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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各个不同的方向争相奔突,圈因此承受巨大的冲击力和考验。鹿群似乎有从任

    何一个方向破圈而出的可能,弹性良好耐力超卓的圈墙,又将这些不安分的鹿一

    只只拦了回去。有人将女人比喻成花,其实女人恰好体现了花的整个绽放过程。

    青涩就是小巧的花苞,外形上,它和植物的颜色保持一致,甚至让人误以为那就

    是植物的叶或者茎。性感成熟的时候,也就是含苞欲放的时候,这时,每一天甚

    至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变化,那是突变,是一个关于绽放的解释。女人性

    感的绽放,不仅光彩夺目,摄人心魄,而且千姿百态,千娇百媚。绽放之后,会

    出现一个漫长的沉寂期,表面上看,似乎不再变化,其实,这是一个漫长的萎谢期。

    面前这个女孩,个子小小巧巧的,看不到挺拔的胸脯,锁骨显得瘦弱,皮肤

    似乎在沉睡,缺乏那种由内向外奔突的力量。当然,她身体结构的优秀还是非常

    明显的,一张巴掌脸异常精致,有着瓷一样的肤色和一双会说话的眼晴,那双眼

    睛和那张小脸相比,大得有些夸张,睫毛很长,鼻子挺拔,嘴巴圆润,唇廓线条

    清晰优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眼皮是奔拉着的,眼晴便像两轮黑色的弯月,

    嵌在哲白之中,黑得引人注目。她身体惟一向外张扬的部位,就是眼睛,此刻,

    她的眼皮虽然牵拉着,目光却从缝隙中射出来,显得有点张扬,睫毛更是舒展,

    弯曲成一个弧度。

    师大女孩向唐小舟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冷稚馨。再向冷推馨介绍说,这是

    唐哥唐小舟。又附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唐小舟猜测,她一定是告诉冷稚馨,他是省委书记的秘书。

    听到冷稚馨这个名字,黎兆平故意耸了耸身子,说,真冷。

    师大女孩说,我跟你们说过,我这位妹妹是冷美人呀。

    王宗平说,冷……雅馨,这个名字怎么这么拗口?

    师大女孩说,你叫雅馨呀,那样就顺多了。

    王宗平说,稚馨,你迟到了,酒我们就不罚了,但是,你得给你唐哥敬一杯酒。

    冷雅馨显得十分害羞,却也端起面前的杯于。舒彦立即替她酌了酒。

    冷雅馨以一种极小却很好听的声音说,唐哥,我敬你。请。

    黎兆平和王宗平便闹,说声音太小太秀气,没有听清,重新说。

    冷推馨脸红了,那种红就像是一种电脑效果,迅速地扩散到整个脸。她倒是

    声音提高了一点,仍然很小。她说,唐哥,我敬你。

    黎兆平说,稚馨呀,这样可不行,怎么像要和你唐哥入洞房一样?如果真的

    入洞房,你怎么办?

    舒彦大概也觉得这个妹子有趣,说,你这么害羞怎么行?社会是老虎,将来

    会把你吃得连渣都不剩的。

    王宗平便拿舒彦开玩笑,说,是啊,你应该学一学这位舒姐姐,社会把她吃

    成了渣,吐出来。她摇身一变,又成美女了。

    唐小舟对冷稚馨生出了怜意,不想再闹下去,端起酒,和她碰了一下,自己

    先喝了。

    冷雅馨正要喝,黎兆平却不让,说,这样不行,没有过关。说着,走过来

    对她说,要不这样也行,喝一个交杯酒。冷推馨看了看黎兆平,又看了看唐小舟,不知所措。

    唐小舟说,算了,人家还未成年吧,看她这害羞样子,你们别闹了。

    舒彦便说,哟,唐处这么快就怜香惜玉了?

    黎兆平不依,一定要他们喝交杯酒。

    冷推馨以一种持别的眼神看着唐小舟,唐小舟看出了她乐意,站起来,端起

    师大女孩刚刚加满的酒杯。冷推馨将自己的手往前伸了伸,唐小舟也伸出自己的

    手,两人的手交叉着挽在一起。唐小舟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这种味

    道似乎不是香水味,更像是她本身的体味。这种气味让唐小舟心中一荡,顿时有

    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黎兆平恶作剧,趁着他们喝酒的时候,按住两人的头,往中间推,两人手中

    的酒泼了出来,脸却贴在了一起。仅仅只是一瞬间,唐小舟感觉到冷稚馨的皮肤

    极其细嫩,却发烫。两人的脸碰了一下,又迅速闪开了。酒洒到了两人身上,冷

    稚馨放下酒杯,抓过桌上的餐纸,没有替自己楷,而是替唐小舟楷。

    王宗平说,没事没事,酒的挥发性好,一会儿就千了。

    唐小舟说不清为什么,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他觉得黎兆平这些家伙闹

    得有点过了,人家毕竟还是青葱岁月呀,哪里经得起你们这些老油子的胡》}?找

    了个机会,他小声地对她说,别在意,他们只是喜欢玩,开心一下而已。

    她小声地说,我知道。

    他又说,你好像太胆小了。

    她说,我天生就这样。

    他说,那应该多接触社会,增长一些见识。

    她说,我妈也这样说。

    唐小舟突然觉得,这个女孩白得像一张纸,和她说话挺吃力的。恰好舒彦闹

    酒,要和他交杯。他便和舒彦开玩笑,说,交杯我就不喝了,我只握手。

    舒彦说,你怎么说不喝交杯?刚才不是交了?

    唐小舟说,正囚为刚才交了,我要从一而终,不能再交了,再交就是滥交。

    舒彦说,滥交你个头,这杯酒,你不喝也得喝。竟抓住他的手,硬是和他交

    了杯。

    王宗平又过来给唐小舟敬酒,唐小舟便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还能怎么样?混坝。

    不过,我最近可能会离开。

    唐小舟没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准备去哪里?

