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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什么,无非是国际局势和台海局势,这些人具有男人的共同特点:以天下大事为自己家的小事。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听他们高谈阔论,有时会心地笑一下。

    汽车过了荆州,高速公路两边的山开始高起来,甚至有些陡峭了。在此前的几个小时里,我们一直行进在平坦而富饶的江汉平原上,现在呢,开始进入山地了。这一片区域,在三国时,常常是金戈铁马,烽火连天。

    我忽然悲怆起来。我不是为了逝去的英雄,因为他们虽然逝去了,但那些壮丽的故事却在流传着,而且还会流传下去,所以,他们是不死的。我是为自己悲怆。陆逊火烧夷陵,建立不朽功勋的时候,大概和我现在的年龄差不多。而我,唉!

    还有,我想起了朝烟,根据我的推测,她可能在宜昌。她父母都在宜昌,她暑假也会在宜昌度过。已经半年多不闻音讯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她的消息了吧!看来,成不了终身伴侣的人,不能太轻率,否则那些轻率,就是感情滑坡的开始。我又看了看身边的石榴青双目微闭,睫毛高翘,鼻子笔挺,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我忍不住凑了过去,近距离感受她的气息。我发誓,永远不让我们的感情有滑坡的可能。

    她大概感受到了一种视觉的压力,就慢慢睁开眼,对我嫣然一笑:“干什么呀,这样鬼鬼祟祟的?”

    “没有干什么,看看你睡觉的样子。”我坏坏地说。

    “睡觉,有什么好看啊!”她嗔怪道。

    “好看啊!”我仍是嬉皮笑脸的。

    她不理,又闭上了眼睛。

    我甚觉扫兴,也闭上了眼睛。

    忽然,我觉得我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它很光滑,很温暖是石榴青的手。我装做睡得很香,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睁开眼睛,她就会松开手。我愿意长眠不醒,就为了这温柔的握手。

    突然,车子颠簸了一下,她也像触了电一样,猛地松开了我的手。我非常失望,不,是愤怒,是谁承建的这段高速公路?让我知道一定打个电话骂他一顿。

    但我没有睁开眼睛,我知道,如果我睁开了眼睛,她会难堪的。再说,闭上眼睛,更容易回味刚才的幸福时刻呀!

    4个小时后,汽车驶入了宜昌大公桥长途汽车站。

    真见鬼,一踏上宜昌的土地,我竟然又想起了朝烟。去年春节,她就是从这里出发回来,和我相会的。也许,她曾在某一张长椅上坐过吧!为什么我的身边有了石榴青,我还会想着朝烟?哦,在我生命里的有些位置,是朝烟独占的,谁也代替不了,永远。

    我们坐在候车室里,等待旅行社的专车。

    石榴青坐在我身边,东张西望。她在车上睡了两个小时,现在精神饱满。我说:“你看着,我眯一会儿。”

    她却说:“不要睡,我一个人没有意思。”

    我笑了,睡意也就没有了。

    晚上7点,汽车行驶在通往茅坪港的公路上,我们要在那里登上“云绣”号旅游船游览三峡。这条高速公路也是三峡工程专用路,修筑在西陵峡边的大山里,所以隧道特别多,而且很长,有一条隧道足有4千多米长。汽车行进在隧道时,乘客的感觉就是压抑,总希望早点见到天空,见到月亮或者星星。石榴青瞪着眼,看着两边单调的石壁,总是问:“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哪?”

    我说:“快了,快了。”

    我知道,她没有受过苦,经不起一点儿磨难。上次攀登红石峰,恐怕是她目前为止最严峻的挑战了。看来,我还得设法让她吃点苦头。

    “如果,突然有恐怖分子将隧道炸了,你说我们怎么办?”她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没有看见吗?两条隧道之间有安全通道,我们可以进入那边,从那里出去啊!”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安慰道。

    “如果那边也炸了呢?”她又问。

    “也不用急,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我是说,如果在他们到达之前,我们都有生命危险,你该怎么办?”她仍在问。

    我揣摩着,她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是想知道我在这样的时候会如何对待她吧?女人哪,就喜欢问这类问题。一般人会说,自己会如何如何保护女性。不过,这类浪漫故事,只是在电影《泰坦尼克号》里上演过,事实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啊!

    “我也不知道,因为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且,它发生的概率太低了。”我老老实实地说。

    “哦。”她淡淡地回答,有些失望。而这时,汽车已驶出了隧道。唉,又失去了一次当虚拟英雄的机会。

    其实,在关键时刻,我愿意为她献出生命,这倒不是我多么爱她,而是人的本能是这样决定的。

    9点钟,登上了“云绣”号。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

    不过,随即我又发愁了。我们住的是一等舱,只有两个铺位,这当然好,但我们可是头一回住在一间屋子里啊!我们都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好像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吃了晚饭回到自己的船舱。我们有些别扭,就看电视。遥控器当然由她掌握,她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她喜欢看娱乐节目,看一些大舌头主持人对八卦新闻津津乐道。她不但看,还不时问我:这个人演了什么电影?这个女人唱了什么歌?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是谁?等等。我又不能扫她的兴,只得耐着性子回答。好在我当班主任时,收缴了很多八卦杂志,对这方面略有所知,所以嘛,我们还是有不少共同语言的。

    她于是评论道:“你还不错嘛,知道这么多!”

