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把嘴凑上去等着吻:“爸爸,你现在不生我的气了,对吧?”
“别挡我的道,”(依然吻了她)“不生你的气不等于不应该生你的气。我可以告诉你,你给我带来了一大堆烦恼,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尽管在这次谈话中莫莉一直坚强勇敢,但她要吃的苦头比她父亲多。他可以避而不听人们的议论,但她却被不断地抛入本地小小的社交界。吉布森太太得了感冒,再加上对这个时期正在进行得索然无味的老式拜访不感兴趣。这个时期的互相拜访是由道斯太太的两个侄女到这里做客引起的。这两个姑娘人虽漂亮,却很庸俗,边笑,边谈,边吃,边卖弄风情,倘若艾什顿牧师这样的人由于偶然情况被拉来凑数,她们也会不遗余力地勾引勾引他。普雷斯顿先生去年接到霍林福德的茶会邀请时,高高兴兴地立即答应,今年则不肯来了。不然的话,笼罩在莫莉头上的黑影也不回扩大到他头上去。是他和她秘密幽会,败坏了镇上女性的名声。莫莉本人倒是受到了邀请,因为在面子上对吉布森先生或吉布森太太都怠慢不得。不过,对于她人就受到邀请一事存在着一股密而不宣的反对情绪。人人对她都很客气,但没有一个人与她亲热。大家对她的态度与过去相比,可以看得出有所不同,但到底怎么个不同,就说不具体,说不明白了。莫莉尽管问心无愧,心里勇敢,但还是深深感到人们只是容忍她,并不欢迎她。她听到两位欧克斯小姐的嗡嗡嘀咕声。这两位第一次碰见这位广为流传的丑闻中的女主角时,斜着眼看她。议论她佯装镇静,毫无怕她听见的意思。莫莉庆幸她父亲不肯来,甚至为继母生病不能来而高兴,因为她自己已经感觉到被人瞧不起,降低了身份。真正的老朋友布朗宁小姐和她说话时也摆着架子,态度冰冷,而且非常矜持。这是因为,自从那天晚上她忍着痛苦把有关莫莉的不愉快的谣言告诉吉布森先生以来,她还没有听到吉布森先生一句回话。
只有菲比小姐愿意和莫莉接近,对莫莉甚至比以往更温情脉脉。这比众人的轻视加在一起更搅得莫莉心乱。她那柔软的手在桌子下边紧握莫莉的手,不断地主动和莫莉说话,好吸引莫莉也谈起来,莫莉感动得几乎要掉眼泪。可怜的姑娘有时在想,熟人们对她变了态度会不会只是自己的幻觉。倘若没有那一次她和父亲理直气壮的谈话,她会不会发现人们对她的态度有了变化?她不断感受到一些小小的歧视,但她并没有把这些歧视告诉父亲。这个包袱原本是她自愿背上的,而且是她自己坚持背上的,那么自己做事自己承当,不能怕着怕那叫父亲伤心。她甚至没有提出过一次借口不去参加霍林福德的小型联欢活动,或者回避霍林福德的社交圈子。一天晚上父亲告诉她,吉布森太太咳嗽不止,他心急不安,想让莫莉放弃古迪纳夫太太家的社交聚会。他们三人都受到了邀请,只有莫莉一个人原打算去。莫莉听了父亲的话,才突然放松了多日来对自己的约束。一想到可以留在家里不去,她高兴得直跳。但紧接着又埋怨自己,不该为免去了一夜的痛苦而高兴,因为这是以另外一个人的痛苦换来的啊!不过,吉布森先生开的药对吉布森太太很管用。她特别感激莫莉,也对莫莉特别亲热。
“真的,亲爱的,”她抚摸着莫莉的头说,“我觉得你的头发变软了,没有了从前那种卷卷曲曲令人不愉快的感觉。”
这时,莫莉知道继母的心情非常好,头发的曲直的确能代表吉布森太太当时对她的好恶。
“都是为了我,没让你参加这次聚会,我非常抱歉,也怪亲爱的爸爸对我太不放心。男人们总把我当宠物对待。可怜的柯克帕特里克先生在世的时候,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过,我认为吉布森先生对我更是爱到发傻的地步。他出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自己把自己照顾好,西娅辛,’过了一会儿又返回来说:‘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我对他摇摇食指,说:‘放心吧,你这个傻瓜。’”
“我希望我们样样事情都照他的话办,”莫莉说。
“就是啊!我觉得好多了。你可知道,虽然晚了一些,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到古迪纳夫太太家去。玛丽亚可以带你去。我躲想亲自看着你打扮。一个人要是穿暗色外衣过了一两个星期,就会想穿颜色鲜艳的夜礼服。去打扮吧,亲爱的,说不定你会带些新闻回来。整整半个月我关在家里,只有爸爸和你陪着我,闷得我难过,再说我也不忍把年轻人扣在家里不去参加适合他们年龄的活动。”
“噢,妈妈,请不要这样说。我自己很不愿意去的!”
“很好,很好!只不过我认为,既然你看到我为了你情愿作此牺牲,你再不去就有点自私了。”
“可是你说这对你是个牺牲,我就不想去了。”
“好吧。我难道没说过你可以待在家里吗?我求你不要强词夺理,病人最受不了强词夺理。”
就着是一阵沉默。吉布森太太声音疲倦地打破沉默说:
“你就不能想点有趣的事情说说吗,莫莉?”
莫莉从内心深处勾出了几件她已差不多忘了的小事,可又觉得这几件小事确实不算的有趣,吉布森太太似乎也感到无趣。她听完不久便说道:
“辛西娅在家就好了。”莫莉感到这是在责备她没有风趣。
“要不要我写信叫她回来?”
“我拿不定主意。我多么想知道许多事情啊!亲爱的奥斯本·哈姆利近来怎么样,你听说过吗?”