    王宗平说,我爸妈的公司不太景气,想让我去帮忙。

    王宗平的父母足雍州市最早的商人,早在王宗平读大学前,就开始经营服装

    生意,从南方倒腾服装到雍州来卖。当时做这个生意的人少,他们占了先,最先

    富了起来。当时的商人完全没有社会地位,被人瞧不起。正因为如此,他们要求

    王宗平一定要读好书,并且一定要当官。王宗平大学毕业后,他们费了老大的劲;

    托了一个早年的关系,才将儿子弄进了省委机关。王宗平运气不佳,背景也不

    行,完全没有出头之日。他有些心灰意冷,见父母的生意还不错,将以前的服装

    摊子开成了服装公司,便动了念头,要辞职下海经商。父母却不同意,又出面替

    他活动,才捞到那个副书记秘书的职位。

    唐小舟问,你父母的生意怎么样?好像以前听你说不是太好?

    王宗平说,正因为不是太好,才想我过去帮忙。

    唐小舟说,能不能再等等看?

    王宗平不解地望着他。

    唐小舟说,彭清源的秘书从他当副省长时就跟着他,最近可能要动一动,彭

    清源正在为此事做工作。只要他的秘书一动,就需要一个新的秘书。我为你做了

    一些前期工作,彭清源对你印象还不错。

    王宗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举起酒杯,说,我们再碰一个。

    吃完饭,黎兆平提出去唱歌。唐小舟知道,这是在为自己安排活动。唐小舟

    虽然很想和冷稚馨多接触,却不想去那样的场所,担心被熟人碰到,说,算了。

    这几天没睡好觉。

    黎兆平说,那我们去喜来登喝茶,你也可以去那里睡觉。这个提议,倒有点

    让唐小舟心动。唱歌的地方很闹,想和冷雅馨说话也麻烦。喜来登三十八楼很静;

    说话方便。他正要答应时,手机响起来,拿起一看,是侯正德,他以为处里有

    什么事,立即接听了。

    侯正德说,唐处,我在你家门口了。

    唐小舟愣了一下,这个侯正德,怎么跑到我家里去了?转而一想,难道说,

    他的事定下来了?不然,他为什么要上自己家里?他问,有什么事吗?

    侯正德说,没什么事,当面感谢你一下。

    当面感谢7那就是事情定下来了。怎么定下来的?今天一整天,自己都和赵

    德良在闻州,余丹鸿应该没有机会和他碰头吧。这么说,是余丹鸿单方面定的?

    余丹鸿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侯正德要到自己家,估计是要给自己送札,自己

    如果不当面,这个礼,肯定又被谷瑞丹收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回去一趟比较好,便说,那你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唐小舟要走,大家也只好散了。阳春玉有车,王宗平跟着阳春玉走。黎兆平

    身边有两个女人,只有舒彦独自一人,由舒彦送唐小舟回家。

    回到家,谷瑞丹和侯正德正坐在客厅里说话,保姆小花带看唐成蹊在房间里

    做作业。

    见门打开,唐小舟出现在门口,谷瑞丹便说,我们家领导回来了,今天难得

    女儿从房间里出来,说,爸爸,你是不是比省委书记还忙

    唐小舟没好气地说,去去去,回房间做作业去。见侯正德站着,便说,侯处;

    你坐你坐,我先洗把脸。说着,进入自己的房间,放下包,脱下正装外套,换

    了一件居家休闲装,又去卫生间洗了脸,才回到客厅,陪侯正德坐下来。

    谷瑞开替侯正德的杯子里加了水,又给唐小舟端来一杯茶,进了房间。

    唐小舟问,是不是那件事已经定下来了

    侯正德说,多亏唐处照顾。

    唐小舟问,怎么定的?昨天,他的口气好像不太乐意呀。

    侯正德说,因为事情没有眉目,我也就没有向你汇报。昨天下午,他把我叫

    过去,对我说了好多话。

    唐小舟哦了一声,问,他怎么说?

    侯正德说,总之就是那些话。说得含糊其词,大概是说,这几个月,你可能

    会更多地在下面跑,赵书记身边又需要人,所以,他考虑从一处安排一个人,临

    时跟在赵书记身边。

    唐小舟略笑了笑,暗想,他倒是会卖乖。

    侯正德继续说,他暗示我,赵书记已经同意了他的方案,交给他全权处理这

    件事。他仔细考虑过了,一处的几个人,我,杨卫新、韦成鸥以及其他人,都可

    以充当这一职务。他个人比较偏向由我来干,不过还没有最后定。

    唐小舟明白了,便说,于是,你晚上去他家了?

    侯正德说,我事后一琢磨,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向赵书记推荐了我,赵

    书记也同意了,他凭什么作梗?还不是想捞一点好处?我和他共事也不是一年两

    年,这么长时间,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清趁。厅里那么多人,过年过节,谁去过

    他家谁没去,他心里记得清廷着呢。我想,拜了这么多年的善萨,还差这最后一

    拜?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娘,我也

    顾不了许多了,就去拜访了一下。你别说,还真是有用,今天下午,他找到我说;

    已经和赵书记通了气,事情定下来了。要我从明天起,就跟着你。

    唐小舟心里觉得好笑,这么个事,竟然也成了某些人的生财之道。权力这东

    西,真是太可爱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侯正德起身告锌,唐小舟起身相送。谷瑞丹已经很熟悉

    套路,大概早就在里面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侯正德告别,连忙从里面出来,

    热情得有些夸张地说,侯处,怎么就走了多坐一会儿嘛。

    侯正德说,唐处这几天辛苦了,他需要早点休息,我还是不打扰了。

    谷瑞开说,他呀,傻里傻气的,就知道傻做,哪一天不是这样?没事的,多

    坐一会儿。

    侯正德说,唐处可不傻,他前程无量呀。

    侯正德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唐小舟要送,他伸手拦住,同时很快地从包

    里抽出一个信封,塞到了唐小舟手上。唐小舟被迫接住,掂了一下分量,心中暗

    自一惊,怕是有一万吧。他往自己这里送了一万,送到余丹鸿那里的,肯定也不

    少于这个数。为了这么个位子,侯正德还真舍得送,而余开鸿也敢收。

    唐小舟说,侯处,正德兄。在我这里,你不要这样。

    侯正德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应该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唐小舟拉着他的手,将信封往他手里塞,说,真的不行。我们都在这个圈里

