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素走后,蒋先生着眼看着四仪八方台,此时仍旧平静而暂安:“要是玉山在就好了,还能卜个卦算算吉凶。”
四仪八方台之上,贺清华这时已经完全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不管是杀死晏嫣还是害了姚海棠,他都已经付出代价了。不但得失去性命,而且还可能死得顶顶惨,灵力枯竭、生命力衰弱、七窍流血,这样的死状贺清华始觉得是因果报应了。
虽然姚海棠已经松开了他的手,但是他已经被四仪八方台吸干了,现在没有人能上四仪八方台来,就没有人扛他下去,他注定要死在这上边……
回头看着姚海棠闭眼凝神,贺清华心生歹意,抱定着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别人好好活的念头,贺清华伸手开始干扰姚海棠。他本来就离姚海棠很近,现在想干扰并不是太难,他只要阻止姚海棠行周天就行了。
行周天本来就是一个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进入一片空明的初级修炼方法,如果受到干扰,短时间里就不能再行周天,必需隔一段时间,进入空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贺清华”蒋先生话到人到,这话只入贺清华的耳,旁人却是都听不到的。他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落到了四仪八方台上,然后一掌拍开了贺清华。
吐了口血,贺清华看着蒋先生笑:“当初先生不肯收我入门墙,我转投堂主门下,现在我终于应了蒋先生那句话,眼亮却光短终究不是个福厚命长心空净之辈。”
“我只收女弟子,那只是借口”蒋先生没特殊爱好,只因为女弟子能洗衣做饭打扫,本身又干净整齐,实在是蒋先生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生人。男弟子比较不让人省心,女弟子则更贴心一些。
“能和您的女弟子一块儿上黄泉路,果然像小师妹说的一样,黄泉路上有个伴儿就不那么害怕了。”贺清华说完狠狠地咳出一滩血来。
看了眼贺清华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蒋先生忽然转身看了眼身后,姚海棠嘴角的血又重新开始流了。贺清华刚才脚一勾,差点就把姚海棠勾倒了,虽然蒋先生来得快,但却还是将将晚了那么一小点儿。
“海棠,我知道你听得见,现在听着我说的去做。散开经脉间的灵识收归于灵海之中,尔后慢慢拉长呼吸,越长越后。”说着蒋先生就见姚海棠果然去做了,便站在一边脱了外袍扔下四仪八方台,然后和姚海棠对脸儿地盘坐在姚海棠面前。
“呼吸调匀了守住心神,然后稳住坐定了,感觉到什么都不要反抗,顺意而为就行了。”蒋先生说罢双手平推开,解开姚海棠结的莲花手印,然后两人双手相抵。
虽然姚海棠没有睁开眼有,但眼前的场景不睁开眼都知道怎么回事,港台武侠剧里惯用的桥段。不过她现在感觉不怎么好,不……不是不怎么好,是非常不好。
在她按照蒋先生说的去做了以后,她感觉到了从蒋先生手掌里传来的那种如春风吹绿了枯木一般的感觉,这正是老树逢春这时姚海棠不顾蒋先生的话,睁开眼睛瞪圆了说:“师父,别这样。”
她现在成了一个媒介,一个灵力的媒介,蒋先生的灵力由她的身体和经脉渐渐地传递到四仪八方台的阵心上。这种疯狂的吸入方式让姚海棠产生了担心,就算是蒋先生也未必能支撑到四仪八方台停止吸收。
“师父,走啊……”
“在为师没死之前,你好好活着。”这是蒋先生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声儿,但是姚海棠感觉到了。
好好活着,这谈何容易啊
191.因果报
从蒋先生身体里涌出来的磅礴灵力如海浪一般,姚海棠的经脉压根就经受不了那么大的灵力,这就好比是自来水管道要通过三峡大坝的水,自来水管会受不了的四仪八方台这时忽然减小了灵力地吸收量,改缓缓抽取,姚海棠脸色瞬间好看了一些,就连蒋先生似乎也好受了些。只见他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看着姚海棠说道:“凝神聚气行周天。”
“是,师父。”姚海棠看着蒋先生心里多有不忍,忍不住又劝道:“师父,你收手吧。”
瞪了她一眼,蒋先生说道:“凝神聚气行周天,你要为师说多少遍?”
