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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同意舅父在她十岁时就卖掉她,而这些年来每逢表现一点亲情以后,接着很明显地就有所要求。

    异人不一样,以前只是因为她可怜他生母不受重视,稍微多照顾偏袒他一点,想不到离开十年,他会日夜思念她,为她祝祷,却又不让她知道,这孩子多使人感动!

    还有玉姬,和她有同样凄凉身世遭遇的楚国同乡,竟舍得花几个月的时间为她刺出这幅湘绣,真难为她了!

    这才是真正爱她、关怀她的人,只是爱恋她而对她一无所求的人。

    这由他十年日夜流涕思念,每天为她祝祷,却不让她知道,以及吕不韦今天见到她,出乎她的意料,竟只字未提立嗣的事就看得出来。今天吕不韦见到她,只说了异人的一些近况,最后隐约透露出异人思念故国,更渴望能回咸阳承欢在她和父亲膝下。

    本来她有心理上的准备,在吕不韦为异人游说时,委婉的告诉他,她不想管这件事,而且就是想管,恐怕也无能为力。以子傒生母吴姬受专宠的现况,以及安国君下了决心就绝不改变的性格,她说了无益,反而会自取其辱,因为安国君会告诉她,所有的儿子在名义上都是她的儿子,生母只不过是代她生他们而已,她用不着偏袒谁。同时,他在和她讨论立嗣的时候,她表示过她没意见,而吕不韦来了以后,她又说想立异人,这反而会激其他的反感,只有使他立子傒的决心更坚定,因为他会怕其中有什么阴谋。

    但吕不韦绝口不提这件事,她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反而是吕不韦呈上这幅湘绣,侍女展开让她观赏时,泪弥漫了她两眼,当吕不韦轻语解释玉姬的身世和遭遇时,她的热泪竟盈眶而出,滴湿了绣布,她在内心狂呼:

    “我一定要为这对可爱复可怜的孩子做点什么!”

    她在室内转了几步,回身时,目光又被那幅湘绣所吸引,她细细地赏玩着异人绣像脸上的孺慕神情,心中涌起一阵温馨,两眼在不知不觉中又润湿了,她口中喃喃着:

    “这对可爱的孩子,我真的应该为他们做点事!”

    接着,她又想起昨天王后召她入宫的事。9

    在用过中膳后,王后要她单独陪她在上苑回廊上走走,命那些宫女远远跟在后面,她明白她有私密话要和她谈。

    她轻扶着王后,看到她出现青筋的手和脂粉都已掩盖不住的眼角纹,忍不住在心中想:“王后还只五十岁出头吧?竟就老成这样!而我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再过几年就会和她一样,女人真是容易老,而身在王家,姿色又是唯一抓住男人心的本钱。”

    她不禁有点伤感起来。

    身旁王后在轻声说话:

    “听说太子要立子傒为世子。”

    “是的,立嫡书这几天就会上呈主上。〃她早料到王后会提这件事,却想不到会这样单刀直入地问,她只有如此不经考虑地回答。

    “立世子的事,太子和你商量过没有?”

    又是开门见山地问,她只有实话实说地回答:

    “曾经商量过,臣媳只表示没有什么意见。”

    “五年前立太子时,老妇却是在主上面前力争过的。”

    “臣媳知道,太子也在臣媳面前一直表示感激母后的恩德,只怕今生报答不完,因为这是惠及子子孙孙的大事。”

    “老妇并不希望你们感激,说实话,老妇看中安国君,一半是为了看中你端庄贤淑,可以母仪全国,所以紧岂不舍,力争不放。”

    “臣媳知道当时主上意不在安国君,朝中宗室大臣很多人都反对,全靠母后坚持。〃华阳夫人由衷感激地说。

    “那这次立世子的事,你为什么不力争坚持?〃王后瞪视着她,两目如电,逼使华阳夫人低下头来:“主上年事已高,安国君年纪也不小了,有五十岁了吧?”

    “才四十六。〃华阳夫人细声回答。

    “这主要是他贪酒好色,姬妾一大堆,身体虚弱得哪像四十多岁的人!你也得管管他。”

    “臣媳劝过,但是没有多大效果。〃华阳夫人语其中充满委屈。

    “看样子子傒很快就会当上秦王,〃王后叹了一口气,厉声地说:“子傒生母吴姬烟视媚行,一副娼妓相,怎配当太后,母仪全国!”

    华阳夫人插不上口,只得将头低得更低一点,表示对她的话有反应。

    “你我同病相怜,色衰无子,空有一个正室的名份,但你就应用这个名份为自己的晚年作打算。〃王后语气转柔:“我力争立安国君为太子,刚才说过一半是为你的端庄贤淑,还有一半是为了老妇自己。安国君早年丧母,由老妇一手带大,就跟我亲生的一样,我虽无子,安国君就是我子,不立他立谁?立别人生的儿子,一旦成为秦王,他的生母因子而贵,也会尊奉为太后,而且是有实权的太后,你这个无权而又和她争过丈夫宠爱、甚至是责骂过她的太后,际遇之惨,不用想象也会知道!”

    “……〃华阳夫人仍然无话可对。

    “你为自己打算过没有?〃王后用怜惜的口吻问:“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生育的希望没有?”

    “臣媳已经绝望了。〃华阳夫人细声地说。

    “而且安国君只是尊敬你,但总是藉故不留宿?”

    她的话像利箭一样刺在她心上,她脸发红,头更低。

    王后停止了说话,华阳夫人也沉默地扶着她走回室内,要进门时王后突然转脸向她说:

    “听说在赵质子异人有信使回来了。”

    “是的,不过因安国君近日有事外出,他和臣媳还没有接见过他,这个人名叫吕不韦。”

    “吕不韦?赵国的巨贾,他肯为异人当信使,真不简单,其实异人这个孩子也真是异乎常人,靠自己的力量贤名满天下,主上和老妇也有所耳闻。你和安国君应早日接见他,问问异人在赵国的景况。”

    “是,臣媳遵命。〃华阳夫人柔顺地答应。

    “异人这孩子也真可怜,辗转各国当质子,一去就是十年,母宠子爱,生母不受宠,他就流落一至于此!〃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有所深意地看了华阳夫人一眼,继续说:“你该好好照顾他一下。”

    “是的。〃华阳夫人仍然柔声而应。

    告辞临行,王后又意味深长地叮嘱了她一句:

    “能为自己打算的时候就该为自己打算!”10

    “能为自己打算的时候就该为自己打算!”

