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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人的手脚和嘴巴也一直没空闲过,东摸摸,西捏捏,左咬、右咬,碰到的全是香滑脂腻的肉。

    他常感叹,父皇真傻,整天只知埋首奏简伤脑筋,说什么为黔首谋福利,为生民开万世太平,一劳永逸,牺牲这一代,永久造福后世千万代,到头来为天下百姓埋怨。

    父皇真笨,不知道女人如美酒,要一小口一小口地闻着香味,然后一点一点地吞下去,让口中随时充满甘醇芳香。

    父皇玩女人,就像喝开水,只是为了解渴,完全未体会到真正的女人味道,就像有些人将上好的美酒拿来牛饮,喝完就沉醉如泥,这怎么算得上懂得啤酒?怎么说得上懂得欣赏女人!

    正当他对女人们大发这些妙论时,忽然近侍来报:

    “丞相李斯和郎中令赵高求见。”

    听到李斯,二世皇帝皱起眉头喃喃地骂着:

    “这个老家伙这时候来干什么?赵高也真是的,他一个人来,还可以陪朕喝几口酒,哼几阕赵地小调给朕和美人们听听,带李斯来干什么!”

    女人们一听到丞相老头到,全都拿着衣裳,掩住暴露部分,嬉笑惊叫地跑了。

    二世用袖子擦擦嘴边残酒,整理了一下衣冠,极端不耐烦地对近侍说:

    “宣!”

    近侍走到门口大声喊叫:

    “主上宣丞相李斯及郎中令赵高觐见!”

    李斯和赵高行礼完毕就席落座,李斯看到二世醉眼惺松,闻到室内弥漫不散的女人香味,明白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既来之则安之,而且还不能不说上几句劝谏的话,以示他的忠诚。于是他委婉地说道:

    “陛下年富春秋,喝多了酒会伤身体。”

    “嗯,〃二世不耐烦地哼了哼,不答李斯的话,反而转向赵高问:“老师带丞相这种时候来,是否有什么紧急要事?”

    “正是。〃赵高对二世没有李斯那样畏缩。

    “什么事?〃二世惊奇地问。

    “据北边传闻,王离军军心不稳!〃赵高有意加重语气。蒙恬已被囚禁,事情不是已起定了吗?

    赵高不答话,却以目向李斯示意,催他说话。

    李斯只得硬起头皮说:

    “事情难已暂时期定,但蒙恬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而且扶苏公子奉诏自裁,他却一再要求申辩,可见他早就怀疑沙丘之谋。”

    “管它什么沙丘不沙丘之谋,〃二世哈哈大笑说:“如今朕已是二世皇帝,任何人再也无法否认,何况扶苏已死,将他们兄弟再囚禁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会为朕所用。父皇在生时常交代朕,他们兄弟都是将相之材,要朕善加珍惜运用。”

    赵高先前对他所说的话,现在经由二世亲口证实,李斯听了暗暗心惊,看样子非除去这两个人不可了,否则哪还有他李斯在朝中生存的余地?于是他硬起心肠说谎:

    “陛下,蒙恬兄弟向来仇恨陛下,绝不会为陛下所用!”

    “为什么?〃二世带点不相信的口吻。

    “老臣亲耳听到先皇问蒙毅,立太子该立谁,蒙毅回答应立扶苏。先皇又问立陛下你不好吗?蒙毅的答复很难听,老臣不敢照述。”

    “说,你只是转述蒙毅的话,朕不会怪你!”

    李斯越是不说,二世越好奇。

    “他说……〃李斯欲言又止。

    “快说!他说什么?〃二世明知不是好话,怒气已渐渐堆积。

    “陛下请恕老臣罪,老臣就照实转述了,〃李斯欲擒故纵:他说陛下顽劣成性,好色贪杯,同时,同时……”

    “同时什么?〃二世声色俱厉。

    “同时……他说陛下才智资质都属平庸,绝成不了一个好皇帝!〃李斯迟疑了一下,也是因为他要争取点时间,对二世下最中肯的评语。本来他想用〃低劣〃两个字,但他怕太严重,二世真会迁怒到他这个〃转述〃话的人。

    “气死我也!”

    二世起立大叫,双手一挥,席上玉盘玉杯乒乒乓乓跌碎一地。

    这种暴怒的脾气倒确实像他父亲。

    躲在邻室的这些女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惊惶地贴着隔门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二世愤怒高叫起来,声音也像极始皇,现出狼音豺声。4

    胡亥听了李斯的话,就再听不进任何人的谏言。

    幼公主见数谏不听,甚至出动了二世最喜欢的侄子公子婴要来说服。

    公子婴比二世小不了几岁,但少年老成,喜读书,颇有才智,始皇在世时,也非常喜爱这个孙儿,有意拉近他们的距离,希望能在胡亥继位后,以他的才干辅佐胡亥。奇怪的是,他俩性情完全不同,胡亥却凡事都肯听他的。

    公子婴身高八尺,龙眉凤眼,年纪虽轻,却有帝王风采,始皇常开玩笑,为了这个孙儿的长相,他实在应立子婴父亲为太子。

    公子婴劝谏二世说:

    “古来君主听信谗言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故赵王迁杀其良将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用荆轲之谋而背秦之约,齐王建用后胜之议杀故世忠臣,这三位君主都是因为听信奸人之言,失国遭祸。蒙家兄弟为秦的大臣谋士,陛下想诛杀,臣偏偏以为不可。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的人,会使得内臣灰心而在外将士心生离意!”

    他所谓的无节行的人,当然意指李斯和赵高。

    他胡亥不听,派遣御史曲宫赴代,传诏蒙毅说:

    “先皇本来准备立朕为太子,你反对而口吐不实诬蔑的批评,丞相认为你不忠,应该灭族,朕念在你先世忠良,实在不忍,乃赐你死,这也算对你宽厚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蒙毅向使者说:

    “先皇册立太子乃国家大事,只会要群臣议论,绝不会私下问某个臣子。何况今上为皇后唯一嫡子,最受先皇宠爱,先皇走哪里就带到哪里,就像最后一次巡行,先皇二十多个儿子一个不带,只带今上一人,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先皇的意思,蒙毅再笨,也不会笨得违背先皇的心意,而对今上乱加妄言批评。”

    “这个本御史可管不着,〃曲宫冷冷地说:“我只是奉命来监督你自裁的!”

    蒙毅又叹口气说:

    “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这三位君主都是犯下杀忠良的大罪,所以至今天下人都认为是大失策,最后的结果都是导致祸身殃国!希望大夫明了这一点。”

    曲宫虽然听得动容,但二世来时交代,不管蒙毅怎么说,就是要把他的头带回来。于是他诚恳地对蒙毅说:

    “廷尉执法这么多年,应该知道秦法的严峻,再多说也无益,不过本官会将廷尉这番话带回去转奏主上。”

    蒙毅叹口气说:

    “在下的本意也只如此,并不是想用辩口来活命!”