    “你以为我是老古董啊!”我笑着说。

    “我才不会和老古董旅游呢!”

    我听了很受用,同时也觉得自己很世俗。

    过了一会儿,该洗澡了。

    我说:“你先洗吧。”

    “我不洗。”她说。

    我严肃地说:“这怎么行?坐了一天路,疲劳得很,洗了澡,就舒服一些。”

    她就磨磨蹭蹭地进去了,穿着t恤和长裤。

    里面就“哗哗哗”地响了起来,不过我没有什么其他的念头,是真的。我这人讲真话的时候不多,但这确实是真话。当然,如果是从前的朝烟,那就另当别论了。

    洗了澡,她红着脸出来,还是穿着t恤和长裤。我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还是看电视。她又把遥控器收了回去,继续看娱乐新闻。

    “睡觉吧,好累。”她打了个呵欠。

    “好吧,睡觉。”我也说。

    我们就关灯睡觉了,都是穿着t恤和长裤。

    那别扭是免不了的,你想,一男一女,中间只隔不到60厘米的空间,彼此的声息都感受得一清二楚。我偷偷看了看她,她侧着身子,背向我,缩成了一团。我暗笑。

    半夜里,我醒了,是热醒的,原来空调停了,而遥控器又在可恶的服务员手里。我只好偷偷地脱下长裤,穿着短裤睡了。她也翻了个身,估计是热。其实,我想说,你就脱了睡吧,没有关系的。但我没有说。

    不知什么时候,我觉得天亮了一些,就赶紧偷偷穿上了长裤。

    2游神农溪

    “起床起床,吃早饭了!”导游在门外喊。

    “昨晚睡得怎么样?”我假装问道,其实,我知道她没有睡好。

    “还可以吧。”她说。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额上都热出了一些红斑点。估计她身上也汗透了,就不免心疼起来,说:“你冲个澡吧!”

    她的脸红了,意识到我知道了昨晚的情况,就乖乖地走向洗盥间。我又暗笑。

    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脸上的颜色也好多了。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我们到了哪里?”她边梳头边问。

    “巴东,吃了饭,我们去游神农溪。”

    “巴东,是什么地方?”

    “鄂西的一个县,据说土家族很多。”

    “美女多吗?”

    呵呵,她也敢开玩笑了。

    “当然多,”我也开玩笑,“不过,你一上去,就把他们的风头全盖了。”

    “你就知道讽刺我。”她似乎不满地说。不过我知道,她心里甜得很。女人嘛,从3岁到100岁,没有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漂亮的。更何况,在我心目中,的确没有人比她更漂亮。我可不是吹牛,在人群中,要找出她这样又清纯又不失时尚的女孩子,还真不容易。

    吃过早餐,我们换乘当地旅游公司的环保游船,进入长江的支流神农溪,溯流而上,开始饱览奇山异水了。

    据资料介绍,神农溪是湖北巴东境内、长江北岸一条常流性溪流,全长60公里,相对高差2900余米,平均宽度20米,最窄处不及5米。

    不过我们首先看见的并不是清澈透明的溪水,而是与长江混为一体的浑浊。这皆因为三峡大坝蓄水以后,水位上升,江水倒灌,将神农溪的下游污染了。神农溪像一个如花似玉的村姑,站在泥淖里,令人心痛。所以,我们只好看山了。我们进入的峡谷叫龙昌峡,它的特点就是一个字:险!两岸都是高峻的山峰,直立如削,大部分都是与水面垂直的。我们不像行进在溪中,倒是穿行在两堵高耸入云的巨墙之中。船上的人,必须仰视才能看见隐藏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顶。山可以分成几个部分,靠近水面的地方,是绿色的;再往上,是褐色的峭壁;最高处,就是缥缈的山峰了。我们有一种感觉——山是飘动的。那是云雾衬托的结果。

    我低头看了看石榴青,她也仰着头瞻仰高山,嘴巴微张,很投入。我忍不住笑了。她问:“笑什么?”

    “没有啊,随便笑笑。”

    “我知道你笑我,你总是嘲笑我。”

    “你又上纲上线了——看,棺材!”我指了指那几十丈高的石缝。

    “哪里哪里?”她又抬起头。

    “看见了没有,那座大岩石中的石洞,棺材!”

    “那叫悬棺吧?”她冷不丁地说。

    我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原来你知道啊!”

    “知道一点。”

    悬棺是古代巴人的一种埋葬习俗,就是把棺材放在绝壁上的石洞里,据说有些石洞还是人工开凿的。这么高的石壁,把棺材搬上去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竟有一些人专门研究古人是如何将棺材弄上去的,还写了连篇累牍的文章进行研究。

    在贴着石岩离水面不远的地方,我们还看见了栈道的痕迹。古人在岩石上钻出上下两排孔,再在孔里支上木头,构成无数个并列的三角面,然后在三角面上铺上木板,就成了栈道。我想,走在这样的路上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神农溪!

