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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为什么厌恶?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他的?你似乎一直抱着认倒霉算了的态度。”

    “我不知道。在我去布伦上学以前已逐渐反感起来。他叫我觉得受他摆布一般。他不断地提醒我,叫我记着对他的婚姻承诺。惹得我对他的言行全讨厌起来。他对妈妈也不够尊敬。啊!听到这里你也许在想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不怎么尊敬妈妈——也许我是不够尊敬,但我不能容忍他公开嘲笑挖的过错,我还恨他那一套所谓‘爱’我的表演。后来,我在法国的弗莱希埃太太家住了一个学期后,又来了一个英国姑娘——是他的表妹。但对我的情况不客么知道。现在。莫莉,我往下告诉你的事情你必须一边听一边忘。她对我无休止地谈了她表兄罗伯特的许多情况——显然,他是他那个家族中了不起的人物——说他挺俊潇洒,附近的女人都爱上了他——其中还有一位贵族小姐——”

    “恐怕说的是哈里特小姐!”莫莉气愤地说。

    “我不知道,”辛西娅厌倦地说,“那时我听了不住乎,现在我也不在乎。她接着又说,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寡妇也不顾一切地爱着他。他常和她们一起嘲笑这位寡妇对他献的种种小殷勤,寡妇还以为他不懂事呢。唉!我答应要嫁的,欠了债的,还给写了情书的,原来正是这同一个人。莫莉,你现在都明白了吧。”

    “不,还没全明白。你听到他说你母亲的坏话后是怎么办的?”

    “只有一个办法,别无选择。我写信告诉他,说我讨厌他,永远、永远不会嫁给他,一有钱就还他的钱,包括利息在内。”

    “后来呢?”

    “弗莱希埃太太把我的信拿了回来,我想是原封未动。她对我说她不允许住在她家的女学生给男人们寄信,除非信的内容她事先过目。我对她说,这个人是我家的朋友,是妈妈的事务代理人  我实在不能以实相告,但她还是不让寄。我眼看着她把信烧掉,还答应以后再也不写,她这才同意不把此事告诉妈妈。这样一来我只好平静下来,等回到家里后再说。”

    “你那时就没有和他见过面?难道一回面都没见过?”

    “没有,但我可以写信。同时我开始攒钱还他。”

    “他收到你的信后怎么说?”

    “噢,一开始他假装不相信我会说话当真,他以为我只不过是一时生气,耍点小脾气,只需他说儿句好活,表示些热情,也就过去了。”

    “后来呢?”

    “他扯下面孔威胁我。糟糕的是。我当时被他吓住了。我害怕事情张扬出去,让人们到处议论,连我的信也公之于众一一噢,那些荒唐的信,每一封开头称这个人为‘我最亲爱的罗伯特’,现在一想起来求就恶心。”

    “可是,唉,辛西娅,你怎么能又答应和罗杰订婚?”莫莉问。

    “为什么不能?”辛西娅猛然转过身厉声问道,”我是个自由人一我现在仍然是个自由人。好像这是个自我安慰的办法,这么就说明自己完全自由。再说我确实喜欢罗杰——和可以信赖的人在一起是极大的安慰。他的爱和普雷斯顿先生的爱完全不同,他的爱那么温柔体贴,毫无私心,我又不是木头石头,岂能不动心!我知道你认为我不好,配不上他。当然,这些事情要是都揭了出去,他也会认为我不够好的(声调悲哀下来,令人感动)。有时候我想放弃他,远走高飞,到陌生人中间去过一种新的生活。有一两次,我想嫁给普雷斯顿先生,这完全是为了报复,把他永远攥柱我的手心里一一只不过我觉得那样的话会遭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因为他这个人灵魂深处冷酷无情,像只老虎,外表有漂亮的斑纹,心却狠毒残忍。于是我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求他放了我,也别抖落出去。”

    “别怕他抖落出去,”莫莉说道,“抖落出去对他的影响比对你大得多。”

    辛两娅脸色有些发白。“可是我在那些信里议论过妈妈。我这个人眼尖,她的一切缺点我都看在眼里,她做出的事情我不能理解。他说,我如果不承认和他有婚约,他就把我的那些信拿给你父亲看。”

    “他休想!”莫莉愤怒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站在辛西娅面前,好像是对着普雷斯顿先生本人一般,“我可不怕他。他不敢对我无礼:即使他敢,我也不在乎。我去向他要要回那些信,看他敢不给我。”

    “你不了解他,”辛西娅摇头说,“他约了我许多次,每次都好像要接受我还他的钱——那笔钱攒齐封好已经四个月了;要么像是要把那些信还给我。可怜的罗杰啊!他怎么会想到有这等事情!当我想给他写几句亲热话的时候,我下不了笔,因为这样的话我对另外一个男人写过。再说,如果普雷斯顿先生猜出罗杰和我订了婚的话,他会报复他和我两人,用那些倒霉的信尽他的可能给我们制造痛苦。那些信是我还不到十六岁时写的呀,莫莉,一共也不过七封。这些信像埋在我脚下的地雷,随时都可能爆炸,父亲母亲,所有的人都会跟我一块儿炸翻在地。”最后这句话虽然说得轻松,但心里够痛苦的。

    “我怎么才能把信要回?”莫莉一边想一边说,“要我是一定要去要的。有爸爸做靠山,他不敢不给。”

    “唉!问题的要害就在这里。他知道我最怕的正是你父亲知道这件事。”

    “那他居然还认为他爱你!”

    “这就是他的爱法。他常说,他要不择手段把我娶到手,到手后他深信他会使我爱他的。”辛西娅由于身心交瘁哭了起来。莫莉马上抱住了她,把她那美丽的头抱到自己的胸脯上,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头上,像哄孩子一样哄她不要哭。

    “噢,从头到尾给你说出来我心里舒畅多了!”辛西娅喃喃说道。莫莉回答说:“我相信道理在我们这边,断定他会交出那些信来,不交也得交。”

    “还收下那笔钱?”辛西娅抬起头来,急切地望着莫莉的脸,问道,“他必须收下那笔钱。唉,莫莉,除非让你父亲知道,你自己永远办不到。我宁愿到遥远的俄国去当家庭女教师。我都想索性一一不,那不行,”说到这里她不寒而栗,收住了原想说的下半句话,“怎么也不能让你父亲知道,我求求你,莫莉,决不能告诉你父亲。我受不了。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你答应我远不告诉他,也不告诉妈妈,好吗?”