    说完话,蒙毅拔出佩剑自刎而死。

    曲宫命人割下首级,带回咸阳覆命。5

    二世另外又派使者到达阳周,转告二世的诏命说:

    “你犯的过已经够多了,现在你的兄弟蒙毅又犯下欺君大罪,连累到内史你,这次内史还是认命,善以自处!”

    蒙恬从容地笑着说:

    “前次在上郡我就有了死的准备,但为了平民怨安军心,才自愿改为囚禁于此,不过,蒙恬在死前有些话要向使者禀明,希望使者代为转奏。”

    使者听了面有难色地说:

    “前次使者颜取为内史求情,现已获罪,丞相和郎中令向主上奏劾,说他懦弱无能,未能达成使命。有辱主上或丞相的话,在下不敢转奏。

    蒙恬见这位使者年轻却老实,不忍心再为难他,因此仍然微笑着指点他:

    “你这次来是要带蒙恬的首级覆命?”

    “正是。〃这位年轻使者为他一言道破心事,不禁有点脸红起来。

    “放心,这里是阳周,不会再有军民来阻拦,即使是有,我也一定会自刎将首级交给你。”

    “多谢将军。”

    “那能不能转告在下的话给主上?”

    “将军,请让在下自己选择,能转奏者转奏,不能转奏者省略掉如何?〃使者坦白得很。

    “使者这样说,我就完全放心了,你一定会将话带到。”

    “将军请说。”

    “让我先说个故事给你听。〃蒙恬闲情逸致地说。

    “将军!〃使者高呼:“临死依然如此闲雅,真神人也!只是在下不能转奏主上,岂不是浪费了将军此刻这样宝贵的时间?”

    “不然,〃蒙恬笑着说:“主上最喜欢听故事了,假若你覆命时,主上问你在下有什么遗言,你应说我跟你讲了一个故事,即使你不想转奏,主上也会逼你说出。”

    “真的?〃使者半信半疑:“请讲。”

    “以前周公辅佐成王时,周成王尚在襁褓之中,周公旦担任摄政,每天都背负着成王上朝,最后天下乃大定。成王小时有病,周公自己将手指甲剪下来沉于河水而祭祷说:&039;王还小,根本不懂事,政务全由旦代为处理,假若有什么罪过,理应由旦来承当灾祸。&039;这件事由史官记录藏在记府,这是可以查考的。等到成王长大,能够自己亲政时,有人向他进谗言说:&039;周公旦早就想作乱了,假若陛下不早作防犯,恐怕会有大事发生。&039;成王一听大怒,周公旦为了避祸逃到楚地。后来成王在记府看到这段记事,感动得流泪说:&039;谁说周公会造反?&039;于是杀了进谗言者,而迎接周公返回国都。”

    使者亦深为感动地说:

    “主上不问起,在下亦会转奏这段故事。”

    蒙恬又长叹一口气说: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求脱罪,而是希望能因我的死使主上有所反省,以为万民造福。”

    “将军所言甚对,但在下只是奉命执法,不敢想及其他。”使者有催促的意思。

    “自吾先人至于子孙,积功讲信在秦三世了,如今我将兵三十万,虽然身被囚禁,但是说反立刻可反,使者相信吗?〃蒙恬注视使者说。

    “相信,相信,当然相信,〃使者连忙摇动双手:“将军千万不能这样!”

    “要做早做了,不会等到今天!〃蒙恬长叹:“我何罪于天,为什么要无过受罚而死?”

    使者在一旁不敢作声。

    很久,很久,他才缓慢地说道:

    “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城堑万全里,其中免不掉会断绝地脉,也许这就是我得罪于天的过错吧!”

    说完话,他自袖口取出毒药吞了下去。6

    二世在宫内玩女人游戏生厌,酒池肉林,索然无趣,他有天闲得无聊,烦闷地向赵高说:

    “朕年少立位,黔首都未能信服,先帝巡行各郡县,表现了声威,使得海内怀德而畏威,朕如今只待在宫中不外出,显得德威都差先帝一大截,无法使黔首信服。”

    “陛下想显声威还不简单吗?〃赵高笑着说:“只要再循先帝巡行路线走一遍,在先帝立的碑上面加刻一笔,陛下的声名就跟先帝一样威盛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二世闻言大喜说:“那你会同李斯丞相准备出巡事项,准备好就立即出发。”

    赵高知会了李斯,商议的结果,决定按始皇旧日路线,车队照旧时编制出巡,李斯、赵高等大臣从。

    一路向东,经过原赵、齐等地,由海南下至会稽,二世旧地重游,上次只是有无皆可的小配角,这次却是所到之处万目所视、众口所论的焦点,感受当然与前大为不同,想法也就不一样。

    但二世发现,巡行并不是件好玩的事,除了车船劳顿以外,又要应酬地方父老和意见领袖人物,还要接见官员,解决一些政务上的难题,烦都将人烦死了。虽然凡事都有李斯代为出面处理,他却不能不装出微笑,或是肃容端坐待在现场,听一些鸡毛蒜平民间自认为大事的小问题,不懂装懂,叱责一些失职的地方官员。

    最讨厌的是,为了表示和父亲一样开明亲民,他每到一处稍大都邑,都会接受民众陈情,但这些人说的方言,十句中他只懂两句,就是话语晓得,陈情的内容他也无法懂,因为他对一般的风俗民情都茫然无知。因此他无法解答这些陈情事件,有时勉强解答,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将陈情人都弄糊涂了。

    看人担担不吃力,他只看到当日父亲在会稽表现的神采,书案前跪着数十人,父亲同时问十多个人的话,手上还在不断书写,真的是够威风够刺激,但是轮到他来,单独一个陈情人又哭又喊,又是下跪叩头流血,就会使得他惊慌失措。

    最后,陈情的事只有完全交由御史大夫嬴德处理。

    民众对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帝,开始时抱着很大希望,他们都认为快〃变天〃了。这位新皇帝脸上没有他父亲那股阴沉肃杀之气,应该是个仁德宽厚之君,但经过多次接触后,才发现他只是个〃绣花枕头〃,外表华丽,里面塞的全是稻草。

    众随驾大臣原先因二世深居宫中,很少和群臣接触,众臣对他多少有点神秘意味的敬畏,但这次随行,看清楚他只是个傀儡,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们除了担心以后,对二世也起了轻视之心,凡事对二世反而不如对李斯和赵高顺从恭谨。

    二世发现到这点,常向赵高发怨言,赵高更加得意,对他的抱怨一笑置之。

    最大的后遗症是,因这次出巡显露出二世的愚蠢无能,引发了赵高蛰伏已久的异志。

    赵高在内心中常以和始皇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为傲。他一直在想,始皇既然贵为开国的天下之主,他至少也应封王侯。

    帝太后将他阉掉,使他失去这项雄心;男性器官被去掉以后,他对为侯为王完全绝望,一心一意只想寻机会对嬴家子孙行报复。但始皇在世时,连这方面的事他都不敢痴心妄想。

    因为,不知为什么,在始皇面前,他只能做一条忠狗。始皇一怒,他就浑身颤抖;始皇稍加颜色,他就会打从内心感激得流泪,这不完全是装出来的,真实成分居多。

    始皇有股控制他身心意志的魔力!