    “你敢从那上面走吗?”我指着古栈道遗址问石榴青。

    “你敢,我就敢。”

    “我不敢。”我说。

    “我也不敢。”

    “怎么和我一样?”

    “我喜欢这样。”

    不知不觉,我们船下的水流清澈起来,甚至可以看见河底,游鱼细石,清晰可辨。

    导游说,现在进入鹦鹉峡了。

    如果说龙昌峡是险峻的峡谷,那么鹦鹉峡就是秀丽的画廊了。这里的山势不像龙昌峡那样陡峭,而是更加缠绵。山体绵延,树木葱郁,甚至还可以看见成群结队的猴子。

    这里树林分布也很有层次。靠近水面的是枝条细长的灌木,估计适合在水边生长。那长长的枝条,适合舞蹈,适合顾影自怜。再往上,是高大的乔木,挺拔,伟岸,枝繁叶茂。最高处,又是灌木,不过与水边的不同,这里的灌木活得委屈一些,因为水少土贫。葱郁的树木,我们还听见啾啾的鸟鸣声,甚至有很多长着长尾巴的鸟儿从我们的头顶飞过。我真羡慕它们,生活在这样的画屏里。

    而且,因为山势稍平,所以周围的山洼也多了起来,我们顺着湖岔望去,可以望见很深的地方,那里还有炊烟呢!生活在这里面,一定很诗意,很符合石榴青的人生理想。

    “你愿意住在这里吗?”我笑着问。

    “当然啊!还可以买一条船呢!”

    “再找个土家汉子。”我挖苦道。

    “就是这样,你又能怎么样?”她一脸得意地看着我,倒拽起来了。

    这时,我想起了导游和另外一群人讲解的、被我偷听来的土家族习俗:

    如果一个男子被土家族的姑娘看中了,这个倒霉的男子就要过三关,而且,这三关都和“三”字有关系∶喝3碗土家族人自酿的苞谷酒(少说有50度),每碗有三斤重。晕,6瓶啤酒哪!啤酒才多少度?喝了酒之后,就要背姑娘上吊脚楼。提示,不是背一趟,而是背3个来回。晕,这哪是选女婿,是选猛男,奥尼尔来最合适了,家家看得中。还有第三关,就是给丈母娘家拉3年纤!天哪,这拉纤可不像那个大胖子和靓妞在v里演的那样浪漫风情。我去年在南京看过19世纪中国摄影展,里面就有瘦骨嶙峋的中国纤夫。这3年拉下来,恐怕那高高的吊脚楼都爬不上去了!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笑了。

    “你又笑,就知道笑我。”

    呵呵,她生气了。

    “不是笑你啊,是笑那个导游讲的故事。”

    “什么故事?”

    “土家族选女婿的故事。”

    “我又不是土家族。”

    “所以我没有笑你嘛!”我总算可以反击了。

    “你笑给我看,就是笑我。”她开始强词夺理。

    这些女孩子,没一个讲道理。

    嗬,前面突然开阔起来,展现出一片汪洋,原来已经到了是神农峡。

    这里岸边的山不但要矮一些,而且山峰都在都立在远远的地方,只是将长长的缓坡伸到溪边,如伸手挑逗一般。山坡上种上了苞谷和芝麻,一片一片的,像贴在绿锦上的黄锡片,十分和谐。一些穿着黑衣服的土家人在辛勤劳作,张着缺了几颗牙齿的嘴朝我们笑。

    水,比刚才更清澈了,山的倒影非常清晰,比1000万象素的相机拍摄的照片还要清晰。我真想跳下去,畅游一番。而且,一种叫”豌豆角”的小船也多了起来。这种船两头尖尖又略微跷起,看起来很轻盈;船是用黄杨木打造而成,十分耐用。每条船上都有几个土家汉子,奋力划着。他们前进的方向和我们一样。我当时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后来知道,我们将坐他们的船漂流神农溪。

    “哎,叫你老爸给你买条船,怎么样?”我对欣赏景物的石榴青说。

    “可以啊,到时候我就可以当船老大了。”

    “那谁是水手呢?”

    “我高兴要谁,就是谁。”

    “你看,我怎么样?”

    “你?当然不行。”她坚定地说。

    “我怎么不行?”

    “你皮肤这么白,不像土家人。”

    “原来你要找土家人!”

    “是又怎么样?”她撅着嘴说。

    “不怎么样。不过,以后你的孩子填表时,在民族一栏里就要填土家族了。呵呵!”

    “不和你说了!”她生气了。

    我也觉得无趣,讪讪地走到一边去了。

    船靠岸了,我们鱼贯地下了船,沿着一条石板路走了100米,到了另一处码头,换乘“豌豆角”,漂流神农溪。

    每条船有6名水手,乘坐14名游客。这些水手都是当地土家人,船也是自备的,连人带船租给旅游公司,每趟旅游公司付每个人25块钱。看了这些又黑又瘦的水手,我又忍不住笑了。因为刚才在游船上,导游给我们发漂流门票,门票上的纤夫都是光着大屁股的肥硕大汉,石榴青看得面红耳赤,低声说:“真的是这样吗?”

