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爱你。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们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只是心里堵得慌。
不知是在意季初秋落得今日的田地,还是在意季初秋爱独孤离到失去自我的事实。
或许我更在意,自己比不上季初秋,却是季盛夏得到了独孤离的爱。
“爱情不一定要天造地设,只需要砰然心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动心了……爱情没办法勉强,不爱就是不爱,即便初秋再好,再完美,我对她也没有爱情。你无需自责,不是你的错,傻丫头。”独孤离轻拍我的肩膀道。
“你说,我们两个能幸福么?”
我依然看着灰沉的天际,那里没有拨亮的迹象,就像是我们不甚明朗的明天。
“当然能幸福!”独孤离斩钉截铁地回道。
我转头看他,视线定格在他颊畔的白发上,轻抚上他如玉般地脸庞,我哑声道:“初秋把你画好看了,你本人比较丑。”
“即便我丑,盛夏也喜欢。”
独孤离不以为意,他握紧我的手,与我紧扣。
他的力道极大,似这般便能与我相知相守。
我看向我们紧握的双手,有些恍惚,“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放开你的手……”
“你不会,我也不准你这么做!”不待我把话说完,独孤离便打断我的话。
我苦笑,倚在他的肩膀看着皇宫的风景。
看到今日的季初秋,我想起季逢春及无极老翁说的话。
福是我,祸也是我,还有我佩戴的这块血玉,不只是这么简单。
我和独孤离的将来,有季初秋这个血例,谁笃定我们能走到最后?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暴风雨就要来了罢?
待我们再回到秋宫,季初秋还是以原来的姿势抱着云心,不停地叨絮。
她和云心多年来没有说过贴心话,这是最后一次,我们没有拦着她。
不想第二天,季初秋依然故我,抱着云心说着她们两母子离别后的一些琐事。
季初秋目光呆滞,说的话却井井有条,神智似乎正常。
独孤离曾替季初秋把脉,她武功尽废,魔性已除,不会再做出伤人伤己的事。
可现在看她的情形并不乐观,心智似乎有点问题。
“初秋,你娘去世了,就要入土为安。你这孩子有孝心,是不是应该让你娘安葬?!”季逢春看到季初秋浑浑噩噩的样子于心不忍,上前劝道。
以为季初秋会反对,不想她恍然大悟的样子,回道:“爹,你看我这记性,忘记娘在昨日已仙世了。爹说得对,应该让娘入土为安。”
语罢,季初秋小心地将云心的尸首放下,再替云心换衣裳。
云心的尸首早已僵硬,季初秋换得辛苦。我见状,上前助季初秋。
季初秋看我一眼,倒也没赶我。
我们二人合力,替云心溃烂的尸身清洗一番,再换上干净清爽的衣裙,这才命人装入灵柩之中。
准备好一下,次日在众人的护送之下,依然将云心葬在了皇陵,因为云心护驾有功,免去一场浩劫。云心就葬在夏菊的隔壁,从此她们都不会寂寞。
又隔两日,季逢春说住在皇宫不习惯,要回江南居住。当然,要带着季初秋回家。
季初秋却也没有反对,静坐在一旁,神情漠然。
她这么安静,倒不像是她的性子。用了晚膳,想到家人都要出宫,不免有些伤感。
早已到了睡觉的时辰,我却没有半点睡意,径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黑沉的夜色发傻。
“盛夏,在想什么?无双说看不到你,睡不着。”独孤离自身后将我轻轻拥抱。
我倚在他的怀中,笑道:“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还离不开娘。很快无双又过生辰了,日子过得好快。”
心里很平静,没什么纷乱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因为季初秋明日要离开皇宫,所以才睡不着。甚至,很想去秋宫跟她聊一聊。
“启禀皇上——”正在此时,白衣匆匆步进夏宫,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事,说吧。”我抢在独孤离前头回道。
“贵妃娘娘有请娘娘过秋宫一叙。”白衣恭敬地回道。
却也巧了,我才刚想到要找季初秋聊天,季初秋就派上找上门。
“盛夏,别去,我不放心。”独孤离抓着我的手,看出我的意图。
“没事,她已经将你放下了。我们两姐妹多年来没有好好聊一回,明日她出宫,下一回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反拍独孤离的手背,对白衣道:“走吧,别让她等太久。”
“我知道,可我还是不放心。”独孤离仍不愿放手,拉着我。