    现在这项魔咒已随着始皇的死而解去,他已是个自由人。

    如今蛰伏心中已久的野心蠢蠢欲动,就像惊蛰季节第一声春雷响后,在泥土下急欲出头的冬眠动物!7

    巡行到会稽原吴地时,有齐人蒯通求见,自言少时曾得异人传授,精通易理及相人之术。

    蒯通来得正是时候,赵高大喜,立即接见,迎入宾馆密室。

    两人行完宾主之礼,各自就席落座后,赵高首先问道:

    “蒯先生此来,有何见教?”

    蒯通不说话,先看了看室内侍仆,赵高明白他的意思,向左右宣布说:

    “这里不用伺候了,没有吩咐不准接近!”

    左右退出以后,赵高笑着对蒯通说:

    “这间密室声音再大也不会外泄,先生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什么顾忌。”

    蒯通打量着赵高,赵高也仔细的先为蒯通〃看相〃。

    只见蒯通身高八尺有余,四十多岁,相貌清奇,举止潇洒飘逸,的确有股仙风道骨的韵味,先声夺人,赵高就有了信服之心。最后他忍不住又催问说:

    “先生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要见在下,还望不吝指教。”

    “果然如我所料!〃蒯通不答赵高问话,反而先自赞叹起来。

    “先生所料为何?〃赵高好奇地问。

    “先师授业时,曾对通说过,当时尚是秦王的始皇,生辰八字为有历史以来的最大奇数,正月正日正时生,理当成为统一天下,为万世开太平的明主,尔后果然证实其言。始皇一统四海,开疆辟土,成为历史上版图最大的真正独掌实权的君主,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错,不错。〃只要提到始皇,那股魔咒的威力又出现了,赵高端坐肃容,连声称是,但是心里却老大不高兴,老远跑来找他,要谈的却是始皇!

    但听到蒯通又说:

    “在下前不久才知道一件大事!”

    “哦,什么大事?〃赵高插口问。

    “郎中令大人你是和始皇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

    “不错!〃赵高傲然地回答,但接着又紧张地问:“这怎么会是件大事?”

    “具有这种生辰八字者乃是开国天下之主,怎么不是件大事?〃蒯通兴奋地说:“大人想想看,一生下地就受到普天下同庆,这是多可贵的天命!”

    虽然明知密室内外无人,但赵高一阵紧张,仍然以手指唇作了一个禁声手势,亲自起立巡视室外,然后再紧闭室门回座。他故作姿态地正色说道:

    “先生,这乃是灭门大事,不是随便说得的!”

    “那在下告退了。〃蒯通起立欲行。

    赵高连忙起立,双手将蒯通按住:

    “先生真的以赵高为愚鲁,不肯赐教?”

    “在下素闻郎中令足智多谋,气魄超人,才不辞劳累,千里迢迢赶来,想不到大人如此畏首畏尾!〃蒯通气愤地说,音量并未放小。

    “先生错怪了,赵高陪笑着,就在蒯通席位对面坐下:

    “求先生赐教!”

    蒯通注目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脸相,然后要他站起来走几步转身,看看他的背,最后请赵高复座。

    “先生看到些什么?〃赵高岂不及待地问。

    蒯通长叹一口气说:

    “相君之面,不过丞相,相君之背,贵不可言,只是可惜了一点!”

    “哪点可惜?〃赵高身为阉人的自卑感又来了。

    “大人生于子时上半时还是下半时?〃蒯通不答反问。

    “下半时。〃赵高说。

    “那就无妨了!〃蒯通脸上充满喜悦和兴奋,他微闭双目,摇头晃脑地说:“始皇生于子时头,时性属阳,大人生于子时下半,时性属阴,天时运行,阴阳交替,莫非……莫非……〃他不再说下去。

    “先生!〃赵高只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想起被阉,一切雄心壮志全付诸大海,尽管权势超过所有的人,仍然不能纳入正流。他又喜又悲,声音哽塞,眼泪竟然涌出,滴到脸上。

    “大人,不妨,在下说不妨就是不妨,〃蒯通暗示地安慰他说:“帝王本属绝对阳刚之命,大人本来阴性时辰还有妨碍,但少去那一点后,以阴滋阴,歪打正着,本来只是丞相命,现在非做帝王不可了!”

    “真的?〃赵高闻言狂喜。

    蒯通避席顿首,缓缓言道:

    “始皇阳刚之气太盛,流于刚愎而不自觉。大人乃属于阴阳性人,故可阴阳调和,在下为天下生民庆贺。”

    接着两人又说了一些阴阳命理及政务刑名,赵高发现蒯通真是人如其名,不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而且兵法狱政无一不通。

    赵高深感敬佩,不禁起了揽才之意,他恳切地要求:

    “先生留下帮我!”

    蒯通微笑,缓缓摇头:

    “在下是为天下生民求明主而来,并不是为本人谋求一官半职。”

    “先生留下帮我!〃赵高又再重复一遍:“我也是为天下生民代求先生。”

    “在下闲云野鹤性情,闲散惯了,不惯拘束。”

    “先生可居任何职务,赵高一定视之为师,视之为友!〃赵高又再恳求。

    “相君之面,阻碍虽多,但这些阻碍人物去除掉,自有贤士能人来助你成功大业,就如同淘尽石沙,金子自会出现。”

    “那留下长谈一夜如何?赵高应当设宴款待,以谢先生指点。〃赵高谈兴未尽。

    “也不需要了,宜谈则谈,言尽则止,再谈下去反而变成多话了。〃蒯通微笑拒绝。

    说走就走,蒯通起立告辞,赵高亲自送到大门口。蒯通行礼告别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再见之日,当在咸阳朝殿!”

