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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算疾风扫落叶,至少三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里,柳泉市的黑恶势力想抬头,不是

    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要说成功,又远远谈不上,其他城市和地区,早在扫黑行

    动之前,那些榜上有名的人物,就已经得到消息,逃之天天。他们为什么逃之天

    天?说明他们的背景很深,信息灵通。也说明省委常委会的决议被人泄露了,这

    能算成功呜?如果让我以一个新闻记者的眼光看待这件事,这是典型的虎头蛇尾

    女者说,你认定江南省存在黑恶势力,或者说,江南省除了柳泉市,其他市

    州也存在黑恶势力?

    唐小舟说,不是所有的市,但至少有好几个市或者说大部分市存在。

    女者说,可我们看到省公安厅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是各市情况通报的汇

    总,他们调查的结果证实,那些地方,根本不存在黑恶势力呀。

    唐小舟说,你们也看到了另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的级别更高,是省委作出的。

    省委报告的结论是,扫黑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老者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唐小舟,说,你这个小唐,果然是新闻记者出身,

    非常敏锐,非常犀利。

    唐小舟说,下面在不断往上面送报告,而上面呢宁每天都在读大量的由下面

    写出来的报告。我不知道几位领导怎样看待这些报告,至少在我看来,读报告是

    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

    老者笑着问,说说看,什么样的学问?

    唐小舟说,我想,最大的学问,在于你要读懂写报告者的心态。公安厅那份

    报告,总结的是各市公安局上报的材料。各市公安局上报材料时的心态是什么?

    如果是我读这份报告,我肯定会想到一个事实,他们没有扫到黑,这个事实会让

    他们非常被动。

    女者说,你也承认,没有扫到黑是事实嘛。那你凭什么认定他们的报告有水分?

    唐小舟说,首长就是首长,看问题极其敏锐,一下就抓到了问题的要点。

    女者说,你别给我戴高帽子。

    唐小舟说,我还真不是给你戴高帽子。问题的要点,就是没有扫到黑。如果

    说,没有扫到黑是一个逻辑的结论,那么,我们都学过逻辑学,知道在这个结论

    之前,肯定还有前提。前提是什么?我想,不外乎两种可能。

    老者笑了笑,说,哪两种?

    唐小舟说,其一,确实没有黑,其二,有黑,但他们没有扫到。

    老者点了点头,说,不错,确实是这两种可能,可这能说明什么?

    唐小舟不想再擂出一副首长秘书姿态,他想,这是关键时刻,自己得把当记

    者时的敏锐和锋利拿出来,刺一刺调查组的几个人。此事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命运,

    能不能起作用,都得做。他把自己的音调提高了一些,语速也加快了一些,说,

    我有个读小学的女儿,她如果考试没考好,我问她的时候,她肯定不会说,是

    她学习不认真,或者有粗心的毛病,一定会找别的客观理由。这据说是中国人的

    劣根性,是不是我不太清廷,但普遍的规律却是,两个结论摆在自己面前,如果

    可以任意选择的话,哪个人的做法都一样,都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结论。

    女者说,你的意思是说,没有黑的结论,对他们更有利?

    唐小舟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有黑没有扫到,上面就会更进一步追问,

    没有扫到的原因是什么?问题复杂化了。如果结论是没有黑,上面自然再没法追问。

    老者问,那么,你的结论什么?

    唐小舟说,这个问题,首长已经是第二次涉及了。刚才首长也问了我,以从

    事新闻工作十几年的经验判断,得出的是什么结论。我坦率地告诉你们,

    以一个还算资深的新闻记者的经验和眼光判断,此地无银三百两吧。如果说没有黑恶势

    力,那些被列入黑名单的人为什么要逃?如果那些人没有犯罪,他们怕什么?更

    进一步,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如果说,一个两个人逃了,我相信事出有因。所

    有人一起逃了,这就很不正常了。别说让一个干了十几年新闻工作的记者判断,

    就是普通人,也一样会得出一个结论吧。

    老者问,那你觉得,应该怎样解读省委的报告?

    唐小舟说,要解读省委的那个结论,我觉得韵味就多了。你可以认为是文过

    饰非,也可以认为是政治智慧,还可以认为是留有空间和余地,且听下回分解。

    甚至还可以认为,是实事求是。

    老者再一次笑了,说,我很想听一听你这几种不同的结论。

    唐小舟说,毕竟有那么多地方没有扫到黑,那些黑恶势力的关键人物,闻风

    而逃,既然可以结论是扫黑失败,也可以结论是无事生非。但我觉得,毕竟柳泉

    市扫黑成功了,而且是不小的成功,扫黑作为一项长期的艰巨的工作,阶段性胜

    利了,这个结论并不为过。退一步说,就算省委认定这次扫黑不成功,却不能把

    这种不成功的结果写进结论报告。真的这样写了,向上,无法交待,向下,容易

    造成乱,尤其对于民众,必然误解。所以说,阶段性胜利,既是事实,也是具

    有大局观的政治智慧。

    老者说,好一个政治智慧。

    女者接着问,我听说,你是这次扫黑工作的联络员?

    唐小舟说,是。全省的每一个市,我至少跑了三趟。个别地方,我跑了五六

    趟。我既是一个亲历者,也是一个观察者。我的视角,可能和所有人不同。因为

    我以前是新闻记者,所以,我观察一件事,不自觉就会用上新闻记者的眼光。现

    在,我又是省委书记秘书,我努力学会用一个省委书记秘书的眼光,甚至是一个

    政府工作人员的目光,去观察一些事。

    长者说,我们听到一些议论,说赵德良同志扫黑是假,趁机排除异己是真。

    你对此怎么看?

