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情痴罗杰·哈姆利由于可怜的亲爱的奥斯本突然去世,匆匆忙忙赶了回来。他看到寡妇和孩子已在庄园定居,必然感到意外。前天他到家里来看过,表现得确有几分令人喜欢。不过,他游历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礼仪文雅方面没有多大长进。但我预言他会被看作一头时髦的‘狮子’。我这个讲究文雅的人看不惯他粗手笨脚,可说不定正是这种粗鲁,表现在一个进行科学考察的旅行者身上,倒使他受人崇拜觉得他去过那么多荒蛮地方,吃过那么多奇怪的食物,使当今任何一个英国人都望尘莫及。我想,他已经放弃了继承家产的一切机会,因为我听他说他还要回到非洲去,做一个专门漫游的人。他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不过我相信他向吉布森先生打听过你的情况。”
“就这样写!”她一边叠信写地址一边对自己说,“这不会搅乱她的心,不会使她不安。而且说的都是实话,或者与实话非常接近。等她回来后他当然会想见她。不过到那时我希望亨德逊先生又提出了求婚,并且已成定局。”
辛西娅在一个星期二的上午回来了,但在回答她母亲关于这件事情迫不及待的提问时,只说了句亨德逊先生没有再提出求婚。他为什么还要提?她已经拒绝了他,他又不知道她拒绝的原因,至少不知道原因之一。即使世界上没有罗杰·哈姆利这个人,她也不知道她是否会要亨德逊先生。不!柯克帕特里克伯父和婶婶从来没有听到过罗杰向她求婚的事,堂姐妹之间也没有听说过。她多次宣布希望此事保密。别人怎么做她不管,她自己对谁都没提过这事。在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之下,自有别的想法。但吉布森太太这个人不善于向表面之下探索。早在亨德逊先生和辛西娅认识之初,她就一心想让他们两个结婚。她先是知道亨德逊先生也有这个意思,可是罗杰对辛西娅的爱恋及其顺利发展形成了这件事的障碍。后来她又知道辛西娅自己虽有种种机会接近亨德逊先生,却没有诱使对方再次提出求婚。这真像她说的“圣人听了也会气死”。整整一天她都在指桑骂槐地说辛西娅没良心,叫她失望。莫莉不明究竟,替辛西娅愤愤不平。辛西娅不是滋味地说:“别管她,莫莉。妈妈只是因为亨——因为我没有成为一个订了婚的姑娘就回来了。”
“是的,我相信你本可以订婚——你就是忘恩负义!我又不是不讲理要你做你做不到的事情!”吉布森太太埋怨道。
“妈妈,我怎么忘恩负义啦??我困得很,也许脑子迟钝了,我看不出我怎么忘恩负义了。”辛西娅非常疲惫地说,头往后一仰,靠在沙发垫上,似乎不在乎对方回答与否。
“那你就听我说,你难道看不出我们在为你做我们能做到的一切吗?打扮你,送你去伦敦。当你可以免去我们这一切花销时,你却不肯。”
“不!辛西娅,我要说,”莫莉推开辛西娅阻止她的手,气得满脸通红,说道,“我相信爸爸为他的女儿们花什么钱都不心疼,不计较。我非常清楚他不希望我们结婚,除非——”她犹豫起来,停下不说了。
“除非什么?”吉布森太太半是嘲笑地问。
“除非我们真的深深地爱上了某个人,”莫莉声音很低,但语气坚决。
“好啊!既然你这么振振有词——我必须说明,你这番话可有点不够文雅——我就再不管了。今后你们两位大姑娘不论和谁谈恋爱,我既不支持也不妨碍。我们当姑娘的时候,巴不得有长辈出主意。”她从客厅走了出去,要去完成她突然想到的一个计划:给柯克帕特里克太太写一封密信,用她自己的话把辛西娅陷入的不幸纠葛及辛西娅的“死要面子”告诉她,并暗示辛西娅对世上所有男人都不感兴趣,但又巧妙地暗示了亨德逊先生不属此限。
“天哪!”吉布森太太一出去,莫莉在椅子上往后一靠,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说道,“我生病以来脾气变得这么坏!可是,她好像说爸爸为你花点钱会心疼似的,我听了受不了。”
“我相信爸爸不会,莫莉。你没有必要在我的问题上替他辩护。我感到遗憾的是妈妈仍然把我看做她的包袱,就像泰晤士报上的广告中把我们叫做不幸的孩子那样。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是她的包袱。我对什么事情都绝望了,莫莉。我要去俄国陪碰碰运气。我听说莫斯科有一家缺个教英语的家庭女教师,这家土地千顷,奴隶上百。我回来以后就写信联系。我到那里就等于出嫁了一样,再不妨碍妈妈。天哪!路上走了一夜可真不好受。普雷斯顿先生现在怎么样?”
“噢,他租下了托尔斯庄园的附属农场卡姆纳庄,离这里有三英里。现在他再也没有来参加霍林福德的茶会。我在街上看到过他一次,但我们都极力互相躲避。”
“罗杰的事情你还一点也没讲。”
“是的。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他的样子比原来老多了,完全是个身强力壮的大人了。爸爸说他比过去深沉多了。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只见过他一次。”
“我原希望我回来时他已经离开这地方了。妈妈信上说他又要去旅行。”
“我说不上,”莫莉说,“有件事我想你知道,”她接着说,但说之前迟疑了一下,“他希望见见你。”
“不!没人对我说过。我希望他接到我的信后就该死心。我在信上写得再清楚不过了。他说要见,我说不见,不知是他的主意坚定还是我的主意坚定?”