    “我决不告诉他们。你不要以为我会无缘无故地对他们说,要说也只是为了把——”她下边是想说“把你和罗杰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可是辛西娅打断了她的话。

    “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能说。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告诉你父亲。你自己去办,办不成就办不成,我会因为你出过力而爱你。办不成我也不会比原来更糟。其实,比原来要强,我有你同情我,心里也快慰。但答应我不告诉吉布森先生。”

    “我已经答应过一次了,”莫莉说,“我再答应你一次。现在睡觉吧,好好休息。你脸色像纸一样白,要是休息不好,会病倒的。已经两点多了,你冻得发抖。”

    于是她们互道晚安。可是莫莉回到自己的卧室后,精神顿失,和衣倒在床上,连脱衣服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在想如果罗杰在偶然的机会下听说了此事,他对辛西娅的爱会受到多大的影响。然而瞒着不告诉他,这样做对么?她必须说服辛西娅,罗杰一回到英国就马上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辛西娅自己对他毫无保留的坦白会产生奇妙的作用,能减少他初听这事时可能感受的痛苦。她的心思此时都集中到了罗杰身上:他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他会说些什么,他和辛西娅怎样相会,相会又在什么地方,等等,最后她精神一振,记起了她自告奋勇答应要做的事情。现在最初的狂热已经过去,她清楚地看出了种种困难。首先,她怎么能见到普雷斯顿先生?辛西娅过去是怎么约他的?他们之间的信是怎么传递的?辛西娅表面上看活动不瞒人,背地里肯定搞着大量的阴谋诡计,这一点莫莉心下明白,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她更为不情愿的是,她开始担心自己也染上搞阴谋诡计的恶习。不过她决心走正道,万一偏离了正道,那也只是为了解除她所爱的人的痛苦不得已而为之。

    第四十四章 莫莉·吉布森着手解救

    说来也怪,夜里风风雨雨地折腾一场,早饭相聚却平平静静。辛西娅脸色苍白,但却像平时一样沉静自若地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莫莉则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一边观察一边觉得奇怪。渐渐地她相信,辛西娅在掩盖自己的真实思想与人尚不知的麻烦方面为时已久,经验丰富,这才能装出如此泰然自若的样子:上午收到的信中有一封是伦敦柯克帕特里克家来的,但写信人不是平时和辛西娅通信的海伦。信是海伦的妹妹写的,为海伦不能写信做了解释,说她得了流行性感冒,害病害得身体虚弱。

    “让她到这里来换换空气,”吉布森先生说,“这个季节乡下比伦敦好,伦敦要到树木茂盛时空气才会好。现在咱们家地底下彻底排了水,路也垫高了,铺了碎石租沙。我负责免费给她治病。”

    “果真能来的话也好,”吉布森太太说。她甚至一边说一边迅速地在脑子里盘算开了家里的开支必须增加多少才能接待一个习惯于柯克帕特里克先生家那种生活的姑娘——盘算会有哪些不便,衡量这些不便与可能带来的好处孰轻孰重。

    “你喜欢她来吗,辛西娅?莫莉,你也喜欢吗?来的话,亲爱的,你倒是可以认识一个他家的姑娘,我断定会把你也请去,该多好!”

    “我不让她去,”吉布森先生说道。他已经不行具有看透他妻子转什么念头的能力。

    “亲爱的海伦!”吉布森太太接着说,“她来了我愿意护理她!我们把你的门诊室改成她个人用的起居室,亲爱的。”(无须说明,一连几个星期诊室里暗中住个人会造成多大的不便,行不得。)“病人需要清静。若住在客厅,会常有客人打扰她,而餐厅又是那样——那样——我该怎么说呢?那样餐厅味,一股子肉味好像永不消失。当初要是亲爱的爸爸同意我增设那个窗户的话,情形就不同了一一”

    “为什么不能把化妆窒做她的卧室,客厅里的那个小套间做她的起居室?”吉布森先生问道。

    “你是说那间书房?”吉布森太太给原来叫做藏书间的小密室起了个庄严的名称,“嗨,那里除了那些书和书桌外,连个沙发都放不下,而且到处钻风。那不行,亲爱的,我们还不如不请她来,她自己的家至少还很舒服。”

    “好啦,好啦!”吉布森先生说。他明白自己要败下阵来,再说他对海伦来不来也无所谓,没必要斗志昂扬。“也许你讲得对。这是个舒适与新鲜空气谁轻谁重的问题。有的人缺了舒适比缺了新鲜空气更难受。你知道,如果她愿意来,对我们要求不高的话,我会很愿意看到她,但我不能让出门诊室。我们天天吃的用的都靠它!”

    “我要写封信告诉他们吉布森先生心肠多么好,”他妻子在他离开屋子时十分满意地说,“他们会像她真的来了一样感激他。”

    不知道是由于听说海伦有病还是别的原因,辛西娅早餐后变得无精打采,老出神儿,一整天如此。莫莉现在已经明白为什么几个月来她情绪多变,因此对她体贴宽容。天色将晚,屋里只剩这两个姑娘的时候,辛西娅走过来,靠近前来站在莫莉上方,不让莫莉看见她的脸。

    “莫莉,”她说,“你办那件事情吗?你还去办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件事情吗?这事儿我考虑了一整天,有时候我相信你去要那些信的话他会给你的。他也许会以为——不管怎么样,值得试一下,如果你不十分反感的话。

    不料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莫莉对这事左思右想之后,越来越不喜欢和普雷斯顿先生见面。然而,这毕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既不能也不愿意打退堂鼓。再说,这么做只能有好处,她看不出会有什么害处。于是她答应了,尽量压下心里的反感。辛西娅匆匆忙忙地安排具体的见面办法时,她心里的反感更加强烈了。

    “从托尔斯庄园的人口门房到正宅有条林荫路,你可以在这条路上去会他。他常去正宅办事,办完会沿路过来——各入口的钥匙他都有——你可以从门房进去,我们经常那么进去——进去后不用走很远。”

    莫莉看出辛西娅对搞这一套颇有经验。她鼓起勇气问她怎样把现在的安排通知他。辛西娅脸红了红,答道:“噢,你放心!他会很愿意来的。你不是听见他说希望再商量一下我们之间的事吗?这是第一次由我约他。一旦我能得到解放——噢,莫莉,我会一辈子爱你,感激你!”