应了一声姚海棠没敢再说话,闭上眼神按蒋先生说的去做,从日初升到日偏西,四仪八方台似乎隐隐有了消退之意,抽取的灵力越来越少,而本身的灵气越来越趋于稳定。姚海棠心下一喜,看来这回没事了,不但自己没事,蒋先生也必然没事,她能感觉到蒋先生身体里还有很浑厚的灵力,就像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一样。
心头一生欢喜,整个人就更加的安定,自然杂念也就少了,终于是在月上梢头时四仪八方台光芒大作,一阵金光夹着紫光冲破夜空。这些光芒由四仪八方台阵中向四方散开来,却是半点不见消退,台下的亲贵们这时不由得都忘了自己来的目的,看着那金紫的光芒如两条采练一般在四仪八方台上交织,而后又散开,这场景美得极其梦幻。
亲贵们中间有人欢呼着喊道:“此生有幸,此生有幸啊能看到四仪八方台这样的国器启灵,不枉此生来人间走上这一遭了。”
“可不是,什么添福添寿长健,看了眼前这番景象,足矣”
“听说四仪八方台是耗性命启灵的,这姚姑娘会不会……”
众人一齐沉默,想起不久之后杜敬璋就会从边关回来,一个个都闭了嘴开始想辙。按杜敬璋那疯子的疯法儿,他的人出了事儿,他疯起来是不会管你参与了没有的……
这时大家都感觉到心头一阵生寒,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有人提议:“要不……咱们先撤,好歹制造点儿不在场的证据。”
“这主意好,走咧,有个屁裨益,看是好看了,要拿命来换我可不干。”说罢,众人开始悄无声息地撤退,只留下那些脑子还不太灵活的,或者说已经看得沉迷了的留在原地没走。
这一夜,秦楼楚馆的生意非常好,迎来送往的全是各家亲贵……
而这一夜对于姚海棠来说,最好的是蒋先生还活着,而且比她状态还好一些:“师父,谢谢,要不是师父来了,我这小命就丢在这儿了。”
还是瞪她,蒋先生说道:“还有力气走吗?”
摇了摇头说没有,蒋先生就朝她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然后扶着她往四仪八方台下飘然而去。但是这时,被他们遗忘了许久的贺清华却忽然出声:“带……带我……走。”
“待会儿太平院的人会来带你走,我们就不带你了,不好意思。”姚海棠说完就继续和蒋先生一块儿下四仪八方台。
然而贺清华忽然笑出声来,说道:“你以为你今天能离得开吗,一旦走上来,不死不休,知道为什么慧思那娘们儿非要弄死你吗?因为你得到了她最喜欢的男人,她得不到的被别人得到了,她蔫能甘心”
这消息很劲爆啊,姚海棠侧脸问道:“她喜欢杜敬璋,额滴神啊,兄妹恋乱……伦啊”
于是她被蒋先生狠狠敲了一记脑门儿,蒋先生瞪着她说道:“胡说什么,不是四公子。”
“难道是小言,不应该啊,我又没得到他”姚海棠心说也就这俩男人跟她比较近一点,既然不是杜敬璋那就是言行云。
这时贺清华说出三个字来:“乔致安”
一时间姚海棠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四处晃着找乔致安,结果没见着人:“骗谁呢,乔院长这时候怎么可能在这里。”
跟着一块儿向虚空的夜色里看了一眼,贺清华笑着说:“他肯定在,慧思那娘们儿没得到的人就是乔致安,小师妹,你果然很蠢啊”
“噗……”姚海棠喷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慧思喜欢乔致安已经够劲爆了,乔致安……她哪里得到乔致安了:“我就得到杜敬璋好不好,都下定了”
“所谓的得到,是那娘们儿没有得到乔致安的心,你得到了,所以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的。不要小看那娘们儿,她很疯狂,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和杜敬璋如出一辄。”贺清华说完就开始咳嗽,越咳越大声,咳到最后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咳出去一样。
“气机断了,命不久矣,贺清华你这一生自因自果,下辈子投胎虽不必想着做个好人,但是一定要好好做人”蒋先生说完就要和姚海棠一块转身离开。
但是贺清华却说:“不要现在走,等太平院的人上来了再说,这样走……危险。这算是我最后的忠告吧,你们听也好不听也好,随你们的便。”
说完后很长一段时间四仪八方台上都没有声音,贺清华的气息渐渐微弱,直到最后一丝呼息都在晚风里消散远时,蒋先生叹道:“一世天才,差在用心。”
“师父,我们在这等吗?”姚海棠在感慨了一番后问道。
点了点头,蒋先生说:“等,无论如何,太平院的人不会想要你的性命,为了四公子他们也不会让你出任何问题,至少不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任何问题。”
两人坐在四仪八方台上,金紫的光芒渐渐弱了下来,这时闻得有脚步声上前来,蒋先生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说:“是太平院的人,走吧。”