    混,在一个办公室里进出,有些时候,我们是身不由己。但我们之间是兄弟,搞

    这一套就俗了。

    侯正德说,就算是亲兄弟,也要表达一点感情吧。请你一定接受我这点意思。

    说着,想抽出手逃走。唐小舟不肯放手。他是真的不肯收这笔钱。一方面,

    他并不喜欢这种官场风气,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侯正德给余开鸿送了钱,却又在自己这里说出来,

    难保他转过背,不将送钱给自己的事,对别人说起。

    他说,正德兄,老兄啊,我是真诚地希望,同事之间,朋友之间,兄弟之间,

    有一种干净纯洁的东西,就像春天的风,能够吹得人扬眉吐气,神清气爽。如

    果没一点春天的风吹拂,整天刮沙尘暴,这个官场,也太浊太无聊了。你说是

    口巴?

    侯正德仍然不肯收。他心里很清廷,官场就这么个风气,唐小舟作为省委书

    记的秘书,目前圣眷甚隆,日后前程无量。自己这时候在他身上投入,将来很可

    能获得巨大的回报。全省范围内,有多少人争着向他唐小舟献媚?都削尖了脑袋

    呢,自己近水楼台,如果连这个机会都放过,就只能后悔一辈子了。

    唐小舟见他执意不肯收回去,只好拿出了最后的刹手铜,对他说,你如果一

    定不肯收回去,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好明天交上去了。我们是兄弟,所以,我对

    你没有任何隐瞒,所有话都说在明处。我不希望这样做,大概你也不希望我走这

    一步吧。

    侯正德只好收回来,并且说,唐处你真是。事后感,表达一点心意,你都不让。

    唐小舟打开门,说,心领了。

    谷瑞丹在背后说,侯处,没事常来玩。

    关上门,谷瑞开就说,你也真是,人家是真诚来感谢你的。你小心得太过头

    了口巴。

    唐小舟原本不想和她说话,实在有些忍不住,便说,就你精明。你不想想,

    他昨天晚上去了余丹鸿那里,今天就告诉了我。今天晚上到了我这里,明天还不

    定会告诉什么人。

    谷瑞丹说,既然他是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你应该离他远一点,

    值得你帮也需要你帮的人大把。

    唐小舟没好气地说,是啊,值得我帮的人有大把,不值得我帮的人,也有大

    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值得你帮的人,你不能帮,但不值得你帮的人;

    虽然你不愿帮,却又不能不帮。比如说吧,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清廷我也也清

    廷呀。你早就觉得当我的老婆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也早就不把我当你老公看了。

    可我能怎么办?我不还得让你当我老婆?谷瑞丹猛地一愣,当即便要发作,

    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小舟说,没什么意忍,只是一个比喻。

    谷瑞开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件事。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

    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

    唐小舟说,你错了,我不说你和谁有什么事,我只是说,其实,你早就已经

    不当你是我老婆了,这是事实,对不对

    谷瑞开说,你说这话没有良心,我什么时候当你不是我老公?我什么时候不

    想当你老婆?我是你的,你如果要,随时都可以,是你自己不行。

    唐小舟知道这事说不清廷,举起双手,说,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了,我现

    在累了,有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说着,他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以为她

