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他这一惊,都朝他看去。
王岸之也知道自己失态,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只觉得口干舌燥,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是他!就是那个孽种!
刚死的时候,他就围绕着这栋宅邸,哭闹不休,如今,他又回来了!
玉轻尘眉宇深锁,秀逸的容颜冷若寒霜,紧紧盯着陆修齐翁婿,冷然道:“陆大人,事到如今,就算得罪,我也要说了。你既然请我们来,希望帮你解开贵府闹鬼之谜,就应该坦诚相待,为什么却又处处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我们真相?到底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说贵府真的有鬼婴缠绕不休,到底起因是什么?”
王岸之牙关只打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陆修齐勉强一笑:“我不懂云公子的意思,四年前,小女丧子,悲痛过度,以至于癫狂成疾,这些,不是早就告诉了诸位了吗?至于婴灵,这也正是我们不解,想要诸位为我们解惑的地方啊!”
“好,很好。”玉轻尘慢慢地道,眸若寒霜,“既然如此,两位请先离开吧!”
陆修齐知道刚才的谎言有多拙劣,默然无言地转身,扶起腿上不便的王岸之,缓缓走出明月楼。门外,积雪未融,虽然即使是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也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睛朗朗的寒冷,就像一双冰雪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
“岳父,”离了馨园,王岸之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劲道之大,几乎将他手骨捏碎,“你也听到了,是那个孽种没错!慕姑娘没道理骗我们,再说,她也不知道内情!”他说着,浑身颤抖,“先是侍月,现在是慕姑娘,是他!是他!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他就在这栋房子里,在黑暗里看着我们!岳父!”陆修齐也是脸色苍白,却比他震惊得多,咬着牙没有说话。
许久——
“王岸之,你为什么害怕?”
陆修齐直直地看着他,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是幽深无限,缓缓地质问道:“你为什么害怕?如果没有做亏心事,你为什么害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岸之虽然恐惧中,却仍忍不住怒气上涌,吼道:“你不害怕吗?那是鬼啊,是鬼!我问你,这府上有哪个人不害怕?你自己呢?听慕姑娘讲的时候,你不害怕吗?晚上听着那嚓嚓的脚步声,你不害怕吗?到现在你还在疑心我!”
陆修齐顿时语塞,好一会儿才道:“那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王岸之想也不想就吼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道,“我腿脚不便,还请岳父打听下,看有没有什么灵验的道观寺庙,一定要压下那个孽种的婴灵,再这样下去,谁知道那孽种会不会伤到人命?我可不认为,他只是想要吓吓我们而已!”
也只有这样了。
陆修齐心中虽有万千疑窦,却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朝着自己的院落慢慢去了。
这边,在明月楼,陆修齐翁婿一离开,玉轻尘扫视屋中众人,淡淡道:“我们离开陆府吧!这个陆府,处处透着蹊跷,陆修齐和王岸之又诸多遮掩隐瞒,如今晚晴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我看我们还是离开吧!”他本就不是好奇心强的原因,愿意来陆府,更多是为了慕晚晴,现在,她遇到凶险,他当然不能再坐视。
陆府的人真的被冤鬼缠身也好,是有人捣鬼也好,都与他无关。
他只希望,晚晴不要再受伤害!
云安然咬着唇,眼眸闪烁,想要说话,却又顿住。
“虽然我也很想,不过,”莫言歌叹了口气,他也不想慕晚晴再牵扯到任何危险中,只不过……某人绝对不同意。
虽然,慕晚晴立刻摇头,道:“我不要!就像公子说的,这陆府处处透着蹊跷,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找出真相。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而且,应该不会只是想要吓吓人,我有预感,事情会越来越严重的,所以,我们更不能半途而废。至于昨晚的事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只是不防,乍然被吓了一跳而已。放心啦,下次再让我碰见,我一定逮住给你们看!”
她信誓旦旦,却只换来两个白眼。
云安然沉思道:“可是,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呢!莫王爷,你最快到明月楼,当时可有看到什么人影?”