果然是太平院的黑衣人来了,陈荣打头,一看姚海棠还活蹦乱跳的,顿时间长长松了一口气:“海棠姑娘,你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了,来人,赶紧把软轿抬来把海棠姑娘送下去。”
“是。”
“幸好我还活着,要不然杜敬璋回来冲你们发疯怎么办。”姚海棠笑眯眯地说道,活着的感觉真是好呀。没损了身边的人,自己也活得好好的,这叫名命双收,美就一个字儿“这么一说我得好好谢谢海棠姑娘,要真有什么意外,公子回来还不得要了我们的命啊”陈荣这时轻松多了,刚开始一见四仪八方台真的启灵成功了,太平院所有的人都是一愣,因为没谁想到过真的能成,很多人都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对待这件事的。
那一刻太平院的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首先问过了乔致安的意思,乔致安那时也同样是一脸愕然。皇帝和姚海棠之间说过的那些话别人不知道,他是一个字不落的,因为相信不会成功,所以才没有拦着。
结果成功了,众人都忍不住要想怎么去面对将要班师的杜敬璋,那个人为自己的属下都能发疯,更别说为了自己的媳妇儿了这时的乔致安站在远处,最后贺清华说的那番话,旁人没听见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对于贺清华知道自己内心的事,他很震惊,他一只以为掩藏得很好,甚至连杜敬璋都没有半分感觉。
在震惊于贺清华知道自己的心事之外,更让他震惊的是慧思公主居然……喜欢他“荒唐。”乔致安只能用这两个字来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震惊程度,在他眼里慧思公主只是一个对手,一个必需打压到死那一天的对手。
而被点破了心事,乔致安皱眉,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当以如何的态度面对姚海棠时,他隐匿在了人群里,让自己的属下上前去把他们接应了下来。
姚海棠除了是那个触动他心弦的人,还是杜敬璋未来的皇妃,更重要的是除了身份之外,她还是杜敬璋的心上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不能也不愿去搅动什么。
这时姚海棠正想起这事,问陈荣道:“乔院长呢?”
她到现在还不能相信贺清华说的话,在她的认知里,乔致安是那万年冰块儿,而且怎么着都不能可心她这样的。杜敬璋要不是有过云泾河那一段经历,然后又一起经过了诸多事,估计也不能瞧上她。
“回海棠姑娘,院长还在处理事情,要见院长吗?”陈荣什么也不知道,当然态度很正常。
“不是,就随便问问,我不得好好谢谢他嘛。”姚海棠说这话时蒋先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她看着蒋先生嘿嘿干笑了一声,然后没再说这个话题了。
她不说蒋先生得说:“既然无法回应就不要搅乱人心,你对这份心意最大的回应就是尊敬,并且漠然。”
“咦……师父,我现在才发现你话变多了耶,居然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儿蹦着跟我说话了,好神奇”姚海棠这也够迟钝的,比萧素慢了不知道多少才发现这事。
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出来,蒋先生又横扫了她一眼,道:“我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师父,现在师父好啰嗦,还是蹦字的师父比较好”
蒋先生:“……”
有的时候啰嗦也比字儿都不能蹦了强
192.不接受
从四仪八方台下来时正是月上中天,整个天空像一块洗过的玉石一般,带着光芒莹润之感。走到一半儿时姚海棠就觉得自个儿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从软轿上蹦了下来,她觉得人抬着她也不容易,既然能走了那就别让人抬下去,多不好呀。
这时四周都戒备森严,亲贵们多已经退尽了,再反应迟钝的这时也应该感受到周围少了人,再一琢磨谁不能想到那些人为什么跑啊。这么一来,当然是大家一块儿跑了。
整个山间这时似乎都能听到虫鸣之声、山风过境,姚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充满感慨地说道:“活着可真好。”
“知道活着好,那以后就别再犯傻气劲了,知道吗?”蒋先生觉得这小徒弟就是自己的劫数,简直就是上天来磨砺他耐心来的。
“再也不敢了,我老实。”姚海棠说着捱近了蒋先生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然后特暧昧地问道:“先生,南塘夫人的事儿怎么样了?”