    莫莉想到了罗杰,这促使她讲出如下话来:

    “实在可怕——我觉得我很勇敢的了——可是再勇敢,头上悬个还没有彻底解除的婚约,就算是罗杰,我也不会接受的。”她说着脸红起来。

    “你忘了我是多么厌恶普雷斯顿先生!”辛西娅说道,“我庆幸自己至少向另外一个人许定了终身,这固然是因为我十分爱罗杰,但要说还有别的原因的话,那就整是我厌恶普雷斯顿先生。罗杰不想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叫订婚,但是我要这么叫,这使我觉得踏实,自信摆脱了普雷斯顿先生。我现在果真摆脱了他!只差把那些信要回来。啊!但愿你能叫他收回他的臭钱,把我的信要回来!那时我们把过去的一切统统忘却,他可以娶别人,我则嫁给罗杰,没人知道个中底细。说到底,这事情只不过是人们所说的‘年幼无知的荒唐事’罢了。你可以告诉普雷斯顿先生,如果他将我的信公开,送给你父亲看,或做别的手脚,我马上离开霍林福德,永不回来。”

    背负着这么多的信息,莫莉向着指定的地点出发了。她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说,感到这些信息她永远传达不出。她憎恨这趟差事,也不满辛西娅讲到和罗杰的关系时那种态度。她心头沉重,觉得此行不光彩,合谋行骗一般。然而只要能帮辛西娅摆脱困境,走上正道,她甘愿忍受一切,勇往直前地面对一切。她不光能做到慈悲为怀爱护她,而且见朋友遭此不幸,有可能身败名裂,她心里觉得她实在可怜。天空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巨大的树木上几乎叶已脱光的枝条之间,风声呼呼不绝于耳,她走进了庄园的大门,进入了林荫道。她走得很快,本能地想激愤起来,不留时间思索。门房小屋往前约四分之一英里处林荫道拐了弯,弯过后便笔直地通到那座房主眼下不在的大宅前。莫莉不想往前多走而看不见门房小屋,便面朝小屋,靠近一棵树站着。没过多久,她听到草地上有脚步声朝她走来。是普雷斯顿先生。他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半藏在树后,毫不怀疑是辛西娅。但当他走近些后,几乎就到身边的时候,这个人转过身来。他现在遇到的不是辛西娅光彩照人的脸,而是莫莉苍白的脸和坚定  般意义卜断定她怕他,但她那双坚定的灰眼睛迎住他的目光,显得襟怀坦荡,无所畏惧。

    “辛西娅不能来吗?”他看出她在等他先开口,便问道。

    “我不知道你原以为来的应该是她,”莫莉有点惊奇地说。她思想单纯,原以为辛西娅通知对方是她来,莫莉·吉布森于何时何地会见普雷斯顿先生。然而辛西娅深谙世故,不会那样做。她写了一张措辞含糊的条子,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谎言,却能使他以为她本人要来见他,把他诱到了这里。

    “她说她会来的,”普雷斯顿先生现在感到自己是被骗来和吉布森小姐见面的,非常生气。莫莉未开口先犹豫了一下。他则坚决不打破沉默。她自己插进入人家的事情中,也应该尽可能地感受一下尴尬滋味。

    “反正是她派我来见你的,”莫莉说,“她已经如实地告诉了我你们两人间的各种情况。”

    “她如实?”他冷笑道,“在这个世界上,她可不总是最坦诚最可靠的人!”

    莫莉脸红了。对方说话无礼,她的脾气也难以冷静。但她控制住了自已,并因此而产生了勇气。

    “你不应该这样议论你口口声声想娶来为妻的人。不过,我们现在不谈这些。她的一些信在你手里,她想要回去。”

    “不错。”

    “你没有权利不给她。”

    “你是指法律上的权利,还是道德上的权利?”

    “我不知道。作为一位有教养的男人,你就是没有权利把一个姑娘的信抓在手里,人家要也不肯给,更不应该拿这些信来威胁她。”

    “看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吉布森小姐,”他说道,态度变得对对方尊重了些,“不过她至少是根据她的看法对你讲她的故事的,是她的一面之辞。现在你必须听听我的。她当初信誓旦旦地答应我,就像女人——”

    “她那时还不是个女人,只是个女孩子,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也足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过,我可以按照你的说法,把她叫作女孩子。她郑重地答应做我的妻子,条件是第一要保密,第二要等上一段时间。她给我写了一封又一封信,重申她的许诺。她还对我无话不谈,足以证明她默认了我们的关系,从此她就是我的人了。我不会受人欺骗——我不假惺惺地充圣人——我在绝大多数事情上都能坚决维护自己的利益。你很清楚她当时的处境,是个一文不名的女孩子,也没有有钱有势的社会关系,对我日后的前程毫无帮助。我对她只怀着男子汉的一腔真情,全无世俗之见,她自己也不能不这么说。若不是为了她,有两三个非常有钱的姑娘早都嫁给了我,其中一个还非常漂亮,会毫不勉强地接受我。”

    莫莉见他如此狂妄自大,心下气恼,便打断了他。“对不起我不想听你叙述有多少姑娘愿意嫁给你,我只是代表辛西娅来这里,而她不喜欢你,不想嫁给你。”

    “那我就用你刚才用的词,一定使她‘喜欢’我。她曾经毫不含糊地‘喜欢’过我,她许下的诺言她会发现只有两个人都同意才能取消。我要使她像过去她信中说的那样爱我,至少我们结婚后我会办到的,对此我不悲观。”

    “她永远不会嫁给你,”莫莉坚定地说。

    “好,她要是看上了别人,我就让那人仔细看看她写给我的信。”

    莫莉几乎要笑起来,她深信就是像他说的那样拿信给罗杰看,罗杰也不会看的。但她又想罗杰要是知道了整个情况,就会很痛苦,他还得和普雷斯顿先生交涉,也会很痛苦,再要是他没有先从辛西娅口里听说此事,会尤其痛苦。只要她莫莉能使他避免这种痛苦,她一定尽力而为。她还没有确定该说些什么,普雷斯顿先生又开口了。

    “前儿天你说辛西娅l与人订婚,我可不可以问问是和谁?”