莫莉没有回答,因为她记得父亲的嘱咐,不要讲奥斯本生病的事情。其实也不需要她回答,吉布森太太已经往下说了:
“你看,要是亨德逊先生对辛西娅还像春季时一样殷勤,她和罗杰的事情就——虽说罗杰这小伙子笨拙,可他要是出个差错,我真的会伤心的。但你又不得不承认,非洲这地方既不讲卫生,而且野蛮,有些地区甚至吃人肉。我常常想起我夜里躺在床上从地理书中读到的事情。要是亨德逊先生真的有意就好了!未来怎么样,上帝不告诉我们的,莫莉,不然的话,我真想知道知道。人要是能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那考虑现在的行动时就周全得多了。不过我想,总的来说,我们还是不要惊动辛西娅的好。我们要是能事先知道卡姆纳老爷和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就可以安排辛西娅和他们一块回来。”
“他们要回来吗?卡姆纳夫人的身体可以上路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啦。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考虑辛西娅能否和他们一起回来。要是能和他们一起回来,那就影响很大,面子很大,会使伦敦法律界的人对她另眼看待。”
“那么说卡姆纳夫人的病已经轻了?”
“当然啦。我原以为爸爸已对你说过了。不过说真的,他总是嘴巴很紧,不谈论自己的病人。而且相当规矩——相当规矩,相当谨慎。你瞧,他几乎从不告诉我他们的情况。我一点也没说错!伯爵和伯爵夫人,哈里特小姐,库克斯黑文老爷和夫人,还有艾格尼斯小姐,都要来。我已经定做了一顶冬季戴的帽子,还定做了一件黑缎子斗篷。”
第四十九章 莫莉·吉布森有人维护了
卡姆纳夫人得了一场重病,而且动了手术,现在已恢复得很好,能搬到托尔斯庄园换换空气了。于是他们一家前呼后拥,摆开一位生了病的贵族夫人可以适应的堂皇阵势,把她搬了回来。这一家人在过去几年里为了求得个健康四处漂泊,这次回到托尔斯庄园很有可能多住些日子。回到祖居故地,毕竟心情愉快,休息得好。家里的男男女女都自得其乐,尤其开心的是卡姆纳老爷。他聊天的本领和对枝节琐事的爱好在伦敦的快节奏生活中不能得到充分发挥,在逗留大陆期间更是不等萌芽就给掐掉了,因为他的法语自己即说不好,别人说他也很难听懂。另外,他毕竟是个地道的业主,喜欢了解他的土地经营得怎么样,他的租户们生活得如何。他爱听他们的婚丧嫁娶及生孩子的事情,而且记忆力特别好,能一个个地都记住。总而言之,如果说有哪个贵族老爷像个老太太的话,那就是卡姆纳老爷。不过他可是个非常和气可亲的老太太,口袋里装满着半便士的小硬币,骑着他那匹肥壮的矮脚马,碰到小孩子就给。他还带着一小包一小包的鼻炎,送给碰到的老汉。他还有一点像老太太之处:喜欢下午在他夫人的起居室里喝茶,一边喝一边讲他当天听到的新闻。卡姆纳夫人正值身体恢复时期,老爷讲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她特别爱听。不过,她这一辈子一直骂爱听闲话的习惯,现在为了表示为改初衷,采取的办法便是,听还是要听,听了以后再一本正经地批评。这家人有一个习惯,每天散步归来或驾车骑马归来,都要来到卡姆纳夫人的房间,聚在一起烤火,品茶——他们家的茶点吃得早——讲他们上午听到的当地的趣闻。当他们都把自己要讲的讲过之后(不是在讲之前),他们总得听老夫人不长的一段说教,说教的内容大家已听过几百遍了:背后议论人不好——听说的传闻未必是真——传闲话是道德堕落。十一月的这样一个晚上,全家人都聚集在卡姆纳夫人的房间。她裹着一身白衣,披了一件印度披肩,躺在炉火旁的一个沙发上。哈里特小姐坐在炉边地毯上,离炉火很近,用一把短粗的火钳把跌落的炭夹起来,重新堆到炉膛中散发着气味的通红火堆上。库克斯黑文夫人从小肯干能干,正利用黄昏时间编织库克斯黑文庄园墙壁上挂水果用的小网篮。卡姆纳夫人的女仆挺费神地借着背后一根小小蜡烛的光(卡姆纳夫人眼睛不好,受不了亮光的刺激。)倒茶。外面起风了,落了叶的巨大树枝在风吹之下不停地碰打着窗户。
卡姆纳夫人有一个习惯,总是爱挑剔她最爱的人。她经常挑剔她丈夫,但他今天到该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回来,她倒想他了,宣布她不想喝茶。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因为他不在那里给她递茶,此外老夫人喜欢加奶油之前先放糖,卡姆纳老爷忘记这一点,惹得她骂他笨,终于他匆匆地进了房间。
“请原谅,夫人。我知道我回来晚了。怎么,你还没有喝茶?”他一边叫着,一边忙着给妻子取杯子。
“你知道,奶油不放糖我是决不吃的,”她今天把“决不”二字说得比平时更重。
“噢,天哪!我真笨!居然到现在还没记住。今天我碰到了老希普尚克斯,就因为这个才——”
“就因为这个才给我拿了奶油没拿糖?”他妻子问道,她开玩笑也板着脸。
“不,不!哈哈!亲爱的,我想你今天好些了。我刚才是说,希普尚克斯说起话来没个完,我走也走不了,没想到天已这样晚。”
“好吧,你既然已经脱开了身,现在至少可以告诉我们一点儿你和希普尚克斯先生都谈了些什么?”