    会在自己的后面咆哮,可也奇怪,她竟然忍住了,并没有发难。

    她反而在外面说,我知道,你想激怒我,我不上你的当。

    唐小舟选择的第一站是沪源市。被调往沪源市指挥扫黑行动的,是雷江市公安局长蒋东培。省厅原本安排另

    一个市的公安局长到沪源,唐小舟考虑自己和蒋东培关系比较熟,他又是自己家

    乡的公安局长,且沪源市情况特殊,想暗中给蒋东培创造一次机会,便向杨泰丰

    建议换成了他。他没有说明这样调换的目的,杨泰丰也没有问,最终公布结果,

    蒋东培到了沪源。

    蒋东培是武警出身,在武警部队时,便已经干到了正师。按照新的军街制,

    正师只能授大校街,不能授少将。同时,军街又并不与职务并行,而与军龄相关。

    升了大校之后,到了年限,要么升少将,要么,就得转业。蒋东培升不上去了,

    只好打背包回家。以前,军转干部的安置,都对应着一个地方级别,正团职对

    应的是县处级,正师职,自然对应的就是正厅级。到了后来,军转干部越来越难

    以安置,级别也就越来越低,现在一个正团级干部转业,能给你一个正科级就不

    错了。当然,个别有很硬后台的,也可以安排正处。蒋东培回到雷江,别说正厅,

    副厅都捞不到,只给了他一个副局长职位,分管刊侦,副处级。

    一般分管副局长,仅仅只是挂个名,关键时刻出面做一番指示,等到有荣誉

    的时候,再往自己怀里捞。蒋东培却是军人作风,干什么事,都身先士卒,他一

    竿子才扎进了刊警队。

    刊警队属于公安队伍中最为军事化的部门之一,又都是一些年轻人,刊警们

    喜欢这个副局长身上那股军人气,很快和他成为了朋友哥们儿。蒋东培来到刊警

    队,却并不瞎指挥,刊警队的日常工作,他基本不闻不问,只是抽出两个中队,

    专门破旧案、疑案、悬案。他将所有这类案件清理出来,分给这两个中队,要求

    这两个中队将案情上墙,每桩案子上面擂一面白旗。哪个案子破了,就将白旗换

    成红旗。有许多案子之所以成为旧案悬案,不在于这案子怎么难破,而在于疑犯逃走

    了,未能归案。破这类案子,一项最大的工作,就是抓捕。有些疑犯逃到了极其

    偏远的地方藏匿,若想将他们抓到,刊警必须经历一段极其艰苦的日子。蒋东培

    不怕吃苦,他亲自带着一队人,奔赴全国各地。最艰难的时候,所有参战干警,

    大夏天的,竟然一个月没有洗过澡。将疑犯抓获钾到当地公安机关,当地同行发

    现,这些人身上有一股很浓的臭味。

    蒋东培就这样成了全省的典型,唐小舟奉命去采访这个典型,因而认识蒋东

    培并且成为好朋友。

    沪源市的扫黑指挥部设在废弃的小学校舍里。这里原是沪源市的远郊,有一

    个自然村,村里设有一所小学。后来,城市发展,这里由远郊变成了近郊,而自

    然村的村民,也都在城里买房子或者通过各种门路进了城,村里的人数越来越少,

    这所小学,就此废弃了。

    唐小舟驾的汽车是杨泰丰提供的,挂的是公安车牌,即使如此,进入这个

    指挥所,仍然受到严格检查。门口由持枪的公安干警站岗,他们拦停了唐小舟的车。

    唐小舟的车上,有一个特别通行证,上面是江南省公安厅扫黑指挥部特别通

    行证等字,盖着公安厅政治部的钢印。他觉得这个通行证太招摇,因此没有放在

    车头的档风玻璃上。此时,车子被拦住了,他便将这块牌子拿出来,递了过去。

    站岗的干警知道他有来头,立即敬礼放行。

    汽车进院内的操场停下,有一名干警看到了这辆车,大概认出了省厅的车

    牌,转身进了一间办公室。唐小舟和徐稚宫刚刚从车上下来,蒋东培便从那间办

    公室里走出来,远远看到了唐小舟,大声地说,哎呀呀哎呀呀,首长来了。便以

    军人的步幅,一路小跑着下楼。

    蒋东培身高一米七八,永远蓄着平头,中气很足,说话像打雷,走路一阵风。

    唐小舟自然不会军人那套,和徐稚宫一起慢慢向楼梯口走,他离楼梯口的距离

    虽然近,蒋东培却先一步下了楼,到了唐小舟面前,竟然来了一个立正敬礼,大

    声地说,报告首长,蒋东培听命,请首长指示。然后伸出手和唐小舟相握。

    唐小舟并没有先握他的手,而是在他的胸部擂了一拳,说,搞什么鬼,要出

    我的洋相呀。然后才握住了他的手。

    蒋东培说,首长这是批评我呢。你现在是首长,来这里视察,我怎么能怠慢。

    唐小舟说,首什么长2我永远是你的兵,是你的兄弟。说过之后,介绍徐雅

    宫,说她是江南日报的大记者,由赵书记钦点进行这次扫黑行动的采访。

    蒋东培顿时对徐稚宫倏然起敬,伸出双手,一面说着欢迎,一面和徐稚宫相握。

    徐稚宫没有精神准备,被他猛一握,竟然惊叫了一声。

    唐小舟便开玩笑,说,你以为是你手下的女兵呀,见了就拍人家的胸,说,

    肌肉练得不错。

    在楼上坐了不长时间,眼看该吃午饭了,蒋东培要请唐小舟和徐稚宫去外面

    吃。唐小舟说,我知道你的,还是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吃吧。

    蒋东培说,这里吃的是军营伙食。

    唐小舟说,那我们就体验一下军营生活。

    蒋东培叫了一声,立即进来一位参谋。向他交待一番,不多久,那位参谋进

    来请他们去吃饭。

    吃饭的地点是原学校的一间教室改成的饭堂,里面摆了许多张桌子,桌子上

    铺着台布,看不清桌子的质地,但从大小判断,估计是以前的课桌。里面有许多

    干警在吃饭,他们吃的是份饭,一人一份。唐小舟等被请到了里面的一张桌子,

    这是由两张课桌拼在一起的,上面摆了几个菜,一大碗西红柿蛋汤。和他们一起

    吃饭的,除了蒋东培之外,还有沪源的刊侦支队长周平。蒋东培介绍了唐小舟和

    徐稚宫的身份,周平分别和他们握手,然后坐下来吃饭。蒋东培问唐小舟要不妥

    喝点酒,唐小舟说,你们这是在工作,中午肯定是不能喝酒的,我们还是别破这

    个例了吧。

    周平只是闷头吃饭,却不说话。唐小舟看出点状况来了,便问周平,周队长

    好像有点情绪?

    蒋东培说,谁没有情绪?忙了几天,鬼影子也没捞到一个。没情绪那是神仙,

    不是人。再这么下去,我都会被憋死。

    徐稚宫不解了,问,不是全省统一行动吗?怎么抓不到人?

    蒋东培说,怎么抓?省里的力量还没有调齐,人家早已经听到风声,作乌兽

    散了。这样打乌,乌毛都打不到。早把乌惊了。

    唐小舟听了,心里略略一惊,问道,其他地区的情况会不会好些?

    周平说,能好到哪里去?如今是什么社会?信息社会。我们讲究信息,黑社

    会比我们更讲究,他们比我们的消息灵通得多,通讯设备比我们先进得多,我们

    还根本没有得到命令,他们早就已经躲开了。五天前,我们接到命令要抓人,

    可是,等我们过去一看,人家早已经在两天前就已经逃了。我们连鬼影子都抓不到一个。

    蒋东培说,据我了解,除了柳泉是提前行动,全省其他所有市州,没有一个例外。

    这消息让唐小舟大为心惊,他倒不是担心人能不能抓到,或者各个地区是否

    能够扫出威风扫出成绩,而是担心,如果这次风暴扫黑无功而返,他这个联络员,

    能拿出什么向省委交待向赵德良交待?

    他说,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人是地方一霸,在地方总有些根

    基,他们自己跑了,这些根基能跑吗?

    蒋东培叹了口气,说,难啦。周平也叹了口气,说,难啦。

    既然人都跑了,他这个联络员,也没有太多的事可做,下午便和蒋东培关在

    房间里聊天。唐小舟对蒋东培说,你有没有想过采取一些别的手段?

    蒋东培说,能有什么手段?