    王后这句话,暮鼓晨钟似地在空气中回荡,震动她的耳膜,也激震了她的心灵。是该为自己作打算的时候了,色衰无子,女人有什么比这更悲哀!

    ~~……

    ~~日月忽岂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

    当年散发结辫的小女孩,如今已变成迟暮的美人,同伴的歌声却依然萦绕耳畔,而且是那样清晰。

    歌声让她魂游故国,让她重温昔日情景。虽然其中满是坎坷和不幸,但年轻总是好的,在青春的光照下,坎坷激发斗志,不幸引来希望。

    清越凄厉的歌声也将她拉回现实,她发现到自己站在那幅湘绣前,不知站了多久。

    绣像中她仍青春美丽,异人则是满脸的孺慕之情,片刻间她作了决定:

    “我一定要为这两个孩子作点什么!”

    “太子驾到!〃卧室外的侍女清脆地喊着。

    等她听到喊声时,安国君已笑嘻嘻地进到屋内。

    他穿着一件黄袍,头戴黄金束发冠,瘦削的身体似乎承受不起厚袍的重量,干枯憔悴的脸,依稀残留着过去俊美的痕迹,只是蒙罩着一股晦暗之气,一看就是酒色过度,夜生活过得太多的人。

    “贱妾未能远迎,太子恕罪!〃华阳夫人连忙转身跪倒。

    “老夫老妻了,还来这一套,〃安国君微笑着将她扶起,端详她很一会,惊讶地问道:“夫人哭了,什么事值得你流泪?”

    话未说完,他就发现到墙上的湘绣,他偏着头看了一会,没有多大感觉地问:

    “这幅湘绣是谁送来的?画中王后的脸好像你,那侍立身后的公子看来看去好像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华阳夫人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

    “我的儿子?哪个儿子?夫人,你破涕为笑的神态真是美,有如朝阳中带露的芙蓉!”

    “这把年纪了,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华阳夫人偷偷地擦掉眼泪,装着生气地说。

    “我的儿子?哪个儿子?我真的一时想不起。〃安国君一边嘟哝一边自行在几案前坐下。

    华阳夫人暂时不回答他的问题,要他费点神好好想想,她也在他对面坐下。

    “儿女多了也是麻烦,过年过节全来问安时,常会张冠李戴弄错名字。夫人,我们儿女是三十八个,还是三十九个?”

    “四十一个!〃华阳夫人没好平地说:“儿子是二十八个。”

    “二十八个儿子,很多年龄相近,像貌也差不多,你让我怎么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安国君语带委屈地说。

    “只有那一个儿子,恐怕你连头发都数得出来!〃她讽刺地说。

    但说完话,她立即后悔起来,往日她从未用过如此语气说话。

    “今天你怎么了?〃安国君惊诧地注视着她:“又是流泪又是生气的,谁得罪了你?告诉我,让我严惩。”

    她沉默,看到他纵欲过度的瘦弱身体,王后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看样子子傒很快就会当上秦王!能为自己打算的时候就该为自己打算!”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悲从中来,泪水泉似地涌了出来。

    “怎么又哭了?〃安国君怜惜中带点不耐地说:“这几个月我到哪里去睡,总是有人为立嗣的事哭着嘀咕我到天亮,只有到你这里来才勉强找个耳根清净,想不到今天你也哭哭啼啼的,〃说完话他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说:“来,坐到我身边来,好谈话些。”

    她顺从地坐到他身边,他温柔地执着她的手在脸上抚摸,轻轻吻着她的耳垂说:

    “今天怎么了?这幅湘绣是谁送来的?是不是触画生情,想起了什么?”

    她擦干眼泪,娓娓道出今天吕不韦来访的经过,以及异人和玉姬在赵国的景况。

    “这孩子真是有心,我的确亏待了他,〃安国君感动的说:我要想办法调他回国,只是都是我的儿子,换哪个他的生母都会吵翻天。〃他只感动片刻,接着又想到换质子的事,不但生母会吵,而且和父王及赵国全都有关连,换质程序更是繁复得不得了……算了!还是留他在那里好了。

    他心里想到这些,嘴里却未说出来。

    “异人送出去的时候,他生母夏姬就没吵?”

    “……〃安国君无法回答,也不想回答。

    “母宠子爱,异人十年前送出去的时候,夏姬根本连你的面都见不到,想吵也无从吵起!〃她哀怨地说。

    “母宠子爱,色衰见弃……〃她喃喃自语,说到最后声音哽塞,再也说不下去。

    她长跪起来,又再俯伏于地,哽咽着说:

    “贱妾十五岁得侍枕席,已二十八个年头了,如今年老色衰,无能再侍奉殿下,只求太子赐妾别馆一处,茅屋三间,容妾养老,于愿已足。”

    “你怎么了?〃安国君一把将她由地上抱进怀里,轻抚着她依然乌亮的秀发,也声带感伤地喊着她的小名说:“湘妃,你心里想什么,我真的弄不懂。你十五岁将初夜交给我,我那年也只十八岁,什么也不懂,交给你的也是我初次。这多年来,我广置姬妾,那只是随俗,只是享乐,能在我心中真正占地位的只有你!”

    “但你纵欲过度,连母后都说你看上去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她怜惜地拍拍他憔悴的脸。

    “母后,她什么时候召见你了?〃安国君心头一阵凛然: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昨天召见我,我们谈了很多有关异人的事,她说异人这孩子靠自己的力量贤名满天下,真是异乎常人,她还说……〃她有意停住不说下去。

    “说什么?快告诉我!”

    “是你自己要听的,听了别难过。母后说,子傒生母吴姬烟视媚行,像个娼妓,怎配当太后,母仪全国!”

    “哦,我全然明白你的意思了。〃安国君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但他不敢发作出来,因为他从不敢在华阳夫人面前发脾气,何况是母后说的话。

    “怎么,真生气了?〃她钻进他的怀里揉弄着,使他又仿佛回到他十八岁她十五岁那年。

    “你要什么,求求你直说,要立子傒是经你同意的,现在你又想立谁?〃他假装生气地说:“他们都是你的儿子!”

    “我想……我想要自己的儿子。〃她以袖掩面,低头细语。

    “那今夜孤家不走,帮你生一个。〃他戏谑地说。

    这是他们在年轻时常玩的闺房游戏,如今重玩,使他觉得时空倒流,他又年轻起来。

    他按照游戏常规,强拉下她掩脸的衣袖,不禁愕然,这次不是游戏,她真的是泪流满面。

    安国君沉默很久,最后冒出一句话来:

    “明天召见吕不韦,我要为你立嫡!”