    唐小舟说,这句话,实际分为两个部分。后面一部分,我可以回答的很少。

    赵书记是不是排除异己,我不清廷。原因有三点,第一,我跟赵书记还只有一年

    多时间,就算他要干排除异己的事,那都是高层领导的事,大概也不会让我这样

    一个小秘书知道吧。第二,赵书记到江南省也只有一年多时间,比我早几个月而

    已,我听说,他到江南省之前,一直在北方工作,对江南省的情况,不是太了解,

    甚至不熟悉江南省政界的任何人。所谓异己,肯定是工作一段时间接触一段时间

    后产生矛盾甚至冲突的结果,赵书记既然连熟人都没有,这个异己,从何而来?

    天上不会掉下来吧。第三,所谓排除异己,肯定要有那个被排除的异己存在吧?

    这一年多时间里,江南省的人事结构,并没有大的变化。要说排除异己,被排

    除的人在哪里夕如果没有一个人被排除的话,这个所谓的排除异己,是不是一种

    主观臆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对于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我所能说的,只有

    这三点判断,至于前半部分,即扫黑是假这个话题,我想,我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他举了好几个例子,比如沪源市大量的假钞流行,沪源市几乎所有从事色情

    业的女性,均受一个集团控制。有一个女性不堪忍受,想离开那个集团,可身份

    证以及其他东西,被那个犯罪集团牢牢地控制,她不得不想办法逃走。岂知仍然

    被那个集团抓了回去,对她进行了每打,不留神将其打死了。后来,这个集团将

    她的尸体搬到一幢楼顶,推了下去,制造了跳楼自杀的假象。警方开始的验尸报

    告是他杀,并且立案侦查,后来又被否定,定性为自杀。她的家人不服,计划抬

    棺游行,当晚有一伙蒙面人冲到他家,将其家人暴打,十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

    伤,家里被砸了个稀烂。后来有网友将此事在网上曝光,事情闹大了,省公安厅

    决定对此进行调查,成立了一个督查组。死者的家人,却突然改口了。为什么?

    因为有人上门找他们谈判,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拿一大笔钱,息事宁人。要么

    继续闹下去,结果可能还会继续死人。他们怕了,挑选了第一个条件。

    这样的例子,唐小舟一连举了好几个。而他脑子里,还装着一大堆案例。

    最后,唐小舟说,如果不扫黑,这些案子,就会成为永远的悬案,不仅死者

    的亡魂得不到安抚,还会有更多的亡魂出现。对这样的黑恶势力进行打击,怎么

    能说是假?退一步说,就算是假的,是搞什么政绩工程,那我要说,江南的老百

    性,欢迎这样的政绩工程,欢迎这样的假。说江南省扫黑是假的人,或许认为自

    己搞的就是真的吧,可这么多年,他们的真,为什么一直不能替人家冤死者讨个

    说法?为什么那些作恶者,仍然为非作歹边遥法外?这样的真,谁能信是真?老

    百性肯定不信。

    长者说,你的说法比较特别。

    唐小舟说,是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提醒你们一句。我们的祖宗总结过

    一句话,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要么,我是是非人,要么,别人是是非人。

    我还有一句话,对一个问题的判断,需要信息渠道为基础。整个江南省,还有人

    比我对全省各市扫黑情况了解更多,掌握情况更全面吗 ?我相信没有。如果说,

    任何人的判断,都有可能出现盲人摸象的思维误区和盲点的话,我敢拍着胸脯说,

    对这只象,我看得是最全面的。别人,如果看到的不是象腿或者象牙,就是别

    有用心,有意误导。

    尽管唐小舟觉得自己的话,应该可以起到一定积极作用,同时,他也相信,

    这类调查,往往是戴着有色眼镜的,不在于被调查对象说了什么,而在于调查者

    需要什么。尺度的把握,完全不在谈话对象,而在谈话者的主观倾向。对于这次

    调查,他丝毫不觉得乐观。

    几天后,就像神秘而来一样,调查组又神秘而走。

    唐小舟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奇怪的是江南官场,竟然风平浪静,

    此前还传言沸沸,直指赵德良,甚至说中央某某某对赵德良非常恼火,已经发

    话,一定要严肃处理此事。然而,调查组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进入了消息真空

    期,有关此事的一切说法,悄然消失,唐小舟再看省里的那些领导,全都心平气

    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更奇怪的是,唐小舟还听到一种传言,说这个调查组,实际上是赵德良自己

    向北京请来的。

    听到这种传言,唐小舟真想放声大笑,说这话的人,政治上太弱智了吧?赵

    德良正处于政治生涯最艰难的时期,调查组令他如此狼狈,如此被动,他会请一

    个调查组来给自己制造麻烦?真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德良为

    什么要这样做?

    赵德良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地忙着各项工作。

    最不安的倒是唐小舟,他似乎被江南官场遗忘了。

    既然扫黑行动已经结束,唐小舟应该把那辆车还给公安厅,重新回到赵德良

    身边当秘书。可是,赵德良并没有表达这样的意思,侯正德还每天在赵德良那里

    忙前忙后,并且一直占着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余开鸿虽然常常见到他,却只是

    礼貌性地点点头,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和他说一句。唐小舟有次给杨泰丰打电话,

    杨泰丰对他似乎并没有从前热情,他便因此懒得多说,只是提出,哪天把那辆

    天还回去。没想到杨泰丰说,你的扫黑联络员是省委任命的,省委好像没有改变

    这个任命吧。至于那辆车,是给省委扫黑联络员用的。既然你还是联络员,这辆

    车,我无权收回。

    杨泰丰不收回,唐小舟也不可能开着那辆车到处招摇,他将车停在公安厅院

    子里,自己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唐小舟是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的处长,原本主持处里的日常工作。但一开始

    分工的时候,唐小舟便有明确意见,他本人主要负责赵书记办公室的工作,一处

    的日常事务,由侯正德负责。原则上,处里的大事小事,侯正德都要请示他或者

    同他交换意见,此前的一段时间,侯正德也正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事情在后来

    起了变化。他当扫黑联络员,经常在外面跑,难得回到办公厅,处里的所有事,

    如果仍然要事事请示他,或者每一件事,都必须得到他的批准,很多工作,便可

    能耽误。他当时便将所有工作,全权交给了侯正德,由侯正德全权处置。现在,

    他回到处里上班,侯正德也没有将处里的工作交还给他,甚至提都没有提过。

    对此,他感到奇怪,毕竟,他还是正式任命的处长,侯正德不可能不清廷彼此的身份。

    再退一步说,他对侯正德也不薄,侯正德不可能老占着这个位置吧?