    唐小舟说,这次扫黑,与其说是要扫除各地的黑恶势力,不如说是要打掉黑

    恶势力背后的保护伞。既然那些黑恶势力逃散了,你们就以此为契机,大举调查,

    名义上是调查黑恶势力,实际上,却是在调查他们背后的保护伞。只要保护伞

    一倒,这些黑恶势力在当地还能站住脚?自然也就打掉了。

    蒋东培说,理也是这个理。问题是,保护伞是什么?是权力集团。我一个雷

    江公安局长,跑到沪源来打保护伞?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就算我

    知道些什么,也是单枪匹马,你以为我能做些什么?我这里还没动,人家那里早

    已经了如指掌,提前做好了应对。昨天,我们听说城东有一个人,被那帮人下了

    一条胳膊,彻底残废了,就想上门去录取口供。可你知道怎么样?那个人今天一

    早走了,据说是到广东打工去了。他一个残疾人,到广东打什么工?不是被人提

    前安排了才怪。我还从来没办过这么窝囊的事,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真他娘的

    把人都给憋死了。

    一边和蒋东培聊天,唐小舟一边想。这一消息之所以如此之快地透露出来,

    恐怕还不仅仅是上面有人与黑恶势力有瓜葛,更为主要一点,应该是有人不想看

    到这次扫黑成功。

    赵德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结果连小鱼小虾都没有捞到一个的话,他怎么向

    中央交待?扫黑原本就敏感,赵德良闹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上面怪罪下来,他

    将如何了局?想到这里,唐小舟禁不住心惊肉跳。赵德良扫黑,显然是一场政治

    布局。可人家也没有闲着,在他布局之后,采取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说起来,

    这一招真够狠每的,当面支持你赵德良扫黑,背后却来这么一手,让你连黑恶势

    力的毛都抓不到。为了政治斗争,竟然连社会最起码的稳定都可以栖牲,这种残

    酷性,唐小舟是第一次体会。

    唐小舟问蒋东培,按照总指挥部的要求,每周各市州都要上报扫黑进度情况,

    现在一周已经快过去了,你准备怎么上报?

    蒋东培说,这也是我头痛的事情之一。情况我都告诉你老弟了,你认为我应

    该怎么上报?

    唐小舟说,恐怕只能据实上报吧。

    蒋东培说,据实上报,说我们连一个人都没有抓到,所有人全部逃了,上面

    相信吗 ?或者说,上面会怎样看待这件事?上面肯定认为我能力不够,不足以担

    大任。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可能会这样想吧?这个印象一旦落下,老弟你说说,

    我往后还怎么混?

    唐小舟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作为一名公安局长,你拥有一切资源,并不

    是要你去破多么大多么难的案子,而是将名单交给你,让你去抓几个人。让你去

    抓十个人,从你手里跑了四个,你抓到了六个,那好说,毕竟意外是谁都无法事

    先预料的,何况这种抓捕方式,本身就存在一些变数。就算你只抓到三个跑了七

    个,也还可以征一些客观原因。现在的情况却是,你连一个都没有抓到,仍然征

    客观原因,谁信?任何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恐怕是你的无能,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官场中人,谁不怕在上级面前留下个无能的印象2这个印象一旦形成,会成

    为你一辈子的灾难。只要这个领导还握有权力,你就永远都别想翻身。

    唐小舟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蒋东培点起一支烟,猛吸了几口,然后说,有人给我提了一个建议。

    唐小舟敏感地意识到,这个建议可能非常特别,便问,什么建议?

    蒋东培显得很犹豫。他显然意识到,这个建议非同小可,如果捅出去,

    会有很多的后遗症,因此不太愿意说。唐小舟做了半天工作,却又不能向他说明,

    这件事对于赵德良以及自己非常重要,只能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对于你对于我

    以及对于很多人,都是一次巨大危机。要想化解此次危机,只能将所有事情摊开

    来,大家一起来想办法。最终,蒋东培还是说出来了。

    他说,有人向他建议,为了避免给上面造成一个无能的印象,只有一种办法,

    向上报告说,经过周密调查,当地根本没有黑恶势力。

    当地没有黑恶势力?唐小舟几乎跳了起来。

    这是一起极其严重的事件。如果所有市州全都上报说,经过周密调查当地根

    本不存在黑恶势力,这个结论一旦上报中央,结果会是什么?动用了一省之力,

    原想打一场世界波,结果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乌龙球,这是一定要有人负责的。

    此时,如果再有人向上说,赵德良只不过是想借此搞权力斗争,想借助所谓的扫

    黑,才巴某些人整下去。如此一来,赵德良只有灰溜溜地走人了。

    唐小舟已经看到,一次巨大的政治危机,将赵德良逼到了悬崖边上。

    赵德良如果在官场里粉身碎骨,自己命运的一现曙光,从此也就彻底消失了。

    这次危机可解吗?至少在唐小舟看来,这是一道无解题。赵德良总没有办法将

    那些逃跑的人在一夜间全部抓回吧。

    唐小舟问,你认为这给你建议的人,是仅仅只向你提出了建议,还是向其他

    所有公安局长,都提出了相似或者相同的建议?

    蒋东培说,这个,我就不太清廷了。我想,既然有人向我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也一定有人向别人提出了另外的建议吧。

    唐小舟还是不甘心,又问了一句,那么,你是否可以告诉我,向你提出建议

    的人,其实并不是和你关系非常密切的或者说政治上并不是和你走得比较近的人

    或许由于心急的缘故,唐小舟这句话问得太急也太没有水平了。蒋东培顿时

    引起了警惕,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唐小舟也不再向他隐瞒,说,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向你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就算你觉得不方便说明具体的人,也希望你能告诉我,

    这个人,是雷江的还是沪源的?和你的私交怎么样?

    蒋东培说,没什么私交,是我到沪源以后在工作中认识的。

    唐小舟说,我明白了。

    蒋东培的思维跟不上,问他,你明白了什么?

    唐小舟已经站起来,对他说,我现在要赶回去,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我给你一个建议,按照扫黑领导小组的规定,你可以从雷江调一个副局长和一个刑警

    队长过来。你应该尽快向省厅打报告,落实这件事。这两个人到位后,你应该加

    大力度进行调查取证,黑恶势力是你的调查方向,但黑恶势力背后的保护伞,更

    是你的重点。我还可以提醒你一下,有两个人,你要格外当心,一个叫孟小华,

    一个叫宗国军。这两个人,背景都非同一般。

    蒋东培说,你能不能再给我说清廷一些?