    “不,”莫莉说,“你不可以问。你也听见她说那不是订婚。不是确切的订婚。即使是确确实实订婚了,听了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后,你认为我还会告诉你和她订婚的是谁吗?不过你可以放心,你就是拿信给他看,他也决不会看一行字的。他为人非常——不!我不住你面前讲他。你永远不会理解他。”

    “我看这个神秘的‘他’倒真幸运和他订婚的又不是吉布森小姐,吉布森小姐却如此激动地替他辩护,’普雷斯顿先生说。他脸上的表情如此可恨,莫莉顿时觉得快要哭起来了。但她恢复了镇静,继续战斗,首先址为辛西娅,同时也是为罗杰。

    “凡是正经的男人或女人,谁也不会看你的信。即使有人看,也会觉得看信可耻而不敢对别人提起。这些信对你有什么用呢?”

    “里边有辛西娅一再保证的婚约。”他答道。

    “她说她宁肯永远离开霍林福德,到外边去挣面包度日,也决不嫁给你。”

    他脸上露出了一些沮丧神情,看上去非常伤心,莫莉几乎要替他难过。

    “她对你这么说不是太冷酷了吗?你知道不知道,吉布森小姐,你在告诉我非常残酷的情况?如果情况真的如你所讲,”他稍加镇定,接着说,“那就说明姑娘们喜欢用‘恨’呀‘讨厌’呀这种字眼。我知道许多姑娘就是如此,她们一直希望嫁给某些男人,却把这类字眼用在他们身上。”

    “别人的情况我不知道,”莫莉说,“我只知道辛西娅是真的——”话到此处她犹豫了一下:她体凉到他的痛苦,所以犹豫,但接着还是说了出来——“真的几乎恨你恨到她这样的人所能恨的程度。”

    “她这样的人?”他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了这句话,想抓住任何东西来掩盖他的痛苦。

    “我是说,换了我,恨得还要厉害,”莫莉压低了声音说道。

    但他并没有过多理会她的回答。他用手杖往草地上剜,两眼往下注视着。

    “那么,现在就请你把那些信交给我,由我还给她,好吗?我向你保证你不可能逼她嫁给你。”

    “你太单纯了,吉布森小姐,”他突然抬起头来说,“我想,你不知道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别的感情可以使人得到满足。你就从来没听说过报复这种感情吗?辛西娅用许婚哄骗了我,现在我说什么你或者她都不会相信——算了,讲这些也没用。我不打算不加惩罚就放掉她。这话你可以转告她。信我是不还她的,遇到合适的机会了我再利用。”

    莫莉没把事情办成,对自已十分气恼。她本来希望马到成功,却把事情办得更糟。她还能拿出什么新的理由来争论?这时他又讲了起来。一想到这两个姑娘背后必然说了他很多坏话,不由得心下冒火,加上虚荣心受到伤害,爱情也黄了,他气得恼恨不已。

    “奥斯本·哈姆利先生虽为人正派不看这些信,但他可以听人传这些信的内容。传来传去连你父亲也可能听到。而且,如果我记得不错的活,辛西娅·柯克帕特里克小姐在信中讲了不少如今是吉布森太太的那位女士的情况,用词并不总是毕恭毕敬。其中有——”

    “住嘴,”莫莉说道,“信里边写些什么,我一概不听。她那时几乎没有一个关心她的人,她是把你当朋友才给你写信的。不过,我已想好了我下一步该怎么办。倘若我不傻,我早该告诉了我父亲。可是辛西娅硬要我答应不告诉他。所以,我现在要从头到尾告诉哈里特小姐,让她转告她父亲。我相信她会转告的,我想你不会有胆量拒绝卡姆纳老爷吧。”

    他当即感到他没有这个胆量。他觉得他虽然是个能干的地产代理人,并因此受伯爵之宠爱,但是对他这种扣住信不还,还用信进行威胁的行为,任何正人君子,任何有身份的人,任何真正的男子汉,都不会容忍。对此他非常明白。他感到奇怪的是,她,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姑娘怎么会有此头脑,想到了这一点。他敬重她,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她站在那里,很害怕,但很勇敢,定决心要做自己打算要做的事,即使形势对己极为不利也要。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或许最叫他惊奇从中也充分看出他的为人——他察颜观色发现莫莉竟然没有意识到他是个小伙子,她是个大姑娘,单纯得宛如天外飞来的天使一般。他觉得怕是非屈服不可了,信也得交出去,但他不打算马上就交。他想先说电什么搪塞一阵,免得没有想好就让步,就在这时候,他凭着一身机警,听到了马蹄踏着碎石车道奔了过来。片刻之后莫莉也听到了。他看得出她满脸惊慌,想马上逃走。可是不等她迈开步于普雷斯顿先生已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不要动。肯定会看见你。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他话犹末完,希普尚克斯先生已经转过路弯,来到他们跟前。如果说莫莉没看见的话,普雷斯顿先生倒是看见了这位老先生红润精明的脸上突然闪现出猜透了秘密的样子。他看是看见了,但没怎么理会。希普尚克斯先生在他们面前勒住了马,普雷斯顿先生走上去和他说话。

    “吉布森小姐!是我,您的仆人。这么个大风天姑娘家可不宜出来呀——我想,一动不动地站得久了还会冷的,你说呢,普雷斯顿?”他会心地用鞭子捅了下普雷斯顿先生。

    “是的,”普雷斯顿先生说,“我怕是叫吉布森小姐在这里站得太久了。”

    莫莉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该怎么办,于是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鞠了一躬告别,转身回家,觉得自己没办成事情心头沉重。她不知道,实际上她已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尽管普雷斯顿先生可能还没有心悦诚服地承认这一点。她还没有走出耳力可及的地方,便听到希普尚克斯先生说:

    “对不起,普雷斯顿,影响了你们的谈心。”话她是听见了,但其中的含义她并没有用心琢磨。她只是在想,她来时斗志昂扬,满怀信心,现在是败下阵来去见辛西娅。

    辛西娅在等着她回来。她冲下楼来把莫莉拉进客厅。

    “怎么样,莫莉?噢!我看出来了你没有要回信。算了,我也没指望要同来。”她坐了下来,好像坐下来可以更好地克服失望情绪。莫莉像犯了错误似的站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我能做的都做了。最后,希普尚克斯先生骑马过来,打断了我们。”

    “这老头儿真烦人!假如你们不被打断,你认为你会说服他把信还回来吗?”