“那你等在秋宫的宫殿外好了。”甩开独孤离的手,我这才匆匆往秋宫而去。
很远便看到秋宫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像是把所有的宫灯都点上,为深沉的夜色添上一抹温馨。
人的心境,也能影响周遭的环境。
看到秋宫的与别不同,独孤离的紧张情绪也松了下来。
那等候在大殿出口的人,依然削瘦,风姿卓然。她的白色长裙在晚风中翻滚,似会被狂风刮走一般,正是季初秋。
秋意诀(2)
看到我们出现,季初秋忙迎上前来。
她急切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替她捏把汗,生怕她被长裙拌倒在地。
一直到我跟前,她握着我的手道:“盛夏,你来了,我好怕你不来。”
她的语气急切,满脸紧张,我还摸到她手心渗出的细汗。
我露出笑容,反握她的手道:“我也正想找你,不想我们如此有默契。”
她频频点头,视线顿在我身后的独孤离身上,“独孤,你也来了?”
独孤离礼貌地淡笑,并不多言。
“要不要进我那里坐会儿?”季初秋又问道,也是礼貌的客套。
“不了。盛夏说要来,我只是陪她,等在这里便可。”
独孤离看向我。
“盛夏,走吧,我们进去聊。”
季初秋对我笑得灿烂,对独孤离的拒绝不以为意。
她拉着我的手冲进了秋宫,步履轻盈。
独孤离还是担心我,心急地跟上一步。
我对独孤离摇头,说道:“独孤,你若不想等,先回去,我和初秋聊的时间可能较长。
不待我多说一句,季初秋便拉着我去到内室。
桌子上摆放着几个小菜,还有酒壶,美酒佳肴俱全。
“知道你失了味觉,还准备了这些,就是想和你好好吃一顿饭,就我们两姐妹。”季初秋对我笑道,拉着我坐下。
我不客气地吃将起来,虽然没有味觉,却感觉能吃出些什么。
季初秋给我倒了酒,笑道:“这是你喜欢的梅子酒,试试看没味觉喝起来是否别有风味。”
我轻抿一小口,还是喝不出任何味道。
不过,心里却有丝微甜。
“你就不怕我在酒菜里投毒?”
正当我吃得欢快之际,对面传来季初秋似笑非笑的声音。
“一般的毒毒不死我。更何况,你会么?”
我笑着反问,对季初秋的恐吓不以为意。
季初秋没有回答。
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放在鼻间轻嗅,然后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喝着什么绝世佳酿。
好半晌,她抬眸看我,笑道:“以往不觉这梅子酒好喝。此次和盛夏你再喝,却有了感觉。世间美味,与心境也有很大的关系。可叹我这些年来忙于算计,忙于仇恨,错过了许许多多的美景美事。”
“可为了独孤,很值,是么?”我笑着反问。
“是啊,爱过恨过,对象是独孤,很值。可惜,我的运气没你的好,我追得这么辛苦,还是没能得到他的心,想来有些东西勉强也没用。”
“这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和季初秋相视而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们只是喝酒,吃菜,偶尔聊几句,不觉时间流逝。
白衣几次走到内外室相交的门口,给我暗示,时辰已不早,我却视若无睹。
没有味觉,这酒怎么喝似乎都没有醉的感觉,只是头有些晕眩。
最后我和季初秋倒在床榻,她倚在我的怀中,笑道:“说也奇怪,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居然从未一起睡一晚——”
“那我今晚留下来好了。”我这话脱口而出。
季初秋钻出我的怀抱,对我灿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答案。你这人,有时滥好心。明知对方会对你不利,却还是放过对方。正是这样,以前的我老是对你下不了重手。”
“我知道。虽然你算计我很多次,可我感觉到你的矛盾。有时你好像是在助我,点醒我,同时又在害我。我在暴室时,你完全可以对我下手。你引我入局时,宁让我看到那条出宫的秘道,也没有杀我灭口,那时我就知道,你这人有多矛盾。说起来,爹把你带进季府的第一步,就走错了。”
我终于还是说到正题了。
有些事情,季初秋有诉说的欲-望,我也有想听的欲-望。
“爹没有错。如果没有爹,我季初秋不知沦落到何种地步。爹娘给了我父爱母爱,让我万千宠爱于一身。那些风光的日子,众星捧月,如今想来美得像是一场梦。可梦里的我,很幸福,也很快乐,是骄傲的公主。”
季初秋侧头看我,手指着我的额头道:“直到你出现的那一刻。你一来,我便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盛夏,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坏?!”