可能是问了不该问的,蒋先生脸色变了变,一把扒拉开了姚海棠,嘴中大声喝道:“趴下”
接着便见嗖嗖声破空而来,蒋先生整个人忽然间如一道墙一般挡在了那儿,所有的箭矢都如同碰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尽数停在了蒋先生半米之外的虚空里,然后又如雨一般落下。
这是启灵师防身的方式之一,能控制得像蒋先生一样那需要很大的灵力来支撑,姚海棠皱眉:“师父,撤”
她说完就想运功和大家一块儿跑,但是蒋先生却一动不动,她见蒋先生不动又折回来:“师父,走啊。”
“我不挡着谁跑得了,蠢笨,赶紧走。”蒋先生说话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是只要姚海棠到蒋先生面前来看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现在是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眉头紧锁间带着十分的忧色。
大部分时候姚海棠非常迟钝,但是偶尔她也会有非常敏感的时候,比如现在她就感觉到蒋先生体内的灵力不能支撑太久,那漫天的箭雨披天盖地而来,一旦蒋先生的灵力消耗尽,就意味着蒋先生会被射成刺猬。
这下姚海棠有些慌了,冲身后太平院的人撤退的地方大声吼了一句:“乔致安,我知道你肯定在哪里,反击啊”
乔致安自然在,而且一直都在,他甚至知道这些人怎么来的,又是谁的人:“已经派了人过去,他们去取甲了,一会儿列阵后自然不必再忧心。”
“师父,素素呢,这时候怎么不见素素?”姚海棠这时候才发现萧素没来,然后又记起蒋先生似乎说过送信儿去了。
“送信。”蒋先生简略地说了两个字,然后就不再说一句话。
好在很快盾甲来了,在前边儿挡着大家一块儿退到了四仪八方台另一侧。撤退途中,蒋先生忽然轻轻推了姚海棠一把,在撤退中的姚海棠没有太注意。等撤到一侧后那边的箭雨也没初时那么猛烈了,看来派过去的人也已经起效了。
这时姚海棠忽然发现蒋先生靠在那长出着气,却是一句话不说:“师父,你还好吗?”
“大概不是很好。”蒋先生一声苦笑,说话间伸出一只沾满了血的手来。
一看到血姚海棠谅上下寻找,在蒋先生后背上看到了羽箭,却还不止一支,是两支箭,重箭……更加让姚海棠不安的是,这是她曾经启灵过的那批箭里边的:“师父,刚才你推开我,是因为有箭冲我来吗?”
蒋先生没有答她的话,只是勉强笑了笑说:“没事,会好的。”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是姚海棠已经可以肯定了,这批箭是她启灵的,所以压根不会伤她。器不伤器师也不伤启灵师,所以这批箭必定是皇帝想办法弄给慧思公主的,皇帝这是起了万全之策来保她的。
这时她却生不出感激之以来,她只想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师父,你不应该替我挡这箭……它们是我启灵的,不会伤我。”姚海棠苦涩一笑,从怀里掏了帕子擦干了蒋先生额头的汗。因为是她启灵的箭,眼下蒋先生重伤成这样,她觉得简直就像是自己新手发的箭矢一样。
她的话让蒋先生一怔,然后大笑出声,只是笑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末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声过后,蒋先生轻声说:“海……海棠……”
凑近了一些,姚海棠生怕错过了蒋先生的言语:“师父,我在,您说。”
“为师,托……托付你一件事”蒋先生说着也不等姚海棠答是还是答否,接着就说:“替我,向夫人带个话,不能长……长伴,愿卿遂意。”
“是南塘夫人?”姚海棠问道。
蒋先生点了点头,姚海棠就既伤心又愤怒地说:“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这是太平院的药,师父先服下,待会儿药房的人就会来了。”
但是蒋先生可不管这个,非常执着地坚持说道:“答应”
“师父”
“答应。”
“是是是,师父吩咐的我怎么敢不做,你现在赶紧好好歇会儿养养神,求你别再说话了。”蒋先生这么一折腾,姚海棠反倒不觉得自己会失去这么个师父。
但是当蒋先生叫着她的名字,说出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你傻,素素我不担心,只担心你。没有为师关照,以后就靠你自己了”的时候,姚海棠咽了口唾沫:“师父,我不懂照顾自己,你不要……”
“唱个歌儿来听,唱你经常唱的那个……”蒋先生感应到了一些东西,所以让姚海棠唱歌。