“他的主意坚定,”莫莉说,“但你必须见见他。你见他这一面。他不见你永远不会甘心。”
“要是他把我说得回心转意恢复婚约怎么办?我只会再次解除。”
“当然啦。如果你已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被他说得回心转意。但也许并未真的下定决心吧,辛西娅?”她问道,脸上流露出急欲知道的迫切神情。
“决心下定了。我去教俄国小姑娘,永远不嫁人。”
“你说话不够严肃,辛西娅。这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但辛西娅已开始胡搅蛮缠,这时候就不能再指望同她讲道理或听到她的真心话。
第五十六章 旧的爱情去了,新的爱情来了
第二天上午吉布森太太的心情好多了。她已经把信写好发走,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使辛西娅依照她的说法通情达理,或者换句话说,哄得辛西娅乖乖地听话。不过她下的这番功夫算是白白浪费了。辛西娅在下楼来吃早饭之前就收到了一封亨德逊先生的来信,信上的话说得十分清楚,表明他的爱,并提出求婚,同时还告诉辛西娅他嫌信件来往耽误时日,等不及,要亲自到霍林福德来找她,到达的时间和她前一天到的时间相同。辛西娅对谁都没有提这封信。她下来得晚,来到餐厅时吉布森夫妇已经吃过了。不过她头天晚上坐了一夜的车,来得晚情有可原。莫莉的身体还不够好,不能起这么早。辛西娅话很少,饭也没动。吉布森先生去做他日常的工作了,只剩下辛西娅和她母亲。
“亲爱的,”吉布森太太说,“你饭也不好好吃。你吃过海德公园街的饭,我想,会觉得我们家的饭太平常,太简单了。”
“不,”辛西娅说,“我不饿。没别的原因。”
“我们要是像你伯父一样有钱,我会叫你们每顿饭都吃得更为讲究,那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乐趣。可是收入有限,你想怎么样就办不到。我想,尽管吉布森先生今后还要工作下去,他挣的钱也不会比现在多。而学法律的就前途无限。大法官!又有地位又有钱!”
辛西娅在一心想自己的事,顾不上回答,但她还是说:“无人问津的律师成百上千的。要想想事情的另一面,妈妈。”
“就算是那样,但我注意到这些人中间很多人都有私人财产。”
“也许吧。妈妈,亨德逊先生今天上午就要来我们家拜访。”
“啊,我的宝贝孩子!可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亲爱的辛西娅,我该向你道喜吧?”
“不!我只觉得必须叫你知道。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他的信,他乘今天的安培尔号驿车到。”
“可是他提出求婚了吗?无论如何,他肯定有求婚之意吧?”
辛西娅玩着茶匙,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好像从梦中惊醒似的抬起头来,听到了她母亲问话的余音。
“求婚!是的,我想他提出来了。”
“你准备答应他吗?说‘答应’,辛西娅,叫我高兴高兴。”
“我自己要是不高兴,谁高兴我也不答应。去俄国的计划对我有巨大魅力。”应该承认,她这样说是故意气她母亲,煞煞她母亲的高兴劲。她自己的主意早已拿定。吉布森太太却没受到影响,对她的话并不信以为真。其实辛西娅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去一个陌生的国家,生活在陌生的人们中间,对辛西娅并非毫无诱惑力。
“你穿什么都好看,亲爱的。不过,你是否认为穿你那件淡紫色的绸衫更好些?”
“我就这一身,什么也不换。”
“你这个可爱的任性丫头!你知道你不论穿什么衣服没有不好看的。”于是,吉布森太太吻了吻女儿,走了出去,心里盘算着怎样做好午饭,给亨德逊先生留下个好印象。
辛西娅上楼来到莫莉卧室,想把亨德逊先生的事情告诉她,但她觉得没法很自然地引入这个话题,便决定以后再慢慢说。莫莉一夜没睡好,现在很疲倦。她父亲在出去之前匆匆来看过他的宝贝一趟,劝她上午大部分时间就呆在楼上,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卧室里,直到吃过给她早开的正餐。因此,时间老人就没有个适当的机会让她知道她父亲心里都有些什么打算。吉布森太太派人告诉莫莉,她今天例外,上午不能来看她,请她原谅。她叫辛西娅对莫莉解释一下,说亨德逊先生可能来,她在楼下忙着走不开。但是辛西娅没有照她的话做。她吻了吻莫莉,握着她的手,默默地坐在她身旁。后来,她霍地站起来,说道:“小家伙,现在你得一个人留在这里了。我要你今天下午精神非常好,非常愉快,所以你现在休息吧。”辛西娅离开她,回到自己屋里,锁上门,开始想心事。
此时此刻有个人正在想她,但却不是亨德逊先生。罗杰听吉布森先生说辛西娅回来了,下决心立即来找她,想以坚强的男子汉气概来克服她心目中使他们不能保持原有关系的困难,不管是什么样的困难。对于这些困难的性质他还不完全了解。他离开了他父亲——他离开了他们所有的人,来到树林里,一个人呆在那里,一直等到他可以骑上马去碰命运的时刻到来。他像过去一样忌讳上午这几个钟头。但是她离得如此之近,时间也如此方便,在这种情况之下就实在等不下去了。
然而,待他真的骑马上路之后,他又骑得很慢,强令自己平静耐心。
“吉布森太太在家吗?柯克帕特里克小姐呢?”他问来给他开门的女仆玛丽亚。玛丽亚胡涂了,但他并来注意。
“我想在家一一我说不准!请先生到楼上客厅吧。我知道吉布森小姐在那儿。”
于是他往楼上走去,根根神经都为和辛西娅即将会面而紧张起来。他发现只有莫莉一个人在客厅里。他说不准自己是感到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莫莉半躺半坐在俯视花园的弓形窗里的长沙发上,用白帐子遮着,脸色也很白,头上缠着半块有花边的手帕,以防窗子里进来的风。他准备得好好地要和辛西娅说话,碰到了别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莫莉坐起身迎接他,突然激动得发起抖来,他说道:“你不太舒服吗?”
“我没事,只是有点困,”她说。接着地彻底沉默了,希望他走,又有点希望他留下。他搬了把椅子,放在她附近,面对着窗子。他想,玛丽亚肯定会告诉柯克帕特里克小姐有人来找她,他随时会听到她轻快的脚步在楼梯上响起的声音。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他想不出有什么好说。莫莉的脸红起来,有一两次她就要张口,但想了一想还是不说为好。他们俩停了好半天才说一句话,而且谈话间的停顿越来越长。突然,在一次停顿当中,花园中远处的笑语声越来越近。莫莉越来越不安,脸越来越红,不由自主地望着罗杰的脸。他可以越过她看到花园里的情形。突然他满脸通红,好像心脏把血液喷射而出一般。他看见辛西娅和亨德逊先生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他俯身望着她的脸,热切地向她说什么,她的脸出于娇羞半避不避。看得出来她是在为几朵花撒娇,不是不肯给就是不肯要。就在这时,罗杰看见玛丽亚向他们两人走去。显然她以女性的机智相当巧妙地把辛西娅从她目前的追求者身边诱开,让辛西娅往前朝她这儿走了几步,然后悄悄告诉她罗杰·哈姆利先生已来这里,希望跟她谈谈。罗杰可以看到她惊讶的手势。她转回去对亨德逊先生说了什么;,然后朝房子走来。这时罗杰对莫莉说话了——说得又急,声音又粗。
“莫莉,告诉我!我再劝辛西娅是否已为时太晚?我是专门来找她的。这个人是谁?”