莫言歌回想着,摇摇头:“没有。”
虽然说,当时他心切慕晚晴,但长期戎马生涯养成的习惯,自然而然地会警戒着周围的情形,如果有人的气息,一定瞒不过他,尤其,只是个没多大的婴孩,更不可能逃过他的耳目。但当时房间内确实空荡荡的,除了众人起来的声响,他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这就奇怪了,”云安然道,“莫王爷轻功比我快,我看见莫王爷从正门进去,就立刻赶到了明月楼背面,仔细查看过四周,同样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痕迹。如果,晚晴你看到的真的是人,那个小孩是怎么不见的?”
慕晚晴撅起了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知道晚晴你不信,但是这事儿确实蹊跷,你们也看见陆修齐翁婿的模样了,是不是?”云安然犹豫了下,还是道,“我觉得,这个小孩应该就是王岸之夭折的孩子。不然,平白无故的,为什么会你会看见一人脸色惨白的小孩,再说,光听你说,我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自己想想,你看见的,像是活人吗?”
“……”慕晚晴语结,再想想自己两次看到那个小孩的模样,如果是小说或者电影里,她百分百认定那是鬼,可是,这是现实啊,现实中怎么可能有鬼呢?之前她曾经遇到过离奇诡异之事,就像那起少女剖心案,几乎令她相信灵魂鬼怪之说,后来却证明只是中了催眠术的缘故,所谓鬼怪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而已。
这次一定也是!
只是,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幻觉,还是其它?
“虽然,我也很想陆府的事情真相大白,但是,”云安然柔声道,“现在我也认为,我们最好离开陆府,不要再插手此事,我并不想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出现意外!”
左大安尤其担心玉轻尘,也连声附和。
眼见一对四,其他人的意见都是离开陆府,连莫言歌都不帮她,慕晚晴顿时又气又急,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瞪瞪这个,瞪瞪那个,却只能看见同样的四个字:绝不妥协!最后一气之下,赌气道:“反正我是一定要留下。事情既然让我遇到了,就绝不能袖手旁观!你们要走就走好了,最好现在就走!”
说着,当即掀被下床,将房内四人硬生生推出门外。
雕花木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面对固执又在发飙边缘的慕晚晴,四人只能各自摸着鼻子,相对苦笑。
慕晚晴双手抱着膝盖,头靠在胳膊上,撅着嘴,脸气嘟嘟地鼓着,生着闷气。
一群胆小鬼,整天遇到点事就入鬼神上想,鬼个头,神个头啊?虽然那个两张脸的惨白小孩很诡异,可是,也不排除那是别人故意吓她而特意捣鼓的呀!等等……慕晚晴正胡乱想着,忽然想起一事,猛地抬起头。
不对呀!
四年前,陆云芝的孩子刚出生不久就夭折,按理说只是个婴儿,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他不能攀着窗户站着,绝对不是刚出生的婴儿。
就从这点看,她看到的也绝不可能是陆云芝夭折的孩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吓人的小孩出现在她住的房间?是为了吓唬她,让她离开陆府吗?
慕晚晴只觉得所有的事情搅在一起,搅成一团乱麻,越想越乱,怎么也理不清楚,只想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觉得实在太乱了,干脆不再去想,披了衣服跑到窗户边,把窗户完全打开,让冬日的寒风吹吹,好冷静冷静。
之前的降雪,将后花园掩饰得焕然一新,玉树琼枝,冰雪覆盖,一片洁白,浑然如琼华之境,然而,。经过昨晚的纷乱,原本皎洁如毯的雪地被踩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脚印,角落枯井处的积雪被扒开,七八块石磨大小的青石将它四面八方死死地封住,丝毫看不到枯井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小的坟茔,透着格外不祥的气息。
看到枯井,慕晚晴忽然想起那只野猫。
昨晚,莫言歌弄昏了它,她随手就把它抱回了明月楼,然而现在慕晚晴找遍了每个角落,却都没看见它的踪迹,也不知道是被抱出去了,还是自己又到处乱跑了。
站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头绪,慕晚晴最后决定,先到三楼的书库看看。]
与昨晚月光下的昏暗阴魅不同,白天的书库显得格外静谧安详,高大的黄花木书柜成列立着,一摞摞的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整齐有序,书墨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衬着雕花刻纹的书柜,小细节处的细腻精致,使这个房间充溢着一种诗情画意的感觉,与莫言歌那个宽阔沉肃的书房截然不同。
慕晚晴在窗户边细找了会儿,在白天的光线下,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她有些泄气地踱步到书柜旁,随手翻着上面的书卷。房间的藏书不算特别多,却很丰富,诗词歌赋,琴谱棋局,建筑机关,传奇话本,无不俱全,甚至连医书和律文都有,可见藏书的主人涉猎十分广泛,几乎每本书的字里行间,都夹着小字写的批注,字迹隽逸秀美,似是女子笔迹,构架间却又有着一种女子少有的傲岸豪阔。
应该是陆云芝的笔迹吧?