    “我不知道。希普尚克斯先生单单那时候过来,真不巧。我不愿意让他看见我站在那里和普雷斯顿先生说话。”

    “噢!我敢说他不会有什么想法的。他——普雷斯顿先生——说了些什么呢?”

    “好像他认为你和他完全订婚了似的,那些信是他唯一的证物。我觉得他以他的方式爱着你。”

    “他的方式,哼!”辛西娅嘲笑地说。

    “这件事情我越想越觉得还是让爸爸和他交涉为好。我对他说我要原原本本告诉哈里特小姐,让忙姆纳老爷叫他把信交出来。不过这种做法非常笨。

    “是非常笨!”辛西娅忧郁地说,“不过他会以为你只是吓唬吓唬他。”

    “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就去说。我说到做到。我只是觉得爸爸会办得比谁都好,而且知情人也会更少。

    “你听我说,莫莉——你可知道你是有约在先,你要是告诉,你就是失约——不过也没什么,如果你父亲听说这件事,我就远离霍林福德,永不回来,只此而已!”辛西娅站起来,激动不安地开始叠莫莉的披肩。

    “噢,辛西娅——罗杰!”莫莉再没多说。

    “对,我知道!你不必提醒我,我不会忘了他。但谁要是听到对我不利的事情就记在心里不放,我就不和他在一个家里过。我那些事也许都是我不对——听起来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刚到这里时多快活呀!你们都喜欢我,欣赏我,觉得我好。可现在——唉,莫莉,我看得出你对我的看法就有了变化。你的脸上印着你的心思——这两天来我已经看出来你在想‘辛西娅把我骗到什么地步!一直在和人偷偷通信,和两个男人半订了婚!’你心里多半是这么想的,其次才是可怜我这个无依无靠总得自己关照自己的女孩子。”

    莫莉没有吭声。辛西娅的话中有大量实情,但也有很多说得不对的地方。比如在这整整四十八个钟头里,莫莉对辛西娅只有疼爱,还为她的处境发愁,心情比辛西娅自己还沉重。她还知道,她和普雷斯顿先生会谈时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为此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不过这是接着前边所想而新想起的。她的努力都超出了她的能力,心里一酸,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慢慢地滚落到两颊上。

    “噢!我这个人太刻薄了!”辛西娅一边吻去她的泪水一边说,“我明白——我知道就这样了,是我咎由自取——我没必要责备你。”

    “你并没有责备我!”莫莉尽量露出笑容说道,“你刚才所讲有些的确是我的想法。但我疼爱你——深深的爱,辛西娅——我处于你那种情况下,会做出和你一模一样的事情来。”

    “不,你不会。不知怎么的,你天生和我不一样。”

    第四十五章 吐露心事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莫莉心情沉重,很不舒适。心里有事隐瞒着,这对她来说太不习惯了——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折磨得她百般难受。

    这成了她甩不掉的恶梦,她想彻底忘掉它,然而每件小事都好像在提醒她不能忘了这事。第二天上午邮差送来了几封信,有一封是罗杰寄给辛西娅的。莫莉自己没有信,便伤心地望着辛西娅看信,多想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呀。莫莉觉得,辛西娅还没有把她和普雷斯顿先生之间的事如实告诉罗杰,因此收到这些信不应该洋洋得意。然而辛西娅像平时一样,看到信中对她的称赞、崇拜或者爱慕,便容光焕发,笑靥如花。不过,莫莉的思虑和辛西娅的看信都被吉布森太太的得意之声打断了。她把刚收到的一封信推向丈夫,说了声:

    “瞧!我说我早料到会这样嘛!”接着她转向辛西娅,解释道:“亲爱的,是你柯克帕特里克伯伯来的信。他真好,希望你到他家去住,帮他们给海伦提提精神。可怜的海伦,我担心她的身体根本没好起来。可是我们接她来这里吧,又会影响亲爱的爸爸在门诊室看病。虽然我可以让出我的化妆室,但他——这个就再不说了!因此,我在信中说了你关心海伦,比我们大家都关心,因为你是海伦的好朋友,对不——我还说你多么希望作用——我相信你现在仍然这么希望——结果他们要你马上去,海伦已一个心思地盼着你。”

    辛西娅两眼闪闪发亮。“我倒是愿意去,”她说道,“只是得离开你,莫莉,”她压低声音补充道,好像突然感到内疚一般。

    “乘今晚的班纳普驿车,你来得及准备吗?”吉布森先生说道,“说也奇怪,我在霍林福德默默无闻地行医二十多年,今天第一次应召于明天赶到伦敦去看病。我说亲爱的,怕是卡姆纳夫人病重了。”

    “是吗?亲爱的夫人好可怜啊!这消息简直惊坏了我!幸亏我已经吃了些早点,不然的话我什么也吃不下。”

    “别惊慌,我只是说她的病比原来重了些。她自己说加重了,可能只是好转的先兆。不要把我的话往字面以外去引申。”

    “谢谢你。亲爱的爸爸总是这么好,怕人不放心。你的衣服怎么办,辛西娅?”

    “噢,没问题,妈妈,谢谢你。四点钟以前我就完全准备好。莫莉,跟我一起去,帮我收拾行李。我有话对你说,亲爱的,”她们一到楼上,她便说开了,“能离开那个人出没的地方,我真觉得如释重负。可是我怕你以为我乐得离开你。其实我不愿意离开你。”这话有点言不由衷,但莫莉没觉出来。她只说道:“我确实没那么想。将心比心,我能理解你肯定不喜欢和一个男人打交道私下另是一套,公开场合下另是一套。我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要力避和普雷斯顿先生见面。可是辛西娅,罗杰信里说些什么,你对我还只字未提。请告诉我,他身体怎么样?发烧病是否已彻底好了?”