    赵高目送蒯通行云流水般的洒脱背影,心中爽然若失。8

    送走蒯通以后,赵高一个人又回到密室,兴奋得无法静坐,在室内走来走去。他不断在心里想——

    看来这是天意,也是我命中注定的,帝太后大概也知道我赵高的命好,所以心狠手辣,想用去势来破解,想不到歪打正着,正好成全了我!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吧?

    正月正日正时生,命中注定要开天下风气之先,我赵高就创下一个阉人——不,这个名字太难听了,今后我要命令宫人称宦者为公公,一般官员民众应称呼太监——当皇帝的先例。

    不过将来传位怎么办呢?我总不能当个绝代皇帝,当然我也绝不会自称秦三世,开玩笑,秦三世,那不是比胡亥还小了一辈!事成一定要改朝换代,国号到时候再说罢!

    那我要传给谁呢?我没有儿子。而且永远不会生儿子,对了,可以传给女婿,我那心爱的干女婿阎乐就不坏,不但生得一表人才,而且才干也是上选,目前虽仅是个咸阳令,当太子当皇帝还是够材料的。

    今后是否应该调整一下职务?嗯,还是不动的好,咸阳令掌管京城军政事务,还有县卒可以调配,想办法扩大县卒的编制才是。

    再不然传弟赵成也可以,兄终弟及,也是正规道理。

    蒯通真是奇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意,他看相准,说话也有道理。

    他说我前途有重重障碍需要扫除,嗯,让我一一记下来,看看应当如何着手。

    于是他坐到书案前面,一面想一面用笔记。

    首先他要翦除的是胡亥的基本党羽——同父异母的二十多个公子和十多个公主,尤其是那个鬼灵精的幼公主。

    要用的办法是:让胡亥自己动手,他赵高不但不出手,而且还要在中间当好人。

    其次是这些宗室大臣,这些人不整死也罢,逼他们放弃军权和政治上的权力。假若他们紧抓住权力不放,那就莫怪他赵高做事太绝,要他们的命,再不然,灭他们的族!

    下一步则是要先整掉这些老臣,包括李斯,冯劫,冯去疾。

    这些人不除,他赵高永远无法成事,眼前他们虽然和他同伙,但他们是忠于嬴秦的,而且在他们心底根本就看不起他赵高,他当然无法和他们共同举事。

    然后是外面的这些郡县令尉监,他要一一过滤,反对他而亲扶苏的死硬派,全部加上罪名予以诛杀,中立派暂时留任,试行争取,再多派些自己的心腹。

    对了,蒙毅伏法,廷尉一职还是空着的,由他自己兼是再合适没有了,这要胡亥直接下诏,免得经过廷议讨论,说不定又会出毛病。

    然后,再然后,胡亥将成为一只羽毛被拔光而失巢的小鸟,他赵高是凌空飞行的老鹰,他要吞食他,他想逃想躲,都飞不起而无处可逃。

    “哈哈!哈哈!〃赵高想学始皇的豪迈大笑,但怎样努力,却发不出狼音豺声,最后还是像鹭鸶叫。9

    那边蒯通告辞赵高以后,行云流水般穿行在市井人群中,当他走出东门不远,一家小酒肆中走出一位年轻俊秀儒生,老远就喊着说:

    “蒯先生,等得太久,我真担心你会出事!”

    这位儒生不是别人,赫然是张良。

    “酒楼不是谈话之所,〃蒯通说:“不如买点酒菜,到江边伍子胥祠去谈个痛快。”

    张良笑着举起手上大包小包酒菜说:

    “我早算到先生会有此建议,看,一切都准备好了。”

    “真是算尽人意张子房,贤弟,我服了你!”

    两人先以酒菜拜了拜伍子胥神主,算是见过主人,然后关上祠门,两人相对席地而坐,时值早春,江南地方犹寒,他们找出一些废木,生气一堆火,饮酒吃菜,好不快活。

    张良首先问了一些蒯通见赵高的情形,听到最后赵高心动,张良跪起,向蒯通叩首说:

    “良代天下百姓感激先生!”

    蒯通连忙扶起张良,装作不快地说道:

    “贤弟这样岂不是太见外了!”

    “不然,〃张良一边坐下一边说:“入毒蛇之窟,与蛇谋皮,先生的胆识无人能及,张良一拜,除了代天下生民致谢外,也表示对先生的佩服。”

    “别人要我去,可能我真的还不敢去,算尽人意张子房要我去,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蒯通言罢,哈哈大笑,但他突然脸色一整,正色地说:“但有件事我还是弄不懂。”

    “先生请说。”

    “贤弟先是立志复国,后又力主协助扶苏登基,现又算计嬴秦,想将它打散弄烂,天下苍生不又要遭到涂炭?贤弟的行事原则,难道是说变就变?”

    “以变应变,此之谓原则不变,张良以天下苍生为重,〃张良笑着说:“协助拥立扶苏,是因为判断他可以成为好君主,造福天下。如今想借由赵高搅局,打散嬴秦天下,乃是想在群雄争起的时候找一明主。原是认为天下久分必合,久乱思治会应在扶苏身上,但看到胡亥登位,扶苏惨死,乃知道合与治不是应在嬴秦,而是另有仆人,所以不管怎么变,张良的原则未变。”

    “妙论,妙论,佩服,佩服,真想不到贤弟年纪轻轻,看事却如此透彻!〃蒯通仰天大笑。

    “先生精于看相占卜,不知可算出未来天下走势如何?〃尽受别人捧,太不过意,张良也回捧一句。

    “哈哈,哈哈,〃蒯通笑着说:“未见其人,如何面相?占卜只能问单独一事,无法预测这么多复杂错综的天下大势,这就是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不过依我的判断,胡亥愚顽,赵高思动,两者加起来,比嬴政的劳民伤财更会变本加厉,而两者的聪明才智总和起来,不及嬴政百一,天下是乱定了!贤弟的看法呢?”

    “我的判断是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天下必乱,〃张良沉思地说:“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那愚兄明日就起程回齐,在那边伺时而动,贤弟,你呢?”

    “我选择回下邳,那里有一批人等候我去率领,同时楚地组织网络中心也在那里。〃张良回答。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突然异口同声感叹:

    “天下将乱,最可怜的还是百姓!”10

    那天,于回咸阳途中,在杜城行宫处,二世又向赵高发牢骚说:

    “大臣都藐视朕,对朕心怀不服;地方官吏仗有地方残余势力,不太听话,而诸公子见朕无父无母,又无兄弟,互相结党想与朕争位,这些情形要怎么办?”

    赵高一听,正中下怀,高兴地在心里想——我正想找机会发动,而你自己送上门来。

    不过,他表面装出忧心忡忡的样子,用同情的口吻说:

    “臣早就看出这些,只是想讲而不敢讲罢了!”