看着这些批注,看着这些字,她应该是个才华横溢,聪明绝顶的女子吧?
真是天妒红颜!
慕晚晴幽幽叹息出声,却忽然听到前面一声倒抽气声,似乎是女子的声音,心中一动,忙循声追去,却见一人绿衣女子站在书架前,左手抚胸,惊骇满面,颤声道:“谁?”抬眼看见慕晚晴,才微微松了口气,道:“原来是慕姑娘。”
裙若芳草,却是陆云芝的贴身丫鬟菡素。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晚晴刚问出口,看着她手中的拂尘,顿时恍然,“你是来清扫书库。我刚才还奇怪呢,听说明月楼原本是陆小姐未出嫁时的住处,现在并没有人住,怎么书库还这么整洁?原来是你在打理。”
“嗯,”菡素点了点头,有些伤感地道,“小姐以前最喜欢这里。”
“是这样啊!”
菡素熟练地开始做事,用拂尘小心仔细地拂去书本上几乎没有的尘埃,边做边小心瞧着慕晚晴,却正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顿时一惊,又转过头,专心做事,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轻声问道:“慕姑娘,听说……你昨晚见到小少爷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跟我说,我看见的可能是陆小姐夭折孩儿的鬼魂,可是,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慕晚晴叹息,关于那个惨白的小孩,实在有太多的疑窦和未解,“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吗?”
菡素认真地点点头:“嗯,人死了会变成鬼,到阎王殿去。”
慕晚晴暗自摇头,笑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慕姑娘为什么不信?”菡素好奇地问道。
慕晚晴笑道,“我学的东西,是用来断案的,如果太相信鬼神之说,会影响在案件上的判断,而且,整天面对死人,若再信鬼神之说,那不是自己吓自己吗?”
菡素似懂非懂,睁着清澈的眼眸,有些崇拜地道:“我知道慕姑娘哦,听说你断案很厉害,从傅阳县到温州到京城,断了许多谜案,京城里好多人都在传你的事情,连我们府上的人也在说,说你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清世间冤狱,所以才会别人不会的本事,能够把别人都看不到的痕迹显现出来,以此查处凶手,对了,好像……是叫做指纹,对吧?”
“嗯,慕晚晴点点头,”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指纹!
对啊,指纹!
她曾经清楚地看到那个小孩攀爬在窗户边,只要用金粉显形,就能够将他的指纹显现出来,这样一来,那个小孩是人是鬼,不就清楚明白了吗?
132章 真的见鬼了?
此念一起,慕晚晴顿时精神大振,转身就想回二楼,却又按捺下来,倚着书架,静静地看着菡素娴熟地掸去书卷上的尘土,再洒水,轻轻扫地,每栋都小心谨慎,像是对待无价的珍宝一般。做完这一切,她向慕晚晴微一颔首,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
慕晚晴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她:“菡素姑娘,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菡素心中有些挣扎,最后还是顿足,盈盈转过身来,双眸如水,定定看着慕晚晴,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低声道:“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没有区别?”
菡素细碎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最左边的窗户边,抚着窗棱,遥望着凋零落寞的花园,角落处被封的枯井,目光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伤,许久才轻声道:“小姐,曾经从这里跳下去过。”
“有这种事情?”慕晚晴悚然一惊。
菡素点点头。
“为什么?”
菡素神情哀伤,闭目许久,才摇摇头,缓缓道:“我不知道。小姐坠楼时,我在厨房炖汤,我没在她身边。老爷和姑爷说,小姐是坐在窗户边看书,不小心失足坠落,可是我不信。小姐喜欢读书,常常拿着书,倚着窗户看,都许多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她熟悉这里的一分一毫,怎么可能失足跌下去?”
