功课压力令她无力察觉母亲因何改变,直到上大学後,昔日温暖的家庭已变得空洞而冷清。
她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但是当她知道妈妈和爸爸闹到几乎要离婚,而且家里的生活也越发难过,她毅然决然在大学二年级休学,接下沉重的家计担子,一直到现在。
唉!她无声叹息。
“我饿了。”丁母意识到女儿的温情,陡地转过头去,冷着声音道。
母亲不承认也不接受她的孺慕之情,她彷佛害怕碰触到灵魂深处的骨肉亲情,害怕这种感觉会烫伤了自己。
紫陌温柔地放开她的手,“我马上去做饭。”
她走进狭窄的厨房,看著那张年纪不小的饭桌,上头摆著的瓶瓶罐罐全是母亲的药,还有一锅中午吃剩了的猪心炖参须汤,表面凝结了一层油膜。
她不禁想起中午的那段奇遇。那亲切爽朗的杜家人,引人食欲大开的饭菜,温馨有趣的谈话,还有那个像阳光,笑起来雪白牙齿简直可以去拍广告的男孩…
…
她眼神温柔了,心里也荡漾著一股暖意。
这样的生活是她梦想中的家庭,只可惜她、水远只能在窗外看,怎么也进不去。
紫陌振作一下精神,挽起袖子打开冰箱,在不多的食物中取出了半棵略微乾瘪的大白菜,还有几片鸡肉。
做个白菜羹,煎几片蒜蓉鸡胸肉,再煮个蛋花汤就好了。
这个月的薪水还未发下来,她手头上只剩几千块钱,不得不省着些用。
当锅里的油热了,将白智倒进锅底时,她突然又想念起了杜家嫩嫩的卤鸡翅……
那种妈妈的味道。
杜豫身穿白袍,手戴透明手套,悠然地晃过来。
助手看着他,手里的拍纸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老板,又一具进来了,是喝农药致死的。”
杜豫眉头微微一蹙,“因何想不开呢?”
“不,他是误食农药。”助手摇摇头,“真是悲剧一桩。不过现在的人到底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自杀,这个月已经有好几个喝农药自尽的案子。”
“世事无常,而且现在的人感情较脆弱,自然动辄想不开。”杜豫微笑,话里不无感慨。“生命无限美好,就算荆棘满布也值得挑战,至少痛痛快快活一辈子,酸甜苦辣都尝过,才不枉人世走一遭了。”
“如果人人都能够这麽想的话,天下就太平了。”助手笑道。杜豫微微倾身检视著嘴唇发青、表情痛苦扭曲的男人,在鼻端、舌苔以及各处肌肤检查了会儿,登时知道是何种剧毒致命。
“有机磷类。”他轻叹一声,“巴拉松。”这种杀虫剂取得容易,一入腹中立成穿肠毒药,虽不会马上死,但是入喉後会产蕈毒样作用,导致呼吸系统和气管收缩,呼吸道分泌过多,意识不清、横膈肌收缩乏力,呼吸和神经中枢系统衰竭,如果不能及时送医洗胃的话,会非常痛苦地死亡。
“他的家人希望你早点开出死亡证明书,他们好将尸体转送殡仪馆。”
他挑眉,“这麽急?”“嗯,而且有点奇怪。”助手沉吟。
杜豫眸光一闪,“嗯?”
“是啊,家属好像不怎麽伤心,虽然拿条手帕猛拭眼角,可是我总觉得他们没掉什麽眼泪。”
“你怀疑……”
助手连忙摆手摇头,“没没没,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杜豫拿过他手上的拍纸簿,看著上头的详细资料,“廖天福,男性,三十九岁,有轻微智能障碍,是家中长子……未婚。”
他微微蹙起了双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突然间,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再次详细检查尸体外观,将衣衫揭开,露出肩胛处。
果然没错!
“阿均,告诉上头,这具尸体有问题,我要申请解剖验尸。”他阳光般的笑容一敛,肃然地道。
唤作“阿均”的助手吓了一跳,不过杜豫在法医学这方面是世界闻名的顶尖高手,只要他看出有什麽异样,必定八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