    她扑进他的怀里,真心地笑了。11

    吕不韦这次来秦国,可说是大获全胜,无往不利。

    首先是他和白翟达成协议,由白翟负责将秦和巴蜀的煤铁原料和木材、药材运往赵国,吕不韦则负责向秦国提供炼好的铁和制成的武器,最终目标是提供冶铁技术及大量冶铁匠人给秦国,使秦国能建立自己的冶铁工业,制造铁兵器,逐渐淘汰较不锐利的铜兵器。

    白翟介绍白起和他认识,并由白起将这项秘密协定向秦王报告。秦昭王大悦,除了赏赐他不少黄金外,还特地由白起转交一道〃天下通行符〃,手持此符,不论是秦国全境,或是秦军在各国的占领地区,只要见到此符,就知道是大王的贵宾,应由当地地方或是军事首长负责接待,维护安全,并护送到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秦王本来要亲自召见吕不韦,但因吕不韦不便公开露面,以免被各国在秦使节或间谍发现他这项身份,所以作罢。

    白起虽然在秦王面前极力夸赞他推荐他,但在见面时却明显表示出他对吕不韦、甚至是所有商人的轻视。他半开玩笑半讽刺地对他说:

    “有人说,商人无祖国,以前孤不太相信,因为秦国商人一直都是忠君爱国的。见到吕不韦先生后,才知道武人的胸襟太狭窄了,只要有利可图,管他什么国家不国家。”

    吕不韦听了,只淡淡地微笑着回答:

    “天下本来是统一的,只因周朝王室积弱,控制不住诸侯,才落得今天各国割据的局面。商人通有于无,眼中只有生民需要,没有国界,而不韦更自许为天下人。”

    武安君白起当时因长平之战坑俘,大受各国非议,秦昭王也责备他太过份,他告病在咸阳休养。听了吕不韦的反驳,他默默不语,态度改变了很多。

    其实,吕不韦在心中暗语:

    “我这样不是为秦国,更不是为利润,而是为了我自己。有一天,我将到秦国来主政,而我的亲生儿子将到秦国为王,子孙世代为秦王,还有,谁敢说他有朝一日不会成为天下的共主!”

    在生意上,由于白翟的安排,他和咸阳的大商人及负责商务的官员常相往来应酬,他和这些大商人也达成协议,今后货物交易不用付现,记帐抵销,每年再结算一次,多退少补,这样可以减少黄金和铜钱来往运送辛劳,并避免路途风险,各地目前都处于交战状态,军队、盗贼和难民都构成威胁。

    这种办法他在齐赵行之多年,非常方便。

    这些官员和大商人并答应协助他在咸阳及其他大邑开设分号,他在秦国的贸易网有了初步规划。

    同时,他利用在秦停留时间,会晤了散居秦地的老朋友和昔日门下客,他要他们互相连络,秦地有事,立即用最快方法转告他,这些人有的在朝中或地方为官吏,有的属于市井,要通报的消息不只限于商情,也包括了朝中大事和重大人事调动。

    这样一来,他等于组织一个严密的情报网,秦国重大举动,他都会比别人先知道。

    当然,他最大的收获还是达成了他来秦的主要目的。

    安国君及夫人召见了他,当面一再感谢他对异人的照顾。同时三人品玉为符,立异人为华阳夫人的嫡子。华阳夫人并亲口赐名给异人,要他从此改名为子楚。

    至于玉姬,安国君及夫人承认这项婚姻,无论生男生女,子楚都必须将她扶为正室。本来这不符合秦国宗室的惯例,一般都是姬平生公子后才扶正。但华阳夫人苦苦地恳求,并以她自身为例,安国君当然无话可说。

    安国君要他带封书信给子楚,信中强调将他交给吕不韦管教,他已正式聘请吕不韦为他的师傅。

    华阳夫人特别在信上附话,谢谢玉姬给她的湘绣,并交代子楚善待她,安国君和她都已正式承认他们的婚姻,安国君会设法换他们回国。

    一切该办的事都办好了,他开始怀念起邯郸和玉姬,还有她腹中的儿子。它虽然还不能知道性别,奇怪的是吕不韦在潜意识中却一口咬定是儿子。

    他本来想在年前返赵,但却抵不过安国君及夫人的盛意,留在咸阳过年,初五才告辞。

    安国君及夫人本想为他扩大祖道(送行仪式),但怕过于招摇,引起赵国方面的注意,对他不利,仅在府中设宴送行。

    初五清晨,他仍是来时的双马安车,但所载回的收获,却是再大的骑马高车也容纳不下的。

    他出得咸阳雄伟的城门,忍不住打开车后窗凭轼而视,巨龙盘捲似的城垣,猛虎雄踞般的城楼,在朝阳的照射下,显得金黄灿烂,光芒四射。他忍不住对天暗呼:

    “多伟大的国家!多恢宏的气宇!我的儿子将君临你,领导你征服天下!”

    接着他又在心中喃喃的说:

    “儿子,看你的父亲在你未世前,就为你做了多少事情!”

    到达魏都大梁,他就在当地分号遇到子楚派往秦国报喜的信使。玉姬生了个公子,子楚并在信中要求父亲承认他们的婚姻,准许他将玉姬置为正室。

    吕不韦要信使继续前往咸阳,他则急急赶返邯郸,一路上,只见秦军又在向东方集结,看情形赵国又将发生战事。

    有了〃天下通行符〃,在秦军占领区通行无阻,赶路中,他已无心留意军队的调动和难民的疾苦,他只时时在心中喊着:

    “儿子,儿子,我的儿子!”

    第三章赵政出世

    1

    “儿子,儿子,我的儿子!”

    子楚看了抱在奶妈手上的初生婴儿一眼,在心内狂呼。但再看第二眼时,他不禁有点感觉失望。

    这个皮肤打皱,头发湿湿,浑身上下通红,像一只开水烫过的老鼠的东西,会是他的儿子?会是秦国可能的统治者?

    他出生时是否如此?目前横行天下,东征南讨,每天都忙着侵占别国土地,攻城掠地的他的祖父秦昭王,出生时是否也是这种模样?