“是亨德逊先生。他今天才来的——但现在已经是她接受了的情人了。噢,罗杰,求你不要为此事再痛苦了!”
“告诉她我来过,又走了。叫人去告诉她,不要干扰她。”罗杰全速跑下楼梯,莫莉听到外门重重的关闭声。他刚离开这座房子,辛西娅已进人客厅脸色苍白,然而神态坚决。
“他在哪儿?”她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好像他还藏在哪里似的。
“走了,”莫莉有气无力地说。
“走了?噢,真是如释重负!似乎我命中注定,和新情人未定之前,旧情人就甩不掉。不过,我给他的信中已写得明明白白。喂,莫莉,怎么啦?”原来这时莫莉彻底昏了过去。辛西娅赶紧跑过去摇铃,叫玛丽亚来,要水,要盐,要酒等等。莫莉醒过来,喘着气愁眉不展。辛西娅立即给亨德逊先生用铅笔写了个条子,他早上是从乔治客栈来的,叫他还回乔治客栈去。条子上还说,如果他马上照办,可以允许他晚上再来,不然的话直到明天才能见他。她派玛丽亚把条子送给了他。这位不幸的人只好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吉布森小姐突然身体不适,使得他迷恋的姑娘不能陪他。独居客栈,下午漫长难熬,他靠写信自慰。他把他的喜事写信告诉所有亲朋,其中有柯克帕特里克伯父和婶婶。他写给他们夫妇的信和吉布森太太有分寸的信件由同班邮差送达。吉布森太太的信经过认真推敲,只说了些她想说的事情,没有多说。
“他是不是很可怕?”辛西娅问道。这时她和莫莉坐在吉布森太太寂静的梳妆室里。
“噢,辛西娅,看到他我很难过。他那么痛苦!”
“我不喜欢痴情的人,”辛西娅噘着嘴说,“他们不适合我。为什么他就不能痛痛快快地放掉我?我不值得他念念不忘。”
“你天生有一种本领能使人爱你。回想一下普雷斯顿先生吧,他也是不肯死心。”
“我不愿意你把罗杰·哈姆利和普雷斯顿先生相提并论。一个是好得我不能要,一个是坏得我不愿要。现在我希望花园里的这个人是中同派——我自己就是这种不好不坏的人。我并不认为我心肠坏,但我知道我不规矩。”
“你是否真的喜欢他到了愿意嫁给他的程度?”莫莉认真地问,“你一定要好好想一想,辛西娅。不能继续一个又一个地甩情人。你使人家痛苦,我知道你并非故意。这种痛苦你理解不了。”
“也许我理解不了。你这样说我并不生气。我不是什么样的人就决不装作是。我知道我变化无常。这话我对亨德逊先生说了——”她说到这里停住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脸一红,笑了。
“你对他说了?他怎么说?”
“他说他就喜欢我这个样子。所以你可以看出,我已经给了他应有的警告。不过,我想,他有点担心。他要我和他尽快结婚,事实上是要我差不多马上就结婚。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听他的。你可以说还没见到他,莫莉。他今天晚上还要来。记住,要是你认为他不算很迷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相信几个月前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就动了心。但我尽量认为没动心。可有时我的确心里很难过,我想我得用铁箍把我的心箍起来,免得它破碎了,就像德国故事里的忠实的仆人约翰那样。你记得那个故事吧,莫莉?他的主人经过数不清的磨难和屈辱之后,得到了王位、财产和钟爱的女子。新郎新娘在教堂举行过婚礼之后,乘着六匹马拉的马车离开教堂,忠实的约翰跟在后面。路上这对幸福的夫妇听见一连三声巨响,他们一问,原来是忠实的约翰在主人受难时期怕自已心碎一直用来箍心的三个铁箍现在断掉了。”
晚上亨德逊先生来了。莫莉很想看看他是什幺样子。见到他后,她说不上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他长得英俊,但不自傲;他风度翩翩,但不装腔作势;他说话随便,但无蠢言;他穿得很好,但似乎毫不注意自己的衣着。他脾气好,和气,但有时候在嬉笑之中也巧妙地驳驳人,这在他这个年龄这种职业的人身上在所难免,而且他这个年龄这种职业的人往往认为这是机智的表现。但是在莫莉看来他似乎缺些什么,至少,在这初次见面中她觉得如此。在她内心最深处,她觉得他相当平常。当然她对辛西娅只字未说。辛西娅显然是高兴无比。吉布森太太也兴奋得上了天似的;她说话不多,但说时必然用最美好的语言表达最好的情绪。吉布森先生和他们在一起呆得不久。当他在的时候,他用他那洞察一切的深邃目光审视着亨德逊先生。亨德逊先生浑然不觉,对每个人的态度依然非常得体:对吉布森先生尊敬对吉布森太太顺从,对莫莉友好,对辛西娅热诚。
第二次吉市森先生见只有莫莉一人时,问她道:“喂,你对我们这位未来的新亲戚印象如何?”
“很难说。我想他在许多方面很不错,但是——总的来说,有点平庸。”
“我认为他十分理想。”莫莉没想到父亲会这样说,但很快看出他是在说讽刺话。他继续说:“她不要罗杰而要他,毫不奇怪。你闻那身上的香味!瞧戴的那副手套!还有他的头发,他的领带!”
“爸爸,你这样说就不公平了。他远远不止这些。可以看出他对人友好,相貌英俊,也非常爱她。”
“罗杰还不是一样爱她。不过,我必须承认,我巴不得她嫁出去。她这样的姑娘老在谈恋爱,男的要是不盯紧点,很容易让她从指头缝里溜掉。我对罗杰就说——”
“这么说,自他那次来这里后,你又见过他了?”
“在街上碰见的。”
“他怎么样?”