    “今天我们君臣也是师徒二人,一定要谈个痛快,找出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来。”

    二世听到赵高同情他,不像往日那样置之不理,大为高兴,立即命近侍准备酒菜,要与赵高痛饮作彻夜长谈。

    君臣二人喝至酒酣耳热,二世命左右退出,向赵高许诺:

    “老师,我们今夜必须商量出妥善的对策来!”

    赵高叹了口气说:

    “实际上臣的境遇比陛下还惨,先帝遗下的一些大臣,全是天下累世都知名的贵族世家,历代先祖都是建过汗马功劳或特殊功勋的。赵高以贱仆之子,先逢先帝恩遇,再蒙陛下行不次的拔擢,才能居此显位,管领中枢政事。那些大臣表面对臣恭敬,其实阳奉阴违,背后骂臣不知骂得多难听,臣为了报答陛下知遇之恩,也只有认了。”

    说着,赵高真的是泪如泉涌,顺着两边脸颊滚下来。

    二世这时遗传自始皇的倔强脾气又发作了,他怒吼着说:

    “我们师徒两人掌握着天下权柄,为什么要效匹夫匹妇的牛衣对泣!”

    “不错,〃赵高借此机会怂恿:“陛下要思振作,展开反制行动。”

    “但要如何展开呢?〃二世茫然地问。

    赵高拿起一只象牙筷子,沾着汤水在席案上指点起来:

    “第一,乘陛下出行之便,先整肃地方官员,除掉那些不听话的,重新安插对陛下忠诚的人。”

    “但朕对人事方面不熟,是否要找李斯丞相来商量?”

    “李斯丞相!〃赵高冷哼一声说:“他貌似恭谨,其实内心最不服的就是他,他常自夸,追随先帝将近四十年,虽然没有汗马功劳,但庙堂策划,开国法典,甚至是制定全国车同轨、书同文,全都是他一手所为!”

    “那他将先帝置于何处?〃二世气愤地说。

    “最要紧的,当初他是反对立陛下为太子最力的人。〃赵高乘机又放了一把火。

    “先整掉他!〃二世双手握拳击案。

    “不行,他像棵大树,枝干盘根,植入大秦各国阶层都太深,要拔掉这棵大树,必须先削灭他的枝干。”

    “不错,先将他放在一边,〃二世点点头:“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是对付这些结党想和陛下争位的公子和公主。”赵高胸有成竹地说。

    “他们都没有罪证,如何绳之以法?〃二世摇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说他们结党成群、图谋不轨,就是最好的罪名,其实他们日夜围猎夜饮作乐时所发的怨言,臣这里都有记录,罪证足够了。”

    “老师怎么搜集到他们这些罪证的?〃二世惊问。

    赵高微笑不语,但内心却在好笑——嬴政一生英明,怎么最后生出你这种白痴儿子!

    “那再下一步呢?〃二世倒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好奇心。

    “公子公主大多与诸大臣有姻亲上的关系,譬如李斯几个儿子都尚公子,而他几个女儿也都嫁的是公子,只要先铲除掉这些想谋位的公子和公主,还可利用株连追究,严办这些大臣!”

    赵高说得口沫四溅,二世听得意起飞扬,他兴奋地问:

    “什么时候开始?”

    “立即开始!〃赵高阴阴地回答。11

    于是,二世在赵高的协助和配合下,沿途展开一连串的血腥整肃。

    首先,他逮捕了随着出巡的九位同父异母兄弟,罪名是怨怼诽谤,图谋不轨,其中六名立即在杜城处斩。

    另将公子将闾同母兄弟三人囚于内宫议罪。这主要是顾虑将闾统率卫卒已久,怕卫卒会发生动乱,但逮捕以后,发现卫卒并没有动静。二世于是派使者传诏给将闾说:

    “公子不臣,罪当死,著派使者监督执行,希公子善于自处!”

    将闾接过诏书后,不服地向使者说:

    “在朝廷之上,我从来不敢僭越为臣的礼仪;在廊庙祭祀,我从来没失去节制;主上问话,我向来小心应对,从未说错过话,怎么能说我不臣呢?死不足畏,就怕死得不明不白,只希望能见到确切的罪证和恰当的罪名。”

    “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按诏书奉命行事!”

    将闾仰天大叫三声:

    “天哪!天哪!天哪!——!我没有罪!”

    兄弟三人互拥痛哭流涕,全都拔剑自刎。

    在杜城一地,二世和赵高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九位同父异母兄弟,十位公主也遭到赐绫缢杀。

    赵高借此机会大事株连相坐,有罪的宗室、大臣及地方官吏越来越多,人人自危,只有看赵高的脸色行事。

    四月,回到咸阳,又有公子十二人杀戮于市,财产尽没于官。

    二世和赵高再循线索连坐牵连,整肃的大臣和宗室不计其数。

    宗室和大臣全都惊恐不已,平民百姓看到这种情形,也暗自心惊。

    如今始皇留下的众多子女,只剩下李斯家的没有动。

    赵高在心里想,暂时不要管你们,到时将李斯这棵大树连根拔除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李斯一位女婿公子高,眼看这情形想逃,但又怕自己一个人跑了以后会遭到灭族。为了维护家人的安全,他主动上书给二世说:

    “先帝在生时,臣入则赐食,出则坐轿。常赐御府的衣服给臣,也常赐中厩宝马。先帝对臣厚,不能从死,实在是为世不忠,为子不孝,不忠不孝不能立名后世,所以希望主上垂怜,准许臣从死先帝于骊山脚下,臣愿已足。”

    胡亥看到公子高这封上书,大为高兴,找赵高来拿给他看,但有点怀疑地问:

    “他这样做是否有阴谋?”

    赵高傲然地笑着说:

    “这些人现在担心自己的命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搞阴谋!”