    两眼紧闭,紧绑在襁褓里,一副软弱无助的样子。

    婴儿没有哭,他也没有听到婴儿出世的第一声哭声,那是为邯郸城内喧天的锣鼓声和爆竹声所掩盖。依赵国特有的风俗,迎新年时,会以竹筒丢在火里,烧出劈劈啦啦的声音,以象征来年的兴旺。

    这孩子出生时,正好是正月正(朔)日正(子)时正(初)。

    普天下这时候都在热烈庆祝,迎接一个新的年、新的希望,连带也是庆祝他这个儿子的诞生。

    “看上去好小。〃他顺口说了一句。

    “不足月生的,已经算是很大了。〃奶妈也顺口答。

    “不足月?〃他对生孩子养孩子这类女人的事是从不过问的,也就是说对这方面的事一窃不通。

    “一般孩子都是十个月生,小公子只有八个月,他恐怕是要抢这个好时辰。”

    “哦!〃他没有再问下去,正月正日正时正,真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和时辰,儿子是抢对了。

    他信步往产房里走,口中还问着:

    “夫人怎么样?”

    分站在门口的两名片妇却将他拦了下来。

    “公子,产房不洁,尤其是新年,进去恐怕对公子不好。”左面的仆妇恭敬地回答。

    “公子有什么吩咐,奴婢可以转告,恭喜公子,添了一位小公子,而且母子平安。”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听得到里面很忙,也听到仆妇们轻言细语的说话,和玉姬软弱的呻吟声。生孩子一定很累,他应该进去安慰她一下,可是平日恭顺的两名仆妇,现在却是硬挡住门,大有两妇当关,主人也不行的架势。

    “夫人辛苦了,我想进来,她们却不让我进来。〃他的口气倒有点像孩子向妈妈告状。

    “你等了半夜也累了回房去休息吧。〃玉姬软弱地在室内回答。

    “公子请回房休息,〃奶妈抱着婴儿要进门时,微笑着对他说:“三天后夫人就会移回寝内,公子一天到晚都见得到。”

    “嗯!〃他想再隔着房门说几句体贴话,但看到室内室外满屋子的仆妇婢女,他将话忍了下去。

    他不想回卧室,转了几转,习惯性地转到了小楼南端的书房。跟在后面来的一名小婢,忙着为他生好火炉,沏上热茶,还怯生生地问道:

    “公子是否要用点心消夜?”

    “不要了,辛苦了大半夜,你也该回去休息了。〃他挥挥手遣走小婢,感到一阵轻松,儿子生下来了,母子平安,感谢上苍和祖宗保佑。

    但随即心上又升起一阵茫然无助的感觉。平日他习惯了大事找吕不韦商量——与其说商量不如说全权委托他——小事要赵升去办。生儿子是大事,但该怎么做,他一点头绪都没有,而吕不韦到秦国去,不知为什么耽误了,连过年都不回来。

    他推开南窗,只见满天星斗,大地却是盖满厚雪,一片的白,天空星星闪闪,映着白雪,显得特别的亮。

    窗下花园里传来阵阵腊梅香味,小径旁一堆堆的龙柏,在星光朦胧中,像一些站在路边聊天的白发白衣老人。

    今天是正月初一,一早就会有宾客来拜年,他该准备些什么,却因忙着生儿子的事,全都给忘记了。

    往年过年,他根本不要作何准备,除了朝贺赵王这件大事去一去外,他很少赴人邀宴,也很少有人来向他拜年。

    今年初次不一样,可是吕不韦又不在身边。

    忽然他想起了赵升,今天晚上似乎还未见过赵升,当然这是因为自傍晚玉姬阵痛开始,他就一直待在小楼上。这里是男仆的禁地,但现在他急欲找他来,问问明天该做些什么。

    “来人!〃他喊了一声。

    “请问公子有何吩咐?〃出现的仍然是负责书房的小婢。

    “要人找赵升来。”

    “但是这里……”

    “不要紧的,要他到书房来见我,〃他回头一看:“噫?刚才我不是要你回去休息,你怎么还没走?”

    “公子不睡,奴婢职责所在,怎么敢走。”

    “哦,〃他心上掠过一丝怜惜,轻柔地说道:“以后不要这样,我要你去休息,就不必管我,现在你交代别人去找赵升来这里,你就回房休息去吧。”

    “是。〃小平静悄悄地退出书房。

    他站到窗前欣赏雪景,发现邯郸城内,每家每户都是灯光辉煌。他在想象中浮起一幅家人团聚的温馨画,却也连带想起因战乱而失去父兄子弟的家庭,孤儿寡妇,这个年要怎么过?尤其是长期一战,赵国精壮几乎去了一半,秦国虽然战胜,伤亡要少得多,但也制造了多少孤儿寡妇?多少赵秦人家,此时却在痛哭暗泣?

    “假若我能就秦王位,我一定要设法阻止战争,让天下百姓过太平的日子,过家人团聚、只有欢笑没有眼泪的年。我子楚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做到!〃子楚捏紧双拳,默默祝祷。

    同时,他又想其他这个出生时辰特异的儿子,但愿他能为天下带来太平。

    “儿子,看!无论是秦赵、楚魏、齐燕韩,全都在庆祝你的诞生,假若有那一天,你应该善待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不再有征战刀兵之苦!”

    忽然他想起该给儿子取个名字,他生于赵地应姓赵,正月正日正时生,加上他未来要主国,就为他取名赵政吧!这个名字真是再恰当再响亮不过的了。

    在他这样胡思乱想时,时间过得飞快,他突然警觉,怎么要找的赵升还没找来。看看计时的沙漏,都已丑时了。

    “来人!〃他有点愤怒地喊。

    “来了。〃出现的又是那名小婢,但这次她头发零乱,两眼惺忪,衣衫未整好,显然刚从睡梦中爬起来。

    “又是你,叫你休息为什么不休息去?”

    “奴婢睡处就在隔壁。〃小婢委屈地说。

    “赵升怎么还没来?”

    “他们说赵升不在府中,他们到他家找去了。”

    “那怎么这久还没有来?你再要人去找找看。”

    说话间,赵升已进得书房,跪在地上叩头,上岂不接下气地说:

    “公子有什么事找我?”

    “怎么要我等你这样久?〃他一面责备,一面挥手要小婢离去。

    “恭喜公子得子!〃赵升伏在地上不动,口中却先恭喜让他息怒。

    “赵升,你什么事耽误了?”

    “小人的妻子今晚也生了个儿子,因为是难产,小人不敢离开,刚生下来,小人就赶来了。”

    “你妻子可平安?你来了有什么人照顾她?”

    “托公子的福,她母子均安,现在有她母亲和接生气照顾。〃赵升还是跪伏在地,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感激他的关怀,还是怕迟到的受罚。

    “起来吧!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明天有宾客来,要招待的事准备得怎样了?〃他说着话,转身到书案前坐下。

    赵升起来,垂手侍立在书案前,茫然地看着他不作回答。他才想起这根本不是赵升的事,接待宾客气时有一个门客专门负责,这人过年回家去了,而他府中又没设总管。

    “坐下,比较好谈话,恭喜你得子,〃他和言悦色地说:

    “什么时辰生的?”