“我想他眼下经历的决不是世上最愉快的事情,但不久会过去的。他话讲得通情达理,不怨不恨,而且对这事并不多提。但是,可以看出这件事对他刺激很大。不要忘记,他对这件事已经考虑三个月了。我想,乡绅老爷要比儿子更生气。居然有人甩掉他的儿子他怒火难平。直到现在,眼见这事害苦了罗杰,他好像才明白过来这么甩人真是罪大恶极。说实话,天底下除我之外,还没听说过哪个做父亲的能深明事理,你说是吧,莫莉?”
不管在别的方面亨德逊先生是好是坏,他做情人可是个急性子。他要马上和辛西娅结婚——下星期——下下星期,至迟在法院夏季休庭期之前,这样他们可以马上出国。他不考虑嫁妆如何,也不在乎礼仪上的各种讲究。吉布森先生一向慷慨,在他们订婚后的第二天或第三天上午,把辛西娅叫到一边,把一张一百英镑的钞票塞到她的手里。
“拿上,这是你去俄国的来回路费。我希望你看到要教的学生听话。”
辛西娅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吻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使他很不自在。
“你是我认识的人中心肠最好的,”她说,“我不知道怎样用语言感谢你。”
“你要是再这样乱碰我的衬衫领子,我就叫你替我出钱去洗。再说我现在跟你的亨德逊先生一样,竭力想穿得整整齐齐,文雅讲究。”
“不过,你的确喜欢他,对吧?”辛西娅为情人辩护说,“他是非常喜欢你。”
“我当然喜欢他。此时此刻我们都是天使,你是天使长。我希望他像罗杰一样经久不变。”
辛西娅脸上严肃起来。“和罗杰的事情是我那时不懂事,”她说,“我们两人很不合适,就像——”
“事情已经结束,再不说啦。而且,我再不能耽搁了,你的那位精明能干的小伙子也在匆匆忙忙地往这里赶。”
柯克帕特里克夫妇以各种方式表示祝贺。柯克帕特里克太太在封密信中向吉布森太太保证,她不合时宜地讲出的有关罗杰的那段秘密决不告诉任何人。原来,亨德逊先生一到霍林福德,吉布森太太就又给柯克帕特里克太太写了一封信,求他们不要对人提起她在第一封信中讲的任何事情。她解释说,那是她发现女儿感情的真实情况后一时过分激动写出来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已写了些什么,不是夸张就是误解。现在她唯一清楚的是亨德逊先生刚才又向辛西娅求婚了,辛西娅也同意了。他们两人整天高高兴兴,做母亲的(“请原谅为娘的虚荣心”)觉得他们是最可爱的一对。于是,柯克帕特里克夫妇回了一封同样令人愉快的信,称赞亨德逊先生,夸奖辛西娅,还说了些通常的贺喜话。此外他们坚决主张婚礼在海德公园街他们家举行,吉布森夫妇和莫莉都到他们家去。信后附了几句话:“你说的莫不是那位著名的旅行家吧,他的各种发现震动了我国科学界。你说得好像是个去过非洲的年轻人哈姆利。请回答这个问题,海伦渴望知道。”这几句附加的话是海伦的笔迹。吉布森太太由于事事顺心而扬扬得意想让莫莉分享她的兴致把信的部分内容念给她听,其中就有附加的那儿句话。这几句话甚至比邀请他们去伦敦给莫莉的印象还深。
一家人商量了几次,结果是接受了柯克帕特里克家的邀请。之所以接受,大家举出了许多小小的原因。但有一条原因他们都清楚,却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希望婚礼不在被辛西娅甩掉的两个男人所在的地方举行。现在人们就是说她甩了这两个人。大家命令莫莉、催促莫莉、恳求莫莉尽快壮实起来,免得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去参加婚礼。吉布森先生虽然觉得有责任给妻子女儿美妙之至的想象泼点冷水,但他毫不反对不久的伦敦之行。除了他对主人柯克帕特里克先生本人异常好感之外,他还可以和五六个老朋友见见面,参观很多科学展览。
第五十七章 看望新娘及送别
霍林福德镇上的人都来祝贺,并问长问短。有些人心里还在埋怨,辛西娅的婚礼到伦敦去举行,是剥夺了他们一睹这次热闹场面的权利。其中最不满的就是古迪纳夫太太。就连卡姆纳夫人也为此事而行动起来。她很少看望“她自己范围以外”的人,过去只到“克莱尔”家看过她一次。现在她以她的方式来表示祝贺。玛丽亚一天上午慌慌张张上楼跑进客厅说:
“太太,托尔斯庄园的大马车来到大门外了,里面坐着伯爵夫人。这时才上午十一点。要是一般人,不管他是谁,胆敢来得这样不是时候,吉布森太太都会怒火中烧。可是来了贵族,她家的规矩就放宽了。
一家人可以说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直到卡姆纳夫人出现在客厅。她被让到最好的一把椅子上就座。首先是把蜡烛拨亮,然后才说话或做其它事情。她第一个讲话。哈里特小姐刚开始对莫莉说了两句,便不再吭声。
“我带玛丽——也就是库克斯黑文夫人——去了一趟伯明翰和伦敦之间那条新铁路上的火车站,顺路我想来这里向你们贺喜。克莱尔,是哪位姑娘?”她戴上眼镜,看着辛西娅和莫莉,两人的衣着差不多一样。“我给你提点建议,我想你不会见怪吧,亲爱的,”当吉布森太太指给她辛西娅是即将出嫁的新娘后,她说,“我听说了很多有关你的情况。你妈妈是个本本份份的人,她在我们家的时候,非常尽责。现在听说你要和条件这么好的一个人结婚,我为你妈妈高兴,我的确喜在心头。我希望这会洗去你以往行为上的失误——我们希望那些失误实际上都是小节——我们希望你成为你妈妈的安慰。卡姆纳老爷和我对你妈妈都很有好感。不过,不管上帝高兴把你放在什么地位,不管是结了婚还是没结婚,行为都要谨慎。你一定要尊重你的丈夫,事事听他的话,把他看做你的上司,什么事情都要和他商量以后再做。”——幸亏卡姆纳老爷不在听众之中,不然的话,他会拿夫人的这番大道理同她的实际行为进行比较。——“收入支出要有严格计划,要记住你的家境。据我所知,这位什么先生来着——”她忘记了姓名,环顾左右望人提醒——“亨德逊——亨德逊在法律界干事。虽然人们普遍对干代理人这一行有看法,但我认识两三个代理人都非常值得尊敬。我相信亨德逊先生就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不然的话你这位好妈妈和我们的好朋友吉布森也不会批准你们订婚。”
“他是律师,”辛西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插话道,“诉状律师。”
“啊,是的。诉状律师,也就是法律代办人。你不这么大声说我也懂,亲爱的。你打断我的话时我要说的是什么?当你多少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后,你就会发现打断别人的话人家会认为是教养不足。我本来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你一打岔,我全给忘了。我说哈里特,另外有件事情你父亲要我问问,是件什么事?”