    “是的,彻底好了。他信写得兴致极佳。像平时一样讲了许多鸟兽的情况,还有当地人的生活习惯等等。你可以从这里看起,”(指着信里的某处)“看到这里。我告诉你说,我收拾行李,你看信,我相信你。这说明我知道你自觉——我的意思不是怕你多看,只是说那些谈情说爱的地方你会觉得没意思。记一下他现在何处,在干什么,具体日期,等等,给他父亲送去。”

    莫莉取下了信,一声没吭,在写字台上抄了起来。一会儿看允许她看的那一段,一会又停下来,手托着脸,眼望着信,让自己的想象向信的作者游去,向信中描写的景色游去,不是她自己在这些景色中见过他,便是她的想象力把他描绘在这些景色中。辛西娅满面春风地来到客厅,把她从沉思中惊醒。“只你一个人在这儿?太好了!啊,莫莉小姐,你的口才比你以为的要好得多。瞧这儿!”她举起一个鼓鼓的大信封,接着又赶紧把它装回衣袋,生怕别人看见似的。“怎么啦,亲爱的?”她走过来抱住莫莉亲热,“是不是为我装起来的那封信操心?嗨,你都没看出来这是我自己的那些倒霉信?我这就去烧了它们。多亏了你,小莫莉——我的小心肝,普雷斯顿先生一大方给我寄了回来。两年来这几封信就像握在别人手里的一柄剑,时时悬在我的头上。”

    “噢,我真高兴!”莫莉清醒了一些,“我真没想到他会把信还回来。他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现在这件事算是解决了。我真高兴!你有把握他还信之后就不再对你提出要求了,是吧,辛西娅?”

    “他可以要求,但我不会答应。他现在已是空口无凭了。我解放了,开心之至。这完全归功于你,归功于你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情,你要是能替我办的话——”(她提这个要求的时候,对莫莉又是搂又是抱地哄。)

    “噢,辛西娅,不要求我,我再也不能干了。一想到昨天的事情,一想到希普尚克斯先生的表情,你不知道我多反感。”

    “只是件非常小的事情。我不打算告诉你我是怎样收到信的,免得增加你精神的负担。但钱我不能随便托给什么人。我必须叫他把他那二十三镑零几先令的钱收回去。我已经准备好了,外加百分之五的利息,装在信封里封了起来。噢,莫莉,只要你肯把钱交到他手里,我走的时候心里会多么轻松啊!这是最后的一件事情了,也用不着马上就办。你会在商店里,在街上,甚至在舞会上碰见他——只要你把钱随时带在口袋里,就会再容易不过了。”

    莫莉沉默了一阵。“钱爸爸可以交给他。这没有什么不好。我可以叫他不要问里边装的是什么。”

    “好吧,”辛西娅说,“就照你说的办。我觉得我的办法最好。不然的话,万一事情传了出去——不过,你已经替我做了很多事情,你不愿意再做了,我也不怪你。”

    “我实在不喜欢这样偷偷摸摸地同他打交道,”莫莉申辩道。

    “偷偷摸摸!只不过把我的一封信转交给他。假如我留下个便条给布朗宁小姐,难道你不愿转交吗?”

    “你知道那完全是是另一回事。这种条子我可以公开转交。”

    “可是可以写归写,上面只字不提钱。算是个了结吧——正正派派、老老实实地了结一件烦了我好几年的事情。不过,你看着办吧!”

    “给我!”莫莉说,“我试试看。”

    “你真好!你就试试看吧。如果你私下交给他会给你带来麻烦,就放着等我回来。那时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收回去。”

    莫莉将有两天时间和吉布森太太单独呆在家里,展望相处情景,与上次父女二人呆在家里时将大不相同。首先,不得把远行人送到马车出发的那家客栈,在集市闹地告别不合吉布森太太的规矩。此外,黄昏落雨,天色阴暗,蜡烛上得特别早。一连六个钟头,中间也没个休息,也不听音乐,也不看书,两个女人坐在那里干编织活儿,絮絮叨叨地说家常;就连平时吃正餐的时间到了也不休息,因为按照上路人的要求,已经早早吃过正餐了。吉布森太太倒的确想叫莫莉快活,想和颜悦色地陪伴她,只是莫莉心绪不佳,为种种疑虑而不安。处于像她这样心绪不宁的时刻,疑虑的事情似乎成了必然的事情,在前面埋伏着。莫莉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疑虑,竭力想摆脱,可是这座房子和家具,以及外面阴雨朦胧的景色,都好像着意使她联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大都是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

    “我想,亲爱的,下一次该我们两人出门了,”吉布森太太说。她差不多说到了莫莉的心坎上。莫莉真希望能离开霍林福德一两个星期,换换空气,改变改变生活。“我们在家里呆了这么久,年轻人都想换换环境。不过我想,出门在外的人会希望自己此时此刻坐在家里温暖明亮的火炉旁。有位诗人说得好,‘哪里也比不上家里好’,头一句是‘即使在王宫中享乐’。这话说得既漂亮又实在。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宝贝家,可真是极大的福份,你说是不是,莫莉?”

    “是的,”莫莉说得有些郁闷,因为此刻她颇有些老被人遗忘的感觉。倘若能和父亲一道出门,哪怕只两天也好,该多么开心啊!

    “亲爱的,要是只你我两人出外短途旅行,肯定会非常愉快。就你和我。不要别人。要不是天气这么糟糕,我们说走就走。我盼这样的机会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我们在这里过的生活太死板了!我声明,有时候我一看见这些桌子和椅子就反感,已经看够了。还想念着出了门的人!家里没有他们,竟然觉得这么无聊寂寞!”

    “是啊!今晚我们就非常孤独。不过,我觉得部分原因是天气不好。”

    “胡说,亲爱的。你说你是受天气影响,这是瞎胡想,我不同意。可怜我那亲爱的柯克帕特里克先生生前常说:‘愉快的心灵能发出自己的阳光。’每逢我情绪低落时,他总是关怀体贴地这样说——我这个人是个灵敏的晴雨表,你可以根据我的情绪判断天气,准没错。我历来就是这么敏感的人!幸好这一点没有遗传给辛西娅。我觉得她不容易受任何影响,你觉得是不是?”

    莫莉想了一两分钟,答道:“是的,她的确不容易受影响——也许我应该说不容易受很大影响。”

    “许多姑娘要是像她那样引起大家爱慕——比方说夏天在她伯伯家受到那般殷勤对待,就会被影响得飘飘然起来。”

    “在柯克帕特里克先生家?”