“谈!我说我们谈了吗?我想我并没有说多少。我是在听他说。他的确总有很多话说,举个例子,他比普雷斯顿爱说。对啦,他对我讲起普雷斯顿。老希普尚克斯认为普雷斯顿快结婚了——他说,人们在纷纷议论普雷斯顿和吉布森的女儿。他们在庄园里约会,私下通信,都叫人碰见了,这些情况说明不久就要结婚。”
“真令人惋惜,”哈里特小姐说,“我一向喜欢这个姑娘,可我不喜欢爸爸的那位模范地产代理人。”
“我相信决无此事,”卡姆纳夫人顺着哈里特小姐的话说,“爸爸常常今天听人家说了个东,明天又听人家说了个西。”
“哈,不过这次好像真有其事。希普尚克斯说镇上的老太太们都听说了,传得很厉害。”
“我觉得传这样的闲话没有什么好处。我奇怪克莱尔在干什么,为什么让这样的事情四处传,”库克斯黑文夫人说。
“我认为这件事情的真正女主角很可能是克莱尔自己的女儿——那位机灵漂亮的柯克帕特里克小姐,”哈里特小姐说,“她那个样子始终都像个风流佳话里的女主角。据我所见所闻,这样的年轻姑娘什么样的鬼把戏都干得出来。小莫莉·吉布森是个比较拘谨的人,你一看就知道她不会干偷偷摸摸的事。说什么‘偷偷摸摸’,嗨!这孩子就是诚实的化身。爸爸,你记清楚希普尚克斯先生说是吉布森小姐引起的这些霍林福德传闻吗?是不是柯克帕特里克小姐?说她和普雷斯顿先生刚好是一对,听起来还差不多。可真要是我的小朋友莫莉,我就要去教堂阻止这桩婚事。”
“真有你的,哈里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些霍林福德的小事情这样感兴趣。”
“妈妈,这只不过是和他们针锋相对嘛。我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们都感兴趣得很。假如是我要结婚,她们就什么具体情况都想知道——我们初次会面是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我穿什么戴什么,他是在信中向我求婚还是当面向我求的婚。当初玛丽是怎样管理她的育儿室,怎样教育她的女儿的,我相信两位善良的布朗宁小姐比谁都清楚。我们也应该回敬她们,了解一下她们的情况。我和爸爸一派。本地的闲话我都想听听。”
“尤其是夹杂着丑闻和不轨之事的闲话,像现在这个就是,”卡姆纳夫人说道。她是养病的人,康复时期暂且嘴不饶人。哈里特小姐恼得脸红起来。不过,她紧接着鼓起勇气,较为严肃地说:
“我承认,对有关莫莉·吉布森的这个传闻我的确感兴趣。我既喜欢她又尊重她。我不愿听到她的名字和普雷斯顿先生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我不由得想事爸爸听错了。”
“不,亲爱的。我相信我说的正是我听到的。我后悔不该说,免得你和你母亲不高兴。不过,希普尚克斯说的就是吉布森小姐。他还接着说,这位姑娘这样被人议论,实在令人惋惜。这么多闲话,都怪他们不该那么干。普雷斯顿本人倒也配得上她,谁也不会反对他们成亲。不过,我再讲一点更有趣的新闻。看门的老玛杰里死了,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才能再找到个人给你们的学校教浆洗衣服。罗伯特·霍尔去年卖苹果卖了四十英镑。”就这样他们把话题从莫莉和她的事情上转开了。只有哈里特小姐兴犹未尽,还在好奇地反复想刚才听到的事情。
“她父亲结婚那天,我曾经告诉过她要提防这个人。当时我们说得多么明白!我不相信这件事,这只是希普尚克斯的说法,一半是他编的,一半是他耳聋没听清楚。”
第二天,哈里特小姐骑马来到霍林福德。为了解决心里的一团,她拜访了两位布朗宁小姐,引入了这个话题。倘若对方不是莫莉的好朋友,那不论她们是谁,她都不会同她们谈她听到的这件事。若是在她和父亲骑马时希普尚克斯先生对他们拐弯抹角地提这件事,她也会摆起架子傲慢地看他一眼,叫他立即住嘴。不过,她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事情真相,因此突如其来地开始问布朗宁小姐:
“我听说了不少有关我的小朋友莫莉和普雷斯顿先生的传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噢,哈里特小姐!你已经听说了?我们非常难过!”
“难过什么?”
“请小姐原谅,我想,最还还是先听听你知道了些什么,然后我们再说,”布朗宁小姐说。
“不,”哈里特小姐笑笑说,“我要等弄确实你知道得比我多之后,才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然后,你要是愿意,咱们就把各自所知道的情况交换一下。”
“我想,对可怜的莫莉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布朗宁小姐摇摇头说,“人们都在说这些事!”
“可是我不相信他们说的,我真的不相信,”菲比小姐半哭着插了进来。
“我也不相信,”哈里特小姐抓住这位善心女子的手说。
“菲比,你说得好听,你不信,可我问你一句,是谁叫我相信的?我不肯信还非要我信不可,弄得我伤心?”
“我只是把古迪纳夫太太的话转告给了你,姐姐。但我相信,你要是像我一样看见可怜的莫莉坐在屋角,耐着性子看《英格兰和威尔士美景》的画册,一直看到她该生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她,你也会于心不忍的。晚会结束时她仍然那么文雅可爱,尽管脸色苍白了些——那些传闻是真也罢,是假也罢,只要于她不利,我就不信。”
就这样,菲比小姐坐在那里,哭着向事实挑战。
“而我呢,刚才已经说过,和你的意见完全一致,”哈里特小姐说。
“可是,小姐,她和普雷斯顿先生在各种偏僻荒野之地相会,你怎么解释?”布朗宁小姐问道——替布朗宁小姐说句公道话,她要是从逻辑推理上能为莫莉的行为辩护的话,她会巴不得和她们一起维护莫莉的名声。“我甚至把她父亲请来,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我以为他至少会拿鞭子抽普雷斯顿先生一顿,可他却好像对这事全不在乎似的。”
“那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他知道了对这事的某种解释,而我们不知道,”哈里特小姐斩钉截铁地说,“反正合乎情理、正正当当的解释多得是,不下一百五十种。”
“举个例子来说,假定普雷斯顿先生和柯克帕特里克小姐订了婚,莫莉是知情人和传信人,怎么样?”
“我看你的假定减轻不了多少她的麻烦。如果他和辛西娅·柯克帕特里克光明正大地订了婚,为什么不公开到吉布森先生家去看她?莫莉为什么要把自己参和到秘密活动里面去?”