    “子时尾。〃赵升仍然不敢坐。

    “这样巧,小公子是子时头生,你的儿子生在子时尾,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谢公子的金口,但愿公子照顾,小人粉身难报,〃赵升福至心灵,又跪倒在地:“求公子为小犬取个名字吧。”

    “你名赵升,他……就叫赵高好了,升高,高升。”

    “多谢公子。〃赵升又再叩头。他站起来后,侃侃说明该如何接待宾客,说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子楚注视着他,心中有些许愧疚,赵升跟了他这久,他今天才发现他是个人才。

    “府中还缺个总管,就是你吧!明天大家来拜年时,我会当众宣布。”

    “谢公子。〃赵升又复跪下,两眼闪着泪光。2

    吕不韦日夜兼程赶回邯郸,正月已经过去。

    在赵升的策划下,赵政的满月酒办得盛大风光,所有邯郸宗室大臣、达官显要、富绅大贾,全都涌到子楚府中道贺,热闹场面自不在话下。

    子楚和玉姬感到遗憾的是吕不韦未能及时赶到,总感到像缺少了点什么,而玉姬心中更是惆怅,她思念的是吕不韦——孩子真正的父亲。

    当她抱着孩子,和子楚一起接受宾客的道贺时,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充满女性魅力的微笑,心头却在隐隐作痛,她明白这只是在演戏,没有带给她真的快乐和幸福的感觉。

    同时,孩子一满月以后,脸的轮郭逐渐明显,神情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像谁隐约可见。婴儿除了眉毛修长,像她自己以外,大而灵活的眼,高挺的鼻子,处处都是吕不韦的翻版,尤其是瞪着眼睛出神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具体而微的小吕不韦。

    当然,在别人眼中,目前还看不出来,婴儿的长相都差不多,你认为他像谁,他就像谁。

    但孩子会长大,长相神情,举止行动,像谁是绝对瞒不过的。婴儿的模糊面目,最多只能维持到六个月。

    六个月后又怎么办?她感到惶恐和后悔,她不应该附和吕不韦的〃大计〃,而应该坚持自己原有的立场。做一个商人妇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像吕不韦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要什么就有什么,而且不必涉及政治风险和宫廷斗争。

    她如今只能盼望吕不韦早点回来,谋求对策,在她心目中,吕不韦始终似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他既然决定这样做,一定有他应付的办法。

    吕不韦回来了,带来立嫡和扶正的好消息,又掀起府中一阵热闹高潮。

    在吕不韦的主持下,大宴宾客连续了好几天,这次除了富贵阶层外,还多了些三山五岳的市井英雄人物,由此显示出吕不韦在赵国潜在势力之大,以及影响层面之深,上至宗室贵族,下至贩浆屠狗之辈,几乎被他一网打尽。

    赵王虽然没亲自驾临,却除了颁发贺书外,还亲自召见了子楚,几乎带点请求的口吻,要他协助达成秦赵两国的和平。

    当此时,秦赵两国关系微妙,两国和谈使者,分别在邯郸和咸阳集会,为了割地赔款的事谈不拢,而赵国上下恨死了秦国,主战派更是高唱倾全国之力,将秦军赶出赵国的土地。但长平之战,伤了整个国家元气,想反击已力不从心,只有加强谈判,希望少割点地和少赔点款。

    子楚现在的地位虽然仍是个质子,但份量已和往昔完全不同,他以前只是个庶子,就像其中的死子,随时都可放弃,但如今不同了,他是秦太子的嫡嗣子,换句话说也就是第二顺位的王位继承人,他的祖父国君年已老迈,而太子父亲年龄不轻,身体衰弱,他可能很快就会登上秦王宝座,赵王及朝中大臣不得不笼络他、讨好他。

    子楚的地位加上吕不韦多年的关系经营,此刻他和吕不韦在赵国的声势,达到日正当中的地步。

    但他和吕不韦都不快乐,再加上玉姬,三个人各自怀着鬼胎。他们不再像以往那样亲密无所顾忌,他们尽可能互相回避,不得不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言行小心,避免刺激对方,最使玉姬——现在应该称楚玉夫人了——难过的是,她接连几次秘密派人通知吕不韦,想和他单独见面,吕不韦都加以严词拒绝。他表面上答覆派去的亲信女仆,他太忙没有时间,以后有空再说,但要来人回话,夫人有什么事可以要公子转达给他,这表示毫无见她的意思。

    当然,三个人的不快乐和疑惧总归于一个原因:赵政越来越神似吕不韦!

    自吕不韦从秦国回来,就听到亲友和下人之间的各种神话和传言。

    有人说,正月正日正时正生的人的确难见,知道的只有八百年前的周文王,此子看样子和文王一样,乃是将来要统一天下的真命天子。

    也有下人绘声绘影地说,他们亲眼看见赵政出生时,一条黑龙腾云驾雾进入产室屋顶。

    但议论最多的还是赵政像谁的问题。

    当然,这些话同样也会传到子楚耳朵里。

    开始时他愤怒,认为自己受了气,但再冷静的仔细想一想,这个圈套乃是自己想钻的,甚至可说恳求别人让他去钻的。

    他身为贵族,应该知道歌伎与主人之间的关系,虽然吕不韦口口声声说一直以弱妹看待玉姬。

    另外,他目前得以立为嫡嗣,全靠吕不韦一手促成,欲成大事,不拘小节,何况吕不韦如今很明显是在避着玉姬,并没有继续来往,而且今后要仰仗他的地方还多。

    因此,他按下心中这股愤怒,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对外界的传言,也是一笑置之。

    只是,每逢看到神似吕不韦的赵政,潜意识中总有一股厌恶,连带对玉姬的热情也冷却了。他怕见到她,但对别的女人又提不起兴趣,他藉故独自宿眠在书房里。3

    秦昭王四十九年,赵成王九年。

    和议终于达成,赵割六城予秦,秦在正月退兵。

    赵国经过一年多的休养和收抚流亡,逐渐恢复元气,邯郸城又回复了以前的热闹繁华,入夜以后,大户人家的亭台楼榭又是笙歌处处。

    燕孝王新立,召世子喜返国立为太子,他力邀子楚前往燕国游历。子楚正心中苦闷,也就应邀而去。

    在子楚随太子喜去燕后的有一天,吕不韦从外应酬回来,已带几分酒意,回府以后,经由侍仆扶进后堂,再由侍女扶回内室。

    一路上碰到的侍女都是以袖掩唇偷笑,一个个都是鬼鬼祟祟的,他满怀狐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懒得去问,也许是他待这些女孩太过宽厚,在细小事情上,她们并不怕他。