“我看你想说的是哈姆利先生吧?”
“噢,对!我们下个月想在家里大请霍林福德勋爵的朋友们,卡姆纳老爷特别想清哈姆利先生。”
“那位乡绅老爷吗?”吉布森太太有点出乎意外,问道。卡姆纳夫人微微躬了一下身子,意思是说:“你不用打断我,我会说明白的。”
“我说的是那位著名的旅行家,搞科学的哈姆利先生。我想他是乡绅老爷的儿子,霍林福德勋爵和他很熟。我们从前请过他,他却不肯来,也没说为什么。”
托尔斯庄园真的请过罗杰?他真的谢绝了?吉布森太太对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卡姆纳夫人继续往下说道:
“这一次我们尤其想把他请妥。我儿子霍林福德勋爵要到阿瑟斯顿公爵来我们庄园的那个星期之前才返回英格兰。我相信吉布森先生和哈姆利先生很熟,你认为他能叫他给我们个面子到我们家来做客吗?”
这是骄傲的卡姆纳夫人提出的要求,要请的人是罗杰·哈姆利。正是这个罗杰·哈姆利,两年前就因为登门拜访的时间不对被她吉布森太太从客厅赶了出去,现在又被辛西娅从心坎里轰了出去。所以吉布森太太听了深感意外,只能喃喃地说她断定凡是夫人希望吉布森先生做的事情他都会乐意去做。
“谢谢你。你很了解我,知道我不是求客上门的人,托尔斯庄园也不是求客上门的家。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低下了头,身份高的人应该时时刻刻带头尊重那些在艺术和科学领域有突出成就的人。”
“再说,妈妈,”哈里特小姐说,“爸爸说自诺曼人征服英国时起,哈姆利家族就住在他们现在的土地上。而我们家族是一个世纪前才来到英国的。据说第一代卡姆纳是在詹姆斯王时期靠卖烟草发财的。”
卡姆纳夫人不知是否有意避而不答,恰在此时此刻停止自我炫耀,吸起了鼻烟。她放低声调,以权威的口气同克莱尔谈起婚礼的具体问题,一直谈到她认为该走的时候。哈里特小姐对辛西娅介绍起斯帕温泉的美妙,那是新婚夫妇旅行结婚将要去的休息地之一。正介绍得起劲,卡姆纳夫人一把抓住她说走就走。
不过她也为新娘准备了一份漂亮的礼物:一本《圣经》和一本祈祷书,用天鹅绒包着,银环扣扣着。还有一套家用帐本,帐本的开头她亲笔写下每个星期按照伦敦物价每人平均面包应该开支多少,黄油应该开支多少,鸡蛋应该开支多少,肉类应该开支多少,日杂应该开支多少。她在这份漂亮但不引人兴趣的礼物上附了封信,说最没有过日子经验的家庭主妇看了她开的这个单子也会明白她的开支是否超过她的收入。
“你要是坐车去霍林福德,哈里特,把这些东西送给柯克帕特里克小姐。”她把信封得周周正正完美无缺,宛如她这位人品白璧无瑕的伯爵夫人。“尽管我劝过克莱尔婚礼应该在自己的教区教堂举行,但是据我所知,他们一家人为这次婚礼都要去伦敦。我劝她的时候她说她完全同意我的意见,但是她丈夫非常想去伦敦,做妻子的不便反对到底。我建议她把我的话转告给她丈夫,告诉他我认为不宜去伦敦举办婚礼的每条理由。不过我想她已经被她丈夫压服了。她在我们家住的时候就有这么个缺点,总是顺从人,从来不知道说个‘不’字。”
“妈妈!”哈里特小姐调皮地逗她妈妈说,“比如你希望她对你说‘是’的时候,她居然反对你,说了‘不’,你想你会喜欢她吗?”
“当然,我会喜欢她,亲爱的。我喜欢人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只不过,没儿个人能有机会获得与我旗鼓相当的经验,当我根据自己的经验经过思考之后提出我的见解时,我认为别人理应心服口服,照我的意见办。我想,我不至于是个专制独裁的人吧?”她有些不安地问。
“亲爱的妈妈,你如果是个专制独裁的人,”哈里特小姐非常爱怜地吻了她那仰着的严肃面孔,说,“那我就爱专制制度,不爱共和制度。现在我得对我的马实行专制了,要坐车去阿什霍尔特,已经相当晚了。”
但当她到吉布森家后,这家人的情况使她在那里呆了很久,她不得不取消去阿什霍尔特的计划。
莫莉站在客厅里,脸色苍白,身上发抖,勉强控制着自己保持平静。哈里特小姐进来的时候,客厅里就她一人。屋里很乱,到处乱撒着礼品和包礼品的纸、硬纸盒子,还有半展开的衣服。
“亲爱的,你像是马略坐在迦太基的废墟中(注:马略是古罗马将军,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被政敌苏拉流放非洲。迦太基的罗马总督令其离境,他答道:“告诉你的上司,马略已是坐在迦太基的废墟上的亡命人了。”)。怎么啦?为什幺满脸愁容?这桩婚事总没吹吧?不过,只要事关漂亮的辛西娅,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足为奇。”
“噢不!婚事一切顺利。可是我又感冒了。爸爸说,他认为我最好不要去参加婚礼。”
“可怜的小丫头!而且这还是你第一次去伦敦吧?”