“谁也不能把样样事情都解释清楚,”哈里特小姐理屈词穷,有点不耐烦地说,“但我相信莫莉·吉布森。我断定她没有做出多大的错事。我很想去看看她——吉布森太太患了流行性感冒,呆在屋里出不来——我要领着莫莉在这风言风语的镇上串一圈门,拜访拜访古迪纳夫太太或者巴迪纳夫太太1,所有这些闲话好像都是她传出来的。不过,我今天没工夫。我三点钟得去见爸爸,现在已经三点了。不过要记住,菲比小姐,你和我要跟大家唱个反调,保护一个不幸的姑娘。”
“这是堂吉诃德和桑科·潘萨?2”她轻快地跑下布朗宁小姐家的老式楼梯时自言自语地说。
“我说菲比,我认为你这样做可不够地道,”一剩下她和妹妹时,布朗宁小姐便有点不高兴地说,“一开始,我不信你偏要我信,弄得我伤心。我去做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是因为你叫我相信某些话是真的。可现在,你转了一百八十度,哭了起来,说你根本一句也不信,弄得我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害人精,背后伤人的鬼。不!解释也没用!我不听。”于是她撇下菲比小姐一个人抹眼泪,回到自己屋里锁上了门。
于此同时,哈里特小姐正和父亲并排骑着马往家里走,表面上他想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实际上她心里在反复考虑怎样才能解释通莫莉与普雷斯顿先生的这些离奇约会。说来也巧,正如法国谚句所讲:“正说驴就看见了驴耳朵。”路刚转了个弯,他们看见普雷斯顿先生在前边不远,身着骑装,端坐在他那匹高头大马上,朝他们走来。
1古迪纳夫英文诗goodenough,意为“相当好”,巴迪纳夫英文诗badenough,意为“相当坏”。
2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所著小说《堂吉诃德》中的主人公及其仆人,他俩本事不大,却热情可嘉,希望走遍天下行侠仗义。
伯爵穿着他那件磨得露了线的旧外套,骑着他那匹褐色的老矮马,高兴地叫道:
“啊哈!普雷斯顿来了。你好哇!我正想问你一下霍姆庄那块牧地的情况、。约翰·布利吉尔想把它犁掉种庄稼。那块牧地最多也不到两英亩。”
就在他们讨论那块地的时候,哈里特小姐在一旁已下了决心,她父亲一说完,她便说道:“普雷斯顿先生,大概你会同意我问你一两个我有点迷惑不解的问题,好去掉我心中的疑团。”
“当然。凡我知道的我都会十分高兴地告诉你。”这句客气话刚一出口,他马上想起了莫莉的话——她要把他不肯退信的事情告诉哈里特小姐。不过,信已经退了,事情也都过去了。莫莉战胜了他,他被战胜了。她肯定不会那么刻薄,事过之后还高发他。
“据说霍林福德在纷纷议论吉布森小姐和你。我们是不是应该祝贺你和这位年轻小姐订婚?”
“啊!顺便说一下,普雷斯顿先生,我们本应该祝贺得更早些,”卡姆纳老爷波不及待地好心插话道。但他的女儿却冷静地说:“普雷斯顿先生还没有告诉我们这些消息是否可靠,爸爸。”
她摆出立等着要他如实回答的架子看着他。
“我没有这么幸运,”他一边回答,一边不引人注意地使他的马表现出急着要走的样子。
“那么,我可以辟谣了吗?”哈里特小姐马上问道,“不然的话,是否有理由可以认为,传说早晚讲成为事实?我所以要问,是因为这些传说如果不是事实,会对年轻姑娘们不利。”
“会使别的佳人不再接近你,”卡姆纳老爷插话说。他为自己的真知灼见洋洋得意。哈里特小姐往下说:
“再说,我对吉布森小姐非常关心。”
普雷斯顿先生从她的态度中看出,用他心中的话说,他已“无处躲闪”了。问题是,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我没有指望或者希望对吉布森小姐比现在更进一步地关心。如果这一直言不讳的回答能解除小姐的疑问,我讲非常高兴。”
在说最后这句话时,他禁不住带了一点傲慢。傲慢不是表现在话的本身,也不再说话的语气,也不再说话时的表情,而是表现在整体上。其中暗含着对哈里特小姐是否有权盘问他持怀疑态度,同时还有些挑衅意味。不过这点傲慢已使哈里特小姐激愤起来。她可不是善于克制的人,尤其是当身份不如她的人对她说话不顺耳的时候。
“那么,先生!当她一个人在外面走,没有任何人陪伴的时候,你和她会面,扣住她和她长时间谈话,你难道不知道这对一个年轻姑娘的名声会多么不利吗?你引起——是你引起的这些传闻。”
“亲爱的哈里特,你是否讲得太多了?你不知道——普雷斯顿先生也许有结婚打算——可能已承认有次打算了。”
“不,老爷。我对吉布森小姐没那个意思。她也许是个值得敬重的姑娘——我毫不怀疑她的确是。哈里特小姐似乎决意要把我逼得非承认不可——承认了的话并不值得羡慕——柄不令人愉快——实话说了吧,我是被人甩了的;订婚很久以后,被柯克帕特里克小姐甩掉了。我相信是吉布森小姐鼓动她甩我的。在柯克帕特里克小姐采取的这个最后步骤中,她毫无疑问是她的代理人。因此你可以想象出,我和吉布森小姐的会面决不是那种非常愉快的会面。我相当痛苦地作此坦白,不知道是否已使小姐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说到“好奇心”三个字时加重了一下。
“哈里特,亲爱的,你太过分了。我们没有权利打听普雷斯诺顿先生的私人事情。”
“我不再问就是了,”哈里特小姐说道,说着非常迷人地坦率一笑。很久以来,虽然天天见面,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原来,几年以前,又一次,他自觉长相不错,对哈里特小姐说话时采用了一种对女人下功夫时用的亲近调子,恭维她时像和身份相等的人说话一样。
“不过,我希望,”她继续说道,态度依然和蔼,使他感到他在她心目中比刚才开始谈话那一阵儿身份高了些。“他要是知道霍林福德那些女士们忙个不停的舌头一直在议论我的好朋友吉布森小姐,并且已到不可容忍的地步,他会原谅我的。这些女士们就因为她和普雷斯顿先生有过几次来往而冤屈她。普雷斯顿先生刚才已经对他们来往的性质作了解释,这使我十分感激。”
“我想,我的解释不宜告诉别人,这一点我不说哈里特小姐也定然明白,”普雷斯顿先生说。