    胡亥大悦,下诏赐钱十万补助丧葬。

    最后,赵高将整肃的矛头指向官内,除了他自己的人以外,大部分的郎官都遇到杀戮和放逐,二世的近侍全都换上他的心腹。

    在整肃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以后,这时内自后宫,外至各郡重要城邑的守、尉、监、令,全都换上了赵高的自己人。

    李斯等大臣已变成了毫无权力的傀儡。12

    二世闲来无聊,想找事做,有天他对赵高说:

    “先帝为了嫌咸阳朝廷太小,所以兴建阿房宫,还未完全建好,先帝就下令停建。接着先帝驾崩,专事丧葬和骊山覆土工作,阿房宫的兴建就完全搁置,如今整肃行动已经告一段落,政局已告安定,骊山工程大致上也已完毕。假若阿房宫未完工就放在那里,乃是在彰显先帝的过失,不太适当。”

    赵高听了正合心意,再兴工程,招致民怨,对他将来废二世自立有利。

    于是复作阿房宫,一切按照始皇原先计划。

    为了表示自己在各方面不输父亲,二世同时也派兵镇抚四夷,军队都派出去以后,咸阳兵力不足,二世下令全国征召五万材士屯卫咸阳,让他们学习射御,并教导他们养狗驯马的技术,以供上苑狩猎之用。

    材士再加上建筑阿房宫的工匠囚犯,以及附带而来的人口,咸阳地区突然又增加几十万人,粮食顿告不足。

    赵高想出一个绝妙办法,各地征来的材士、工匠和劳改犯,令由派出的郡县负担粮食,轮流换班的人也是如此,咸阳城周围三百里内的粮食不得买卖食用,只能供宫廷及咸阳本地人食用,违者斩首。

    这一下弄得天下大乱,因为自带粮食,路上就食用了三分之二,到达地头,所带来的粮食吃不了几天就完了,要等派出的郡县送粮来,又不知要等到哪一天。

    于是咸阳附近出现粮食黑市买卖,粮食价格飞涨,当地或外来的穷人连糟糠都吃不起。

    到处都有饿死的尸体出现,但咸阳令阎乐是赵高的女婿,他专门报喜不报忧。

    民众都摇头叹息,素称富足的关中,除了大饥荒年外,很少有饿死人的现象。

    管理皇家钱粮的少府章邯,就曾向二世报告这种饿死人的现象,并提出看法,认为是人谋不善。关中的粮食随军运到外地边塞和在各地的粮仓囤积,在咸阳服役的人却要自带粮食,一来一回浪费了多少时间和粮食。

    二世不懂也不愿懂,因为他从来没饿过肚子,也未见过挨饿的人是个什么样子,连这一点他都比他父皇差得太远,始皇可是呆过邯郸平民窟的。

    他要章邯去向赵高报告,赵高没等章邯将话说完,就露出狰狞的脸孔向他说:

    “他是看到政局已趋安定,无事找事,危言耸听?看你这个样子,很像是条漏网之鱼,嗯,公子将闾生前好像对你不错!”

    章邯连忙告罪,急着辩解,他只是想为主上分忧,所以不禁多话而已。

    赵高一对鼠眼炯炯发亮地瞪视他,忽而转作鹭鸶笑说:

    “为主上分忧?主上本来不忧的,经你这样一说,他反而会忧起来。你要记得,以后有什么事先来找我,知道吗?”

    “卑职记住了。〃少府本不属郎中令管,但章邯知道赵高是实质上的丞相,他不得不讨好自称卑职。

    赵高没有设法解决粮荒的事,却用二世的名义下达严格命令,凡是发现饿死者尸首的地方,乡里三老都受连坐处罚。

    这样一来,路倒饿毙者是看不到了,可是到处出现月黑风高偷偷埋死人的怪异行动。

    饿死没有人管,逼得饥饿的人展开偷抢粮食行为,先是偷抢有余粮的大富人家,抢偷完了,就找只有少数余粮的人,这些人仅够家人糊口的粮食被偷、被抢,被逼也参加抢偷的行列,最后人多势众,竟偷抢器官仓的粮食来。

    秦国本部素以男耕女织,市无闲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家家自足,山无盗贼自豪,如今首善之区的咸阳,竟出现饿死人、抢公粮的事,怎不教这些咸阳父老叹息流涕。

    先是不管的赵高,现在看到事态严重,他用出最直接简单的办法,派兵镇压捕杀,现场发现者,无论青壮老弱,格杀勿论;事后追捕到的,全发配北边筑长城。

    抢风暂时制止住了,偷粮事件却变多了;饿毙者的出现少了,刑场的处决犯却大大增加。13

    咸阳附近情况如此,全国各地情形更为恶劣。

    田赋徭役重得民众负担不了,只得弃家逃亡,流浪人口增多,社会问题也就增多。

    山川大泽充满了盗贼,乃是逃亡者最后的去处。打家劫舍,做无本生意,但代价却要守本价的百姓来付,因此,善良百姓越来越少,盗贼却多如牛毛。

    一直在等候复国机会的前诸侯余孽,乘机招兵买马,以抢劫或向地方抽保护税为生,等待时机发动。

    素来说恨透了暴秦的儒生,这时是最好最有效的反抗鼓吹者,他们利用谶言、预兆和平日代人行礼或占卦,宣传天下将乱,暴秦必亡,他们创作了很多歌谣流传各地,内容全是预言秦亡之日不远。

    大秦内外,京城地方,全都成了鱼腐肉烂状态,只要用指头一点就会支离破碎。

    众怨像积薪一样已经堆成,现在就只差一点火种。只需一丝星星之火,整个薪堆就会燃烧起来,整个大秦帝国就会付之一炬,烟飞灰灭!

    二世元年七月,戎卒陈胜、吴广为屯长,率九百名戎卒往戎渔洋,驻屯大泽乡时,遇到大雨,道路不通,怎样算都已赶不上戎期,依法,九百人都当斩。陈胜和吴广商量说:

    “戎期无论如何是赶不上了,要是逃跑,抓到了也免不了一死,假若我们能鼓动众人来一个复楚行动,大不了失败也是一死,与其等死,不如为国而死。”

    吴广回答说:

    “不错,但是我们也应该有个行动计划,以我们两个无名戎卒,号召不了群众,成不了大事。”

    陈胜望着驻地祠堂外下着的暴雨和雷电,陷入了沉思。隔了好一会儿,陈胜以拳击掌,高兴地靠近吴广耳边说:

    “天下人都怨恨暴秦很久,只是没有人领导起来反抗。我听别人说,始皇临死本就遗诏传位长子扶苏,但为二世和李斯、赵高勾结起来掉了包。二世杀了扶苏,只有北边百姓知道一点消息,南方的百姓是完全不知道,但扶苏的贤名却是天下人都景仰的。”

    “扶苏为公子,乃是文人,总得想出一个武将来辅佐他,否则号召力还是不够。〃吴广又说。

    “这我也想到了,我有一位名将,不知道你赞不赞成?”

    “谁?”

    “项燕!楚名将项燕,甚受士卒爱戴,在昌平一战被逼自刎,但他的一些老部下因为先他离开秦军包围圈,所以到现在还不相信他已死。只要我们提出由项燕辅佐扶苏讨伐胡亥和赵高,楚地和平地的有志之士一定会望风响应。〃陈胜侃侃而论。

    “不错,这个主意很好,〃吴广点头,但他想了想又说:

    “按照规矩,行大事前,应该占卜一下,但下这样大的雨,要到哪里去找占卜人?”