抹着泪,姚海棠哽咽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压根唱不出一个字来。面对着蒋先生可能一命归西,她怎么唱得出歌来,但是蒋先生要听她就要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蒋先生经常听到的就是这首,现代能在古代唱的歌实在不多,所以她经常一高兴了哼的就是这首。她从来没把这首夕阳红的歌唱得这么悲情过,悲情到她一边唱一边流泪,到最后只唱了一半就哽咽得几乎唱不下了。
在她准备继续唱的时候,有一块儿帕子递到了眼前来,是乔致安伸的手,他不但伸了手还张了嘴:“海棠姑娘,令师已经去了,节哀。”
“胡说什么,我歌都没唱完,我还没唱夕阳山外山呢,师父最爱听后边的小半段。”说着姚海棠也不管,继续唱着这首歌的下半段儿,她静静地唱着,旁边的黑衣人各自静静地看着,大家都不说话,整个夜空里似乎都像是只飘着姚海棠的歌声一般。
静夜里的歌声,带着不尽悲恸的歌声一直重复着没有停下,直到整个天空开始渐渐见了彩色,整个山里出有了绿意时,姚海棠依旧还在唱着后半段。
她以为,只要一直唱下去,蒋先生就不会走的,这是他最喜欢听的歌,不止一次向姚海棠表达过“好听”这两个字。从前蹦字的蒋先生嘴里,她能得到的唯一夸奖就是这个,所以她记得分外清楚。
唱完的时候,蒋先生总要轻轻地拍两下手掌,然后说一句“好听”就转身进屋。对于她做的菜,不管是咸了淡了,还是心情不好时做得随意一些,蒋先生从来不多说什么,总是吃得干干净净的。
“海棠姑娘……”乔致安听着她唱歌,从最开始的悲恸到愤怒再到平静,到现在似乎只剩下了不言不语地跪坐在蒋先生身边,声音嘶哑地唱着那句“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他叫了姚海棠,姚海棠也没反应,她就这么继续唱着,如果不是声音越来越嘶哑,简直就像是播放顺里的单曲循环一样。
见她这样,乔致安先安排了一下属下去办事,然后自己和陈荣等留在这里,他们必需把姚海棠送回宫,至于蒋先生的后事,那是必需交给四方堂来办的。四方堂在京城有办事应事的地方,太平院只要去知会一声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事,乔致安一一安排好了,然后又喊了声:“海棠姑娘。”
“师父走了是不是?”姚海棠侧脸看着乔致安问道。
她的眼神惹得乔致安一阵心里泛酸疼,平时灵活得溜溜转的眼睛,现在却是木然而漠然的,一个都像是看一块路边的顽石,一个路边的杂草一样。他也很愿意说不是,但事实确是:“是。”
“你们都知道事情是怎么安排的,不告诉我不要紧,可是贺清华做的事你们真的不知道吗?皇上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乔致安,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我不信”姚海棠吼完后抹干了泪,自己背起了蒋先生往四仪八方台下走,有太平院的黑衣人想来帮忙她却是让都不让他们碰一下儿。
她可以由着被安排,但是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因为这安排而……她再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
从此始知,被安排是要出问题的,人活着必需自己彪悍,对于所有的安排应该态度明确地告诉所有人——她不接受
193.人与事
从今天开始,告诉每一个人她就是灵器师,掩藏身份不居名这样的事她再也不会干了。虽然在这之前她的声名已经挺大了,但由于杜敬璋的身份而拥有的一切终究是依附于他的,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杜敬璋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因为他比她活得明白。
如果自己不够强大,被安排被摆布都只是小事,失去性命身陷险境才是大事。
她没有回宫,把蒋先生安顿好后,她在南隅外跟乔致安说:“乔院长,请您代为向皇上转达一句话,他那位女儿的礼我收到了,他的雷霆雨露我也感念万分”
说罢,关门,不待乔致安说一句话,她就此把乔致安关在了心门外。把人当朋友,信任一个人都是从心而始的,这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有信任。
过得片刻,南隅的门响起了,去开门一看却是青苗和安丰以及四方堂在京城管事的人都来了:“姑娘……”
“青苗,师父没了,他走了……”她以为自己会哭,可发现没有眼泪,也不知道是哭得多了,还是自己心肠太硬。
而刚进门儿的三个人看着她,却深深感受到了她的悲意,没有一丝眼泪,却从骨子里散发出痛彻心肩的悲意来。她在告诉别人,她没有哭但是很疼。
一把抱住了姚海棠,青苗喃喃地说道:“姑娘,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我不哭,京城不相信眼泪,他们也不信。”姚海棠说完转身看向四方堂的管事。
那人躬身行礼,道:“见过姚姑娘。”