    唐小舟说,我能说清廷的是,这件事关系到你的政治生命,也关系到我的政

    治生命。然后对徐稚宫说,走,我们现在立即赶回去。

    徐稚宫就这一点好,她肯定不明白唐小舟心里在想什么,但肯定不会当着外

    人的面问。直到上了车,汽车驶出了老远,她才忍不住问道,怎么现在回去?你

    不是说今晚就住在沪源吗?

    唐小舟说,几句话很难说清廷,或者说,目前的情况根本就不是用语言能够

    说清廷的。以后再找机会说吧。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确切地知道,这种事,

    跟徐稚宫是没法说清廷的,如果是孔思勤肯定不一样,只要稍稍提一句,她肯

    定能懂。

    唐小舟毕竟不是专职司机,又少跑长途,上午已经开了好几个小时车。中午

    没有怎么休息,现在又迅速往回赶,加上高速公路路况好,很容易疲劳。最初,

    唐小舟是喝茶,发现不行,又在一个服务区停下来,买了一包烟,一根接一根地

    抽,舌头都有些苦味了,还是觉得老想睡。

    唐小舟说,稚宫,你现在做一件事。

    徐稚宫问,做什么?

    唐小舟说,你每隔五分钟,在我的腿上猛掐一下。

    徐稚宫问,为什么?

    唐小舟一下子火了,大声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叫你掐你就掐。

    徐稚宫没想到他会这样冲自己发火,感情上受不了,情绪一落万丈,当时就

    翘起了嘴,似乎要哭出来了。

    唐小舟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失控,无意中伤害到她了,便说,好

    了好了,我向你道歉。我想睡觉,你掐我,把我的磕睡赶跑,知道吗?

    徐稚宫到底是脑子转动不够灵敏,说,想睡觉那我们到下一个服务区先睡一觉再走呀。

    唐小舟哭笑不得,面对她,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说,我的大小姐,我有非常紧急的事,必须立即赶回去。如果能睡,我干嘛要你掐我?我发疯了不成?

    徐稚宫仍然不是非常明白,却也知道要执行他的命令了,便伸出手,在他的腿上轻轻掐了一下。

    唐小舟说,你挠痒呀,用力。

    徐稚宫再掐了一下,还是太轻。

    唐小舟一把抓住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指甲,虽然不是那种特长的,但也还过

    得去,便说,用你的指甲使劲掐,把我的裤腿卷起来掐。

    徐稚宫将他的裤腿卷起来,手指直接接触皮肤,并且加大点力气,又掐了一次。

    唐小舟已经有了痛感,仍然觉得不够,说,用力,再用力。

    徐稚宫毕竟是搞体育出身,力气她可是有。见唐小舟一再叫自己用力,果然

    力量越用越大。唐小舟已经痛得呲牙咧嘴,人却清醒了许多。

    唐小舟说,好了。

    徐稚宫松了手,低下头去看刚才掐的地方,见到有一个很深的血印。她吓坏

    了,差不多要哭出来,说,对不起,我把你掐出血了。

    唐小舟说,没事没事,男子大丈夫,这算什么?小事一桩。

    她摸着那个地方,关切地问道,痛吗?

    唐小舟说,当然痛,不痛我要你掐干什么?

    每向前走一段,唐小舟便叫徐稚宫掐自己。好在这样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

    困的时间段熬过去了,精神渐渐恢复了。

    从沪源出发时,是下午五点来钟,路上跑了四个小时,到达雍州,已经是晚

    上九点。进入市区后不久,唐小舟给侯正德打了个电话,问他赵书记在哪里,侯

    正德说在办公室。唐小舟问,办公室里还有别人吗?侯正德说没有。唐小舟说,

    那好,你让老板接电话。

    侯正德显然是从唐小舟的办公室走到隔壁,先敲了敲门,进去后,唐小舟听

    到赵德良的声音,问,正德呀,谁的电话?

    侯正德说,是小舟。

    赵德良接过了电话,问道,小舟,怎么样?

    唐小舟说,赵书记,我刚从沪源赶回来,现在快到省委了,我有一件重要的

    事,要向你汇报。

    赵德良说,好吧,我在办公室。

    到了徐稚宫离住所最近的地方,唐小舟将车停下了,对她说,你自己回去吧,

    我不送你了。

    徐稚宫也不问为什么,只是说,我先去开好房间等你吧。

    唐小舟说,我不知道今晚有没有时间,你还是先回去吧。

    对于此刻的唐小舟来说,有比做爱享受片刻鱼水之欢重要得多的事情。

    一个人的人生是否成功,其实有一个极其重要的素质,那就是分清主次的素质。

    假如一个人同时面对人生重大选择的关键时刻,心里想着的,却是和某位心动已

    久的女士的艳情欢,这个人,注定是与成功无缘的。

    直接将车开到了五号楼前,下车后,迅速向楼上走。在楼梯上竟然碰到了正

    准备下班的余开鸿。

    唐小舟只是匆匆说了声秘书长好,脚步并不停。余开鸿显然想停下来和他说

    几句话,见他的身影已经擦身而过,只好作罢。

    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并且返身将门关上。赵德良问,小舟,什么事这么急?

    唐小舟顾不得坐下,站在赵德良的面前说,我得到一个消息,各个市州的行

    动很不成功,被列入名单的人,几乎全都跑了。

    赵德良也显得有些吃惊,说,跑了?怎么跑的?

    唐小舟说,因为是全省行动,需要时间部署。这个部署用了三天时间,而在

    这三天时间里,消息早已经传得全社会尽人皆知。那些被列入名单的人,肯定不

    会坐在家里,等我们上门去抓。

    赵德良点了点头,说,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对于这一回答,唐小舟倒是意外了。难道说,赵德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结果?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努力地想办法阻止这一局面的出现?如果说这是在赵德

    良的掌握之中,那么,自己如此急着赶回来,还有意义吗 ?

    他正想着,赵德良问了,还有别的事吗?