“那你们小姐怎么说?”
“小姐只是落泪,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菡素幽幽叹息道,“我知道,小姐成亲之后,一直过得不开心。以前的小姐,眉眼飞扬,意气纵横,眼角眉梢,处处都是锋芒。她喜欢男装出游,吟诗作赋,纵马扬辔,连男子都压不下她的光彩,像怒放的花朵一样。可是,成亲后,这朵花却慢慢凋零了,原本的光彩消磨殆尽,她再也没穿过男装,也从不出门,只是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拿着书,拈着棋,然后慢慢出神,我叫她,她都没听见,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以前,小姐当我是亲姐妹,什么话都跟我说,可是,成亲后,却再也不跟我说了。”
慕晚晴秀眉微蹙:“王岸之对她不好吗?”
“什么样是好?什么样是不好呢?”菡素淡淡道,声音虚无缥缈,“姑爷对小姐从来都以礼相待,从不曾呵斥小姐,也不曾太过亲密,只是,有时候,看着姑爷,小姐会突然意气消沉。姑爷忙着仕途,忙着奔走,说是怕打搅小姐休息,常常在书房过夜——”她忽然紧紧咬住下唇,咬得唇色苍白,道,“有一晚,陆星儿去服侍姑爷,结果,哼,居然服侍到了床上去。那时候,姑爷跟小姐,成亲才不过三月而已!”
“才三个月?”慕晚晴失声道,“太过分了吧?”
“陆星儿……她原本是穷人家的女儿,家里穷的没法过日子,要把她卖到青楼去,是小姐经过,做主买了她当丫鬟。小姐救了她,她居然在背后捅了小姐一刀!”
菡素慢慢地道,语调中满是恨意,忽然,又是凄然一笑。
慕晚晴咬牙,更觉义愤填膺:“陆侍郎都不管吗?”
“这种事情,老爷怎么管?姑爷醉后乱性,跟陆星儿有了夫妻之实,陆星儿哭得涕泪纵横,口口声声说她并非情愿,姑爷又在旁边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老爷能怎么办?不由分说,把陆星儿赶出家门!发?老爷性情虽然古板些,却并非狠毒之人,只能认了,让姑爷纳了那个贱婢。老爷既然发了话,小姐又能如何?只是冷冷地看着,可是,当晚,我给小姐守夜,却听见小姐自己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是因为这件事,陆小姐才会坠楼的吗?”
“这倒不是,”菡素轻声道,“小姐坠楼是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小姐跟姑爷成亲才一个月。”
“成亲才一个月?”慕晚晴讶声道,更觉疑惑,“陆小姐,是不是并不愿意嫁给王岸之?我听说,王岸之之前家道中落,也没有考中功名,是在陆侍郎的帮忙下才求得了官。”
“不是的,小姐不是那样的人!”菡素猛地转过头,拼命地摇头道,“小姐不是嫌贫爱富的人,老爷从小就教导小姐,做人要守信,不能嫌贫爱富,小姐之前接触过那么多的贵公子,如果她真的嫌贫爱富,何不选其中一个嫁了?可是,小姐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思!”
那激烈的语气,显然不愿自家小姐受一丝一毫的侮辱。
“抱歉,”慕晚晴急忙解释道,“我没有侮辱陆小姐的意思,只是,陆小姐才成亲一个月,忽然坠楼,你又说她并非失足,所以……我只是假设而已,并不是……”
“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急了。”见她这样子,菡素反而平静下来,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过慕姑娘的事情,知道您是好人。其实,这件事我也想不通,那时候,小姐跟姑爷正是新婚燕尔,应该没有理由会这样做才对!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相信,小姐会从这里失足摔下去。要知道,当时小姐伤得很重,差点连命都丢掉了!”
慕晚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推她下去吗?”
菡素黯然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不出谁会这样做,小姐又什么都不说,我只能心存疑虑。”
“我知道了,如果可能,我一定会查清这件事的。”慕晚晴点点头,又问道,“菡素,四年前,也就是你们小姐怀孕产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四年前?四年前怎么了?”菡素有些疑惑地道,努力思索着,最后还是摇摇头,“我没有印象。姑爷纳了陆星儿之后,就很少在小姐房里,后来,又有了两房姨娘,对小姐就更冷落了。没想到,她居然怀孕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小姐整个人容光焕发。那是小姐成亲后,我第一次见她那么开心,就好像从前的小姐又回来了。可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菡素不禁神色黯然。
慕晚晴蹙眉,又问道:“你确定,那时候没有发生什么事吗?你们家老爷,姑爷,还有那几房姨娘,都没有什么异样吗?”