我点头,“当然知道,这一切,始于害怕失去。”
“是啊,就是因为爹给了我太多美好的东西,让我舍不得将这些东西还给你。爹给予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因为知道这一点,我在想,如果没有你季盛夏,我季初秋是不是就能够风光一世?!”
说罢,季初秋苦笑地仰头倒在床榻。
“所以你有意无意地让那个盛夏出丑,让她对你恨得牙痒痒却拿你莫可奈何,是不是?”
其实这些事情,我隐约猜到了一些。
所有人都被季初秋精湛的演技骗了。
人人都以为原来的季盛夏刁钻任性,蛮横不讲理,这都是因为季初秋一手掌控了全局,进而蒙骗了所有人。
“我就说你聪明。至今爹娘、哥哥和季府其他所有人都蒙在鼓里,都以为那个盛夏蛮横不讲道理,其实,是我骗了他们。我五岁的时候,季盛夏想跟我一起玩。我满口答应,却在玩耍的当会儿,我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用力将季盛夏推倒在地,再挑衅地看着她。季盛夏当然不服气,她向爹告状,说我欺负她……”
季初秋哂然一笑,说起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秋意诀(3)
“我乖巧地供认不讳,求爹娘宽恕。于是他们都认为,我在让着季盛夏,尤其是爹,对我没有丝毫怀疑。那回我跪了整晚,没有用晚膳。我的苦肉计,就这样骗了所有人。呵,想不到吧,五岁的季初秋已如此邪恶了。”
提到这些往事,季初秋眸色晶灿,很兴奋。
当时谁能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会说这种谎。
何况在他人眼里,季初秋一直乖巧懂事,自然都被她所骗。
只可怜那个季盛夏,不是季初秋的对手,她心计不深,凡事露于表面。
吃亏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摆脱季初秋的纠缠。
或许那个季盛夏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在庆幸摆脱了季初秋这个魔鬼吧?
“季盛夏之所以会摔下秋千,是因为你对她下的毒手,我猜的可正确?”我转头,直直地看着季初秋,问道。
“你怎会知道这事?我以为自己做得很好,没人会怀疑我。”
季初秋不料我有此一问,有些诧异。
“猜的。爹告诉我的一些事情,让我找到蛛丝蚂迹。因为你选的时间太过凑巧,在季盛夏从秋千摔下的那日,便是他们三个到季府做客的日子。”我道出自己的假设。
我还能猜出季初秋的一点心事。
她喜欢独孤离,讨厌季盛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独孤离来到,令她想起季逢春对她所说的那个预言,而独孤离的身份是当朝太子。
若独孤离看到季盛夏,进而被季盛夏吸引,那她季初秋怎么办?
于是季初秋铤而走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季盛夏下毒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季盛夏的命确实很好。她睡了那么长时间,你却来了。当看到你好端端地能吃能睡时,我悔不当初。和爹一样,我第一时间便看出你的不妥,你绝不是当初那个能任由我欺凌的季盛夏。我弄巧反拙,算计的最终结果,却把真正的狼引入季府。从此开始我苦难的人生!”