    唐小舟咬了咬牙,还是将他认为最重要的说出来了。

    他说,我还得到另一个消息,各地因为没有抓到人,公安局长都很急,不知

    道该怎么办,更没法向上面交待。这时候,有人给他们提了一个建议,希望他们

    向上提供一份假报告:经调查,本地没有黑恶势力存在。

    这事显然触动了赵德良,他猛地站起来,走到了办公桌的一侧,在那里来回

    踱了两圈,然后停下来,盯着唐小舟,指着他问,这是真的?

    唐小舟说,我还只来得及跑了一个市。我也反复问过,虽然这个公安局长不

    很清廷别人是不是也得到了这样的建议,但他说,估计差不多。

    赵德良又在房间里踱步。唐小舟站在一旁想,看来,自己有关此事的警惕还

    是对的,这事确实在赵德良的预料之外,属于最新动向。

    任何一个领导人做任何事,都希望这件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希望事

    前将所有可能全都考虑进去。然而,这毕竟只是一种良好愿望,尤其在官场之上,

    你所能考虑充分的,仅仅只是你怎么做,却不能考虑别人会怎么应对。这就像

    打牌,你打出的牌,在你采取这一行动之时,看上去是百分之百的合理。但也许

    别人应对之后,你才知道,所谓的百分之百合理,其实也可能是百分之百的臭牌。

    出臭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出完臭牌而别人应对之后,你束手无策。

    对手这一张牌实在太凌厉了,简直就催枯拉朽,所向无敌。面对这张牌,赵

    德良有良策吗?

    站在唐小舟的角度,他虽然能够想到一些补救之招,比如他让蒋东培做的主

    动出击之类。他想,此事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扫黑斗争,不知不觉中,上升到了江

    南官场的一场政治斗争。既然是政治斗争,那么,目前的这张牌,肯定是躲在幕

    后的赵德良的对立面打出来的。他们既然已经出牌,自己这边,最起码的对策,

    应该是主动出击,至少也要以主动出击的姿态,试一试对手的火力,算是进行一

    次火力侦察吧。同时他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最好的办法,却是使出一个杀

    手铜,来个一招致敌。

    可有这样的招数吗?至少他想不出来,现在他更期望于赵德良手里有这样的炸弹。

    赵德良转了好多圈之后,突然停下来,对他说,你马上给杨泰丰同志打个电话,叫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唐小舟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又将门轻轻关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侯正德

    还坐在那里,见到他,便问,什么事这么急?

    这种事,他自然不能和侯正德说。他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侯正德看了看他,很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打住了。侯正德收拾自己的东西,

    准备下班回家。唐小舟则拿起电话,拨了杨泰丰的手机。

    唐小舟说,杨厅长,我是小唐唐小舟。吃饭没有?对,我回来了。是,临时

    有点事,需要回来处理一下。他在电话中和杨泰丰了几句闲话,见侯正德已经

    出门,脚步声已远,便说到了正题:赵书记请你马上到他的办公室来一下。

    等杨泰丰的时间里,手机铃声响了,拿起一看,竟然是冷稚的短信:佛曰:

    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放下

    的越多,越觉得拥有更多。

    唐小舟的心绪完全不在这上面,又觉得这个女孩有趣,便回了一句:怎么参

    起佛来了?

    女孩回复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

    换今生一次的擦肩。今生的一次邂逅,定然孕育前世太多甜蜜或痛苦的回忆。

    唐小舟再问,失恋了?要我给你送块手帕不?

    她回复说,不是,有些感慨。

    他说,人通常都是触景生情,你触到了那般景,才会生出这般情?

    她说,吹着江风望着江流,有些感慨。

    唐小舟觉得好笑,回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赋新词说愁?

    她回答说,可能是。

    他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有一次很认真地对他说,爸爸,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他问,什么梦?女儿最初似乎想告诉他梦的内容,继尔又改变了主意,像个小大

    人般说,没什么,小孩做梦,老鼠打洞。

    人在不同年龄层次,有不同的感慨不同的领悟,你不能说他们的领悟或者感

    慨不真实,只是在成年人看来,那确实有些小儿科。但如果换一种心境,你会觉

    得,假如你的心智完全成熟之后,还能有小儿科的感慨,那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所以,他回复说,你真幸福。

    她说,是啊,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说,你今天肯定有点什么事。她突然说,能陪我吹吹江风吗?

    他的心中一动,真的很想去,可是,眼前有比风花雪月重要得多的事。他

    只好回复,手头有点事,暂时还不能定。

    她问,什么时候能定?

    他说,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

    她说,那好,我等你。

    他装着给赵德良续水,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

    唐小舟向外望了一眼,都市的夜虽然嘈杂,省委大院的夜却宁静,高大的香

    摔树盎立在那里,像一些站了百余年岗仍然不知疲倦的哨兵。路灯张大着胸怀,

    倾注着光明,很忠于职守的样子。偶尔有车辆忽啸而过,声音颇有点突出,似乎

    是想引人注目。外面的世界正在喧哮,省委大院,却像是世外桃源,有着一种与

    别不同的宁静。反过来,这种宁静,又似乎成了一种反衬,甚至一种反讽,尤其

    这个夜晚,反讽的意味,就更加的浓郁。

    赵德良显然知道进来的是他,身体动都没动,仍然是双手抱胸,一副凝重的

    样子。他揭开杯盖看了看,里面还是满的,这么长时间,赵德良竟然没有喝一口

    水。唐小舟又悄然退出来,到达自己的门前,听到楼梯口有脚步声,便停下来等

    了一下,果然是杨泰丰迈着军人的步子,急急地过来了。

    唐小舟原想迎上去,杨泰丰已经大步跨过来,并且和他招呼。

    杨泰丰握着唐小舟的手,小声地问他,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唐小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德良的声音传了过来,说,是泰丰厅长吗?

    杨泰丰只好松了唐小舟的手,随唐小舟一起进入赵书记办公室。

    赵德良已经转过身来,唐小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赵德良的脸很松驰。赵德

    良说,泰丰厅长,请坐。

    唐小舟给杨泰丰倒上茶,正准备离去,赵德良说,小舟,你也坐。

    唐小舟心里迫不及待,表面上还要装着很稳沉的样子,拿过笔记本,坐下来,准备记录。

    赵德良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得离杨泰丰稍远,问,听说情况不是太好?