点了点头,姚海棠皱眉沉默了很久后才颇为艰难地说:“何管事,师父的后事只怕还要多加麻烦您来操持,一应的规矩我并不懂太多,还请您代为操办,若需要什么帮衬只管言说。”
“瞧姑娘说的,这本就是我们当做之事,姑娘不必客气。我带了人过来,现在应当为蒋先生更衣整理,您看我是不是现在让他们进来?”何管事看着姚海棠,心想这姑娘怎么不像传说中那么傻气随大流呢应声让安丰开门把人领进来,打开门时姚海棠看到了在门外站着的乔致安,她没有动也没有多看一眼,只是转身往里走。
青苗倒是多看了两眼,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乔致安要站在这里不走。
四方堂的人进来后,由安丰来负责一应的事务,本来应该是姚海棠来做的,可她却是一上台阶就昏了过去。疲劳加上伤心,她这一昏过去就开始发烧,青苗看着心里也替她难受。
“姑娘,您别太闷着自己,这样更难受,在梦里都不肯哭,你这要让四公子回来看到了,非当场发疯不可。”青苗叹了口气,让人去找大夫来,又拧了凉水帕子敷在姚海棠额头。
过得片刻乔致安领了御医来,青苗看了眼没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让在一侧。御医诊过了脉后给开了药方,青苗一看想了想才跟着御医一块去取药。其实取药的事有旁人可以去,但是青苗似乎觉得乔致安有什么要说的。
她在天然居里忙里忙外,安丰则经常漫天下转悠,他们俩和天然居的联系并不是那么紧密,所以对于今天发生在四仪八方台上的事并不是那么清楚。
“海棠姑娘……”乔致安喊了这一句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这时候什么话都是苍白的,谁也没有想到贺清华的事情。这个安排,不论是皇帝还是他,不可能料想得到。
四仪八方台周围有守卫,但是四仪八方台上历来是只有启灵师和器师才能去的,寻常人并不能随便上去。就连守卫也必需报备了,才能上去查看。如果有人一开始的落脚点就是四仪八方台,那么就很难发现他的行踪。
“有些事情,确实不是安排所致,虽然这结果却是我们的安排所造成的……抱歉。不让你知道安排是皇上的主意,但是我没有告诉你确是我的不对,没有安排人照顾周到也是我的过失。”乔致安说完哑然,这似乎没什么用,事都过了,论谁对谁错没有任何意义。
末了,乔致安看着姚海棠良久,叹了口气,最后转身前幽幽的低声道:“海棠,别太伤心了……”
出了南隅,乔致安回望了很久,然后苦笑了一声。就算知道结局是这样他就会阻止吗,不会,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只有不是自己一直想要保护的那些人,他不会动任何心思去改变什么。
只是姚海棠大概怨恨他了吧,大概以后相见了只会是陌路。
“这样也很好,我们本当互不为牵绊,海棠,珍重。”自此后,他会去做一个权臣,一个孤臣,一个能臣,但是这内心的牵绊却只怕是永远无法割舍下。
有些温暖,一旦尝过了,便再也遗忘不了。
这一天过后,整个京城沸腾了,人人都知道四仪八方台启灵成了,不但是这样,启灵的姚海棠还活下来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未来的嫡长皇子妃居然是位灵器师。千百年不一出的灵器师,众人开始纷纷奔走相告。
然后开始有百姓在南隅外集结,希望灵器师能给他们带来福气。其实百姓们多不知道灵器师是什么,他们只是认为灵器师都能给四仪八方台启灵了,那么肯定能庇佑他们。
甚至有百姓在外头烧起了香火,姚海棠在里边听着,不发一言,甚至不多看一眼,似乎对这一切很冷漠一般。青苗在一旁看着总是很忧心,要是姚海棠一直这么下去,肯定要出事的:“姑娘,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愚民可用,我现在总算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姚海棠说完就转身回了屋里。
蒋先生的遗体已经火化了,要等萧素回来以后才能一块儿奉归、落葬,姚海棠就在南隅待下了,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多问。不管是皇帝派了人来,还是太后派了人来,甚至是言行云和齐晏她也不见。
“姑娘,都快半个月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这样我看着不踏实。”青苗拽着姚海棠,希望她能听自己的,跟自己一块出去走走,哪怕是多见几个人,多说几句话也好啊“不用了。”当然不用,她要做的事很多,绿酒剑早已经做好了,早前趁夜里她还去过慧思公主府上。现在剩下的就是解决余下的事情,但这些事情不是她擅长做的,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找人帮忙:“青苗,我可以信你吗?”