“是的。但我最难过的是不能陪辛西娅到底,而且,还有爸爸——”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因为再往下说就憋不住要大哭,而她又不愿意哭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清清嗓子,继续说道:“爸爸盼着这个假期——去看——还有——去到——噢!我不知道具体地方,不过,他要去看很多朋友,要参观很多地方——可现在,他说我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不出三天就要赶回来——路上来回两天,参加婚礼一天。”就在这个时候,吉布森太太像平素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见哈里特小姐在,顿时收敛,真令人称奇。
“亲爱的哈里特小姐——你真好!啊,是的,你知道这可怜的不幸姑娘在给你讲她的倒霉事。一切都进行得这么令人高兴,就在这节骨眼上她病了。莫莉,我断定这是你背后的窗子开着,风吹的。可当时你坚持说你不怕,没关系,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我相信,你不和我们在一起,我是不会快活的。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玛丽亚也不在,我想都不敢想。我什么都舍得,就是舍不得把你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留在家里,没人照顾。”
“我相信,莫莉也是为去不成非常难过,”哈里特小姐说。
“不,我不相信她难过,”吉布森太太把事情顺序巧妙地颠倒了一下,“不然的话,前天我叫她不要背对着打开的窗户坐,她就不会去坐。不过,现在说也没用了。爸爸也是——不过我的任务是事事乐观,往愉快的方面看。她要是听我的话和我一样就好了。”(说到这里转向哈里特小姐)“不过,你知道,像她这样年龄的姑娘失去第一次去伦敦的机会是会很伤心的。”
“并不是因为——”莫莉开始说道,但哈里特小姐对她使了个小小的暗号,叫她不要说下去。她自己说道:
“你听我说,克莱尔!我想出了个办法,你要是肯助我一臂之力,我想我们可以圆满解决这个问题。吉布森先生可以在伦敦原打算住多久就住多久,莫莉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而且还可以换换空气,换换环境。以我之见,这后一条才真正是她最需要的。我设法把她搬到婚礼上去,也不能叫她看到伦敦,但我可以把她带到托尔斯庄园去,以我自己的名义邀请她,并且把她每天的病情报告寄到伦敦,使吉布森先生完全放心,你愿意让他和你在那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你的意见如何,克莱尔?”
“噢,我不能去,”莫莉说,“不然的话我对谁都只会添麻烦。”
“小鬼,没有人征求你的意见。我们做长辈的头脑清楚,我们要是决定要你去你就乖乖地服从。”
此时吉布森太太心里在迅速地权衡对她的利弊。在弊的方面主要是她感到嫉妒。在利的方面,这对她大有好处。玛丽亚就可以作为她和辛西娅的侍女陪伴跟随她们,吉布森先生也可以多陪她些日子。在伦敦这样的地方,她总是希望有个男人听她招来挥去,而且,她的这位男人长得英俊,风度翩翩,还深受她前夫正飞黄腾达的兄弟的赏识。总的来说此议应该赞成。
“这个办法太妙了!对这个可怜的宝贝来说,这比什么都慷慨,都叫她开心。只是卡姆纳夫人会怎样说?我自己不敢有奢望,也不敢为家里人抱奢望,”她接着说。
“你知道妈妈慷慨好客,家里客人越多越高兴,爸爸完全和她一样。再说,她非常喜欢你,对我们的善良的吉布森先生又非常感激。小丫头,等她像我这样和你熟了后,也会非常喜欢你的。”
莫莉展望去了以后的情况,内心感到沉重。除了她父亲举行婚礼的那天晚上外,她连托尔斯庄园的外貌都再没见过。小时候去过一次,就是倒霉的那一天,在克莱尔床上睡着了。她害怕伯爵夫人,不喜欢她的家。只是这样安排她似乎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整个上午大家都在为如何安排她而发愁,而且表现得那么明显,她心里委实难过。她虽然嘴唇不时在抖动,但她保持着沉默。唉,两位布朗宁小姐偏偏选了这么个时间去霍恩布洛尔小姐家进行一月一次的拜访,不然的话,她可以住到她们家,和她们一起过简单朴实、安然平静的生活,免得昕人家像摆布无生命的家具一样商量着如何摆布她,还不许反驳!
“你还记得南边那间粉红色的房间吧,和我的房间有一道门相通,就叫她住在那里,那问梳妆室可以改成一间舒适的小起居室她想安静的时候可以在那里休息。帕克斯伺候她,我相信吉布森先生多年来已很清楚帕克斯的护理本事。我们家楼下有各种各样有趣的人可以叫她开心。她感冒好了后,我每天带她坐马车出去,并且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每天写一份她的健康报告寄往伦敦。请把这一切统统告诉吉布森先生,就说已这样定了。明天上午十一点我坐封闭严实的马车来接她。现在我可以见见可爱的就要出嫁的新娘、送上我妈妈的礼物和我的祝愿吗?”
于是辛西娅进来了。她态度娴静地接受了这份非常得体的礼物以及和礼物一样惹人羡慕的祝贺。她对礼物和祝贺都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喜悦和感激。她并不笨,看得出两者都不是出于对她有多深的感情。但当她听她妈妈快言快语地讲到对莫莉的具体安排时,她两眼闪起了欣喜的光辉。她对哈里特小姐深表感激,好像受到哈里特小姐恩惠的是她本人似的,这几乎使哈里特小姐感到惊奇。哈里特小姐还看到,她悄悄地握住了莫莉的手,一直握着不放,好像不愿去想她们即将分离似的。不知为什么,这个小小的动作使她和哈里特小姐之间比以往大大接近了。
莫莉原希望他父亲对此安排会提出反对意见,但她失望了。不过,她看出父亲觉得把她交给哈里特小姐照管他可以大放宽心,便自己也满意了。他现在说,这正是他的愿望。他本来也想叫她换换空气,换换环境。乡下空气新鲜,环境安静,没有刺激。另外还有一个地方可以送她去养病,那就是哈姆利庄,也是乡下环境,但他又怕那里的人和事使她触景生情,联想起当初病倒的情形。
于是第二天莫莉就被马车隆重地接走了。家里正乱糟糟的,过厅里乱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以及其他象征着一家人要去伦敦并举办婚礼的东西。整个上午辛西娅都在她的房间里帮她安排衣服,教她穿什么配什么,高高兴兴地议论着她那些为做伴娘而添置的漂亮饰物,现在可用来打扮她去托尔斯庄园做客。
莫莉和辛西娅一直谈论着衣着打扮,好像这就是她们的生活目的。其实是因为两人都怕引入比较严肃的问题。辛西娅替莫莉考虑的比自己还多。只是当马车已到,莫莉准备下楼的时候,辛西娅才说,“我也就不说谢你了,莫莉。也不说我是多么爱你了。”
“不要说,”莫莉说道,“我听了会难受的。”
“不过你知道,你将是我要请的第一位客人。到时候你要是穿绿衣服却配褐色缎带,我就把你从我的家里赶出去。”然后,她们分手了。吉布森先生等在门厅里准备扶莫莉上马车。他骑马已骑得很辛苦了,现在是最后再给她两三项注意身体的指示。
“到星期四那天想着我们,”他说,“我要说我不知道她这三位情郎她到最后一刻会把哪个召去当新郎。我已经想好了,出什么事情都不惊奇,谁来我就把她客客气气地交到谁手里。”
马车驶走了,莫莉不停地回头回答她继母从客厅窗子里给她的飞吻,同时眼盯着从阁楼里向她挥动的白手帕,直到越走越远看不见房子。大约两年以前她自己就从阁楼里目送罗杰离开。时间带来的变化多大啊!