“当然,当然!”伯爵说道,“这一点谁都能理解。”然而一回到家里,他便把和哈里特小姐与普雷斯顿先生之间的谈话全都告诉了他的妻子和库克斯黑文夫人——当然是嘱咐她们严格保密。此事之后,哈里特小姐在家里挨了不少批评,问她过问人家的私事。有失教养,她只好急着贵族小姐的身份规矩了几天。不过,她想了个安慰自己的办法,去吉布森家做客。到了后发现吉布森太太(还在生病)正在睡觉。她没费多大周折便把不知就里的莫莉带出来散步。哈里特小姐领着莫莉在镇上的那条主要街道上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又走到这头,在格林斯特德书店晃悠了半个钟头,最后又去拜访两位布朗宁小姐,遗憾的是,她们俩个都不在家。
“也许,留个名片也一样,”她考虑了一分钟后说,“我留个名片,把你的名字写在下边,莫莉。”
莫莉像个物件一样被带来带去整整一下午,她有点迷惑不解,叫道:
“求求你,哈里特小姐——我从来没有给人留过名片。我自己没有名片,再说这里又是布朗宁小姐家,她们家我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你不用管,小鬼。今天我要叫你样样事情都做得合乎规矩,礼数周全。”
“回去后你告诉吉布森太太,叫她到托尔斯庄园来好好玩一天。她病好之后能来的时候,随时告诉我们一声,我们派车来接她。其实,她最好过来多住几天。这个季节病人不宜晚上出门,即使坐在车里也不适合。”哈里特小姐站在布朗宁小姐家门前的白色石阶上,握着莫莉的手,说着话儿道别。“亲爱的,你告诉她,我到你家业师看她来的,见她睡着了,就和你跑了出来。别忘了叫她到我们家来住几天换换空气——我相信妈妈高兴她来——还有,有车接她。现在,再见吧。我们今天干得不错!有你不知道的好处,”她继续冲着莫莉说,尽管莫莉已经走远听不见了。“我今天领着这孩子到处转悠,霍林福德对吉布森小姐的看法要是转不过来,算我看错了这鬼地方。”
第五十章 辛西娅陷入困境
吉布森太太流行性感冒好了后体力恢复得很慢,她还来得及接受哈里特小姐的邀请去托尔斯庄园,辛西娅已经从伦敦回来了。如果说莫莉曾认为辛西娅走之前对她的态度不够亲切,不够体贴的话——如果莫莉真有过这样的一闪念想法的话,辛西娅一回来她就觉得不该那么想。两个姑娘一见面,完全像往常一样亲热,互相搂着腰上楼进了客厅,手拉手坐在一起。辛西娅恼人的秘密压在心头的时候,不是精神不振,就是有些轻浮:现在总的来说,比那时安详。
“这里一看就是自己的家,”辛西娅说,“叫人心里舒服。不过,你要是身体好一些该多好,妈妈!你身体不好,这是唯一叫我不快活的事情。莫莉,你为什么不写信叫我回来?”
“我本想给你写——”莫莉开始说。
“但我不让她些,”吉布森太太说,“你在伦敦比回来好得多,你回来又治不了我的病。你在那里可以往家里写信,看你的信才叫人开心呢。现在海伦的病轻了,我也差不多好了。大家都在盼慈善募捐舞会,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可是我们今年不能去参加,妈妈,”辛西娅断然说道,“是在二十五号举行,对吧?我断定那时候你的身体还不行,不能带我们去。”
“看来你是定要把我的病往重里说,孩子,”吉布森太太颇有几分埋怨。她属于这样的人:只得点小毛病的时候,愿意夸大些,但是真的得了有些分量的病时,遇到娱乐活动不愿放弃,便不肯承认自己病重。这次舞会她原本一心要去,好在她丈夫头脑清楚,断然作主禁止她参加。这道禁令引起的后果是她情绪越发低落,唉声叹气:家里气氛如此,连本来爱说爱笑的辛西娅也受到了影响。这叫莫莉老觉得为难,她既要自己强打精神,又要使另外两个不要消沉。吉布森太太心情不佳可以用身体不好来解释,可是辛西娅为什么话如此少,而且还要长吁短叹的。莫莉猜不透个中原因。尤其叫她猜不透的是,辛西娅不时地说起她干过的某些为人不知的行善积德之事,意在要莫莉夸她一番:莫莉年轻,以为但凡人做了好事,良心上得到安慰,必定心情愉快,情绪也高。然而,辛西娅的情形并非如此。有时候她说这些事情时,正是她情绪特别低落、心情特别苦闷的时候。
“啊,莫莉,你得让我的善良本性休闲一下。今年它结出来了神奇的硕果。你不知道,我表现得多么好!”要么就说:“莫莉,说真的,我的美德必须从云端落下!在伦敦时它太劳累了。我觉得它像个风筝,高高飞了一阵子后,突然落下,缠在了纠结的刺丛中。这是个比喻,除非你能相信我出门在外表现得非常好,否则就听不明白——正因为我有好表现,所以现在有资格同妈妈的刺从斗一斗。”
辛西娅有个怪毛病,自己的秘密不打算告诉人时爱不断地暗示她有秘密,在她和普雷斯顿先生来往期间,莫莉对此已颇有体会。虽然有时候好奇心亦为所动,但总的来说,辛西娅又故弄玄虚的时候,莫莉可以说是充耳不闻。有一天秘密破壳而出,原来是亨德逊先生向辛西娅提出了求婚,辛西娅拒绝了。不管怎么说,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有德行的事,却暗示来暗示去,莫莉对此很难欣赏。这个秘密是这样公开出来的:吉布森太太自从得了流行性感冒以来,早饭一直在床上吃,因而她个人的信件总是用托早饭的托盘托上楼去。一天上午,她手里拿着一封打开了的信来到客厅,到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些。
“我收到一封柯克帕特里克婶婶写来的信,辛西娅。她是给我寄存款利息的——你伯父顾不上。可是,辛西娅,她这一点事啥意思?”(她把信递给她看,指着其中一段。)辛西娅放下手中的活,看她指的地方。她的脸突然变得通红,接着又变得苍白。她望着莫莉,好像要从她那坚强平静的面容上汲取勇气似的。
“那意思是——妈妈,我还是现在就告诉你的好。我在伦敦期间,亨德逊先生向我求过婚,我拒绝了。”
“把他拒绝啦——这事你从没告诉我,反而让我偶然从别人那里听说!真有你的,辛西娅,我认为你太心狠。请问,你凭什么拒绝亨德逊先生?这么体面的一个年轻人,而且是一个这么有教养的人。另外,你伯父对我说过,他有很大一笔私人财产。”
“妈妈!我已经答应过罗杰·哈姆利要嫁给他,你难道忘了吗?”辛西娅平静地说。