    杨泰丰说,是的,指挥部事前提供了一份名单,要求各市州按名单抓人。从

    现在反应的情况来看,名单中所列的人,只抓到百分之十左右。绝大多数尤其是

    那些比较重要的人物,全都跑了。

    赵德良问,厅里有什么想法?

    杨泰丰说,我们原规定一星期一上报,看来这个规定有点问题。各市州的上

    报材料还没有上来,主要是我们自己摸的情况,还不十分准确。今天下午,我们

    才得到较准确的消息,所以,下午厅里一直在开会研究这件事。

    赵德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一只手扶着座持的扶手,一只手放在桌

    子上,手心在桌面上轻轻地搓动着,问,有具体的措施没有?

    杨泰丰说,现在看来,我们当初的估计严重不足。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仅仅

    只是调动一个公安局长,力量还是薄弱了一些。现在有几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

    我们应该考虑同意公安局长从原局调一个刊侦小组过去,增强一点力量。另一

    种意见认为,省厅应该建立一个追捕小组,对那些外逃的首要分子,集中追捕。

    此外还有一种意见,对其中一部分,进行网上追辑。

    赵德良问,形成意见了吗?

    杨泰丰说,还没有,讨论还在继续。我是从会场赶来的。

    赵德良略想了想,说,第一条意见,我认为可以考虑。不过,有一个前提,

    市州认为必要的话,可以考虑。如果认为必要性不大,不宜太过兴师动众。另外

    两条意见,我看是不是先缓一缓。

    唐小舟暗自惊了一下。这等于说,三条意见,赵德良全部否了。而且,赵德

    良直接否定下面意见的做法,在以前是比较少见的,尤其是这种毫不犹豫的否定

    是他已经有了好的对策,还是准备收了2可是,箭已在弦,能收吗?收的话,

    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同时,唐小舟心中还震动了一下,自己想了那么多,竟

    然全都是怎么进。实际上,除了进,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退。

    看来,自己应该好好地想一想退,也应该好好地学一学这个退字。退也是政治智慧的一种,而且

    很可能是比进更高级更玄妙更难以把握的政治智慧,只是自己还没有学好怎么充

    分利用。以后,一定要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好好研究一下退这个字。

    杨泰丰说,好的。我通知下去,立即执行。

    更让唐小舟惊讶的是,赵德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开始喝茶。

    古代官场,有端茶表示送客的意思,以前唐小舟看到这类介绍,以为这是官

    场的一种暗号,后来他理解了,其实不是暗号,而是无话可谈不想说时的一种心

    态调整。上下级在一起谈话,上级觉得再说下去,全都是废话,不必要再说了,

    却又不方便说,我们的谈话完了,你走了,最好的过渡,便是找件事来做,让自

    己放松一下。最近手的一件事,就是端起茶杯。这不是信号而是一种符号,就像

    写文章时,一句话写完,必然要打上句号一样。

    问题是,他们的谈话就这么完了?他向赵德良提起那件事时,赵德良分明高

    度重视,立即下命叫来杨泰丰。唐小舟以为,赵德良是想和杨泰丰充分讨论这一

    严峻局面,商量出一个应对之策。而现在,竟然急转直下,是赵德良并没有拿定

    主意,还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开始做退的准备?

    杨泰丰意识到自己该走了,站起来向赵德良告辞。赵德良并没有挽留,放下

    茶杯后也站了起来。杨泰丰上前一步,和赵德良握手。赵德良说,小舟,你送送

    泰丰厅长。

    杨泰丰显然也有些意外,在他看来,省委书记这么急把自己叫来,肯定有重

    要的事。可竟然是这么不疼不痒地聊了几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出门后,他

    便问唐小舟,老板今晚的行动好奇怪,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唐小舟绝对不敢妄测领导的意图,更不敢无事生非,只好说,或许,可能吧,

    我不知道。

    送走杨泰丰回来,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对自己说点什么,却没有。赵德良对

    唐小舟说,你开了一天车,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唐小舟说,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赵德良说,不必了。他已经抬腿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转身对他说,

    要不,明天你还是下去转转?

    唐小舟说,好。

    尽管赵德良说不必送,唐小舟觉得,不送肯定不行。现在已经很晚,侧门应

    该关上了,赵德良无论是去侧门叫门,还是去前门叫出租车,都不妥。尽管省委

    书记晚上走路回家,应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此事一旦被省委办公厅知道,那就是一次政治事故了。

    路上,赵德良很沉默,唐小舟也没有说话。直到分手,赵德良也没有说一句

    话。独自站在赵德良的门前,唐小舟想,既然要退,赵书记为什么还要他去下面

    转?难道说,赵德良并不打算退而且准备进?

    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暗自一阵激动。俗话说,不进则退。退是最危险的。军

    队打仗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将军都宁愿进攻也不愿撤退,根本原因在于进攻的时

    候,面朝着敌人,对面的敌人有任何风吹草动,你都可能事前预判并且做出应对。

    撤退则不同,撤退时你背对着敌人,对于背后射来的冷枪,你防无可防,只能

    被动挨打。

    唐小舟认为,赵德良眼前所面临的形势,正是如此,他如果退,背后一定会

    伸出数支冷枪,哪一支会击中他,击中的是他的什么部位以及伤势将会如何,无

    法预料。赵德良被击倒,仕途的脚步,可能由此终结,官场却仍然会给他留下一

    席之地。唐小舟则不同,没有了赵德良,他就什么都不是,说不定还会被打回原

    形。所以,他绝对不希望赵德良在这关键时刻撤退。

    然而,若要前进,该怎么进?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甚至觉得,前进其实

    也是死路一条。前进而死,只不过死得壮烈一点汉子气一点而已。同时,他又坚

    定地相信赵德良,只要赵德良认为可以进,那就说明,他一定想到了进的办法。

    正因为这一判断,唐小舟始终认为,赵德良如果决定退,那将是自己命运的

    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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