    “对。其中有个亨德逊先生,年轻的律师,也就是说正在学法律。不过,他有一大笔私人财产,很可能还要再得到些,因此他学法律只是为了消遣。亨德逊先生疯狂地爱上了她。我承认,做母亲的爱夸自己的孩子好。不过,这件事决不是我的错觉,柯克帕特里克夫妇都看了出来。柯克帕特里克太太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说,可怜的亨德逊先生准备去瑞士度长假,毫无疑问是想借此忘掉辛西娅。但她认为他会发现他跑到哪里他的心都会‘依然被拴着’。她引用的这句话非常妙,词用得好。莫莉,亲爱的,什么时候你得认识认识柯克帕特里克婶婶,她是那种我所说的心灵真正高雅的女人。”

    “我不禁在想,可惜辛西娅没有告诉他们她已经订婚。”

    “那不是订婚,亲爱的!我得给你说多少遍?”

    “那不叫订婚叫什么?”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必要非得给那起个名称。说实在的,你所说的‘那’到底指什么我都不明白。你应该尽量把话说清楚。这是英国语言的首要原则之一。的确,哲学家也许会问如果我们不能使我们的意思让人听明白,我们要语言还有什么用?”

    “可是辛西娅和罗杰之间总有些关系吧。比方说,他们彼此之间比我和奥斯本之间关系要深。我该把它叫做什么呢?”

    “你不应该把自己的名字同任何一个未婚小伙子的名字排在一起。想教会你点规矩可真难啊,孩子。也许有人会说亲爱的辛西娅和罗杰之间有一种特殊关系,但很难说明它的性质。我断定她不愿意提到它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莫莉,这是咱们两个之间说的话,我确实有时在想,他们的事到头来会落个一场空。他出国这么久,我们私下里可以学,辛西娅也不是个死心塌地忠贞不渝的人。我知道她曾经非常着迷于——算了,那桩小事早已过去。她对亨德逊先生非常客气,这是她的处世作风。我想这种作风是我遗传给她的。我当姑娘的时候,就为追我的恋人们所颠倒,怎么也不能把他们从心里赶走。你没听亲爱的爸爸说过老乡绅或者亲爱的奥斯本的情况吗?我们好像有很长时间没看到过奥斯本,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不过,我想他肯定身体不错,不然的话,我们早就听说了。”

    “我相信他身体很好。前几天有人说他们碰见他骑着马——我想起来了,是古迪纳夫太太说的——看样子气色不错,好几年没见他这么壮实了。”

    “是吗?我听了真高兴。我一直喜欢奥斯本。你可知道我从没看上过罗杰?当然,我很尊重他。可是他和亨德逊先生无法比!亨德逊先生那么英俊,那么有教养,戴的手套都是霍必冈店的名牌货。”

    的确,她们已有很久没有见到奥斯本·哈姆利了。但是,像人问常有的情况那样,她们刚说到他,他就到了。就在吉布森先生出门的第二天,吉布森太太接到伦敦那家人的通知——这样的通知如今已不像从前那样常见了——叫她到托尔斯庄园里去找一本书,要么是一部稿子,反正是这样那样的什么东西;是卡姆纳夫人要的,久病之人脾气不好,要什么都要得很急。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差事:天气不好,可以外出散散心,因此她心情豁然开朗。此事既然托她办,便是信得过她,器重她,出去跑一趟也是变化变化生活,还可以坐着轻便马车在那条高级林荫道上飞驰。到了庄园后,暂且做做那座她从前非常熟悉的大宅子的女主人,得意一番。她一时热情,要莫莉赔她一块去。但当莫莉找了个原因,表示愿意留在家里时,她也丝毫不觉得遗憾。上午十一点,吉布森太太出发了,从头到脚都是星期天的最佳打扮(这是仆人的话,她自己可不愿听这种话)。她如此盛妆,是为了叫托尔斯庄园的仆人们瞧得起她。那里除了仆人们外,她不会见到任何人,也不会有谁看见她。

    “亲爱的,我下午才能回来。但我希望你不会觉得闷。我想你不会的。亲爱的,你有点像我,与人相处和独自一人同样寂寞——这是一位大作家说的,说得好。”

    吉布森太太前去一个人享受托尔斯庄园,莫莉便一个人占有这个家,两人各得其所,同样快活。她大着胆子吩咐把她的午饭用托盘送到客厅,这样她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吃三明治。她吃了一半,说是奥斯本·哈姆利先生来访。奥斯本进来了,满脸病容,不像半瞎的古迪纳夫太太所说的那样壮实。

    “我不是来找你的,莫莉,”他寒喧过后说,“我原以为你父亲在家里,便觉得午饭时间来最好。”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弯着腰,神态倦怠。这似乎已是他的习惯姿势了,再不理会坐相如何。

    “我希望你找他与他的业务无关吧?”莫莉问道。她不知道暗示他的健康问题是否合适,但她的确关心他,不得不问。

    “不,有关,有关。你看我可不可以吃块饼干,喝杯红酒?别,别摇铃再要了。这里的我就吃不了。我只需吃一口。这就完全够了,谢谢你。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他被叫到伦敦去了。卡姆纳夫人病又重了。我想要做什么手术,但我不清楚。他明天晚上回来。”

    “很好,到时我等他。也许等到他来时会好一些了。我想我这病只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希望你父亲也对我这么说。恐怕他会笑话我,但我不在乎。他对爱幻想的病人总是很严厉的,你说是不是,莫莉?”

    莫莉在想,如果她父亲看到奥斯本这个时候的样子,他既不会笑他幻想,也不会对他严厉的。但她只说道:“你知道,爸爸对什么事情都爱开玩笑。他见到那么多不幸,开个玩笑可以轻松轻松心情。”

    “你说得很对。世界上有很多不幸,我觉得这个世界绝不是个非常幸福的地方。辛西娅也去伦敦啦?”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很想再见见她。可怜的罗杰老弟!他非常爱她呀,莫莉。”他的声音与态度起了变化,使莫莉深受影响,她不知如何回答他。

    “妈妈去托尔斯庄园了,”过了一阵她开始说,“卡姆纳夫人需要几样东西,只有妈妈能找到。她没能见上你会很遗憾的。我们昨天还在说你,妈妈说我们好久没见你了。”

    “我觉得我已经变得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我老感到有病,困乏无力,只能在父亲面前支撑个没病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来找爸爸?”莫莉问,“或者写信给他?”