    两名侍女扶持他睡下以后,他忽然感到男人的需要急切。他醉眼惺忪的看看这两名侍女,年纪都太小,在这方面不懂得怎样伺候男人,这是他多次的经验,所以他喜欢成熟、懂得如何激起然后满足男人的女人。

    “要蔡姬来侍寝!〃他口词含糊地吩咐。

    蔡姬是蔡地人,生得白皙修长,穿上衣服看上去飘遥轻灵,脱了衣服却丰肌腴肤,珠圆玉润。吕不韦将女人分成三等:穿衣脱衣时都美的女人是第一等;穿衣时期通,而脱衣时美的是第二等;穿衣时美,脱衣不美的是第三等。当然,穿脱衣都不美的女人是等而下之,在吕不韦府中是找不到的。

    他自元配无子早逝,众姬妾争立,他就立下一个游戏规则,谁先生儿子,就立谁为正室。但这多年来,不但没有生儿子,连女儿都未生一个。

    他另外一个游戏规则是:绝不和女人过夜,也不轮值,而是由他高兴,想到谁就传谁,事完即遣走。

    据他向知友说,他订这项规则,是鉴于古来多少英明君主、英雄豪杰断送在女人怀抱的温柔乡里,他吕不韦对女人要做到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玉姬在的时候,他召她的次数居多,自她走后,他忙着定国立君的大事,就很少召姬妾到内寝。

    令他感到讽刺的是,多年来的努力,炼丹炼功,想生出个儿子来继承他的事业,想不到只有玉姬生了个儿子,而他却把她送给了别人,亲生的儿子见面都不能相认。

    醉意朦胧中他闻到一阵衣香,他迷糊的感觉,这不是蔡姬。他共有七名姬妾,每个人用来薰衣的香料都不同,他不但分得出这些姬岂不同的衣香,在她们脱掉衣服后,还分辨得出她们的肌肤香味。

    女人没作一声,吹熄了床边本是光线黯淡的灯,帮他宽衣解带,动作温柔细腻,然后自己脱光,紧紧拥住他,由她胴体的温度,他明白这女人正处于性饥渴状态。

    “这不是蔡姬,〃他意识不清地想:“但管他的,有奶就是娘,管她是谁?能喂饱我就行!”

    女人开始主动挑逗他,刺激他每一处性感的地方,使得他心痒难抓,欲仙欲死,但刺激却是恰到好处,适可而止,每当他想说够了的时候,她就转移了刺激点。

    女人用的方式无所不包,吻、咬、捏、抓、吸、舔,再加上轻轻拍打,使他感到全身舒畅,却欲罢不能。

    她用的工具也包括她全身上下每处敏感的地方,她在挑逗他,也在刺激自己,让她自己情欲升高到最高点。

    她在最适当的时候停止前戏,进入正场,她不断换姿势换方式,却不惊动他,也不让他费点力气。

    “要是蔡姬的话,她的确进步大了!〃他醉意朦胧地想。

    但到最后他要进入高潮时,她突然脱身转体,含住他男性的象征,让所有的排泄物都进入肚中。

    有这种吞食习惯的,众多姬妾和女人中只有一个人,他也只准她一个人如此,因为这种排泄物是制造孩子的宝贝,不能这样浪费。但她坚持十次中八次如此,他也容忍了,因为据说这样能使女人驻颜养容,所以她能不施脂粉,始终保持肌肤光滑细腻。

    这个人就是玉姬!

    但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要是这样的话,传出去还得了!会破坏了他定国立君的大事。

    高潮后的倦怠吓走了,酒意也吓走了。

    “会是你?”

    女人还是不作声的紧拥住他。

    “来人,掌灯!〃他像遇到鬼似的大喊。4

    他要侍女点亮了室内每一盏灯,往日他喜欢亮着灯行事,越亮越好,今天喝酒懒得吩咐,却中了道。

    “真是你。〃他摇摇头,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然是我,你的女人当中,还有这样能使您满意的吗?”女人骄傲地说。

    “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你是楚玉夫人,秦国嫡世子的夫人,很快就会成为王后!事情传出去怎么得了,会坏了大事!”

    “大事!大事!却拿我当牺牲品!”

    “你应该满足了,子楚年轻英俊又是未来秦国的国君,以秦国之强,未来统一天下是必然的事,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王后。〃吕不韦尽量语气委婉。

    “王后又怎么样?独守冷宫的王后还不如一夫一妻的贫妇。年轻英俊有什么用?银枪蜡烛头!〃楚玉夫人恨恨的说。

    “他自娶了你以后,似乎没有再纳姬妾,这样还不够满足你?〃他惊诧地问。

    “他不纳别的姬妾,可是在赵政生下来以后,一直到现在也没碰过我。〃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注视着她还沁着汗珠的白皙宽广额头和挂着泪珠的美腮,他心上有说不出的歉意。但事到如今,只有坚持下去。

    “我明白你的苦衷,但我看得出来,他是爱你的,只要你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任性,对他温柔体贴一点,他会再对你好的。”

    “那就要我永远这样守活寡下去?〃她仰着沾满泪水的脸,依然显得那样稚气。

    “怎么会?只要你不乱来,不让他抓住把柄,赵政名义上是他的儿子,他无法否认,何况这个孩子的确活泼可爱,人见人喜。〃吕不韦口中安慰着她,心中却在想:“真的没办法,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像我!”

    “那我怎么办?”

    “什么事怎么办?”

    “你要我不乱来,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楚玉夫人编贝似的牙齿轻咬着殷红的嘴唇,娇憨的神态让他看呆了。他在想:

    “这样绝世美女送给别人享受,的确太可惜。”

    “你听见没有?答应我一个条件!〃她像以前一样,发脾气拉他的耳朵。

    “什么条件?〃他无奈地说。

    “不要逃避我,在我想见你的时候,就能见到你!”

    “见是可以,但不能像今天这样。”

    “那见你有什么意思!〃她银铃似的轻笑,包含着多少哀怨和凄凉。

    “真的,见不如不见,这样会误了大事。〃他恳求地说。

    “那我该怎么办?〃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站在高处,就得忍受寒冷,历来的王侯将相哪个不寂寞,后妇贵妇哪个不受这方面的煎熬!”