“老爷是真的开心,少爷病了许久都没好,小姐姑爷不冷不热的,这时候突然有了外孙,当然开心。姑爷,我看着也像是开心,毕竟,他还没有子嗣。至于陆星儿跟那两位姨娘,小姐有了身孕,她们当然不开心了,脸拉得可长了,个个铁青,看着就解气。”
听她话语中的语气——
“陆小姐跟三位姨娘不合吗?”
“妻妾之间,能和睦到哪里去?陆星儿就不用说了,那两位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当着姑爷和老爷的面,个个文静乖巧,温柔顺从,可一转身,就在小姐跟前说风凉话,挤兑她,什么姑爷在她们房里呆了几天,姑爷送了什么东西给她们,姑爷跟她们说了什么悄悄话,话里话外都带着刺,我在旁边听说都生气,可是,小姐只是一味地忍。我真的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官宦千金,又是正室,为什么要这样被她们欺负?”说起这些,菡素还是愤愤的,咬牙切齿道,“老天爷有眼睛,阎王爷记着帐,这些人,早晚会遭报应的!”
慕晚晴蹙眉更深:“这么说,三房姨娘经常欺负陆姑娘吗?”
“可不是吗?小姐越忍让,她们就越变本加厉,好几次小姐被她们气得直哭,我说要告诉姑爷和老爷,小姐却不让,说告诉了也没用。不过也是,姑爷本就偏她们,老爷又不好太插手这种私事,加上她们表面上乖巧听话,说不定到最后反而是小姐吃亏,被误认为嫉妒妾室,没有容人之量,那就更糟了。不过,小姐刚开始只是忍,到后面却像是认了,认命了,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淡漠,眼看着已经心若死去,却突然有了小少爷,可惜……”
“小少爷是怎么夭折的?”
“我不是很清楚,”菡素咬唇,轻声道,“小姐临盆时, 我家里来了信,说我娘病得很重,要我回去一趟,所以,一确定小姐跟小少爷母子均安,我就匆匆赶回家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小少爷已经……”
她闭目,颗颗泪珠从脸颊滚落。
“那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府里有什么不一样?”
“小少爷他……大家都很难过,小姐更是伤心欲绝,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菡素微微仰起头,强自忍着眼角的泪,“因为小少爷的事,小姐大病了一场,发起高烧,后来烧退了,人却烧糊涂了,好的时候就痴痴呆呆的,不好的时候,就满府找小少爷。”
慕晚晴沉思道:“这么说,陆小姐确实是因为丧子,悲痛过度,才会……”
慕姑娘,你能够自在地到陆府查案,能够跟云公子,玉大人毫无顾忌地相交,莫王爷却不拘束你,也不会疑你,能够遇到这样的良人,是你的福气。”菡素淡淡笑着,嘴角却是个全然的苦涩,“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小姐成亲后的感受。她没有说,可我看得出来,她的委屈,她的抑郁,她的伤痛,很多很多,却都积着压着,没有办法解脱,对于姑爷,她几乎绝望了,小少爷是她全部,也是唯一的希望,她把她的后半生,她的一切,她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她承受不起这种失去和幻灭的。”
听着那沉痛的话语,慕晚晴心中一颤,眼前忽然浮起了雨雾。
这种感觉,她并非全然无知。
在现代的时候,她的父亲刚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她跟母亲过得非常艰难,母亲夜以继日,拼了命地赚钱,一点点地偿还那巨额的欠债,维持着窘迫的生活。那个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后来,她跟母亲说起这些,母亲却抱着她:“晚晴,不是的,你不明白,那个时候,对妈妈来说,你是多么大的安慰和支撑,每天晚上,都是看着你熟睡的脸,妈妈才能鼓起勇气。如果没有你,我都不一定能撑得下去。”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心灵的空洞和绝望,无所支撑。
有的时候,在你最艰难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让你觉得,你的努力,你的坚持,你的一切艰难,都还有意义,就够了。
对陆小姐来说,她的孩子,大概也是这么一种存在吧?