    “我说不清。我是听之任之,有时轻一些,有时重一些,今天才鼓起勇气,来听听你父亲怎么说。似乎一切都没用。

    很抱歉他不在。不过只去两天。他一回来我就叫他过去看你:铲律奠莉,可别叫他吓了我父亲,,,他靠椅子扶手撑直身

    “记住,莫莉,可别叫他吓了我父亲,”他靠椅于扶手撑直体,一时急切地说,“但愿上帝保佑罗杰回来!”他说着又坐回原来的姿势。

    “我能理解你,”莫莉说,“你觉得自己病很重。但莫不是刚才累了的缘故?”她拿不准是否了解他的心思,但她回话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什么就实说什么。

    “说也是,有时候我确实觉得自己病很重,过一阵子又觉得只不过是生活不顺心使我胡思乱想。”沉默了一阵后,他好像突然下了决心,又说:“你知道,还有人得靠我养活——指望着我健健康康。你还没忘记那天在我家书房里你听到的事情吧。没忘,我知道你没忘。从那时起,我常从你眼神里看出你在想那件事。那时我还不了解你,现在我以为已经了解了。”

    “别说这么快,”莫莉说,“休息一下。没有人会打断你。我继续做我的活,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呢。”她见他脸色异常苍白,不由心里惊慌。

    “谢谢你。”过了一会儿后,他鼓足了勇气,像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平平静静地讲了起来。

    “我的妻子名叫埃梅。自然是埃梅·哈姆利。她住在温彻斯特附近的一个叫毕晓普菲尔德的村子里。你记下来,但不要给别人看。她是法国人,罗马天主教徒,原来当过佣人。她是个百分之百的好女人。我不能说我是多么爱她。我不敢说。有一次我本想告诉辛西娅,但她似乎不十分愿意把我当哥哥看。也许她是因有了一层新关系而不好意思吧。不过,你还是照样代我问候她。想到还有个人知道我的秘密,这对我是个安慰。莫莉,你就像我们家的人一般,我相信你几乎就和相信罗杰一样。我现在已经觉得病轻了,原因是我感到除我之外,又有人知道了我妻子和孩子的情况。”

    “孩子!”莫莉惊奇地说。但她还没来得及答复,玛利亚进来通报:“菲比·布朗宁小姐来了。”

    “把这张纸叠起来,”他把什么东西塞进她手中,赶紧说,“不要给任何人看。”

    第四十六章 霍林福德的流言蜚语

    “亲爱的莫莉,你为什么不到我们家去和我们一起吃饭?我对姐姐说,我要来把你好好地骂一顿。噢,奥斯本·哈姆利先生,是你在这里呀?”从菲比小姐的神色看,她显然是闹了误会,以为自己打搅了人家的密谈。她误会的神色太明显,莫莉和奥斯本相视一笑。

    “我相信——唉!一个人有时候必须——我看我家的正餐本该——”后来她镇静下来,话才连贯起来。“我们只听说吉布森太太租了乔治客栈的一辆轻便马车,我姐姐派贝蒂去付汤姆·奥斯特勒捉的两只兔子钱,(我希望不要把我们当偷猎的人,奥斯本先生——我相信,设个陷阱捕捉野兽不需要许可证吧?)结果贝蒂听说,他跟你妈妈乘那辆轻便马车去托尔斯庄园了。那辆马车平常是考克斯赶的,但他扭了脚。我们刚吃过正餐,可是一听贝蒂说汤姆·奥斯特勒晚上才能回来,我便说:‘哎呀,可怜的姑娘一个人在家里,她母亲还是我们的好朋友’——我是说她在世的时候。不过,我很高兴自己猜错了。”

    奥斯本说:“我是来找吉布森先生的,来前不知道他去了伦敦。吉布森小姐很客气,把她的午餐分给了我一些。我现在得走了。”

    “哎呀!实在对不起,”菲比小姐慌忙说道,“我打搅了你们,不过我来可完全是好意。我从小做事总是不合时宜。”可是她的谦词还没有说完,奥斯本已经走掉了。他临走时和莫莉目光相遇,神情很奇怪,看样子极想和莫莉说说告别话,莫莉当时印象很深,后来也记得非常清楚。“这么合适的一桩好事,我中间插了进来,给搅散了。我想,亲爱的,你为人宽厚,会考虑到——”

    “考虑到什么,亲爱的菲比小姐?你要是以为奥斯本·哈姆利先生和我在谈恋爱,那你就错到一辈子没法再错的地步了。我想,我过去对你就这样说过。请务必相信我。”

    “噢,是的,我记得说过。我想起来了,我姐姐不知为什么当成了普雷斯顿先生。”

    “两种猜测一样的错,”莫莉笑着说,想显得满不在乎,但普雷斯顿先生的名字被提到时,她的脸变得通红。她没有心思继续谈话,心里全装着奥斯本——他外表的变化,对前途悲观失望的话语,以及她妻子的秘密——法国人,天主教徒,女佣人。莫莉不由自主地要把这些奇怪的情况按照自己的想象往一起拼凑,所以不能专心地听好心的菲比小姐喋喋不休。不过,当菲比小姐的声音停了后,她思想倒集中起来,机械地回想起菲比小姐的最后一句话以及她的神情,那话音犹绕耳际,这才省悟到那是一句问话。原来菲比小姐是问她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出去走走。她打算去书商格林斯特德铺子看看,这位霍林福德的书店老板除经营自己的书店外,还是霍林福德书社的代理人,受理他们的订购业务,给他们记帐,从伦敦给他们订书,而且,只须付给他一点薪水,他便允许书社在他的书店里占用书架放书。这个书店时小镇上的新闻中心,实际上也是小镇上的俱乐部。凡是想冒充本地风雅人士的人都参加进来。的确,与其说这是文化程度或者文学爱好的标志,不如说是风雅的标志。店铺老板即使再有学问,再爱读书,也没有一人参加。然而让书店感到自豪的是,这个地区的大部分郡中世家都在这里订书。他们中间有些人订书只是身份所需,订了后并不常看。镇上还有一些像古迪纳夫太太这样的居民,私下里认为读书是对时间的极大浪费,做点针线活,织织毛衣,或者做做糕点,都比看书好得多,但为了表明有身份还是参加进来了。这正如那些慈眉善目的太太们参加完茶会夜里回家时,必须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仆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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