季初秋此刻的语气,仍有不甘。
我苦笑。
若说这谋心之事,季初秋确实厉害得紧。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话用在我身上很贴切!我这一生,时刻算计。自五岁开始,我就在担心自己拥有的一切会被季盛夏夺走。我却不知自己辛苦来去,仍是一场空!”
季初秋一声沉重的叹息,在空寂的内室回响。
“你既然对她下得了狠手,为何偏生对我一让再让,没有对我痛下杀手?”
这点矛盾,我是怎么也想不通的。
正是因为季初秋曾对我手下留情,我才疑惑季初秋是不是另有苦衷而无法恨她,毕竟她有意无意间给了我暗示。
“因为你不是那个盛夏。她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每次被我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你却不同,有灵性。还有,你很善良。你分明知道我在设计害你,却对我一忍再忍。你的善良,唤醒我仅剩的一点良知。或许无需杀你,我也能兵不血刃地将你铲除……”
听到季初秋这话,我摇头,“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我不相信自己的一点善良,能唤醒季初秋这匹狼的一点良知。
“不愧是盛夏,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不能杀你,是因为你是独孤心头的宝。若你死了,他一定会知道是我害你。他不是昏君,更不是季府的那些人。想骗倒独孤,太难。我把你杀了,他一定会查出真像,界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杀了。这种一损俱损的事,我当然不能做,是以我只能拐弯抹脚地把你引到那个秘道出口处,让你自己出宫,走离独孤的视线。没有你盛夏,我一定能令独孤对我刮目相看,进而爱上我……”
“初秋,你真的很可怕。我能够活到现在,实在命大。”
我相信,季初秋对我动的杀机不只一次两次。结果我有惊无险地活到现在,算是小小的奇迹。
“是啊,我想方设法把你赶得远远的,独孤还是对你念念不忘。甚至对你下了噬情蛊,让你忘了他,他还是不愿放弃你。那时的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依然不愿放弃你。”
“是了,这噬情蛊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独孤让我服下噬情蛊,还是你自作主张?”
我记得上一回季初秋没有给我答案。
“你以为呢?”季初秋反问我道。
“是独孤的意思?”我不大确定。
“没有他的点头,我怎么可能动你?因为我在其中耍了一点手段,我告诉独孤,其实你体内隐含有血蛊的毒素。若不赶紧解毒,你会尝到和他一样的痛苦。独孤如此紧张你,他当然不会让你承受血蛊之苦。你应该记得,独孤他宁愿日夜被血蛊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愿服下噬情蛊的解药,忘了你。可同样在你身上,我说你中了血蛊,他却不假思索地命我给你中下噬情蛊。正是那时开始,我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那噬骨的恨意,开始在我心底发酵。进而不能回头。”季初秋感叹地笑道。
“他怎会相信你的说词?独孤可不笨,能任由你牵着他的鼻子走。”我疑惑地道。
“你忘记了一件事。在独孤被逐流下了血蛊之后,你们曾经亲密相处,并且怀有一个孩子么?那时的独孤并不知所谓的血娃只是逐流的一个谎言。我告诉他,即便你滑胎,你们两个的血已融在一起,你也必定中了血蛊。再者,我将你的血给他闻了,他自然就相信你是真的中了血蛊……”
秋季这场丧事(上)
“等等,我确实中了血蛊?!”我抓到季初秋话中的重点问道。
“自然要用事实才能令独孤相信我所说的话!你方才也说了,独孤并不笨,你有没有中血蛊,他一定会查探真像!”
季初秋点头,云淡风清的语气,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不对,那时的我本没有中血蛊,是你给我下了血蛊。若独孤不舍得让我受苦,只有让我服下噬情蛊,你就可达到目的。若独孤不想我忘了他,我便将受到血蛊的折磨,生不如死。无论哪一种结果,你都能令我和独孤痛苦。初秋,你好狠!”