    “是哪样啊?”我装糊涂。

    “嗯,嗯,就是那些拉船的……”

    “当然是这样了,旅游公司可不能欺骗游客。”我故意逗她,肯定地说。

    她听了,就开始不安起来。

    现在,看到这些穿着各种破衣服的水手,她松了一口气。[霸气 书库 ·乐园—。qisuu。]

    我就知道,裸体纤夫是不可能存在的。门票上的那些大汉,估计都是巴东县城里请来的屠夫。

    水手们指挥我们穿了救身衣,船就逆流而上了。

    现在,我们换了一个当地的导游,是个活泼的土家姑娘。

    为了活跃船上的气氛,她教我们唱土家族民歌:

    我今天冇得(没有的意思)空

    我明天要砍柴

    我后天才到小妹家中来

    ……

    说的是一个男子如何拒绝女子的技巧。

    我们不好意思唱,但我们身后的那两个来自湖南的家伙唱得津津有味。听他们的口气,也是教书的。他们不但认真地唱,还拿着相机拼命地给导游拍照。

    唱完了,导游要求我们鼓掌,那两个湖南人手都拍肿了。

    很快,船到了险滩,水手要下去拉纤了。船上6个人,也是有等级的:在船尾把舵的,是船老大,他既不划船,更不拉纤,只是动动嘴巴,顶多调整一下舵杆;船头拿一根竹竿的,是船老二,也基本不出力;剩下的四个人,才是真正的水手,他们划船摇橹,遇到急流,就下去拉纤。

    我看到拉纤的队伍中,竟有一些满脸稚气的孩子,将粗粗的麻绳套在窄窄的肩膀上。我心里有些悲戚,回头看了看石榴青,她的脸色也很凝重。

    我问导游:“那些孩子也是纤夫吗?”

    “不是。他们是利用暑假来挣学费的,拉一次25块钱。”导游平静地说。

    这时,船已经到了浅滩,无论怎么划,都上不去。水手们都跳下去了,抖开麻绳,套在身上。

    “加油加油!”一些没心没肝的家伙喊了起来,因为后面有几条船快超过我们了。

    那些孩子的腿绷得像棍子,弯下了腰,整个身躯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我看了看石榴青,她的眼里噙着泪水。

    哎,他们与这样秀丽的景色,竟如此的不协调!

    3夔门残阳

    下午3点,“云绣”号游轮又从巴东起锚,驶往重庆的奉节县。在那里,我们将参观白帝城。在路上,还可以看看神女峰什么的。

    石榴青是明显地有些疲劳了,午饭只吃了几口,就回舱睡觉。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她昨晚根本就没有睡好觉,今天又走了许多路,不累才怪!

    我一个人在船头的观景平台站了一会儿。现在,我们的船行驶在巫峡段,这里的江面并不很窄,但是两岸的山峰都非常高峻,而且,都几乎寸草不生,只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我估计,这些山峰自它们存在以来,未必就有人上去过。大概,只有白云在上面留下过自己的倩影。我忽然觉得,石榴青和这巫峡的山峰很相似,美丽而冷艳,让人只能在心里爱慕,而不敢有任何攀登的企图。

    回到船舱,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大概舱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心里负担,所以她睡得很美,斜躺在铺上,呼吸均匀,胸脯有节奏地轻微起伏着。这是世上最美丽的画了。我对自己说。

    我想出去,让她多睡一会儿,又怕她一个人睡在这里不安全,就轻轻地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说实话,在她的身边,我根本就看不进去。她本身就是一本美丽动人的书。

    不知道谁能真正读懂她?我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我知道,我是没有机会再去读她了。她愿意陪我旅游,是基于对过去的尊重。她是一个讲感情的人,也是一个讲原则的人。当她不打算与一个人终身厮守的时候,她决不会给那个人丝毫的承诺。虽然她曾送给我“i like you”的笔记本,但那毕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她有资格收回那句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始终牵挂她。但我不能让她牵挂我,她愿意怀念我就够了。

    我想起了一首诗,是李商隐写的,而且,正是写在我们的游船行走的地方: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在这个产生浪漫的地方,和她有过同游的经历,也是人生一大幸福。我已经很满足了。也许,我还会再乘船经过这里吧,但这种回味无穷的温馨,是永远不会再有了。

    “神女峰到了,神女峰到了!”导游的吆喝声将我惊醒了,也将石榴青惊醒了。她慢慢地睁开眼,文雅地伸了个懒腰,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是啊,你睡着了。”我说,“神女峰到了,去看一下吗?”