一旦这种存在消失,那么,让自己支撑下去的信念也跟着消失,就会像没有梁柱的房屋一样,轰然倒塌。
“这么说,小少爷夭折,陆小姐疯癫,都没有什么可疑?”慕晚晴低语喃喃,抿着嘴,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可是,为什么四年前,陆府会大举遣散奴仆婢女?”
“有这事?”菡素反而一怔,想了想,点头道,“慕姑娘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时候,但是,好像那段时间,确实不断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离府。不过,小姐病重疯癫,我忙着照顾她,后来又跟着到了茗园,所以,没有很注意府里的事情。怎么,慕姑娘,这中间会有什么蹊跷吗?”
慕晚晴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
“不过,那些富贵势力心的人,走了也好。”菡素却没有深想,很快就释然一笑,“小姐为人温和 ,从小到大,这府上,谁没受过她的恩惠?平时个个都说,要生生世世报答小姐的恩德,可是,姑爷掌权管家后,谁又还记得当初的誓言?看着姑爷偏宠三位姨娘,什么事不紧着她们先?那次,小姐身体受了寒,我吩咐厨房熬姜汤来喝,他们都敢晚上三四个时辰,只拖得小姐差点转成风寒,这样的人,看不见他们,反而心静!”
慕晚晴听着上,心底暗自琢磨,越想越觉得奇怪。
这里明明是陆府,王岸之娶了陆云芝,寄住在岳父家,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按理说,应该抬不起头来才对,怎么倒是反过来了?陆侍郎不但把陆府交给他,连陆云芝都这样被欺负也无可奈何?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缘由?
“你也知道,这段时间的鬼婴夜啼之事吧?”慕晚晴试探地道,“菡素,你怎么看?”
“我想,小少爷他……大概是想娘了吧?”菡素咬着下唇 ,眼睛不自觉地凝定在花园角落被封住的枯井边,忽然泪流满面,“慕姑娘,听说,您见过小少爷,被吓昏了,是吗?不用的,小少爷像小姐,都是心善之人,他不会害人的。他只是……只是……小少爷他真的很可怜,不到十天就……就……”
她捂着嘴,哽咽难语。
见她这样伤心,慕晚晴顿时有些懊悔,从袖袋中取出手帕,递了过去。
“谢谢慕姑娘,对不起,想起小少爷和小姐,我就觉得伤心,忍不住就……”菡素摆摆手,没有接她的帕子,眼泪依旧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跌落下来,一颗颗跌碎在地上。像是再也受不住,她猛地转身,拿起拂尘灯物,匆匆地走了出去。
到了门边,她忽然顿足,转过头,泪眼朦胧 ,凄然道:“慕姑娘,你看,这些事情,说了也没用的,不是吗?小姐她……她已经这样了……”
一语未终,便蹬蹬蹬地跑下楼,只剩下隐约飘散在风中的啜泣声。
慕晚晴呆呆地站在窗户边,眼眸暗垂,许久都不曾一动。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古代妻妾之间的争斗,林府一案,林冽也有妻妾,但还算和睦相处,可是,这次陆府的情况却不同,一妻三妾,明争暗斗,妻子甚至被这种争斗逼迫到绝望乃至疯癫,那个曾经令云安然惊采绝艳的陆云芝,那样光彩耀眼的陆云芝,为什么却得不到王岸之的善待?为什么会到现在这种地步?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悲剧?
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悲剧?
慕晚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二楼的,也不知道自己靠在床边,呆坐了多久,直到模糊想起采集指纹的事情,才猛地清醒过来,取出自己带过来的金粉等物,先从卧室的窗户开始采集,再到三楼的窗户处试着采集,再弄来陆府诸人的指纹,开始比对。
然而。,结果令她大吃一惊。
没有!
除了清扫房间的婢女,也,还有莫言歌等人无意中印上的指纹外,二楼的窗户也好,三楼书库的窗户处也好,都没有任何可疑的指纹,甚至,根本就没有小孩的指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着意料之外的结果,慕晚晴郁闷又难解,那个小孩只是她的错觉?