“没忘,当然没忘。莫莉总往我耳朵里叨叨‘订婚’二字,我怎么能忘?不过,讲实话,要是考虑到各种未定因素——反正你并没有明确地答应过他——他当时似乎也对这样的事情有所准备。”
“什么样的事情,妈妈?”辛西娅厉声问道。
“有更合适的人求婚呀。想必他知道你会变心,会碰到个你更喜欢的人。你当时当应他是因为你见的世面太少了。”辛西娅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像是要制止她母亲往下讲。
“我从来没说过我对他更喜欢——你怎么能这样讲话,妈妈?我要嫁给罗杰,再没有什么好谈。这件事再不要讲给我听。”她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要嫁给罗杰!这倒是非常好。可是谁敢保证他能活着回来?就算他或者回来,我倒要知道他们靠什么结婚?我并不希望亨德逊先生一求婚她就接受,尽管我断定她喜欢他。真正的爱情有个过程,要经得起挫折。不过,她没有必要一下子回绝了人家,等——呃,等看看情况怎么变化再说嘛。我又病成这个样子!气得我心突突跳。我说辛西娅这是冷酷无情。”
“当然啦,”莫莉开始说,但紧接着她想起继母的身体还远没有恢复,如果提出相反意见来维护做人正道,她听了恐怕要生气。于是她改变话题,建议起她吃些什么医治心跳的药来,同时也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对她们打算背叛罗杰的企图流露出愤恨来。但是只有她们两人在一起时,辛西娅又谈起这件事,莫莉便不那么心慈面软了。辛西娅说:
“喂,莫莉,现在你全知道了!我一直想告诉你,然而不知为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想,这是考克斯先生的故事重演吧?”莫莉沉着脸说,“你对他和颜悦色,他则想得多了些。”
“我不知道,”辛西娅叹道,“我是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和颜悦色。他人很善良,很讨人喜欢。不过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然而现在想也没用了。”
“是没用了!”莫莉说得非常简短。在她的心目中,世上最善良的人,世上最讨人喜欢的人,只要与罗杰相比,就什么也不是。他屹立天地之间,无人能比。辛西娅下边的话过了一阵才说出来,讲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语调也不大高兴。她再没有故作伤心似地提起她前不久树立美德的好表现。
过了不久,吉布森太太已可以接受托尔斯庄园的多次邀请,到那里去住上一两天。哈里特小姐告诉她说,卡姆纳夫人不得不仍然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吉布森太太若能过来陪陪她,是做了件好事。吉布森太太不仅自以为讨人喜欢,而且隐隐约约地觉得真的为人所需要,不禁洋洋自得。卡姆纳夫人正处于许多病人共有的那种康复状态。生命之泉又开始流动起来,随着生命之泉的流动,原来病重期间变得无足轻重的愿望、打算和计划又回来了。可是她体力还不够强壮,还不能适应她的勃勃雄心。体力是弱而疲,心却是强而坚,这两者放在一起很难驾驭,弄得她老人家常常动辄发火。吉布森太太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可以做“souffredouleur”1的地步,所以她的托尔斯庄园之行总的来说并不完全像她来前想的那样愉快。库克斯黑文夫人和哈里特小姐两人都知道母亲的身体状况和脾气,但很少谈论,要说也是在她们两人谈话时认为绝对必要才暗示一下,所以她们注意着不让克莱尔一个人陪卡姆纳夫人过久。可是有几次,当她们中这个或那个来换班的时候,看到克莱尔在哭,卡姆纳夫人在谈论她在病榻上静养时考虑过的某个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她认为天生她就是要纠正世人的错误。吉布森太太没逢这种情况,总认为老夫人话有所指,是针对她的某一错误的,因此不论说的是什么,她都觉得与己有关,进行辩解。她在托尔斯庄园住的第二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哈里特小姐一进来,看见她母亲在声调激昂、滔滔不绝地讲话,克莱尔一副被制服了的样子,可怜巴巴的打不起精神。
“怎么啦,亲爱的妈妈?你话讲多了不累吗?”
“不,一点也不累。我只是在讲有些人很蠢,不顾自己的份乱打扮。一开始我只是对克莱尔讲我祖母时候的规矩,各个阶级都有自己的装束——当仆人的不学生意人的装束,生意人不学公务人员的装束,如此类推——可是这个蠢女人居然为她自己的服饰辩解起来,好像我是在说她,要么我甚至心里针对着她。真是胡说八道!的确,克莱尔,是你丈夫把你惯坏了,听到别人讲什么都以为是针对你。谁要是认为别人都在想他的缺点,就和认为别人都在想他的个人魅力和优点一样,同样都是自以为了不起。“
“卡姆纳夫人,是别人告诉我这种衣料降价处理。我等到降价期过后再滑铁卢商场买的,“吉布森太太摸着她穿的那件非常漂亮的衣服说。她意在劝卡姆纳夫人说话别的动怒,却正好触动了怒气的根源。”
“你又来啦,克莱尔!我得给你说多少遍,我根本就没想你和你的衣服,我管它贵啦贱啦!钱有丈夫出,买衣服花钱再多也由他来管。”
“整套衣服才五个畿尼,”吉布森太太辩解道。
“还非常好看,”哈里特小姐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来仔细看吉布森太太的衣服,想以此安慰一下这位受了委屈的可怜女人。然而卡姆纳夫人还在往下说:
“听着!这一回要叫你好好认得我。我这个人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我不会旁敲侧击。我说话不拐弯抹角。克莱尔,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在什么事情上我认为有错。”不管她想不想知道,直冲冲的话已经说开了。“你把你的亲闺女惯坏了,她都忘乎所以了。她对普雷斯顿先生的行为令人憎恶。这都是管教不严造成的,你要负很大责任。”