    “当然要去。”

    她爬了起来,去洗盥间洗脸了。我坐在外面等。

    “你能帮个忙吗?”她走到我身边,悄悄地说。

    “什么啊?当然可以呀!”我笑道。

    “帮我拿一下镜子,我的头发散了。”她红着脸说。

    我暗笑,帮她拿起了镜子。她对着镜子梳头发,表情非常严肃。我越发想笑了。

    不过,我很快又悲伤起来,前年,在我乡下老家,我不也是这样帮朝烟拿过镜子吗?现在,她还记得吗?若干年后,石榴青又会记得吗,记得我在巫峡的游船上,替她拿镜子,让她梳妆?

    不一会儿,头发梳好了。其实,我觉得零乱一些,更有风情。

    我们赶到船头观景台的时候,那里已经站满了人,都抬着脑袋,望着右边的高山。

    “神女峰在哪里?”不时有人问。

    “快了,快了。”导游说。

    右边连绵的高山,群峰争斗,美丽壮观,但是,我觉得神女峰应该是以神秘而柔美见长的,所以不相信神女峰快到了。

    正怀疑间,只见导游突然激动了:“神女峰,神女峰,神女峰到了,那边那边,看见了没有?”

    “到底是哪一座啊?”大家问。

    “那座高山右边,一块竖着的石头,神女峰!你们真有眼福,神女峰不是每一批游客都能看见的!”导游激动地说。

    我看见了,神女峰!

    她其实是一座山峰右边的一块石头,然而,她真的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一位丰姿绰约的仙女,她的体态非常轻盈,凌空欲飘。这时,恰好有一缕薄云从她身边飘过,她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神女!

    我知道,关于神女峰的传说,几乎是汗牛充栋,但是,它们都没有我眼前的这块石头美丽,没有她那样充满魅力!这块孤独的石头,立在高高的山峰上,望着奔腾不息的长江,目睹了多少悲欢离合啊!也许,世间所有的故事都不能再打动她了。而我,一个生活不甚得意的男子,只是她眼中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过客罢了。

    生活就是如此,你所仰望的,她未必就俯视过你,未必就关注过你。

    我看了看石榴青,她也在凝视在那块石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看吗?”过了好久,观景的人们都回去了,船头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才低声问她。

    “当然好看哪!”她微笑着说,又露出了那颗熟悉的虎牙。

    “其实,这两岸的山峰,都不错。”我说。

    “将来,等我有了多余的时间,我再来,爬上三峡的每一座山峰。”她自言自语。

    “我和你作伴,怎么样?”我笑。

    “可以呀,就怕你老得爬不动了。”她也笑。

    这孩子,说话直来直去,也不知道拐个弯,让人家高兴一下。

    “不要紧,”我说道,“不就是爬吗?”我把“爬”字说得很重。

    她笑了起来。

    这时,导游又带着一群人出来了。原来,瞿塘峡到了。

    瞿塘峡是长江三峡中最短的峡谷,也是最险峻的峡谷。三峡工程蓄水之前,这里的船只只能行单行线。远远望去,江水从一道狭窄的山谷汹涌而出,在峡口形成无数的漩涡。也许,这里曾埋葬过无数的船只,无数的幸福,无数的梦想。

    我们的船也颠簸起来。

    “船会沉。”我开玩笑地对石榴青说。

    “是吗?”她毫无惧色。

    “你不怕吗?”我问道。

    “怕啊!不过,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我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怎么管你?”

    “那样我也不怪你了。”她大方地说。

    “哗哗哗哗”,一阵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我们身上打湿了一半。再看前面,一半是晴,一半是雨。船身也是一半干,一半湿。真是怪呀!我们相视而笑。所有的人也都说怪怪怪。

    我想起刘禹锡的《竹枝词》,就是写这个地方的: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呵呵,今天真是幸运,真的体会到了刘郎诗中的情境!

    我回头看到石榴青上身湿了一些,就问:“要不要回去换衣服?”

    “不用。”

    “不怕感冒了?”我还在罗嗦。

    “我就这样娇气啊?”她不满了。

    “不是不是,你很不错。”我忙纠正。

    但是,我们很快停止了争执,因为我们看见了一道弯弯的彩虹正挂在前方。这是一道真正的彩虹,从山的背后伸出来,如一座彩桥。这峡谷两岸的生命,除了长了翅膀的,有多少到过彼岸啊!就像两个人,即使近在咫尺,如果没有心灵之虹,又有多少会走进对方的心房?

    黄昏时分,我们乘坐的“云绣”号终于停泊在奉节港。我们下了船,沿着长长的石阶,登上了码头,来到游客服务中心,乘车前往白帝城。

    白帝城是白帝山上的一座小城,因为刘备在此托孤而留下了许多悲怆的故事。我对这些倒不是很有兴趣,我只是对着白帝城下的夔门感慨万千。

    夔门是长江进入三峡的大门。此处江面不足100米宽,也预示着前途的险阻吧!两边高山如同两扇巨大的铜门,将来自雪山的江水挟持进窄窄的水道。江水默默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沉默而汹涌地进入这鬼门关,为的是美丽的前途,神秘的大海。

    当年杜甫流落在此,面对雄壮的夔门,苍莽的高山,写了了令后人怆然泣下的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今天,我面对逐渐消逝在暮色中的群山,面对永不停息的江水,不由得感慨万千。

    我知道,在白帝城西边的江摊上,还屹立着一些巨石,它们就是当年诸葛亮布下的石头阵,刘备凭此摆脱了追逐不舍的东吴名将陆逊。杜甫也为此写了一首《八阵图》: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诸葛亮和杜甫都是后世景仰的古人。但是,几百年几千年后,又有谁知道我元无雨啊!