    “你寂寞吗?〃楚玉夫人轻抚着他的脸颊,爱怜地问:“我比你更寂寞,你还有&039;大事&039;可忙,我却得独守空房,从天亮等天黑,再从天黑等天亮。”

    “多费点精神照顾我们的孩子,这个前途远大异于常人的孩子,你应该将所有精力和希望放在他身上。”

    “我现在就在这样做,但对这方面一点帮助都没有,亲子间的爱取代不了男女的爱,爱也无法满足情欲的需要,有时更像用风熄火,越吹越旺!”

    “见面的事以后再说,〃吕不韦知道跟她缠下去会没完没了,他转变了话题:“你该穿衣服走了,虽然子楚不在家,你也应该注意到下人耳目众多。”

    “求你也没有用,〃她开始气鼓鼓的穿衣:“不过,我警告你,要是我找你,你逃避,小心我坏了你的大事!”

    吕不韦无奈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在她走后,吕不韦召集了内寝的女仆,声色俱厉地告诫:

    “夫人到这里来的事,只要外面有任何风声,我就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有些女仆吓得浑身颤抖,平日和言悦色的主人,今天怎么变得凶神恶煞一样?5

    子楚站在南书房的窗前,思绪像团乱麻,越想整理越乱。

    时值暮春三月,园中一片翠绿,各色各样的花,姹紫嫣红,争芳斗艳,那丛龙柏更是青郁宜人。

    赵政正跟着奶娘在荷池边的假石山旁玩耍,蹒跚着胖胖的小腿,追赶着她大叫,欢欣的童稚呼声,充满了整个花园。

    四个多月不见,赵政已能走能跑了。

    他这次到燕国参加了世子喜的立太子大典,并在后宫作客,受到燕王及朝中上下的热烈款待,与往日在各国受到的冷落漠视,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

    他还是他,什么都和以前一样,可是由异人改名子楚,由弃子变成嫡子以后,周遭的一切人和物,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他不得不兴起〃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的感慨。

    在燕王的鼓励下,他和太子喜结成了兄弟,他要他们同心协力为天下谋太平。

    燕王虽然才只中年,但身体状况很糟,子楚当时一直在想,看情形太子喜很快就会成为燕王,但他离前往秦王宝座的路却还隔了一层,谁知道将来会起什么变化?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忽听到赵政的大哭声,使得他的思潮中断,他注意看赵政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他想到荷花池边去,奶娘怕危险将他抱起来,他就在奶娘怀里大哭大叫,拳打脚踢,一定要下来。

    子楚皱了皱眉,心想:

    “这个小家伙越长越像他父亲,连性格都一样倔强,决定了的事,非做到不可!”

    人总是在别人孩子身上找缺点,而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找优点,子楚对赵政则更为复杂。

    他喜欢他的相貌俊秀中带着英武,聪明和健壮都超过一般常儿,因为他是他的儿子,在家人的夸赞声中,他也有份成就感。

    但在内心深处,赵政越聪明越健壮,家人夸赞得越多,他越感到痛楚,因为他明知道他不是他的儿子,一切荣耀都是归于吕不韦的,与他全不相干。

    别人对赵政缺点的指责,他得公开承受;对他优点的赞叹,他却得在内心在受嫉妒煎熬的痛苦,天下没有比这再矛盾再不公平的事。

    赵政在哭叫踢打无效以后安静下来,他轻吻着奶娘的脸,口齿不清的咿呀着些什么,他在讨好奶娘将他放下来?硬的不成再用软的?

    果然,奶娘似乎是为他说动了,将他放下地,他一鼓劲地又向荷花池边跑,最后是奶娘让步,带着他在池边玩起来。他白胖的小腿在水面上击打,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发亮,他高兴地大声唱,听不清他在唱些什么。

    “活生生的一个小吕不韦!〃子楚感到深埋在内心的那股痛楚又在蠢动,重重地咬啮着。

    他突然浮起一个恶毒的念头——假若找个机会将他丢下荷花池里,就说是失足落水,应该没有人怀疑。

    不,他再一转念,至少有两个人会怀疑——吕不韦和楚玉夫人,表面上他们也许不敢说什么,但这对他大不利!不只会变生肘腋,而且会破坏他的大事,他今后登上秦王宝座的路上,仰仗吕不韦的还太多。

    看样子,他只有硬吞下这苦果,让它在腹中绞痛!

    赵政转身时发现到他,他跳起来,赤着脚向他奔来,奶娘提着小靴在后面追赶,一边喊着:

    “慢点跑,小心摔跤!”

    赵政跑到小楼下,举起肥嫩的小手挥动:

    “爹,抱抱,爹,抱抱。”

    “爹有事,没法抱你,跟着奶娘去玩,乖!〃他惊诧自己怎么说得出这样温柔的话,在刚动过那种恶毒念头以后!

    奶娘将赵政抱走了,他又在挣扎,可是这次没有哭闹踢打。

    望着奶娘丰盈的背影和浑圆转动的臀,他起了一阵强烈的冲动。他和吕不韦一样都喜欢白、胖、高,臀部特大的女人,只是喜欢,与爱无关,因为她们会激发他的男性欲望,就像火点燃油一样。

    太子喜不知道这一点,按照他自己的审美观点,安排一些瘦长轻盈的女人,用歌舞欢娱他,服伺他,他连碰都懒得碰她们一下。曾经沧海难为水,对玉姬现在都能压制住自己的情欲,对这些女人更是不屑一顾了。

    太子喜先是惊诧他对玉姬的忠贞,然后正色告诉他,为国君的必需广施雨露,多生儿女。儿女多,才可以固植国本,就像老榕树布根一样。

    现在他又想起太子喜这番话,是啊,为什么一年多来他不想碰玉姬,就连其他的女人都不碰?为什么尽是在赵政一个人身上转念头?他现在已有能力养众多的女人,也有需要生更多的儿女,为将来固国本。像他父亲生二十多个儿子,甚至像文王那样一百个儿子!

    至于赵政,何必打害他的主意,不立他为太子就行了,这个心结总算解开了!