“妈妈,妈妈!”哈里特小姐说,“普雷斯顿先生不希望说出去。”与此同时,吉布森太太惊叫道:“辛西娅——普雷斯顿先生!”倘若卡姆纳夫人善于从声调中判断对方的惊奇,她本该发现吉布森太太对她说的这事情毫不知情。
“至于普雷斯顿先生的希望,当我认为看到错就批评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时,我看就不一定管他的希望不希望,”卡姆纳夫人高傲地对哈里特小姐说,“我问你,克莱尔,你女儿和普雷斯顿先生订婚已久——我相信有好几年了——最后把人家甩了,还把吉布森的闺女——我忘了她的名字——当猫爪子使,弄得她们两个姑娘在镇上遭人议论,成了霍林福德闲言碎语的话柄,你的意思是这一切你全不知道?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姑娘,大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爱跳槽的杰西。你要管好腻的闺女,不然她也会让人起个这一类的外号。克莱尔,我把你当朋友看,这才告诉你我的看法,你这闺女,要是不安安稳稳地嫁人,还要出更多的乱子。并不是我对普雷斯顿先生的感情操着一点新,我连他有没有感情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年轻的女子应该怎样做人。随便甩人就不应该。现在你们两个都可以走了,把道森给我叫来。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真的,卡姆纳夫人——你相信我好吗?——我想辛西娅并没有和普雷斯顿先生订过婚。过去倒有调情闹着玩的事,我当时还担心——”
“摇铃叫道森来,”卡姆纳夫人困倦地说,同时眼睛已闭了起来。吉布森太太还在竭力辩解,说这种情况一点也不真实,尽管是亲爱的卡姆纳夫人说的。哈里特小姐深知她母亲的脾气,几乎是用力把吉布森太太拽了出来。
一回到自己房间,哈里特小姐便说道:“现在,克莱尔,我就全对你说了吧。是普雷斯顿先生自己告诉我的,我想你不能不信。我听说霍林福德在纷纷议论普雷斯顿先生,有一回我骑马出去碰见了他,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以看出,他不愿意讲这事。我想,男人被女儿甩了,谁也不愿意对别人讲。他要爸爸和我答应不讲出去。可是爸爸讲了——这就是妈妈的根据,你看,根据的确可靠。”
“可是辛西娅和另外一个人订了婚——的确订了。而且还有一个——一个非常合适的人——在伦敦刚向她求婚了。普雷斯顿先生总是爱捣鬼坑害人。”
“不对!关于这件事,我真的认为,肯定是你那位漂亮的辛西娅引诱一个男人——且不说两个——和她订了婚,同时又引诱另外一个向她求婚。我讨厌普雷斯顿先生,不过我认为,他挨了甩可能是有情敌之故,但很难说他与情敌公开争斗过。”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他好像对我怀恨在心。男人们害人的办法多着呢。你不能不承认,假如他没碰上你,我也不回让卡姆纳夫人这样生我的气。”
“她只是想提醒你管好辛西娅。妈妈对自己的女儿一向要求很严。谁要是有一点不庄重,她就不答应。玛丽将来会像她。”
“可是辛西娅就不会庄重,我也拿她没办法。她并不是爱打爱闹,嘻嘻哈哈;她总是像个大家闺秀——这一点谁都不能不承认。但她对男人有一种吸引力,我想,这必定是我遗传给她的。”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倘若这时对方肯定她这种说法,再恭维她两句,她是不会拒绝的。然而对方并没有言语。“不过,我要找她谈一谈,把整个事情问个水落石出。请你转告卡姆纳夫人,她那样讲我的穿戴,叫我坐立不安。说到底只不过花了五个畿尼,原来卖八个呢。”
“请放心好了。你脸很红,完全像发烧一样。我妈妈的屋里热,我叫你在那里待太久了。可是你知道吗,你到这里来她非常高兴。”卡姆纳夫人的确很高兴,尽管她把克莱尔训了一顿又一顿,可怜的吉布森太太像只虫子一样折腾反抗,不得翻身。不过,能挨伯爵夫人的训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折腾过去后,乐趣会长存的。再说,哈里特小姐对她比以往更加宠爱,足以弥补她在病人房间里受的委屈。库克斯黑文夫人开导她,给她讲些科学知识,夹杂着深刻的哲理,总的来说听不懂,但使她受宠若惊。性情好、脾气好、心肠好而又慷慨大方的卡姆纳老爷非常感激她来看望卡姆纳夫人,而且他的感激采取了具体的形式,光鹿腿就送给她一整条,更不用说各种小野味了。她一个人坐在托尔斯庄园的豪华马车中回家,一路上回顾此行,只有一件较大的事情叫她耿耿于怀,那就是卡姆纳夫人对她发了脾气。尽管老夫人家里的人一再对她解释,这都是因为老夫人身体不好,但她听而不闻,偏认为辛西娅是祸根。吉布森太太并不真的有意要拿辛西娅出气,也不想不问青红皂白就批评女儿行为有失检点,虽说批评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辛西娅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里,一见她进来立即高高兴兴地打招呼,她一见女儿高兴,便气呼呼地在她的小安乐椅里坐下来,答话也没了好气。
“嗨,妈妈,你好吗?我们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早!我帮你取掉帽子和披肩!”她却哀声哀调地答道:
“这次去可并不那么快乐,我不想多住。”她的眼睛盯着地毯,脸上尽量不对辛西娅的欢迎作出反应。
“这又是为什么呢?”辛西娅真心诚意地问。
“为你!辛西娅——就为你!我生你的时候,没想到将来听人到处议论你。”
辛西娅头往后一甩,眼里闪出愤怒的光。
“我关他们什么事?怎么议论起我的?”