    除非有人在背后对侯正德说过什么,否则,侯正德应该有所行动吧。到底谁对侯

    正德说过什么?赵德良?不太可能,他大概不会记挂着这种小事吧?更何况,一

    处属于办公厅,直接上司是余开鸿。难道是余开鸿想借助这一机会,将他排除在外?

    唐小舟私下里找孔思勤打听过。对于这件事,孔思勤一无所知。

    就这样,唐小舟成了省委办公厅最大的闲人。

    当然,他毕竟是综合一处的处长,他有权召开一个会议,当众宣布,以后处

    里所有工作,由自己主抓。他要将一处处长的权力收回来,那是轻而易举。问题

    是,这样做,有意义吗 ?没有省委书记秘书的实权,一处处长,就只是一个虚职,

    擂手太多,人家还认为你在弄权。更何况,没有赵德良支持的话,在一处除非

    有余开鸿支持,否则,你就什么都不是。你收回了某些权力,余开鸿若想再次夺

    走,太容易了。

    有几次,他想找赵德良谈谈自己的事,可是,到了侯正德那里,他又犹豫了,

    怎么谈?谈什么?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赵德良有看法,从此不准备再用他

    了?或者扫黑行动功败垂成,赵德良需要找替罪羊,第一个想到要处置的,就是

    他?所有事,都是他弄的那篇报道引起的,将所有罪过归于他的头上,并不冤了

    他。真是如此,就算去谈,又能谈出个什么来?

    官场真是个世俗之所。此前,他的电话每天不断,最多的,是约他吃饭,每

    天至少有十几个。现在,自己倒是有时间了,电话却少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

    这段时间,给他打过电话的人,数都数得出来。

    黎兆平给他打电话是最多的。这个人经历了人生起伏,对很多事情,看得很

    淡,在他的眼里,朋友就是朋友。他多次说过,他这个人,朋友满天下,真正可

    以交心的,没有几个,唐小舟是一个。但说他的电话多,也不可能多到每天几个

    的程度,他的关系太多了,每天也是电话不断,真的能想起给谁打个电话,还真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宗平也是偶尔有一个电话,他们之间,历来如此,想起了,打一个电话,

    彼此问候一声。没有想起,就算了。不会因为什么事显得特别亲密,也不会因为

    某事而突然生疏。就算是要打电话,除了约在一起喝酒,或者天南海北高谈阔论,

    或者风花雪月谈一谈男人女人这个千古不变的话题,其实也没有半句正经话。

    政坛中人,给他打过电话的,也就是几个人,闻州的郑规华,雷江的钟绍基

    东涟的吉戎菲,高岚的刘风民。

    比较特别一点的是钟绍基,他显然很关注唐小舟,也深知他此时的处境,甚

    至问唐小舟,要不要他对赵书记说,将他调到雷江?唐小舟谢谢他的好意,他是

    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跌倒的,无论如何,他都要搞个清廷明白,然后才考虑出路。

    刘风民倒是特别,以前对待唐小舟,曾经有过一次势利。这次唐小舟再一次

    进入命运低谷,原以为刘风民从此会改变对他的恭敬,却没料到,他几乎每个星

    期给自己打一个电话,谈得还颇知心,一再劝说唐小舟,天降大任于斯人,别计

    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历史上所有官场成功者,第一大本事,不是政绩也不是能力,

    而是忍功。

    比较特别的还是唐小舟身边的三个女人。

    谷瑞开自然知道唐小舟在省委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她是公安厅宣传处的副

    处长,对于扫黑行动以及后来的一系列变故,知道得比较清廷。北京调查组来江

    南的事,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她大概也听到了一些说法,至于后来,唐小舟在省

    委办公厅坐起冷板凳,消息很快在省直机关传开了,她自然也是很快就知道了。

    连唐小舟自己都有一种被江南官场抛弃的感觉,何况其他人?谷瑞开通过种种迹

    象,很可能得出了一种结论:唐小舟是江南官场昙花一现的政治明星,从此以后,

    将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正是基于这种判断,她对唐小舟的态度大变,家庭战

    争,再一次频繁而激烈。一年多以来,谷瑞开按时回家的事情,不再出现了,又

    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常常到了半夜才施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偶尔能够在家里遇到

    一次,也不可能再有丝毫温柔了。

    徐稚宫对他没有太大变化。女人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动物,当初,他追求她,

    她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后来,他的地位变了,她对他的态度,也随之一变。那时,

    他几乎可以认定,这种变化,与他本人无关,而与他的新身份有关。可现在,

    他的身份已经失去,与这个身份相关的权力法力自然也就消失无影,可她对他的

    感情,却没有改变。他想到了一个词,是外国人发明的,叫性的臣服。说是女人

    天生有一种性的臣服。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有了这种臣服情结,因此才不会计

    较他的地位变化。与谷瑞开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相比,徐稚宫对

    自己的热情和温柔,更令唐小舟感动。

    第三个女人,自然是孔思勤。在唐小舟的情感定义中,他和孔思勤,是一种

    更多的建立于权力金字塔之上的感情,甚至不能说这是感情,仅仅只是一颗感情的种子,

    一颗并没有适当的水分和养料足以令其发茅的种子。权力是这种感情的

    养分,一旦失去养分,这朵感情之花,很快就会枯萎。可让他没想到也让他极其

    感动的是,知道他的处境微妙,她反倒变得积极主动起来,一旦有时间,就往他

    的办公室里跑,找各种各样的话题和他聊天。显然,她想给他一些什么,以慰他

    孤苦的心灵。

    这两个女人,竟然如此重感情,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八月中旬,赵德良去了一趟北京。