“当然,我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了,可不可信还需要多说吗?”青苗见姚海棠有松口的迹象,赶紧答应了。
点了点头,姚海棠说道:“这件事,我不希望太平院的人知道,你能做得到吗?”
这就让青苗有些迟疑了,有什么事是连太平院都不能知道的:“姑娘,你要做什么?”
见青苗没有回答她的话,姚海棠继续问道:“你能做得到吗?”
没办法,青苗只能点头答应:“是,姑娘,我能做得到。我知道太平院的人如何追查,也知道如何避开太平院的追查,请姑娘放心。”
“很好,这里有四个地址,我要你做的是让他们永远说不出话来,听明白了吗?是永远的沉默,他们是慧思公主安排的人。”姚海棠还是解释了一句。
接过纸头,青苗细看了一眼,然后震惊地看着姚海棠:“姑……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绝对无误,你能办得成吗?”姚海棠可不再去想给人留一线之类的,给别人留一丝,就是让自己最后一线都没有。
想了想,青苗说:“不能让太平院知道的话,这件事会办得缓慢一些,姑娘要知道我已经很久都不办这些事了,而且太平院那边有新的追查手段,我得熟悉一下才知道怎么避开。”
点头应了声,姚海棠说:“我不急,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把纸头上的地址人名记清了,青苗就着灯盏把纸头烧毁了,然后四下里看了看,说道:“那姑娘这边我安排人来看着,姑娘放心,不是院里的人。”
“不用安排,他们不敢再让我出事了,要是出了事,外边这群人非生啃了他们不可。”姚海棠说的愚民可用正是如此。
一动念头细想,确实是这样的,青苗就答了一声“是”,然后就转身出去了。只是青苗不免要疑惑,为什么事情不能让太平院的人知道,但是姚海棠这么说了她就会这么去做。
比起太平院来,青苗跟杜敬璋、姚海棠更加亲近,而且这两个人都是会抓人心的。也只有姚海棠身边儿,她才不再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在乱象里待过的人,总是倍加珍惜安宁的生活。
“杜敬璋,你快要回来了对不对,素素去找你了。但是这件事,我要自己解决,我失去了的,必从他们身上找补回来。虽然我知道你会比我做得更好,但是我决定自己做,这世上总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的,要强大只能靠自己。”姚海棠说完进屋,继续鼓捣着她的那些东西。
而她想要办的事正在办着,她想着的人也正在回来的路上……
194.你在哪
天下间,人人都以为慧思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虽远嫁但却是风风光光去,风风光光回,在天子的盛宠之下,很难有人对她生出一丝不屑。因为她是公主,是东朝皇帝的掌上明珠,她的母亲现在还有皇帝的年年祭拜,所以众人不免要高看她一眼。
私底下,慧思公主很能笼络人,不知凡几的江湖高手在她手底下肆意地享受着高手应有的生活。
甚至杜敬璋和乔致安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这般疼爱慧思公主,他们也像很多人一样,认为是慧思公主母妃的原因。曾经在私底下,杜敬璋也和乔致安说过类似的话,杜敬璋对此曾说过一句:“得不到和已失去都是最好的,比如我,比如慧思,都是因此受尽了照拂与偏爱。”
那时乔致安也同意这句话,而慧思公主也一直表现得就像一个骄纵的女儿,被皇帝的放逐伤害了,被自己的兄长伤害了,她试图取回她应有的一切。只是与此同时,她的取回对应的是旁人的死或伤,这样一来就会有很多人不答应了。
几天后,青苗回到南隅,冲姚海棠点了点头:“姑娘,事办妥了。”
“嗯,接下来,我们去搅风雨吧,这京城被人搅乱,不如自己搅乱了的好。”姚海棠说着起身,回屋里取了绿酒剑,同时手里还多出了另一柄剑来,是迷尘虽然青苗没见过迷尘剑,但是总听说过的,而且太平院有迷尘剑的画影图形,所以也知道个大概的样子:“姑娘……这是迷尘剑?”