“人人都在议论你,他们议论你也并不奇怪。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卡姆纳老爷的耳朵。辛西娅,要叫人家不说你,做事情就得多加小心。”
“这还要看他们都说些什么,”辛西娅说,说时装出轻松的样子,实际上并不轻松。她已经看出有事情。
“我告诉你,那些议论我无论如何不喜欢。我先是听卡姆纳夫人说我女儿行为不端,接着她又为我女儿不停地训我,说我女儿卖弄风情,甩男人,好像都与我有关似的。我可以告诉你,我这次去的兴致完全给破坏了。不要!不要碰我的披肩。我会我屋里自个儿取。”
辛西娅不知如何是好,坐了下来,陪着她母亲,听她不时地故意大声长吁短叹。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说些什么?如果他们是说我有什么不好,也应该让我知道我不好在哪里。莫莉来啦,”(莫莉这时走了进来,她是早晨散步归来,精神焕发。)“莫莉,妈妈刚从托尔斯庄园回来。老爷和老夫人很抬举我,数落我的罪孽,说我行为不端。我在问妈妈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并不自认为比别人都好,可是我明白,我这个可怜的小人物与伯爵和伯爵夫人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是为你!”吉布森太太说,“他们是为我。他们是替我设想。孩子叫人人议论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我刚才说过,这要看议论些什么。如果我就要和霍林福德少爷结婚,肯定大家都会议论我,可你和我都不会在乎。”
“但这并不是和霍林福德少爷结婚,你这话没有任何意义。人家说你和普雷斯顿先生订过婚,现在又拒绝和他结婚,人家说这是甩男人跳槽。”
“你希望我嫁给他吗,妈妈?”辛西娅问。她脸色通红,眼睛低垂。莫莉站在一边,非常着急,对眼前的情况还不充分了解。她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希望能调解调解,或者起些别的作用。
“不,”吉布森太太显然被这个问题问倒了,“我当然不希望。你已经和罗杰·哈姆利搅在了一起。这个年轻人倒是很好,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是死了还是活着。即使还活着,也是一文不名。”
“请你原谅,据我所知,他从他母亲那里得到一笔财产。可能不多,但决不是一文不名。再说他肯定会有名气,有声望,有了名气就会来钱,”辛西娅说。
“你和他纠缠,又和普雷斯顿先生干了些同样的事情,弄得自己不能自拔,”(吉布森太太想说“乌七八糟”,词儿已出现在头脑里,却不便出口。)“现在碰到了真正适合的人,又漂亮,又和气,真正的绅士人家,还有一大笔私人财产,你却不得不拒绝。你会一辈子嫁不出去,辛西娅,要把我的信伤透了。”
“我恐怕一辈子嫁不出去了,”辛西娅平静地说,“有时候我想,我这个人就是当老处女的材料。”她说得很认真,还有一点哀伤。
吉布森太太又说起来:“你的秘密如果还是秘密,我就不打听了。可现在全镇都在议论,我想你应该告诉我了吧。”
“可是,妈妈,我原来并不知道我成了人们这样议论的对象,甚至于直到现在,我还不清楚是怎么传开的。”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说你和普雷斯顿先生订过婚,应该嫁给他。你要拒绝亨德逊先生,我拿你没办法,你不肯嫁给普雷斯顿先生,我同样拿你没办法。然而,你做错了事,我却不停地挨骂。我觉得受不了。”吉布森太太开始哭起来。就在这时候她丈夫进来了。
“你在这里,亲爱的!欢迎你回来,”他一边说,一边殷情地向她走去,吻她的脸蛋,“喂,怎么啦?哭啦?”他由衷地希望此时又能走掉该多好。
“是的!”她边说边站起身来,不惜一切代价要抓住任何同情,“我回来啦,我在告诉辛西娅卡姆纳夫人怎样对我发脾气,这全是因为她。你是否知道她和普雷斯顿先生订了婚,后来又解除了婚约!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托尔斯庄园的人也都知道了。”
他和莫莉对视一眼,全明白了。他把嘴嘬成吹口哨的形状,但没有吹出声音来。辛西娅自打母亲说给吉布森先生听后,态度彻底软了下来。莫莉挨着她坐下。
“辛西娅,”吉布森先生非常严肃地说。
“嗳!”她柔顺地答道。
“是否真有此事?我听说过一些——但不多。可是谣传很厉害。你得有个人维护你,得有个朋友,叫他知道全部真相。”
没有回答。最后她说:“莫莉全知道。”
吉布森太太也被丈夫的严肃态度吓得噤若寒蝉。她心里嫉妒莫莉,她不知道的秘密,莫莉居然知道,但她不愿表示出来。吉布森先生有几分严厉地回答辛西娅:
“不错!我知道莫莉全知道,而且她还得为你背黑锅,辛西娅。可是她不肯对我多讲。”
“她给你讲了不少,对吧?”辛西娅委屈地说。
“我也是不得已,”莫莉说。
“她并没有说出来,”吉布森先生说,“我认为她当时以为我猜不出来,但不用猜就知道说的是谁。”
“她为什么要说起这件事情来?”辛西娅带着几分忿恨说。她的语气,她的话,激起了吉布森先生的怒火。
“我听人家议论我的女儿,说她私下不止一次地与普雷斯顿先生约会,我回来质问她,她不能对我剖白一下。你没有必要计较,辛西娅。你勾引了人,又甩了人,甚至把莫莉的名声也拖了进去。”
辛西娅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眼望着他。
“你这样说我吗,吉布森先生?连具体情况都不知道,你居然这样说我?”
他知道他的话说重了一些。不过此时此刻,他不能够平心静气地承认。一想到他可爱的莫莉清白无辜,却如此忍辱负重,他便决不当场收回既已出口的话。
“是的!”他说道,“我就是这样说。你不知道姑娘家的行为只要有一点点超出做姑娘的规矩,就会遭到什么样的恶意编派。我是要说,由于你这种秘密订婚,莫莉忍受了很大委屈,辛西娅。我承认,你也许情有可原,但你必须把你的原委都记清楚了,等罗杰·哈姆利回来后好对他解释。我要你把全部事实告诉我,这样在罗杰回来依据法律保护你之前,我可以保护你。”没有回答。“不说明白是不行的,”他继续说,“看样子你同时和两个人订了婚!”仍然不回答。“当然啦,镇上人的议论还没有提到你已接受罗杰·哈姆利做你的情郎。但是谣言造到了莫莉头上,说她偷偷摸摸地和普雷斯顿先生订婚,背着家里人到各种地方去会面。这些话本该落在你头上,辛西娅。”
“爸爸,”莫莉说,“你要是知道原委,就不会对辛西娅说这样的话。我希望她把对我说的事情都说给你听。”
“不!你已经对我有了看法。你对我讲了你没有资格讲的话。我拒绝把我个人的事情告诉你,也拒绝接受你的帮助。人们对我冷酷无情,”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