    “这个容易,祠堂里就睡了一个。〃陈胜指着一个脸如重枣的小老头说。

    “唉,〃吴广忍不住叹口气:“年轻人都征光了,这种年近半百的老占卜者也拉来充数!”

    “那不正好,真是合该起事,连占卜人都是现成的。〃陈胜笑着说。

    他们将小老头喊起来,告诉他心中有事,要他卜一个卦,看事情能否成功。

    其实小老头在一旁装睡,他们说的话,他早已听了一个大概。

    他从背囊中取出他的维生工具——龟壳和蓍草,将祠堂神桌上原有的香烛点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经过一番行礼如仪,然后查验结果。他捻着花白的胡子说:

    “按照卜象,为上上吉,表示凡事可成,但是你所卜的难道是用鬼之名?”

    听他这样说,陈胜、吴广更为高兴,信心百倍。

    他们商量的结果,除了用这两个鬼魂的名义外,另外还得装神弄鬼一番,才能服众。

    陈胜先用帛写好了〃陈胜王〃的字样,而且是用古体大篆所书。写了多张,偷偷塞在河边渔夫罟网中的鱼腹里,然后再派人买了这些回来加菜,割开肚子一看,好多条鱼腹中都有这种字样。

    有些鱼被渔夫卖到小镇上,〃陈胜王〃的消息由小镇传遍了广大民间。

    另外,吴广每当月黑风高、雨势滂沱的时候,便偷偷溜出去,在树林中燃起篝火,然后学狐仙叫着:

    “大楚兴,陈胜王!”

    闹得这些戎卒夜夜惊恐,连做恶梦,跟着兴起闹营情形,就是有数百人,一起从睡中醒来,大叫:

    “大楚兴,陈胜王!”

    到了白天,士卒互相谈论,在陈胜背后指指点点,但陈胜装得若无其事。

    传言越来越多,越传越盛。14

    吴广待人仁慈宽厚,能得士卒之心。陈胜明白,要挑起事端,必须由吴广来实施苦肉计,因此他和吴广事先商量好计策。

    那天,大雨停了,押送戎卒的将尉看看明天即可出发,高兴起来,喝了个半醉,他将陈胜、吴广喊到面前交代:

    “明天天明时出发,今晚你们要督促士卒做好出发准备!”

    陈胜没有说话,吴广却大发牢骚起来:

    “将尉,出个什么发,简直是驱羊进屠场!算算限期还有几天,我们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到戎地了,按律失期者斩,我们不想这样千里跋涉去送死!”

    “什么?你说什么?〃将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真是喝醉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不想长途跋涉去送死,要去你一个人去!”

    吴广这次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得非常清晰,将尉也完全听到了,却似乎不能完全明白吴广的意思。他醉眼惺忪地问:

    “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这是什么意思?”

    陈胜和吴广还来不及回话,将尉却像突然清醒,跳了起来开骂:

    “什么?你敢说这种话,是不是想造反?来人!将他们两个绑起来!”

    陈胜和吴广不动,周围闻声看热闹的戎卒也没人动手。

    “来人!来人!〃将尉喊了好多声,最后是他自己的几个侍卫上来,其中有个侍卫还劝告吴广:

    “你就赶快离开吧,将尉大人喝醉了。”

    “我走什么走?〃吴广不但不领情,反而瞪大了眼睛吼:我说的是老实话!”

    “你这个混蛋!〃将尉上来打了吴广一个大嘴巴:“绑起来!”

    吴广被一巴掌打得鼻子流血,侍卫们七手八脚地将他绑在祠堂的大柱子上。

    “剥掉他的衣服,给我用力抽!”

    侍卫脱掉吴广的上衣,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敷衍的鞭了几下。将尉嫌不够重,他抡起鞭子没头没脑先抽了侍卫几鞭,口中骂着:

    “肏娘贼,要你鞭人,怎么是这种鞭法!”

    他用力挥鞭,一鞭下去,吴广胸膛就见了血,长长一条鞭痕血淋淋的。

    吴广闭眼咬牙忍痛,就是不出一声,围观的戎卒却大声起哄起来。

    “吴广的话不错,我们不能千里迢迢赶去送死!〃有人喊着说。

    “你们想造反是不是?〃将尉醉猫似的脚下踉跄不稳,转过身来见到人就乱抽鞭子。

    “造反就造反,怎么样?〃很多人大叫起来。

    有一个戎卒被将尉抽得眼冒火星,怒气上升,不管三七二十一,夺过鞭子反过来狠狠抽了将尉一顿。

    这下将尉的酒完全醒了,大叫着:

    “反了!反了!你们胆敢打朝廷的命官!”

    “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反就反,怎么样?〃众多的人七嘴八舌地喊叫。

    戎卒一拥而上,解掉吴广的捆绑,就用绑他的绳子,将将尉绑在殿柱上。挨过鞭子的戎卒,每人赏他几鞭,没有一会儿他就被打得再也不敢骂人。

    “大楚昌!陈胜王!〃戎卒群中有人如此大喊。

    一呼百应,几百名戎卒全都欢呼:

    “大楚昌!陈胜王!反还可以求生,不反死路一条!”

    众戎卒纷纷跪倒在地说:

    “鱼腹书,狐夜哭,全都倡言陈胜应王,大王就领导我们抗秦吧!”

    陈胜推辞再三,吴广和众人一再苦苦恳求,陈胜乃表示答应。

    此时在混乱中,已有人杀了将尉和左右两尉,侍卫们亦纷纷投降。

    于是,陈胜起称将军,吴广为都尉,以公子扶苏和项燕之名作为号召。

    国号为大楚,所有参加起义的人都赤露右臂,设坛为盟,以将尉首级祭旗,开始出发起义。15

    陈胜和吴广率领义军首先攻打大泽乡,乡中居民未作抵抗,纷纷投入义军阵容。

    攻下大泽乡,夺得民间收藏兵器粮食,义军力量大增。转而攻打蕲县,不久攻克,收编了县卒,更多人志愿从军。

    在攻下蕲县后,陈胜命符离人葛婴率兵征讨蕲县以东地区,连下铚、苦、拓、谯等大城。再挥兵围攻陈县,此时陈胜义军兵力已达步卒数万,骑卒千余,战车六七百乘,声势大振。

    陈城县令望风潜逃,独有县丞率兵应战,战争失利,县丞殉职,义军一举攻占陈城。

    陈胜吴广联名出榜安民,并征求民众参加义军。

    数日后,陈胜下令地方三老及各方领袖人物皆来会商议事,与会人士皆一致推崇说:

    “将军被坚执锐,讨伐无道,反抗暴秦,再造楚国社稷,何必要假扶苏之名,应自立为王。”

    陈胜一听这项建议不错,乃自立为王,国号张楚,张者,发扬光大也。

    就在这个时候,各地诸郡县痛恨秦吏的民众,纷纷起义响应,杀官吏拥兵数千,自称将军及都尉者不可胜数。

    函谷关以东,情势一片混乱。

    这种情形开始时,地方派使者上报,二世都认为是危言耸听,别有用心,全都交廷尉严审。

    从来各郡报急的使者看到这种前车之鉴,当二世再问到时,全都这样回答:

    “这些所谓义军全都是些盗贼罢了,郡守和郡尉正全力追捕中,不会有大防碍。”

    二世大悦,厚赏使者。

    但实际情形是,太行山以东地区已闹得天翻地覆,除了陈胜号为张楚王外,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自立为魏王,田儋自称齐王,刘邦起兵沛县,因兵少自称为沛公,项梁和项羽叔侄,则举兵会稽郡。16

    直到二年冬(秦以十月为首月,冬季为年初),陈胜所派遣的周章等将领,率军到达函谷关外不远的戏城,号称大军数十万,二世这才紧张起来,急着召开御前会议,讨论如何讨贼。

    会议上,李斯左丞相、冯去疾右丞相、冯劫将军等诸大臣全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解决问题。

    大军全派在南北镇抚四夷,长城监工防边三十万,南方新设四郡及镇守五岭要道四十万大军,两处共占用了七十万部队,一时都调不回来。

    再说,王翦、王贲父子此时已死,蒙恬自杀,朝中已派不出能征惯战的名将。再加上二世和赵高最近的整肃行动,能领兵作战的将领几乎杀害殆尽。

    而且关中以外地区民众都在造反,想征兵没有那么容易,关中百姓饿的饿、逃的逃,一时要组成能对抗数十万大军的部队,也是难上加难。

    二世本人更是一筹莫展,凡事他都和赵高商量惯了,见不到赵高他就没有主意,偏偏赵高只是个管理皇宫安全的郎中令,没有资格参加讨论军国大事的御前会议。

    将军冯劫首先发难说:

    “如今山东盗贼争相片来自立为王,想征讨都抽不出兵来,而建筑阿房宫花这么大的人力和物力,实在应该立即停止,将人力和物力转用在讨伐山东盗贼上!”

    李斯和冯去疾也相继发言,支持冯劫的建议。

    其他的大臣全都是赵高的人,至少也是见风转舵的骑墙派。他们本来想帮二世说话,但自己也拿不出办法来,而且冯去疾等人说的话理直气壮,想驳也驳不倒,于是全都静坐哑口无言。

    二世遭到三位言词犀利的老臣轮番攻击,又气又急,差点哭了出来。

    列席的少府章邯看到情况不对,深怕二世会老羞成怒闹出大事,他打圆场说:

    “阿房宫工程可停亦可不停,只看陛下对事情轻重缓急的衡量。”

    听到他这么说,三位老臣瞪着眼看人,二世则龙心大悦,终于有人为他解围,他高兴地说:

    “说说看,除了停建阿房宫以外,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斯接着发言说:

    “章少府,本相今日要你来列席的原因,就是想要你禀奏陛下,皇家度支为了修建阿房宫亏空了多少。你不报亏空数字,证实阿房宫再也修建不下去,反而说阿房宫停建不停建没有关系?”

    二世不悦,沉默。

    章邯只笑了笑说:

    “丞相别急,请听完卑职的话再说。臣认为骊山陵墓大致上完工,可以暂停或只留少数人整理遗下未完工程。据臣估计,大约可抽调三十万人出来,足够组成一支强有力的军队。”

    二世还未表示意见,将军冯劫却老气横秋地说: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亡命之徒,将他们武装起来,要是和山东盗贼里应外合,那还得了?这个主意不好!”

    “将军是太多虑了,只要赦他们的罪,保证事完以后恢复他们的自由,有功者按军功行赏,他们一定会拼死作战,而且眼前他们就有严密军队编制,只要略作调整,立即可以上阵杀敌。就因为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作起战来更可以一当十。”

    二世大喜,侧目怒视右丞相冯去疾说:

    “冯丞相,你认为如何?”

    “老臣没有意见,但有一个疑问,谁去统领这支由亡命之徒组成的大军?”

    “冯将军,要派谁领军出征?〃二世转问冯劫。

    冯劫想了想,一半是气话,一半是幸灾乐祸,他笑着说:

    “这是章少府出的策略,他领军最好!”

    所有参加会议的大臣,数十双眼睛都集中在章邯脸上,想看他惶恐着急的样子。那知章邯从袖内抽出一卷白绫,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还夹着彩色的作战地形图,要近侍转呈二世,他胸有成竹地说:

    “那是臣多日来拟订的一项转换骊山囚徒为征伐军的计划,并附录消灭山东群盗的作战构想图。”

    “啊,看来他真是有心人!〃大臣之中有人赞叹。

    “不但有心,而且有才干胆识。〃另一位大臣钦佩地说。

    二世看也未看立即裁示:

    “授卿全权处理,封卿为平东将军,择日拜将,丞相和将军着手配合!”17

    回到宫中,二世立即召来赵高,向他抱怨今天御前会议上的情形,这一来正好合了赵高的心意,二世恨恨地说:

    “这三个老家伙联合起来对付我!”

    “这也难怪,〃赵高安慰他说:“先帝在位日久,对每个大臣的性格和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众大臣当然不敢乱说话,或有所作怪的动作。如今陛下这样年轻,凡事都斗不过他们,何必和他们公开举行什么御前会议?话稍微说错一点,就会自暴其短,天子称朕,朕者沉也,就是要群臣听不到他的声音。今后有事要他们上奏简,臣可协助陛下慢慢思考批复,只有陛下抓他们的毛病,他们再也找不到陛下的错了。”

    二世当然愿意这样做,省得天天要见那几个讨厌的老鬼。但是他仍感不满意,孩子气地闹意气说:

    “朕要那三个老家伙的头!”

    赵高连忙安抚他说:

    “陛下,现在将有事于山东,不能再节外生枝,内部起哄,等山东事毕再说。”

    于是,赵高从此不但控制了朝政,也掌握了整个二世与群臣会面的管道,李斯等大臣要见二世,还得由赵高转请,实质上也就是要等他批准。

    这以后,二世常在宫中与赵高议事,很少再接见群臣。

    另一方面,章邯果然才智胆识过人。他率领三十万亡命之徒改编的部队出关迎敌,在戏城一战击溃了周章号称数十万的大军,然后紧随追击,在曹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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