说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实在是因为季初秋这个女人太可怕。
若不是她今日有这兴致说出一切,恐怕直到我死,也不会知道她在其中做了多少事情。
“好说!我早说过,五岁的季初秋已经很邪恶了,何况是被恨意蒙蔽了心智的季初秋?盛夏,我真的羡慕你,嫉妒你,你是我今生的梦魇啊。也只有你季盛夏,才可以令我如此算计,我此生的全部时间,都花在与季盛夏斗法之上。偏生斗到最后,我仍是斗不过你和独孤的爱情。”
季初秋轻叹着钻进我的怀中,她的眼泪,渗入我单薄的衣裳,“我也想过放弃,告诉自己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做这么多不值。可是犹豫来去,一觉睡醒,我又充满了斗志。我总能找到不同的理由让自己坚持,一直到今天才想通!”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你斗,是你把自己把我当成了假想敌!毕竟一开始独孤喜欢的人便是你,只是你自己将他推开。我清楚记得,他们看着你时爱慕的眼神,那不会有错的。”
在季府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几近完美、被众多天之骄子追捧的季初秋。
是她自己一再将那些喜欢她的男人推开,她又怎能将错都推到我身上?
“你以为我不想对他敞开心扉?可是爹的双眼在盯着我,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中。若爹知道我背叛他,极有可能令我一无所有……”
在我的直视下,季初秋的话,打住。
她闭上双眼,脸上的狼狈无所遁形。
“说起来,你最爱的是你自己。若你真这么爱独孤,你会毫不犹豫地向他坦诚你对他的爱。初秋,你演技高得把自己也给骗了。”
我毫不留情地揭穿这个事实。
“不对。或许爱自己,但我更爱独孤,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实。可惜,为时已晚!有些东西错过便是错过,当我的那份爱情不够纯粹的时候,独孤对我的仰慕与喜欢便渐渐淡化,直至不留痕迹。时也,命也!”
季初秋闭上了双眼,她的脸,看起来很疲累。
她算计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是想休息了罢?
再精于算计的人,也有疲累的时候
而季初秋,她终于是累了。
“初秋,你能说说你对逐流的看法么?”
知道季初秋想休息,可我有些事情还是想问她。
她很聪明,也许能给我一点提示。
季初秋轻阖美眸,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我伸手,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叫醒,我知道,机会错过不再有。
可她很累,她若想睡,我是不是应该成全她?
“逐流他很聪明,也很固执,尤其在爱情方面。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不过是想知道,逐流是否真的把你放下,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阴谋!”
就在我想放弃问询时,不想季初秋睁了眼,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点头回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想问问你这个旁观者的意见。”
“你想想,当日他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将你和独孤拆开,到了今时今日他失去所有的时候,他为何要对你放手?”
季初秋讽刺地看着我,轻声道:“若我是花逐流,我一定不会让你和独孤有好日子过。不过有一点,逐流始终都不是初秋。”
季初秋的答案,说了等于没说,只会让我更混乱。
沉吟一会儿,我才旁敲侧击地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魔教神功?逐流知道你学魔功的事么?”
我相信,此次季初秋的答案一定能给我启发。
“说起来还是拜独孤所赐。我替他缓解痛苦,结果痛的是我自己。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怎么也无法制止。我用内功调息没有效果,无意中拿出那本魔教秘笈,才发现以毒制毒很有效。所以,我练魔功的时间不短。至于逐流,说来奇怪,他有一次分明看到我用魔功调息,却假装看不到,不知是在同情我,还是认为我已无药可救——”
我怔住。
季初秋给了我答案,却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原来不是我的直觉出错,而是花逐流确实还留了一手……
“盛夏,你要问的,问完了么?”