    当然,赵德良去北京的次数很多,每个月都有好几次,或开会或回家或办理

    一些其他事务。赵德良的这次北京之行,名目极其特别,中央领导同志找他谈了

    话。谈话内容,原本应该是保密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人还没回来,江南官场已

    经传开了,赵德良这次去北京,是中央诫勉谈话。

    《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试行)》规定:发现领导干部在政治思想、履

    行职责、工作作风、道德品质、康政勤政等方面的苗头性问题,党委(党组)、

    纪委和党委组织部门应当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及时对其进行诫勉谈话。

    诫勉谈话是一种预防措施。从时机上看,这种谈话是在发现领导干部有了苗

    头性问题时采用的。所谓苗头性问题,是指有的领导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违纪行为

    这显然是上次调查的后续行动,而这一行动表明,上面对赵德良的这次扫黑

    是很不满意的。唐小舟虽然对工作组说了那样一番话,工作组却没有采纳,他们

    听取的,是其他人的一些说法。

    江南官场有关赵德良即将调离的传言再一次鼎沸。有人说,这次不仅仅是对

    赵德良诫勉谈话,还包括了任职谈话,上面的意思是,暂时将他调回北京。陈运

    达接任省委书记的盘子已经定了,江南省的陈运达时代,即将到来。

    赵德良在北京还没有回来,江南省已经是风声鹤沸,草木皆兵,连续多天,

    陈运达家里高朋满座,下面各市州的领导,赶着往省里跑,络绎不绝。甚至有一

    种说法,这几天,随时都可以在高速公路上见到那些领导们的车,省政府大院内

    的车辆,突然多了起来,非常拥挤,甚至出现了几次院内堵车现象,雍州市的一

    些高级宾馆如喜来登或者迎宾馆,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市州的奥迪。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云诡波调。难道说,江南省的天,真的说变就变了?

    唐小舟的电话,几乎无人问津,常常几个小时也不会响起,他倒是忘了自己

    还有电话。偶尔联系的,也只是那几个人,这种情况,让他心里充满了恐俱。

    黎兆平十分乐观,他说,你放心,赵德良是我的同班同学,整个江南省,大

    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他每做一件事,不仅深

    思熟虑,而且,往往想到后面十步五十步。有一个词叫谋定而后动,他就是这样

    一个人。没有谋定的事,他是轻易不会动的,一旦动了,他肯定将所有的可能,

    全都考虑好了。

    钟绍基显得有点担心,打过几次电话,表面上只是问候,唐小舟却清廷,他是在关心那件事。

    传言如果是真的,江南省又要大洗牌了。他大概在担心,一旦

    陈运达掌盘,他这个市委书记,可能当到头了。同时,他显然知道,唐小舟已经

    远离了权力中心,知道内幕的可能性不大,故而颇有些语焉不详的味道。

    唐小舟也开始忧虑起来。此前他曾想过,在省里不下去,可以到钟绍基那

    里去。假若钟绍基的市委书记干不成,自己还有什么退路?难道说,自己的命运

    真的面临滑铁沪?

    相反,郑规华和吉戎菲却显得乐观。

    吉戎菲和唐小舟的私交更深厚一些,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就更加坦率。

    吉戎菲说,千万不要以为只是省里市里县里讲权力平衡,中央更要讲权力平

    衡。平衡是什么?平衡就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一般人以为,中央反复强调稳

    定压倒一切,只是强调下层民众的稳定,这是一个认识上的根本错误。下层民众

    不稳定的根本原因在哪里?根子在上面,在权力结构。下层群众的不稳定,恰恰

    是由于上层权力结构的不稳定造成的。只不过,群众的不稳定,表现得直接一些

    表面一些,上层权力结构的不稳定,表现得隐晦一些间接一些。说到根本,中央

    要控制的,首先是权力的稳定,也就是权力平衡,只有达到了这一平衡,政权才

    能稳定。有人看不清这一点,想独揽大权,那真是笑话。你也不想想,中央会让

    你独揽大权吗 ?这就像在一个省里,某个市委书记想独揽大权,省委会同意吗 ?