莫莉到了托尔斯庄园后,哈里特小姐引她去见卡姆纳夫人。这是表示对这家女主人的尊敬,哈里特小姐知道她母亲希望这样。但她急于引见结束,好把莫莉领到她花了不少工夫为她安排好的房间。然而,卡姆纳夫人非常关心,即使不算和蔼的话。
“你是哈里特小姐的客人,亲爱的,”她说,“我想她会好好地照顾你。她要是不好好照顾你,你来向我告她的状。”这算是卡姆纳夫人开的玩笑。哈里特小姐听了,知道莫莉的举止与外表引起了她母亲的欢心。
“现在,你已来到你自己的王国。没有你的明确许可,我今后也不敢进来。这是本最近出的《每季评论》,这是本最新的小说,这是最新的散文。亲爱的,你今天就不必下楼了,除非你自己想下去。不管你需要什么,都叫帕克斯给你送上楼来。你要尽快恢复,明天和后天各种各样的著名人物要到这里来,我看你会想见见他们。今天你只下楼吃点便餐,你愿意的话,就安排在晚上。正餐吃得时间太长,身体不好的话会受不了。再说也见不到什么特别值得见的人。现在只有我查尔斯表兄在这里,而且他又沉默寡言。”
莫莉当然非常高兴由哈里特小姐替她决定一切。已下起雨来了,这在八月算是十分阴冷的天气。她的起居室里熊熊燃烧着一小堆带香味的木柴。俯视下方,花园里一大片悦人的景色尽收眼底,向远处望去,可以望见霍林福德教堂的尖顶,这使她心情一畅,觉得离家很近。没有人来打扰,她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旁边摆着书,木柴噼噼啪啪在燃烧,雨在风的吹打下阵阵拍打着窗户。外边的天气,对比之下,更增加了室内的安乐感。帕克斯在为她开箱取出衣物。哈里特小姐已给莫莉介绍过帕克斯,说:“我对你说,莫莉,这就是帕克斯太太,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怕她一个人。我要是用化妆油彩弄藏了衣服。她就会像写小孩一样骂我。晚上我还不想睡,她就逼着我睡。”——帕克斯一直咧着嘴笑——“因此,为了摆脱她的暴虐统治,我把你当做牺牲品交给她。帕克斯,用铁棍采统治她,按照你的意思叫她吃,叫她喝,叫她休息、睡觉,叫她该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
帕克斯开始实行统治,叫莫莉躺在沙发上,对她说:“小姐,请你把钥匙给我,我把你的衣服从箱子里取出来。什么时候给你整理头发下去就餐,到时间我会告诉你。”帕克斯爱用正规字眼,并为此自豪。因此,哈里特小姐时不时用的一些比较随便的字眼,肯定不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莫莉到楼下吃饭时发现“查尔斯表兄”和他的姨妈卡姆纳夫人在那里。他是一位爵士,查尔斯·莫顿爵士,是卡姆纳夫人唯一的一位同胞姊妹的儿子;沙黄色头发,相貌平平,三十五岁左右,非常富有,非常通情达理,但拙于应对,寡言少语。他多年来一直恋着表妹哈里特小姐,哈里特小姐的母亲渴望这桩婚事能成,但哈里特小姐对这位表兄却没有一点兴趣。不过,她对他倒还亲切,指挥他东奔西跑,叫他干这干那,命令他扔下这个干别的,毫不怀疑他会不会甘心情愿地服从。她已就莫莉的事情对他作过指示。
“我告诉你,查尔斯,这位姑娘需要解闷,开心,但又不能累着。她身体很弱,不能太费心,也不能太费力气。家里客满的时
候你要好好看护她,给她安排个好地方,叫她什么事情都看得见,什么人都看得见,而别人又不会打扰她,她也无须尽任何责任。”
于是,从今天吃这顿饭的时候起,查尔斯爵士不声不响地开始保护莫莉。他对她说的话并不多,但每一句都十分友好,十分体贴。正如他和哈里特小姐所希望的那样,莫莉开始对他有了一种令人愉快的依赖。晚上,家里其他人都去吃正餐,莫莉已吃过茶点,休息过后,帕克斯来了,从她那些准备到柯克帕特里克家时穿的新衣服里挑出了一套给她穿上,叫她对着穿衣镜,她给她梳理头发,莫莉几乎不认得镜子里的优雅形象就是她。哈里特小姐把她领下楼来,来到那座大得可怕的客厅,小时候那怎么也走不到头的印象直到现在还常常入梦。客厅的另一端坐着卡姆纳夫人,正在给桌布绣花。火光和烛光似乎集中照亮着那一片地方,那里哈里特小姐在沏茶。卡姆纳老爷昏昏欲睡,查尔斯爵士在给三位正忙着的女读《爱丁堡评论》。
莫莉上床睡觉时,心里不得不承认,到托尔斯庄园做客并住在这里还是比较惬意的。她竭力想把原有的印象与新印象协调起来,想着想着,睡着了。次日要来的客人晚上才能开始陆续到,因此,还可以比较平静地再过一天。哈里特小姐把莫莉带在她的小马车上出去游玩。好多个星期以来莫莉第一次感到恢复健康时的欢快活力,感到经过前一天雨水洗涤后的清新空气跃动着青春的气息。
第五十八章 振作精神,前途光明
“亲爱的,你要是觉得身体还可以的话,今天就下楼吃正餐吧。这样客人来时你可以一个一个看到他们,免得一下子见那么多。霍林福德也要来。我想你会觉得挺有意思的。”