季初秋疲倦的声音传来,几不可闻。
“那一夜的事……”
“那一夜的事,还是让当事者告诉你吧。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秋菊她被我杀了,因为她跟着我多年,看到的事实太多。我不能让她出现在独孤跟前,只怕她会不小心泄露一些我的秘密。于是趁那一夜楔机,我把秋菊杀了,永绝后患——”
季初秋更钻进我的怀抱一些,“我要交待的事,都差不多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低如蚊讷。
我要仔细听,才能听清她说什么。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唤醒,可看到怀中那张安睡的脸。
犹豫,还是没有行动。
秋季这场丧事(下)
“盛夏,麻烦转告一声,告诉爹,我很爱他。还要感谢他,因为有他,我才能幸福那么多年。虽然,曾经的初秋也恨过他。我希望,在爹的心中季初秋永远是他最听话最懂事最乖巧的女儿……”
“嗯,我知道。”我轻声回道。
“对不起,盛夏,我不该杀了夏菊,也不该对无辜的孩子下手……”
此次,我却不能回一句“没关系”。
“盛夏,其实认识你,能和你成为对手,因为你,我这些年不寂寞……”
“嗯。”
“盛夏,这样和你睡在一起,我感觉很幸福。”
“嗯。”
“盛夏,我终于不必再恨你了,很……好……”
说完最后一句,季初秋不再开口。
隔了好半晌,我才眨着干涩的眼,轻声应道:“嗯。”
室内太过安静,有我这声回应的余音,就像是季初秋一生命途的绝响。
天,亮了。
我走出秋宫。
外面,寒风冷冽,下起了绵绵细雨,这样的恶劣天气依然有人在等我。
“盛夏……”
独孤离上前,将我冰冷的身子拉入他的怀中取暖。
“初秋她去了。她用毒害夏菊的方法,让自己抵命,夏菊的仇报了,我却一点也不开心。”
我倚在他温暖的怀抱,心里难受,却无泪可流。
“我知道。昨晚我看到她的一瞬,便知她心意已决。这样对她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她辛苦半生,终于解脱了。”独孤离轻声回道。
我钻出他的怀抱,看向匆匆赶来的季逢春及季如风。
“盛夏,初秋她,她真的,去,去了么?”
季逢春双腿在颤抖,云心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季初秋的突然离去,让他一夜之间老去。
“她去得很安祥。这些年来,她很累,她说想歇一歇。她还说,进宫的那年她便立了誓,要做独孤的女人。进了这座皇宫,这里便是她的家,她不舍得离开这里……”
我将季初秋留给我的两封信拿出。
一封是给独孤离的,另一封,则是给季逢春的。
季逢春颤着双手接过信笺,忍不住老泪纵横,泪水都打在了那封信笺之上。
“老伴,我们回家吧。
好半晌,季逢春才替叶盛抹去眼泪,牵着叶盛的手,颤着双腿要离去。
“相公不去看初秋最后一眼,待她下殓才回家么?”叶盛的眼泪还流个不停。
“不了,初秋还在,她只是不想离开皇宫罢了。”季逢春回道。
这一回我们都明白季逢春的话中深意。
若看不到季初秋的尸首,他们可以假装季初秋还在皇宫做那风光无限的贵妃……
季如风追上前,扶着两位老人家往前行走。
我追上去,扶着他们,泪眼涟涟,“爹娘,待到将一些事处理好,女儿便回去看你们。”
“好,好,我们两个女儿都很乖巧……”季逢春连声应好,眼泪不断。
我送他们出了宫门,再出城门。只知马车走了老远,依然看到爹娘频频掀帘看着站在城门的我。
他们此次进京,送走两个至亲,这就是人生的无奈。
“独孤,我也好想回家……”我倚在独孤离的怀抱,忍不住失声痛哭。
季初秋累了,她歇了。
经历了这一切,我也觉得好累,只想跟着两位老人家回到江南,侍奉他们终老。
可是,我放不下独孤离,这个令我和季初秋痛苦半生的男人。
“待到事情告一段落,我陪你回江南,好不好?”独孤离拭去我的眼泪,柔声安慰。
“嗯,好。”我倚在他的怀抱,让他抱着我飞在大街小巷,一直去到进宫。
回宫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处理季初秋的后事。
不过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皇陵接连葬下三人。
感觉这个秋季,就只是为了办这场盛大的丧事,一直到这个秋季落下帷幕。
就这样,寒冷的冬季到了。
“娘,站在这里冷,娘最怕冷了。”
见我站在窗前发傻,无双拉着我的手,往火炉边而去。
“无双,还有五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只要你开口,娘一定能做到。”我笑得勉强,又努力让无双看不出我有不妥。
夏菊、云心和季初秋的相继逝去,抽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甚至怀疑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时代,来这里,是不是就为了制造悲剧。
“等到了我生辰的那日,我想要看到娘亲展露发自内心的欢笑,娘可以做到么?”无双侧头看我,笑得灿烂。
我一愣,不禁失笑,将他抱在怀中,“我的宝贝臭小子,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好快。”
“可不是。”无双在我脸颊亲了又亲。
我也忍不住在他粉嫩的双颊亲吻,仿佛这样便能感受孩子的温暖。
“皇上有请娘娘过龙清宫,说是想请娘娘看一样东西!”