    江南省的情况,中央太清廷了,不然,为什么走了哀百鸣,来了赵德良?就算是

    走了赵德良,还一定会来王德良李德良。有些人看不明白这一点,总以为会叫的

    孩子有奶吃,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搞得不好,中央将江南省的党政两个一把手,

    都换成外来干部,那才是江南省籍领导干部最大的悲剧。我还是那句话,最好

    的干部,是那些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干部,是那些在其位谋其政的干部。那些在其

    位谋他政的干部,首先大概要看他其政是不是谋得好了。

    郑规华说得比较含蓄,意思却也明白。

    他说,诫勉谈话并不是盖棺定论也不能盖棺定论吧。江南省扫黑,不是扫出

    了一个柳泉市黑恶势力吗?成绩应该还是主要的吧。在成绩主要的情况下予以诫

    勉,那也应该是善意的提醒。社会上有一种说法,什么都不会,就去当官。好像

    当官是最不需要水平最不需要智慧也最容易的,恰恰相反,当官是世界上最难的

    一件事,也是最需要智慧和能力的一件事。之所以绝大多数人认为当官不需要水

    平和能力,恰恰说明,绝大多数人不了解当官当不了官也根本当不好官。能够在

    官场获得成功的人,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除了高智商,

    还必须具备高情商,二者不可或缺,甚至后者更为重要。谁如果认为别人都是傻瓜,

    只有自己精明,肯定要吃大亏。官场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例,实在是太多了。

    尽管有这些说法,唐小舟的心,却并不能安定。毕竟,这些人都修炼成仙了,

    位列仙班,是一方神抵。无论江南政坛怎么变化,他们都没有被打入几尘之忧。

    自己虽然跨入了仙门,却还在试用期,随时都有可能打回原形。

    唐小舟打开家门,进去的时候,谷瑞丹正在看电视。

    坐冷板凳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的唐小舟,显得持别乖,回家很早。

    所不同的是,以前回家,每次都能看到谷瑞丹,并且领略她那虚伪的热情。冷

    板凳一挨屁股,谷瑞丹便将虚伪的面具揭下来,每次回家,再难以见到她的身影,

    更多的时候,他睡了一觉,被开门声惊醒,知道是她回来了,看一看手表,发

    现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他懒得理这件事,翻个身,继续睡觉。

    今天才只是九点,她竟然在家,倒显得异常持别。

    对于丈夫的归来,谷瑞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显得很冷淡。

    唐小舟也懒得理他,换了鞋,直接进入自己的房间,准备洗澡。

    谷瑞丹关了电视机,走进房间,对他说,我们谈谈吧。

    他将已经拿出的睡衣放进了柜子,说,你说吧。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个说法?

    他问,什么说法?

    她说,什么说法?这还用问我吗?有我们这样的夫妻吗?

    他说,是的,没有。

    她说,那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他说,没有。

    她说,那你说怎么办?

    他有些心烦,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一下子火了,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对这个家,你难道没有一点责任?

    他不说话。她的火更大了,声音大了许多,说,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见他

    仍然不说话,便说,算了算了,我懒得和你说了,我们好合好散吧。

    他原本想说,那个人没离婚呀,难道你们已经商量好了?转而一想,还是算

    了,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她想怎样就怎样吧。他说,随便你吧。

    她说,那好,我们商量一下,怎么离法?

    他说,你说吧,我都同意。

    她说,女儿归我。他说,行。

    她说,房子是我们单位分的,归我。

    这个,他没有立即说行,而是看了她一眼。这套房子确实是她的单位分的,

    后来房改,买下来了,十二万,那可是他们夫妻共同的财产。虽然她的收入不比

    他低,额外收入也比他丰厚得多,可是,她的钱,大多数拿回了谷家,这套房子,

    主要是唐小舟的钱买下来的,现在的市场价格,已经值四十多万。

    她说,我知道,这套房子现在有增值,可你要想一想,如果不是我的福利分

    房,当初,也不会那么便宜。何况,江南日报还有一套房子,那也是房改房,那

    套房子,我不和你争。

    那套房子,是七十年代建的,陈旧不说,很小,当时的价格只有两万多元,

    目前也就值十几万。

    唐小舟没有出声。她继续说。沿江路那套房子。给女儿。

    沿江路有一套临江的房子,商品房,复式,二百三十平米。当初,全社会都

    谈投资,他恰好拉了几个广告,手里有点钱,便想拿来投资。她要买股票,他不

    同意。他要买房子,她又不同意。两人为此吵过好多次架,因为他坚持,钱又是

    他的,加上他可以找朋友拿到相当优惠的折扣,便买了。他一直认为,在中国投

    资房地产,是很好的生意,一线的省会城市,像深圳广州上海等地,房价已经涨

    到了六七千,雍州也是省会,这种临江的房子,价格才不到二千,上升空间很大。

    他最初的打算,只要有点钱,就买房子,可她坚决不同意,认为买房子还不如

    存银行。后来,这里的房价升值速度惊人,目前已经达到了六千,有价无房。

    除了这些财产之外,他们大概还有五六十万的存款。

    谷瑞开的理财观念,是从她的父母那里学来的,有一点钱,就存进银行,而

    且定是那种三年定期,利息高。她总在跑银行,倒来倒去,一个定期到期了,立

    即又转存另一个定期。几年下来,也有几万元的利息,可与物价飞涨相比,这点

    利息实在不值一提。他一直对她这种理财观念嗤之以鼻,却也不愿多说,说了只

    可能是吵架。

    唐小舟估计,他知道的钱,是这五六十万,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

    谷瑞开本人两份收入,一是她的工资收入,一是她的额外收入。这么多年来,

    她一直都在补贴谷家,给他的印象是,她只要有一分钱,就送回谷家了。但他

    清廷她的为人,并不完全相信,她会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奉献给谷家。他认为,

    她拿回家的,很可能仅仅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的部分,是让母亲替她理财。她

    的母亲搞了一辈子会计,对于银行利息十分清廷。这么多年,她的钱,恐怕远远

    不止四五十万。此外,自己当秘书这一年多时间,家里人来客往,送到她手里的,

    一定不少。前半年,自己的职务没有落实,她所收的钱物加起来,都有十六万,

    后半年,自己的地位稳国了,他不相信她真的怕了,不敢收了。

    他算是明白了,谷瑞开的算盘打得很精,他已经被权力边缘化,赵德良又即

    将离开江南政坛,如此一来,他唐小舟就会成为一个政治弃儿,永远没有翻身的

    机会。等大势已定,唐小舟的潦倒格局已定时离婚,全社会都会把唾沫往谷瑞开

    身上泼。现在只不过迹象刚显,离婚是最好时机,说不定,她还可以辩解说,是

    唐小舟得意了,抛弃了她。她不仅要和他离婚,而且要他净身出门,搞不好,还

    要他负担女儿的生活费。

    他想,这样一段婚姻,结束了也就结束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净身出门他

    不怕,男人嘛,顶天立地,就算是一无所有,又有何俱?