还是说……她真的见鬼了?
133章 守夜
冬日苦短,转眼间已是暮色沉沉,华灯将上。
卧室没有点灯,黑暗中,慕晚晴半靠半倚地坐在床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窗前垂下的流苏,星眸半垂,试图从所知信息中理出条线来,然而,旧疑未解,新谜又生,只觉一切千头万绪,纷乱如麻,干脆翻身下床,点了烛火,拿出纸笔,将心中的疑问一条条列了出来。
四年前,陆云芝新婚,从书库窗户坠楼,几乎丧命,是意外,是人为,还是……自杀?
若是后者,是什么令她绝望至斯?
王岸之家道中落,贫苦无依,寄住在陆府,却能在婚后三月与陆星儿缠绵塌上,纳其为妾,继而又在两年内连纳两房妾室,甚至掌管陆府,为何?他们初到陆府,陆修齐明明对王岸之诸多猜忌,为何这般容忍他?
按照菡素所说,陆云芝丧子,悲痛过度,因而疯癫,似无可疑,但当初,她见陆云芝,陆修齐和王岸之得知后便匆匆赶来,其行可疑;而问到鬼婴之事,两人又含含糊糊,语焉不详,为什么?
鬼婴夜啼之谜虽解,但幕后之人是谁?目的为何?
她两次看见明月楼卧室窗户处趴着个惨白着脸的恐怖小孩,却验不出指纹,为什么?
看着淋漓的墨迹,慕晚晴以手撑颔,秀眉深锁,总觉得知道的东西有些断裂破碎,缺少一条能够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线,以至于看起来一团迷雾,找不到头绪。
可是,那条线,到底是什么呢?
脑海中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想得她头昏脑胀,连晚饭都没去,婢女端来了饭菜,慕晚晴随便吃了点,继续冥思苦想。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沉思中的慕晚晴一个激灵,昨晚的一幕骤然闪现眼前,难道又是昨晚那个小孩?
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非逮到你不可!
慕晚晴心底暗暗下定决心,起身吹灭蜡烛,悄声藏在门后,等待时机。
脚步声果然渐渐朝着她的房门接近,慕晚晴咬着唇,手紧握成拳,手心里几乎沁出汗来,却强自镇静,听着脚步声慢慢到了房门前,顿住,却久久没有动静。她咬咬牙,猛地拉开门,横手成爪,朝着那人抓去。那个似乎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左一偏,横肘胸前,嘴里厉声喝道:“什么人?”
声音沉稳中带着惶恐,正是莫言歌。
“是你啊!真是的,深更半夜,干嘛不声不响地跑到我门前?我还以为是鬼呢!”慕晚晴收住势,忍不住抱怨道,把房门打开,回身点燃烛火,这才转身,看着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的莫言歌,双手抱臂,乜着眼道,“来干嘛?不是说这府邸闹鬼,你们要离开吗?”
“还生气啊?”莫言歌走了进来,赔笑道:“你在这,我们谁走得开?”
慕晚晴翻翻白眼,没接话。
“好了,别生气了,不就是个陆府嘛,想查就查,又没什么了不起的。”莫言歌舔舔干燥的嘴唇,一遇到慕晚晴生气,他就觉得特别慌乱,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来想去,最后只能道,“对了,你今天比对指纹,有什么发现吗?”
提到陆府的谜题,慕晚晴心思立刻转了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对比指纹?”
“突然召集陆府诸人,一个挨一个地按手印,除了对比指纹,还能是干什么?”莫言歌随口道,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轻声问道,“怎么?没发现吗?”
慕晚晴颓然摇头。
“别急,慢慢来,总会有转机的。”莫言歌安慰道。
“可是真的很奇怪,后花园一次,房门口一次,我明明两次都看到那个小孩趴在窗户口,又都是昨天的事情,按理说,指纹应该很清晰才对。可是,为什么根本就没有小孩的指纹呢?”慕晚晴百思不得其解,“第一次倒也罢了,第二次,我怕是幻觉,确定了好几次,应该不会是错觉。难道说,上次被催眠有后遗症,所以让我很容易接受暗示,出现幻觉吗?”