    在情欲冲动加上解结兴奋的恍惚中,回坐到书案前时,一不注意竟将茶杯打翻了。

    应声进来的是那个专负责书房的小侍女,她先跪下行礼,然后清理书案,也不敢要他让开,就在他脚边身旁擦来擦去。他清晰的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处女特有香味,看着她刚足盈握细腰的扭动,微微突出的胸部,使他正炽的欲念有如火上加油。

    他在想,往日为什么只注意熊掌的鲜美,完全忽略这些清淡可口的小菜。

    “这样可以了。〃他一把就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奴婢叫兰儿,今年十五岁。〃兰儿畏缩在他怀里,浑身激烈颤抖。

    他这才发现到兰儿不但脸蛋清秀,还有一双大而妩媚的眼睛,眼睛闭上时,长而浓的睫毛就像两把羽扇,覆盖下眼睑。

    他轻柔地解开她的胸衣,两个衣外看来细小的乳峰突然跳起,粉嫩雪白,像新剥的春笋,挺拔微翘。

    他吮吸着她粉红色的乳头,她嘤了一声,眼睛闭得更紧,眼角渗现两行晶莹的泪水。

    他没有去管那是悲伤还是喜悦的眼泪……。6

    秦赵虽然在秦昭王四十九年正月达成和议休战,但在该年九月,秦又撕破和约,再度派五大夫王陵率兵攻赵。五十年正月,王陵攻邯郸,久久围攻不下,伤亡惨重,秦军由国内及各地调兵增援,损失高级将领五员,仍攻不下。

    秦昭王此时想起了告病在家的武安君白起。他希望能派白起去替换王陵,将邯郸攻下来。

    可是白起覆呈意见是:

    “邯郸城高池深,防守坚固,实在是很难攻。而且诸侯纷纷来救,救兵都已在途中,这些诸侯各国对秦的怨恨都不是一天两天了,抓到这个群攻的机会,必然不会放松。目前秦国虽然已歼灭赵国的长期军,但秦军本身也已伤亡过半,国内已成空虚状态,却还要越山渡河,千里迢迢地去争别人的国都,一旦赵从内冲,诸侯军由外攻,来个里应外合的夹攻,秦军就会遭到被歼的命运,这场仗是不能打的。”

    秦王自己请不动,又派宰相应侯去请,白起始终不肯,干脆又再请病假。

    秦王于是命王齮替换王陵为将,八、九月间又再围邯郸,但仍是久攻不下。

    这时候,楚国派春申君率领的援军,以及魏公子无忌率领的大军全都已到,数十万大军合攻秦军外围部队,秦军颇有伤亡。

    白起这时候又说话了:“秦王不听我的话,现在看怎么样了!”

    这话传到秦王耳中,秦王大怒,下令白片刻日赴前线指挥作战。白起自称病重无法领兵,应侯又再亲自到家里去请,白起仍然不奉命。

    秦王大怒,削革白起的一切官位爵位,贬为普通兵卒,并谪放到阴密去。这时白起却真的病得很重,不能赴谪居地。

    又过了三个月,诸侯军围攻秦军更为猛烈,秦军支持不住,接连撤退,每天都有军中使者到咸阳来告急。秦王越想越气,派人赶白起出咸阳。白起抱病而行,才出咸阳西门十里,抵达杜邮时,秦昭王又与群臣商议说:“白起受到谪放,看起来是不心服的,将来一定还会乱发牢骚。”

    于是,秦王又派使者赐剑白起,令他自裁。

    白起在自杀前,仰天长呼:“我有什么事得罪了天,竟落到这种地步?”

    过了很大一会,他才省悟地说道:“我是该死的,这种凄惨下场是罪有应得!长期之战,我欺骗赵国降卒,坑杀了四十万,这就已经足够死罪了。〃于是自刎而死。

    当时是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

    白起在秦国人心目中是大英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秦南定鄢、郑及汉中各地,北歼赵长期军,为秦辟地七十余城。今死而非其罪,秦国百姓都为他哀悼,每城每乡都建祠祭祀他。

    但在赵和其他诸侯各国,他却是个残杀降卒的大恶,死者家属恨不得食其肉寝其妻,听到他得罪自杀的死讯,莫不欢欣鼓舞。

    秦军听到这个消息,将领人人自危,士气为之低落不振。7

    秦昭王五十年正月,赵成王十年正月。

    秦将王陵率大军二十万围攻邯郸。

    赵国军民对秦国的反复无常甚感痛恨。全国上下同仇敌忾,固守邯郸,虽然赵军兵少力弱,但由于民心士气高昂,战斗意志坚决,秦军发动多次攻城,全都遭到击退。

    开始时,赵王还想利用子楚这个质子作谋和的棋子,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份与前不同,不再是庶子,而是秦国太子的嫡世子,第二顺位王位继承人。

    但秦昭王攻城略地,从不考虑质子的安危,因为他儿子众多,孙子更是多得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

    安国君也跟父亲一样,无可无不可,这个嫡世子死了,再立一个就是。

    急的人除了生母夏姬以外,就只有华阳夫人了。夏姬得闲就到华阳夫人那里哭诉——现在由于子楚的关系,她们已是好朋友了——因为她根本见不到安国君。而华阳夫人也是日夜在安国君面前哭泣,要他到父王那里设法谋救,譬如是交换质子,或者是暂停攻击等等。

    安国君表面安抚她,说是向父王禀告想办法,但实际上这些日子他连见父王的面都不敢。

    秦军失利的消息每天都从前线传来,父王请白起又请不动,更是丢尽了脸,请不动不说,还要听他的风凉话。

    秦昭王一生派兵出征,扩张疆土,真可说是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但这次攻击失利,邯郸久攻不下,他变得烦躁不安,动不动就打人杀人出气,安国君这个时候实在不敢逆披龙鳞,拿自己儿子的事去烦他。

    再说,各国在开战以前,就已将在敌国质子的命运决定好了——能逃出就活,不能则死,全看他自己的能耐和造化。

    后来,安国君实在拗不过华阳夫人的纠缠,只得托人经由秦国在赵的间谍系统营救子楚,并公开在军中悬赏,凡能在邯郸城破前后,将嫡世子营救回国的,赏黄金千斤。

    重赏之下虽然必有勇夫,但秦军个个只有望着攻不下的邯郸城墙叹气。

    这项重赏当然也包括间谍系统的人。秦国旗时就派了间谍在各国,有利用商人身份往返报告的生间;有买通当地人担任的因间;有在敌人间谍系统内的反间;也有就在国君身边亲信的内间。

    秦国间谍系统发动赵王身边的内间建议交换质子,但赵国为质在秦国的质子,也只是赵王并不喜欢的儿子。同时,为了秦国的一再反复无定,他不能相信,他放了子楚,自己的儿子就会放回来。

    另外,秦军坑杀降卒四十万,这个仇恨已深植在每个赵国人的心里,再加上围城攻防的死伤以及缺粮的惨状,军民都喊叫着要杀秦国质子泄恨。

    按照惯例,无论是与国、盟国或敌国的质子,平常都是行动受到监视的,只能在住地的城内活动,出城都得经过有关当局的批准。

    在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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