    何况,他也不是净身出门,这么多年来,他也暗自打下了一些埋伏,有了一点家底。

    他的这点家底,主要来自几部分。

    第一部分是私房钱。以前,他的所有收入,包括额外收入,均交给谷瑞开。

    因为翁秋水的介入,他们大吵过一次之后,他便开始暗中做起离婚准备,两人的

    经济账,彻底分开了。谷瑞开负担自己的开支以及保姆费用,唐小舟负担家里其

    他日常开支。几年下来,他已经积攒了一笔钱,大概有十几万。

    第二笔钱是意外之财,即放在黎兆平那里的一百万,虽然他一直觉得那不是

    自己的,毕竟那是一笔钱。就各项手续来看,那笔钱已经被洗白了。至于那笔钱

    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他从未过问,黎兆平也未提起过。

    第三笔钱,是从谷瑞开那里挤压出来的。上次自己升职的时候,他吓了一下

    谷瑞开,她不得不将收下去的钱物吐了出来,有十六万多。

    第四笔钱,是他当秘书以来的额外收入。由于工作岗位特殊,送钱送物的特

    别多。他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别人送的钱,绝对不收。就算是烟酒茶之类,他

    一开始,也是不收,后来,他意识到,如果连这么点小礼物也不收,很难在官场

    混下去,只好改变态度,拒绝现金而收物品或者购物卡。如果人家送的是烟酒茶

    衣服之类,他会当场返还一部分,或者事后找个机会还礼。一个节日下来,购物

    卡可以收几百张,加起来高达几十万。对于这类东西,他学的是赵德良的处理方

    法,拿出一部分,和赵德良的卡一起捐赠给红十字会。即使如此,他这里,还是

    会有大量的烟酒或者购物卡,这些东西,也给他留下了二十几万元的现金。

    有了这几笔钱,就算净身出户,不算放在黎兆平那里的一百万,也有五六十

    万元,日子还能过得下去,没有丝毫后顾之忧。

    转而再想,这样一个女人,她对自己如此恶劣,何必便宜了她?

    他说,不必一条一条地说了,你起草一个协议吧。我看了再说。

    说过之后,他拿过睡衣,进入卫生间洗澡。水流在身上,是凉的,唐小舟的

    心更凉。倒不是十几年的婚姻生活,落得这样一个结局,而是前不久,眼看自己

    的事业可以大展鸿图,谷瑞开的那份热情,简直让他快感动了。现在呢?世事多

    变,就像是生命中出现的一道彩虹,瞬息而已,前景又一次陷入阴霍之中,谷瑞

    开的脸,说变就变了。

    如果说这个晚上,他已经预感到谷瑞开的迫不及待另有衷曲却并没有十分肯

    定的话,第二天下午,他已经完全肯定了这一事实。谷瑞开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将一份离婚协议书样本递给了他,说,你看看吧,如果没什么意见,我们就签字

    他一言未发,拿过认真看起来。果如他所料,她的目的,是要将他扫地出门。

    公安厅的房子,归她,报社的房子,归他,沿江路临江的房子,归女儿,实际

    也等于是归她。家里的存款,她甚至根本不提。他将那两张纸往她面前推了推,

    潮笑地问,这可能吗?你可以蔑视我这个人,但我想你无权蔑视我的智商。

    她显然被他刺激了,想发火。同时也知道,图嘴巴之快,她根本不是他的对

    手。这么多年来,他不与她斗,并非他在文武两方面都不如她,相反,他这两个

    方面,都远远于她,只是不愿与她在这方面消耗而已。她终于忍住了,摆出一

    副淑女姿态,说,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好合好散?

    唐小舟说,我当然希望如此。问题是……他敲了敲那两页纸,说,这是好合

    好散?这是驱逐出境,扫地出门。

    她说,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唐小舟说,我说得难听,那还只是说,总比做得难看好。

    她说,你总要给个意见吧?

    他说,我的意见很简单,如果是这个条件,我不同意。

    她说,你的意思是一定要闹?

    他说,恰恰相反。我想,我即使不求绝对的公平,至少也需要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她一把抓过那两张纸,说,看来,你根本没有诚意。我不明白,你这样施下

    去,能改变什么?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说,你要这样认为,那是你的事。

    她说,既然你是这种态度,那我们只有法院见了。但我想提醒你一句,那样,

    对你对我对成蹊,都不好。

    他说,至少,对我的财产会好一些。

    她愤愤地说,整个就是一个农民,真没见过这样小气的男人。说过之后,愤

    而离去。

    他没有理她,拿过一张报纸,摊开来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将某篇文章

    通读了一遍,每个字都读过了,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理解。

    二十分钟后,她去而复返,说,我反复想过了,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

    他不理她,继续看报纸,继续不知所云。

    她又说,你能不能冷静一下?我们已经不可挽回了,这一点,相信你也清楚。

    事情到了这一步,总要解决,赌气不是办法。

    他说,我没有赌气。她说,那你说吧,怎么解决?

    他说,你在司法部门工作,对相关法律,相信你比我更了解。婚后财产是夫

    妻共同财产,就这么简单。

    她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和我争财产?

    他说,我不想和任何人争财产,我只想表明一种态度,我不是傻瓜,不能被

    人像傻瓜一样扔出去,还沾沾自喜。

    她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含含糊湖,施泥带水?

    唐小舟想,还算好,今天终于没说你怎么不像个男人?

    那好,我给你个建议。他说,沿江路的房子是怎么回事,你清廷我也清廷。

    我现在不想把这件事搞得太复杂,只有一个要求,我必须拥有一半。可以由几个

    方法来解决,第一,你出个价,我选择拥有房产或者拿走一半的钱。第二,我出

    价,你选择拥有房产或者拿走一半的钱。第三,请人来评估,你选择拥有房产或

    者拿走一半的钱。第四,由法院来判决。

    她问,你哪来的钱?

    他说,我去抢银行或者找朋友借,那是我的事。总之,我说过了算数。

    她问,就这些?