    石榴青觉察到我复杂的情绪,但她什么也没有问。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

    第十五章 天堂之梦

    1朋友各奔东西

    “干杯!”

    “干杯!”

    “干杯!”

    在一间小酒店里,我们无数次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们,就是老刘,三狗,还有我元无雨。

    “你们两个,好狠心!”老刘自己干了一杯,没有要我们陪同,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和三狗都沉默了。因为我们都对不起老刘。

    三狗要到珠海去了。他离了婚,代价是放弃了所有的财产,除了儿子。他的手续都办好了,是调动,不是招聘。他们学校好多人都羡慕他,说离婚可以带来好运。因为,他是离婚后到珠海试讲的,一讲就通过了。

    我也要走了。不过我很没有出息,不是到南方去,而是去大山腹地的一所初中,叫天堂中学。所以,他们都骂我傻,尤其是老刘,骂道:“你讨厌我就到了这个地步,连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也愿意去?”

    我知道,我们走后,老刘会非常孤独,他没有朋友了。那个女人早没有和他来往了,因为他不是很有钱的人,也不是很有权的人,更没有刘德华那样的脸面,虽然他也姓刘。一句话,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与女人们交换的资本了。

    但是,我觉得,如果再不离开这座我生活了8年的城市,我就活不下去了。和朝烟正式分手已经一周年了,但我走在街上,不管哪个角落,都能联想到她,都能回忆出和她在这里的往事。甚至,她当时的表情,都如放大镜里的手掌纹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而这些,都会影响我的情绪,让我不能安心于自己的工作。有一次,我走到那条小巷,想起了在那次理发的情形,结果被一辆摩托车撞上了。幸亏不是在马路上,幸亏不是大卡车。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地方。这时,教育局动员城镇教师到山区支教,我就报了名。当然,这也是一中的一大新闻。

    “大哥,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自己罚自己喝了一大杯白酒,“兄弟我心中有很深很深的伤,只有离开这里,才可以治好。”

    “嘭!”老刘摔碎了一只啤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元无雨,你这狗x的,心中装着什么事?到现在还不告诉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大哥,我是该把我的一切告诉你,”我离开座位,扶住他坐下,“但是,因为牵扯到别人,不是兄弟的个人隐私,所以我才没有告诉大哥。”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接着说:“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们。请你们原谅。”

    过了半天,老刘才轻轻地说:“你不讲,我也不怪你。但是,除了那个鬼地方,你就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吗?”

    “大哥,我喜欢那个地方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像着了魔似地喜欢那里。”

    “唉……”老刘长叹了一口气。

    “大哥,我们还会回来看你的。”三狗安慰道。

    “我没有说你们不会回来看我呀!”老刘生气地说,“但是,哪有现在这样方便啊,打个电话就来。”

    “我对不起您,”三狗也自罚了一杯,“大哥,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如果您有这个想法,干脆和我一起去珠海算了。”

    “我就喜欢这里,哪里也不去。我还教得了几年书?我不想折腾来折腾去。”

    “那你愿不愿到我那儿去?那里也属于这个市啊!”我半真半假地说。

    “你那里?说是天堂中学,我看叫地狱中学倒合适,我才不去!”老刘断然拒绝了。

    我就不说了。心里却想,那里明明就是天堂嘛!

    2守候天堂

    我搬到这里已经一个星期了。

    这里就是天堂中学。

    早晨,阳光把我惊醒,我懒懒地离开那张硬硬的木板床,下楼到门前的天堂溪边洗脸漱口。我住的是一幢历史悠久的木板楼,据说当年是鄂豫皖革命根据地一个重要机构的总部呢。我住的这间,据说是徐向前的卧室。

    我恨为此自豪!

    开始两天的晚上,我老是睡不着,总会联想到徐向前在那里办公的情景,在那里用秃秃的毛笔批改着文件,计算着明天去打哪家土豪,分哪家地主的粮食。后来,实在困得不行,才慢慢睡了。

    我吹着口哨下了楼。

    楼梯边,还有绿色的青苔呢。

    本来,这里原本也是木板楼梯,因为暴露在外,风吹日晒,早烂了,所以就换了砖头砌成的楼梯。而且不是红转,是农村的土窑烧制的青砖,就是古城墙上用的那种。走在上面,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楼前的天堂溪,是发源于天堂山主峰的一条溪水,是天堂河的源头。天堂河是长江北岸的一条支流,以水质优良而著称。

    正在这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水里出现了一个和石榴青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还对我咧嘴笑。

    我一抬头,是她。

    “你怎么了?”她微笑着说。

    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小心地问:“真的是你,石榴青?”