因为陆府有鬼婴夜啼之说,所以她接受了这种暗示,看到了窗户口的小孩。
因为那个小孩的震撼感觉,又在房门口想起来,因为心里有着强烈的担忧,害怕那个小孩会再出现在她房间,所以半夜又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惨白着脸的恐怖小孩。
是这样吗?
不然,为什么验不出指纹来?
慕晚晴忍不住轻敲脑袋,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看些关于催眠术的书,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措了。
莫言歌心头微微一震,担忧地看着她。
摄心术是南夷异术,他也好,玉轻尘也好,云安然也好,都所知不详,完全不清楚这种邪术会对人产生怎样的影响,林明珠的悲剧犹在眼前,所以他一直很担心慕晚晴的情况,却又不好说出来,只能暗地留意。眼看着这些天她完全没有异样,刚刚放下心事,却又出现了这件事,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现在,他真的非常后悔答应陆修齐。
穆振天利用摄心术给她灌输的思想,主要就是关于鬼怪之事,跟她本身形成了强烈的冲突,造成她当初的严重虚弱。
如今,晚晴看到恐怖小孩,半夜听到楼上的脚步声,上去找却没人,这些情况都跟陆府闹鬼的情形一模一样,让他们非常担心,害怕是陆府的这种氛围,诱发了她当初所中的摄心术,以至于出现幻觉,为了避免情况恶化,所以都希望晚晴能离开陆府,但是,偏偏晚晴坚持要查出真相,不肯离开。
“算了,不想了,等查出真相,一切就清楚了。”慕晚晴倒没纠结太久,很快就释然了,道,“好了,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睡觉了。”
“……没事,你要睡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
莫言歌说着,又叮嘱了一番,就离开了。
慕晚晴洗漱一番,铺好床铺,因为房内烧着炭盆,又将窗户开了一线,这才熄了蜡烛,上床休息。然而,脑海中仍旧转着许多念头,不自觉地想着陆府的事情,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正觉得烦躁,忽然又听到门外一声轻响,心中警觉,更是睡意全无,悄然下床,走到门边,猛地打开门,问道:“谁在外面?”
一个黑影原本靠坐在门边,被惊得跳了起来,听出慕晚晴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吵到你了?”
居然又是莫言歌!
“莫——言——歌!”慕晚晴这下真的恼怒了,“我说你到底——”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虽然夜色已深,又是阴影处,但就看着那个黑乎乎的身影,慕晚晴都能感觉到他的窘迫和不安,以莫言歌的为人,应该不可能故意来吓她,那到她房外到底意欲为何?想跟她……算了吧,这种木头疙瘩,就算真有什么心思,现在名分未定,他也只能放在心里,就算拿刀搁在他脖子上,也逼不来他的。
想想他刚才的姿势,那么,难道说……
“我说,你该不会是——”慕晚晴试探地道,“想来给我守夜吧?”
莫言歌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我……”
看样子应该是猜对了!慕晚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笨蛋阿牛哥哥!”侧过身子,让出路来,“进来吧!真是白痴,没见过像你这样傻的!明明是为别人好的事情,干嘛弄得反而像是做贼心虚一样?”
听到“阿牛哥哥”四个字,莫言歌顿时浑身舒畅,迈步进来。
慕晚晴又点了灯,转身,却见莫言歌拿了件外衣递了过来,屋内燃着炭盆,她倒没觉得冷,但还是接过来披上,看着莫言歌,嘴角又不自觉地扬起,暗地里轻骂了句“白痴”,随即又笑道:“既然你想给我守夜,我也不介意,说实话,那小孩还真让我心里毛毛的,你守着,我也放心点。那晚上的警戒就交给你了,我只管埋头睡大觉喽!”
莫言歌笃定地点点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放心吧!”
“你打算就这样坐着坐一夜?”慕晚晴挑眉看他。
“不然怎么办?”莫言歌看了眼房中唯一的绣床,又急忙转开,“没事,我以前在军中也曾经坐着守夜,连着好几夜都没事呢!”
“得了吧,这会儿又不打仗,犯不着让你这么艰苦卓绝!一张床也没关系啊,反正还有多余的被褥!”慕晚晴故意道,看着烛火下某人眼神转来转去,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暗笑,故意顿住,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好一会儿,在他那句“这样不太好吧?”说出来前,才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