    他说,还有,家里有多少钱,你清廷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数。那笔钱,我

    不要求完全弄清廷或者平分,全部归女儿,作为女儿以后的学习费用。离婚后,

    理论上我将不再承担女儿的相关费用。

    她当即反唇相讥,说,不承担女儿的相关费用?你说得出口,那是你的女儿

    他说,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这里有个概念问题,我并不是不承担女儿的所

    有费用,而是这些费用,我已经承担了,它就在家里的那笔存款之中。我现在只

    是就是论事,不外延,也是应你的要求,不施泥带水。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

    同意,我们就签字,如果不同意,也没什么好谈的,要上法院,是你的权利。

    她再一次愤怒,说,当初我怎么看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冷血动物。说

    过之后,再一次夺门而去。

    唐小舟想,她肯定还会回来。她现在是急于离婚,自己提出的条件,对她并

    不薄。家里那笔存款,是笔糊涂账,他不十分清廷。沿湖路的房子给她一半,她

    已经占了大便宜,何况还有公安厅的那套房子,她也是占了便宜的。她愤而离去,

    仅仅只是一种姿态,说不定,还是要借这个机会给那个人打电话,与他商量。

    果然,十分钟后,她再次去而复返。她说,我想通了,我不想拖,没意思。

    沿江路的房子,我出价一百二十万,我给你六十万。

    他说,为什么不能是我给你六十万?那套房子,现在可以卖出一百四十万。

    她说,我知道你手里没钱,你去借钱的话,以你那点工资,一两年也还不起,

    利息加起来,恐怕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他想,她什么都算得仔细。不仅如此,她可能还算到了,她手里有大约五六

    十万甚至更多,拿出六十万,还有些余钱。而这六十万中,原本有三十几万是他

    的,她实际只拿出了二十多万,就买下了那套一百四十万的房子。这且不说,那

    套房子是租给一家公司的,房租按年收取,每年四万元。拿出二十几万,每年收

    回四万,年利近百分之二十,房产还在增值。

    他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如果这是一桩买卖的话,她占了大便宜。且不说家里的存款,这些年,

    他们共同经营的那个家,总还有点值钱的东西,比如她的金银首饰,家里的一套红木

    家俱,他弄回来的一架古董钟,一套进口的卫浴设备等等,可以作价的东西,还

    真是不少,鸡零狗碎地算下来,怎么也能算出个四五十万元。如果一定要评估的

    话,两人共同财产,可以算清的,应该在三百万上下,现在,唐小舟能够拿走的,

    除了六十万现金,报社那套房子以及那台并不值几个钱的吉普车,加起来,也

    就七十多万。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了银行,谷瑞开取出六十万元现金,存进唐小舟的私人

    存折,从唐小舟手里接过一张收条,下午去房产交易中心,办理房产过户手续。

    第三天,拿着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一起来到街道办事处。在街道办事处稍稍遇到

    一点麻烦,人家有规定,任何协议离婚,均需要做工作劝合,尽管有关人员清楚,

    这只是走过场,但规定程序必须要走。

    谷瑞开不想在这个缓冲期里出现波折,她出面去找关系,直接坐到了办事处

    主任面前。

    这个街道办和公安厅属于友好单位,彼此的来往非常密切,关系盘根错节。

    办事处主任并不认识唐小舟,大概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谁都没有介绍唐小舟

    的身份,而此时,唐小舟的身份也确实无法介绍。办事处主任很卖谷瑞开的面子,

    打电话叫来主管的办事人员,交待一番,同意立即办理。

    第四天下午,唐小舟再次来到了办事处,谷瑞开早已经等在那里,彼此在一

    些相应的文件上签了字,工作人员便收回了他们的红色结婚证,还给他们的,是

    蓝色离婚证。

    从公安厅到街道办事处,只不过几步路,谷瑞开为了显示身份,竟然带了车。

    出门后,她变得有点假惺惺,问唐小舟,你去单位?

    唐小舟不想回答,但又出于礼貌,说了声是。

    谷瑞开问,要不要我送你一下?

    他说,算了。心想,少来这一套了。

    他不想乘出租车,独自在路上走着。他原以为离婚后,自己的心情会非常糟

    糕,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反而平静,有种将背负长时间的包袱扔掉的轻松。

    谷瑞开不想将离婚的事公之与众,特别对他说,我们离婚的事,希望你不要

    告诉别人。

    他想,这事,大概不需要交待吧。在省委办公厅,他还抱有一线希望,当然

    不愿离婚这件事,使得自己的希望成为泡影。当然哗,就算没有这一线希望,他

    认为自己的命运早已经改变。不太可能重新回到日报时代。

    这是唐小舟一生中又一段灰暗的日子。官场不是将他抛弃了就是将他遗忘了,

    情场又是极度失意,和谷瑞开离婚了,徐稚宫被单位派到上海学习,冷稚馨放

    假了,孔思勤倒是在身边,他又不想在这时候向她靠近。人在这个时候,情感极

    其脆弱。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犯错,尤其容易把感情搞得一踏糊涂。

    这个时期,他反倒极其理智,理智地对待情感,理智地看着官场。赵德良仍

    然留在北京,江南省却是谣言满天飞。

    有人说,赵德良调走和陈运达接班的事,已经定了。甚至有人说,中央已经

    找赵德良谈话,将他调回北京一个部委当副部长。省委书记是正部级,当副部长,

    是明显降职使用。甚至有人说,当副部长,还是因为中央领导卖了赵德良已故

    去父的面子。毕竟程老爷子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尸骨未寒,他的直系子女

    没有身处高位的,赵德良的职位是最高的。如果立即将他撤职处理,别人看了

    会心寒。如果没有这一层原因,赵德良肯定被削职为民了。

    这个时期,基本没人理唐小舟,但几工作上的事,余开鸿不是直接交给侯正

    德,就是交给杨卫新或者韦成鸥,仿佛唐小舟根本不存在。以前,韦成鸥对他还

    十分恭敬,至少表面上显得十分热情,最近完全变了嘴脸。前几天,唐小舟和韦

    成鸥在楼梯上不期而遇,韦成鸥竟然装着不认识他,连点一点头都免了。余开鸿

    对他似乎比以前热情得多,见了面就和他开玩笑,东征西拉地聊上几句,连半句

    正经话都没有。

    这一切,唐小舟倒不在乎,他始终牢记一点,抓主要矛盾。他的主要矛盾,

    就是赵德良。问题在于,赵德良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哪有时间管他的事?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处境微妙起来。