红衣悄无声息地步进内室,打破一室的温馨。
“呃,我去看看。红衣,你派人保护无双和晴好,不得有误!”临走之前我交待道。
“是,娘娘!”
去到龙清宫,我才刚进宫殿,便被独孤离抱了个满怀。
我挣扎着出了他的怀抱,问道:“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独孤离不回答,牵着我的手去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信笺。我看出来了,原来是季初秋留给他的信。
“这是她给你的信,我看不大好……”
“也许这是她留给我们的信,不妨看看。”独孤离却不以为意,瞬间将信展开。
无双被劫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不在人世。盛夏,我已将独孤的画一把火烧了,就好比我对他的情份,让我带着那份爱入土吧。此生我爱得痛苦,你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你的痛苦,是我带给你的。那么我走了,希望将给你的那些痛苦一并带走。我多多少少想到,我的离去会给你很大的打击,因为你骨子里是个很脆弱的人。你想替夏菊报仇,又知道杀了我会令爹痛苦。可你若不报仇,你对不起夏菊,最后我来替你做选择。我生无可恋,死了倒也不可惜。可我真死了,你一定在想为何不阻止我自溢,如此你便不会看到爹和大娘及哥哥的伤心。我知道,自己一定猜对了。醒醒吧,季盛夏,这封信我是留给你的。我得不到独孤的爱,是因为我福薄,是我不够好。可你不同,你得到独孤的爱,就该好好珍惜!我祝你们,白头偕老,不离不弃!初秋,绝笔。”
这就是季初秋留给我和独孤离的最后一封信。
我搁下信笺,倚在独孤离的怀中,轻喃:“她能摸到我所有的心事,就连她死后我的反应她都能想到。这个世界,上哪里再找一个像初秋这样聪明绝顶的女人?”
“盛夏,过去的事我们不想了。我们的人生还很长,应该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才是。你可知道,就是这样和你抱在一起,我已经很快乐了?你绝望和颓废,多多少少是因为初秋。她算计你,陷害你,你还是把她当成了妹妹。你失去一个夏菊,又再失去一个初秋,当然不开心。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无双和晴好,你笑一个,好不好?”
独孤离焦虑的声音,听了我想笑。
我拉开自己的嘴角,对独孤离呲牙咧齿,对他扮鬼脸道:“这样算不算?我这样笑,好看不?”
独孤离抓着我的脸直摇,“你呀,拿你就是没办法。”
我躲进他怀中直乐,他抱着我在傻笑。
似乎,一切又好起来了。
但是快乐,永远都短暂。
每当我充满希望之时,命运总会给我出这样或那样的难题!
次日我抱着晴好在外面晒冬日的暖阳,无双跟在我身后。
我们身后,还跟着一堆侍卫,包括点翠和红衣。
可在这么多人的保护之下,无双还是被人带走。
当然,这人毫无悬念是花逐流。
点翠和红衣被人下了重手,还好来人手下留情,没有要她们的性命。
也许,是花逐流亲自进了宫,只为把无双带走罢?