于是莫莉这天就来到了宴会上,认识了(至少是单方面认识了)托尔斯庄园的一些最尊贵的客人。第二天是星期四,是辛西娅结婚的日子,伦敦天气如何不得而知,乡下却是大好的晴朗天气。莫莉下楼来吃她那晚开的早餐时,已有几封家里人来的值在等着她。她的体力和健康一天比一天好,一个小时比一个小时好,她不愿意继续维持养病时的习惯,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她看起来好多了,查尔斯爵士自己也觉得如此,便告诉了哈里特小姐。好几位客人今天上午说她是个非常漂亮、非常文雅的姑娘,像个大家闺秀。这是星期四的情况。星期五,事前哈里特小姐已对她说过,附近地区将要来一些客人,在这里要住到星期日以后才走,但她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当莫莉正餐开始前从楼上下来进入客厅时,眼前的情景可以说使她吃了一惊。她看见罗杰站在一群人中间,这些人在争先恐后地说什幺。她觉得他们都把罗杰当作他们注意的目标。罗杰正说问突然一停,也没有仔细听正在向他提出的一个问题,匆匆忙忙敷衍一下,从人群中挤出去,来到哈里特身后莫莉坐着的地方。他事先已听说她在托尔斯庄园住,但一见她在场,和她刚才看见他时一样惊奇。要知道他自非洲回来后只见过她一两次,而且是在她生病期间面带病容时。现在,她身穿美丽的晚装,头发又梳理得非常漂亮,细嫩的脸蛋由于害羞微微带红,不过她的应对举止表明她心情十分自然,罗杰虽知道是她,但几乎认不出来。他开始感到多数年轻男子和一个漂亮姑娘说话时由于爱慕而产生的恭维心理,还有想赢得对方好感的欲望,与过去由于彼此很熟而产生的友谊不同。当依然对她专门负责的查尔斯爵士走来领她去吃饭时,罗杰感到生气。哈里特小姐是要保护莫莉不让人与她过多谈话,这才叫查尔斯爵士和莫莉一举一动照她的意思办,他们两人对此均心里明白,因此当查尔斯爵士来把莫莉从罗杰身旁领走去吃饭时,两人会心地一笑。这一笑颇使罗杰莫名其妙。罗杰百思不得其解,吃饭期间不时地注意他们两人。晚上他又找到了他,却发现她又在和前来做客的年轻男子中的一个谈话。这些年轻男子比罗杰早来两天,所以和莫莉一样了解两天来的情况及两天来这家人开的玩笑和这家人不顺心的事情。莫莉恨不得中断这些罗里啰唆的谈话,好让罗杰过来,这是因为她很想问问他哈姆利庄上的各种情况。在过去的两个月里,甚至在更长的时间里,他让她一家觉得像个陌生人一般。现在,尽管他们两人都急于找对方说话,不想理会在场的其他人,可是样样事情都好像故意同他们作对似的阻碍他们。霍林福德少爷把罗杰拉到吵吵嚷嚷的中年男人中间,他们要他对一些科学问题发表意见。前边提到的那位青年男子,欧内斯特·瓦特森先生,一直站在莫莉这位在这间房子里算是最漂亮的姑娘身旁,滔滔不绝地讲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卖弄聪明,讲得莫莉几乎昏昏欲睡。她神情疲惫,脸色苍白,最后,一直在留心着的哈里特小姐派查尔斯爵士来解围。罗杰看见莫莉和哈里特小姐说过几句话后,悄悄地走地了出去。从他听到的哈里特小姐对她表兄说的一两句话中,罗杰得知莫莉是睡觉去了。
“说实在的,查尔斯,既然她归你管我认为你就不该让瓦特森先生对她没完没了地罗唆。我也只是在身体最强壮的时候才受得了他的罗唆。”
为什么莫莉归查尔斯爵士管?为什么?接着罗杰想起了许多细微情节,证明他脑子里产生的猜想可能是对的。他就寝时,惶惑而又懊恼。他觉得,如果他们真是订婚了的话,那这种订婚就过于轻率,而且两人很不协调。星期六他们的运气好了一些,他们在这座大厦里最公开的地方——在过厅的沙发上单独谈了很久。当时莫莉刚散步回来,依照哈里特小姐的吩咐坐在那里休息休息再上楼。罗杰走过过厅,看见了她,向她走来。他站在她的前方,装作观赏一旁的大理石鱼盆里的金鱼。
“我很不走运,”他说,“昨天晚上我想到你跟前去,但是办不到,你一直忙着和瓦特森先生谈话,后来查尔斯爵士又来了,以势必服从的气派把你领走。你认识他很久了吗?”
这不是他对莫莉提到查尔斯爵士时原打算要说的话,但是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说了出来。
“不!不久。我来这里之前,也就是星期二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他。星期二我想到楼下来,哈里特小姐叫他注意别让我累着了。你知道,我还没有完全恢复。他是哈里特小姐的表兄,她要他干什么他都干。”
“噢!他长得不算英俊,但我相信他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
“是的!我想是的。不过他沉默寡言,我很难判断。”
“他人品非常好,全国闻名,”罗杰说。这时他才愿意如实地赞扬他。
“我得上楼去了,”她说,“我在这里只坐一两分钟,哈里特小姐只叫我坐这么久。”
“再呆一会儿,”他说,“实际上这是最令人愉快的地方,这盆睡莲使人即使不凉爽在身,也会凉爽在心,再说,我觉得又有很久没见你了,我父亲还有话叫我告诉你,他非常生你的气。”
“生我的气!”莫莉惊讶地说。
“是的!他听说你到这里来换空气,而没有去我们那里——去我家庄上,很生气。他埋怨说,你不该忘掉老朋友。”
莫莉听了完全信以为真,一开始没去注意他脸上的微笑。
“噢!实在对不起!”她说,“请你把事情的经过转告他。就在家里决定不让我去——”下边她本想说的是“去参加辛西娅的婚礼”,但突然停了下来,满脸通红,改为“去伦敦的那天,哈里特小姐到我家来了。不到一分钟她便把一切安排好了,说服了妈妈、爸爸。她说怎么办就得怎么办,的确无法抗拒。”
“我认为,你要是不想叫我父亲有意见,就得亲自去对他解释。你离开托尔斯庄园后,为什么就不能接着到我家庄上去?”
这么从容镇静地从这座庄园到那座庄园,像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