    “不是我,是谁呢?”她把背包递给我,“背上,好重。”

    我背上包,沉沉的感觉才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次从三峡回来后,我们有20多天没有联系了。到天堂中学,我也没有告诉她。我只想生活在一个既没有朝烟的故事又没有石榴青的故事的地方。谁知,她又找来了。这不是不让我好好过日子吗?

    然而,我又不能不感谢她。她是第一个到这里来看望我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边上楼边问她。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问呗。”

    “你怎么一大早就到了?”

    “昨晚到的,在镇上住了一夜。”

    “哦。”我轻轻说。

    “我过3天就到无锡去了,所以来看看你。下次见面,还不知在什么时候呢!”

    “谢谢,不过我没有时间送你了。”

    “不用。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学校放假了,教师学生都回去了。”我说。

    她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跟我上了楼。

    “你信不信,这里原来是徐向前的办公室?”进了屋,我就得意地对她说。

    “是吗?”她轻轻地说,没有我预料的那样好奇。

    “你不奇怪吗?”我问。

    “这样的破房子,你说秦始皇住过,我也相信。”

    呵呵,她竟幽默起来了。

    “如果他住过,我就是秦n世了。”

    她却没有笑。

    “你准备一辈子呆在这里吗?”她认真地问。

    “嗯,这个,怎么说呢?”我望着窗外,不知道怎么说下文。

    “你说呀!”她催促道。在我的记忆里,她这是最不矜持的一次。

    “我说了,你不会生气吗?”我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说嘛!”她不耐烦了。

    “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我郑重其事地说。

    “哦,”她停了一会儿,“这个人,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我歇了一下,下了决心似的,“要过40年后才知道。”

    “什么意思啊?”

    “我在这里等待40年,让那个人在40年里恋爱,结婚,生子,当奶奶。让她在60岁的时候,在红颜消退的时候,在满脸皱纹的时候,回到这里来,住在这天堂溪边的小屋里。在这40年里,我会在这里,为她筑一间小屋。”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不看她,只看沧桑的地板。

    她也没有说什么。我们都望着窗外,乡村里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了。

    过了好半天,她缓缓地回过头问我:“这就是你到这儿来的原因吗?”

    “可以这样说吧。”

    “你能肯定,她40年后会回到这里吗?”

    “我希望她能回来。”

    她沉默了。

    我的心也凉了起来。

    吃过早饭,我带她去爬天堂峰。既然来了,就给她一次锻炼的机会。

    我们沿着天堂溪往上走。天堂溪的上游是一段极秀丽的山谷,叫神仙谷。神仙谷的特点就是清幽。两岸都是茂密的树林和竹林,再往上看,就是窄窄的一片天空。谷的中心是溪水,却流得很轻,像绸缎在石头上滑过,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在个别地方,存在着极低的落差,溪水就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和鸟鸣声组成了一只《翠谷之音》的曲子。

    谷中还有许多大石头,都是洪水从山上冲下来的;看这样子,它们还会被送到更远的地方去。不过,此刻它们却静静地呆在谷中,享受着山的拥抱,水的抚摸。

    我们在溪边走了一阵,觉得没有和溪水零距离接触是一大损失,就脱了皮鞋,提在手上,走进了水中。呵呵,山泉,大概是世上最温柔的生命了,它如婴儿一样吮着我的脚趾,若有若无,妙不可言。

    “感觉如何?”我回头问石榴青。

    “很舒服。”她点了点头。

    “所以,这里叫神仙谷、天堂山真是名副其实。”我欣喜地说。

    “我看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这个吧?”

    “为了什么呢?”我很有兴趣地问。

    “美丽的姑娘啊,这么美丽的地方,肯定会有许多美女。”

    “你真是书呆子,这里哪有美女?住在这里的,都是五官分布不匀称或者四肢不成比例的女孩子。漂亮的,都到城里去了。”

    “这说明你观察过了啊!”她的舌头比以前好使多了。我突然觉得自己隐居于此,是一个错误的选择。40年后,她恐怕是一个老成世故的老太婆了,还会记得我在天堂溪边苦苦等待她吗?

    由于失望,我停下脚步,在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她没有过来,在一边站着,看着岸边的竹林。这里生长的都是南竹,修长 ,俊美,躯干饱满,枝叶翠绿。微风吹过,发出多情的“沙沙”声。我觉得自己已不是风流的竹子,而是枯老的松树了。一股淡淡的忧伤在心头飘过。

    够了,我又对自己说,这些都是自己决定的,不能埋怨任何人。自己做自己的梦,别人没有义务成全你的梦啊!