“独孤,我必需出宫把无双带回家。”
不是我不愿意在这个时候陪他独孤离,而是我这个娘,必需要救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你能否等我一日,我与你一起出宫——”
“你知道不可以。逐流他留下的信笺指明只许我一人前往,我不想冒险。更何况,我想在赶得及的时候,给无双过生辰,这是我答应无双的事,一定要做到。”我打断独孤离的话,斩钉截铁地道。
“可我不希望遇到困难的时候永远是你在解决问题,我只在一旁看着……”
我偎进独孤离的怀抱,轻声道:“你别这么说。有些事情人多不一定好解决,我知道你对我的心就够了。再者,你不是在一旁看着,因为有你,我才支撑到现在。你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手中的东西所剩无几,不过就是两个孩子和你,你们其中任何一个出事我都不愿见到。更何况,你的心中应该有大国,有你的百姓,我理应排到他们的后面……”
说到这里,我失笑。
听起来我很伟大,其实我只是说说而已。
沉吟一会儿,独孤离终于想通,下决心道:“我让红衣和点翠陪你一同前往,你抓紧时间出宫。你说得对,无双不能出事,而且是在他生辰的光会儿。你们先行一步,待我交待好一切,下午便去追赶你们——”
“可是逐流说了,只许我一人前往……”
“凡事都按照他的吩咐行事,我们两个岂不是要分开?放心,我会想到应对的方法!”独孤离不容置疑地打断我的话。
“好!我即刻启程,按逐流留下的线索去找他,你交待好朝政再赶上!”我也下了决心,回道。
独孤离说得对,若花逐流还是不愿放手,那么我们怎么做都是错。
有问题一起面对,凡事一定能够迎刃而解。
此次,独孤离亲自将我送至宫门,替我整理好衣裙,抚顺我凌乱的长发。
他依依不舍的模样,像是我将一去不回头。
“独孤,我要走了,反正你很快就会跟上来,别这样,好不好?”他这个样子,让我很矛盾。
我甚至想留在他的身边,可是无双怎么办?
“盛夏,不如你等我一起,下午再走行么?”不想独孤离反而大力把我抱紧,不放人。
“时间紧迫,我不能再耽搁了。你放心吧,有点翠和红衣在,她们一定会照顾好我的。”我无奈地道。
我又不是离开了再不回来,独孤离这是做什么?
可不知为何,我的心也满是苦涩,仿佛我这一去,将不再回来。
不会的,一定是我想太多。
我紧紧圈着独孤离的腰,哑声低喃:“独孤,我会等你的,无论多长时间我都等,直到我老死的……”
我的话未说完,独孤离便用力堵着我的双唇。
他狂肆地吻着我,仿佛倾尽他一生的爱。
我闭上眼,感受他唇的热度,品尝到他和我咸涩的泪水……
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独孤离的唇离开,他在我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我很快就来,不会要你等太久!”
“嗯。”我上了马车,独孤离还拉着我的手不放,“好好照顾晴好,我不在她身边,她一定不习惯,会哭会闹。”
我抱着晴好不舍地亲吻,将她递回独孤离的怀抱。
他的武功好,孩子那么小,当然是由他来照顾更稳妥。
“我不是说了么,很快就赶上你们了!”
独孤离语气焦虑,又抓着我的手。
我深深看一眼他们,抽出手。
马车启动,独孤离才不得已松开我手,看着我乘坐的马车步步远离。
我掀起车帘,回头看向那站在红色宫墙下的红衣男子,他为何要对我挥手?
是不是说明我们此去一别……
不敢想,我看着那个红色身影离我越来越远,幻化成一个模糊的红点。
想当年,我进入这座宫墙之时满是惶恐。
谁料到有一日我走出这座宫墙,却是另一番心境?
我却不知,原来我此次出宫,是出远门,很远的远门。
因为自此?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