    倒是黎兆平与众不同,知道他最近清闲,心情又不佳,便三天两头约他吃饭

    有一次,黎兆平说,现在有一个投资的好机会,别怪我没告诉你们。唐小舟

    和王宗平都问是什么机会。黎兆平说,陆敏的公司开发了一个楼盘,在省政府对

    面,只有几百米远。那里的房子肯定升值快,有钱的话,就快去买。

    黎兆平的商业头脑绝非一般人可比。省里要修新的省委省政府大院的消息,

    尚在热议之时,黎兆平便将雍州市各地块仔细考察了好几遍。后来,省里做出了

    好几套方案,他便对这几套方案仔细分析,并且选出其中几套方案,在周围买地。

    方案确定后,他果然买中了其中一块地。这块地的地价飞涨,而其他几块地,

    虽然没涨价,也只是让他压了一段时间的资金,并没有亏太多钱。

    这个楼盘,已经完成了两期建设,前两期,卖得非常火爆。三期开始建设的时候,

    出现了波折,新的省政府成了胡子工程,因为资金问题有可能烂尾,当地

    的房产价格,随之大跌。黎兆平所说的,正是大跌后的这个三期。

    黎兆平说,经过一跌,那里的房价跌到底了,正是入市的好机会。过了这个

    村,绝对不会再有这个店了。

    唐小舟手里恰好有点钱,现在不受谷瑞开制约了,拿出来投资房产,是最佳

    选择。他说,你给什么样的优惠?

    黎兆平说,那里的房价已经跌到地板价了,你还要优惠?贪不贪了点?

    唐小舟说,现在买白菜都要讲价,何况买房子?你不优惠,谁买?再说了,

    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卖不出去,跑来杀熟?

    黎兆平摆了摆手,说,你这种人,蝇头小利,也要斤斤计较,永远做不成大老板。

    唐小舟说,如果我也能成为大老板,这个世界,大概全是大老板了。正因为

    穷,才要斤斤计较,不光是斤斤计较,甚至要两两计较。

    黎兆平说,好好好,服了你。我的开盘均价是三千二,给你打九折。

    唐小舟迅速算了一笔账,打九折,每平方米少三百二,已经相当便宜了。可

    生意场上,毕竟谈的是生意,怎么说,朋友加上自己目前的身份,那也是要估价

    的,这两项加起来,肯定不止几百元。何况,雍州中心地带的房价,平均也才三

    千多一点,新省政府那里够偏僻了,也要卖三千多,太高了吧,杀到两千多甚至

    一千多,绝对不亏了他。

    唐小舟说,你这是一套的价吧?如果多买几套,比如团购,是不是能多优惠?

    黎兆平根本不相信唐小舟能一次拿几套,便说,我干脆人情做到底好了。一

    套,九折,两套以上五套以下,八五折。五套以上,全部八折。

    全部八折,每平方米少六百四,均价就只有二千五左右,已经是那个地块没

    有升值的价了,首期付三成,平均每个平米,首付八百左右,他手上的钱,仅付

    首期,可以买一千五百平米。

    反正在办公厅没事干,第二天,他去看房子,当场选定了一套复式,准备未

    来自己搬到这里来住,另外选了四套三房两厅,四套两房两厅,作为投资。九套

    房,总面积七百多平米,又买了一些门面房。黎兆平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出手,暗

    吃一惊。黎兆平的老婆陆敏,骂了黎兆平多次,说他做了亏本生意。黎兆平心里

    清廷,亏本是肯定不会,只是赚数少了,反而给唐小舟捡了便宜。

    唐小舟也怕黎兆平反悔。如今的房地产商,真要反悔,办法多得很,最简单

    的办法,说别人已经先付了款,手续都办了。是真是假,你又哪里清廷?唐小舟

    手里有一百二十多万现金,当即提出一百万,付了首期。还剩下几十万元,准备

    办理相关税费和支撑按揭。

    赵德良返回雍州只呆了几天,又去北京了。他回雍州的这些天,到底说了什

    么做了什么,唐小舟完全不知道。唐小舟甚至没有和赵德良说上一句话,每天就

    是按时上下班。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奇怪,扫黑工作阶段性结束了,唐小舟的联络

    员身份,却没有改变,甚至公安厅派给他的那台车,也没有人收回去。

    除了孔思勤偶尔告诉他一些传言之外,他与整个江南官场隔绝了。

    九月初的一天,和他一起落寞的手机竟然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彭清源的秘书。

    早就有动议,要解决彭清源的秘书,但因为扫黑以及杭洪,加上此后赵德良

    逗留北京的时间多,在雍州的时间少,人事工作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唐小舟估

    计,赵德良从北京回来,有可能开会讨论此事了。

    对方说,晚上首长有个活动,他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自从坐了冷板凳,没有几个人想起他,约吃饭更是少得可怜。接到这个电话,

    唐小舟心中一阵感动。彭清源这种级别的干部,竟然还能想起他,实在太难得

    了,至少说明,在江南官场,自己已经被某些人认同。

    晚上的活动并不重要,和几个企业家聚餐,礼节性的,并没有实质内容。吃

    过饭后,彭清源叫上唐小舟到喜来登三十八楼喝茶。看上去,彭清源更像是太累

    了,需要这么个机会休息一下。彭清源半躺半靠在沙发上,并不像平常人们见到

    的那样正襟危坐,显得十分随意,也很放松。他们之间的谈话,更像是在闲聊天

    彭清源问,怎么样?最近还写文章吗?

    唐小舟说,哪里还有时间写文章?早不写了。

    彭清源说,我听说赵世伦到文化厅去以后,和你来往挺密切?

    唐小舟说,是啊。人就是奇怪,拉开了距离,反倒好相处一些。

    彭清源的思维极其跳跃,一会儿一个话题,很快又跳到了王宗平身上,他问,

    你上次说的那个朋友,叫什么?王什么?

    唐小舟有点跟不上越,不明白他指谁,所以没答。

    彭清源说,给任国昌当过秘书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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