    我们又继续涉水前行了。这里溪水较深,石头上薄薄的青苔很滑溜,稍不小心就会摔跤。我摔了倒无所谓,她要是摔跤了,就大煞风景了。所以,我当开路先锋,她在后面走,两人保持10米左右的距离。我这嘴真是乌鸦嘴,没过多久,我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还好,她没有笑话我,而是赶过来把我拉了起来。我看得出,她想笑,但是拼命忍住了。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把衣服脱下来晒呀,这里太阳很厉害的。”她对我说。

    “好吧,脱下来晒。”我无可奈何地脱下了t恤和长裤,摊在石头上。我只穿着一条短裤,躺在石头上进行日光浴。

    她坐在离我20米的地方,用枯枝在沙子上挖坑。她当然是低着头,不敢朝这边看。

    “呵呵,这样也蛮舒服啊!”我望着太阳,对她说。

    “是吗?那你就多晒一会儿!”她仍是低着头说。

    “你晒不晒?”我开玩笑地说。

    “你不是嫌我黑吗?再晒都成炭了,你更不喜欢了。”

    “哈哈哈,你在乎我的看法吗?”

    “不在乎有一点在乎吧。”

    “一点是多少?”

    “你真烦。”

    晒了一个小时,衣服勉强可以穿了。我慌忙套上这些潮湿的棉织品,大声地说:“好了,你可以回过头了。”

    她站了起来,眉头皱了皱,估计是蹲得太长,腰酸了。我想笑,但不敢。

    “现在去哪里?”她问。大概刚才分离了一个小时,她很孤独,竟不自觉地牵住了我的手。我暗自得意。

    “爬山。”

    “又爬山哪!”她撅起了嘴巴,“你除了爬山,就没有别的事做吗?”

    她过两天就去无锡了,坐车也很辛苦。算了,今天就饶了她。

    “好吧,咱们回去,怎么样?”

    “好。”她爽快地说。

    回到我的小屋,我们看着彼此发呆,竟然没有话说了。也许是太多话反而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吧。

    “我这次来,是想劝你回去的。”她摆弄了半天手机,抬头对我说。

    “这里不好吗?”我似笑非笑地说。

    “你的选择,没有前途。”我觉得她比以前更成熟了,语气像分手时的朝烟。

    “选择,本身就是一种冒险。”我说。

    “但是,你的选择,从一开始就看不到前途。”

    “呵呵,那不一定啊!”

    “即使事情如你所料,这中间的40年,你又如何度过呢?你就当40年的单身汉吗?”她盯着我的眼睛问。

    “嗯。”

    “40年后,你在乎的也许是你的生命,而不是什么爱情!”她简直成了哲学家。天哪,这就是那个石榴青?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我陷入了沉思,隐隐有些后悔。

    晚上,她没有回去。

    “我陪你住一晚上吧!”她大方地说。

    我也不对她抱有肉体上的企图,在“云绣”号上的三天两夜,我们都相安无事,今天也会一样。我不会为了一瞬的快感而伤害她,失去她这个朋友。我们只能是朋友,而不是情人。

    我们到镇上的一家小餐馆吃了晚饭。这顿饭的收获是吃上了野猪肉。

    “这畜生有400多斤!”老板在向我们推介野猪肉时说。

    我相信了他的话,因为这膘真厚,差不多有5寸!

    这种肉并不好吃,但是皮特别厚,据说可以美容。

    现在饮食界向人推销菜肴,对男人就说可以补肾,对女人就说可以美容。此风已深入到这山间小镇了。

    既然可以美容,我也没有理由反对她大吃特吃。更何况,她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东西呢!

    不过任何事情都会有因果关系。半夜里,躺在地上的我被躺在床上的她的呻吟声惊醒了。

    “你怎么了?”我慌忙爬起来,凑到她床边,俯身问。

    “肚子痛。”她低声说。

    “为什么会这样?”

    “今晚的野猪肉,胀气。”她望着我,可怜巴巴地说。

    “我给你揉一揉,可以吗?”

    她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把右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问:“哪个地方痛?”

    “这里。”她指了指上腹。

    “哦,是胃痛。”

    我就将手掌平放在她的上腹,轻轻揉了起来。我先按顺时针方向转了50圈,又按逆时针方向转了50圈,问:“好受一些没有?”

    她又点了点头。

    我就继续按揉了。

    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

    她的腹部平坦而又有弹性,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但我仍能感受到这一点。我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我不能有私心杂念。她信任我才让我这样。恍惚间,我竟觉得她是我的女儿了。

    过了一会儿,她睡着了,发出轻微而匀称的鼾声。愿她做个好梦。

    但我没有睡,我得继续给她父亲般的温存。

    在月亮如昼的深夜里,我微笑着给她按揉上腹。

    过了一会儿,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写字台边,打开台灯,轻轻拉开抽屉,拿出朝烟的旗袍照片,仔细端详起来。她的微笑还是那样灿烂。回头看看酣睡的石榴青,仍是那样清纯圣洁。而我,却已是沧桑而又沧桑了。

    轻轻推开窗户,在月光下,四野苍莽,如梦如幻。只有隐约的山泉声从远方飘来。其实,我知道,它还要从我脚下流过。然而,它终究要流入长江,奔向大海,与朝阳共舞。

    我感谢它与我共度的日子,虽然我不曾挽留住它。当然,我也不需要挽留它。或许,在以后的某年某月某日,在季风的吹拂下,它会化做云彩,飘呀飘,飘到了天堂之巅,再一次成为供我沐浴的天堂之溪!

    我在等待,即使它不再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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