举起手中的迷尘剑,姚海棠点了点头说:“是,迷尘剑,它现在在我的手里。”
意味着原本不在,青苗就不由得寻思姚海棠是从哪儿弄来的了,想了想青苗忍住没问,问了另一个问题:“姑娘,你去哪里?”
“自然是皇宫,对了,你没有多问什么吧,那几个人知道的东西,如果你不知道那最好,如果你知道了也咽死在肚子里,永远别说出来。我不想听,你也别说给任何人听,明白了吗?”姚海棠现在对秘密已经不感兴趣了,她现在感兴趣的是把慧思公主送到她应该去的地方。
拉了姚海棠一把,青苗说:“姑娘去皇宫做什么,这段时间总召你也不去,怎么今天没召反而是要去了。”
看来青苗确实没问,要是问了她就必然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去皇宫,挣脱了青苗的手,姚海棠极为平静地回答道:“没事的,我只是去做一点应该做的事。”
眼睁睁看着姚海棠不听劝要出去,青苗一琢磨赶紧转身去找太平院的人通知乔致安,思来想去青苗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把她处理的事告诉乔致安:“唉呀,那几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早知道就不该听姑娘的话,问明白了不就完了,现在倒好,那几个人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上哪儿问去。到时候院长要问我为什么,四公子也要问我为什么,可我还想问为什么呢”
“现在可以说了,告诉他们这件事是我让你做的,城府深得像乔致安一样的人,八成一想就明白其中有些什么事了。”姚海棠选择现在说,是张明了旗帜告诉乔致安,她不再信任他了。
这时候乔致安完全可以说一句话:“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如果乔致安要真这么说的话,姚海棠就能答一句:“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感情的事就是谁喜欢谁该”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并不好,但一个人要是太好了,就得像她现在这样失去很多东西。甚至现在她开始怀疑杜敬璋是不是可信的,她相信杜和,但是在阴谋诡计里成长起来的杜敬璋,她有些不太敢谈及信任二字。
他也瞒了她很多东西,说是所持为善意,只是他所瞒的事做出的安排到现在还没有东窗事发而已。
“你说得对,偌大的世上,我只有一个人”所以必需强硬,必需武装到心脏独自进宫门,看着朱墙青瓦散发着梵净的光芒,姚海棠忽然就笑了,世间最肮脏的地方却有世上最干净灿烂的模样。
她所到的地方,宫女太监们无不纷纷行礼,便是有官员偶尔经过,也是礼数周到。姚海棠平时多会惶恐,多会不安,但现在却是坦然领受,妥当的处置礼节问题。一个人再还不够强悍之前,必需圆润“呀,海棠姑娘,太后娘娘最近可是惦记着姑娘了,姑娘这是要上太后那儿去吗?”有宫女拦住了姚海棠的去路。
退了一步,姚海棠看着那宫女行完了礼才说道:“我知道是太后让你来拦我的,不要拦,我先去拜见了皇上自然会上太后娘娘那里去请安。”
那大宫女起身有些为难地说:“海棠姑娘,太后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您先请到太后娘娘那儿去,请姑娘体恤。”
闻言嘲讽地一笑,姚海棠欺近了看着那大宫女说:“我体恤了你,旁人却不肯体恤我,所以请姑姑去回了太后,我先去见皇上。”
以前姚海棠最好说话,旁人说什么,那她就是什么,从来不会在乎什么前什么后,但是今天却不再听从了。那大宫女看了两眼,?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