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牢记备用网站无广告
    感觉到他的彷徨,甚至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无力感。姚海棠不管在现代古代,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近距离地感受死亡,现代时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父母都健康而且活得安乐,没什么大的病痛,所以对于杜敬璋现在的情绪,她只能试着去体会。

    四方堂的早晨,雾气如纱一般在林间徜徉,他着一身青灰色袍子,静静地站在那儿时让姚海棠想到了雨天,初秋的雨天便应该是这样的青灰色,淡淡的一如别离给人的感觉。

    她伸手紧紧地握住杜敬璋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指近乎冰寒,她知道他心底或有些害怕,这种害怕应该叫患得患失。他与皇帝计较经年,终于有一天,那个在他眼里像珠峰一样不可逾越的男人亲口跟他说天命将尽,顷刻间他的世界就在一点点崩塌。

    “敬璋,你是个好儿子吗?”姚海棠问这个问题时,非常地认真,当然她知道这个问题会让杜敬璋感到愧疚。

    而杜敬璋只是看着林间的白雾,微微仰头时,额面上却没有素日里常见的淡淡清辉,只显得有些淡淡的愁绪萦绕在其间:“不是,从母亲走后,按父亲的话来说,我对他表面顺应,内心抗拒。”

    有些人连表面顺应都做不到呢,姚海棠脱口而出就想说这句,可她现在不是有计划么,就得按着计划来说:“皇上他,是个好父亲吗?”

    眉头深锁的杜敬璋看了她一眼,摇头说:“不是。”

    听着他说不是,丝毫不迟疑,就像说他自己不是好儿子一样,至少说明在这段父子关系里,他对自己对皇帝都很公平,至少他先认为是他自己的错。姚海棠想了想,接着继续说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也许这句话大而空,但是他一直想把最好的捧到你面前来,希望你接受。对于一个父亲而言,没有什么比亲手把自己创立的伟业宏图送到儿子面前更深的认可与疼爱了。敬璋,虽然他不擅长做个父亲,但你必需承认,他倾注在你身上的感情非常深厚。”

    不擅长做个父亲,杜敬璋头一回听人这么评价另一个人,哪怕这个人确实不擅长做父亲,而且就是他的父亲,他也觉得很惊奇:“这天下有很多人不擅长做父亲吗?”

    “当然了,天下不会做父亲的多了去了,我见过的父亲实在不太多。在我看来苏老爷子算是个好父亲,言相爷也非常擅长于做父亲,你看小言,不管出什么事,言相爷总是第一个知道,但是言相爷从不干涉,只是把事情里的某些环节打通,或者给小言一些参考意见。言相爷总能切中要害,做了半辈子宰相,他的话是很有启发性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小言很幸福。”姚海棠是真的觉得言相爷是个好父亲,言行云这辈子真的没挑,好家世、好才华、好教养、好仪表,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言行云不骄不躁、天性淳厚、亲切随和,这多么难得。

    只有一个非常疼爱孩子的父亲,才会言传身教,把言行云教养成一个既平民,又贵族的人,至少姚海棠是这么认为的。

    幸福,杜敬璋又重复了一小句姚海棠的话,然后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小言幸福?”

    一摊手,姚海棠说:“在这样的环境里,要么成为一个纨绔子弟,要么成为一个骄傲而有知的人,你也不得不承认,京城里家世好的公子哥儿不知凡几,但他们都无法像言行云一样平近、安乐。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还能追求一件内心至纯真的东西,而不受家庭的压迫与阻拦。最重要的是,言相爷教他成为一个知足的人,有句话说得好,知足者常乐。”

    “知足者常乐。”杜敬璋一笑,确实是这样,言行云不擅机谋,做事手段总是光明磊落,从不欺骗人,而且和气平易。关键是有追求,敢追求,勇于追求,而且擅长于守候,最重要的是他并不以这种守候为苦。这么一说,杜敬璋觉得这从小就认识,且跟随了自己近十年小言确实是个幸福的人。

    “是啊,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等到这时候你就会想,他活着的时候你都没能好好跟他相处过,要是多给你一点时间,或者你早些醒悟一点那该有多好。与其等到那时候,不如就在这时候,做知足的人,因为父亲还活着,还能笑着跟你说话,还能做一些事来让你气怨。不要百年之后,你连气怨都没个对象时再来悔不当初,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

    后悔药。”姚海棠觉得他需要一个具有说服力的说法,否则他很难跟皇帝解除那种不父不君不子不臣的关系。

    虽然姚海棠没见过他们相处,但从皇帝和杜敬璋两人谈起对方的态度时,姚海棠就知道,这俩都是别扭得很的人。谁也不会轻易先低下高贵的头,谁也不肯先打圆场。

    这一番谈话下来 ,杜敬璋最终记住了一句话,这句话让他很震撼。姚海棠之所以不震撼,是因为她没经历过,而且现代人对文言文的震撼总是要小一些的。现代人会抱着那“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一类的词儿伤感,但是绝对不会对一句常听文言文震撼。

    杜敬璋记住的是姚海棠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是失去过母亲和亲弟弟的,所以他能对这句话有很深刻的认知,只是忽然让他去对怨怼了很

    多年的皇帝拉下态度来,并不是太容易。

    虽然姚海棠不知道杜敬璋回京后两父子会怎么相处,但是她很有远见性地说:“如果觉得别扭,就默默地做一点事,不必让皇上知道。我知道,你不想人知道的事,就算是皇上也很难弄明白,所以你可以先从私底下开始做一些事情。不用太温情,不用太多改善,先关心饮食起居就行了。啊……对了,回头我弄个菜谱给你,你领着天然居的大厨进宫到你殿里的小厨房去做,皇上的胃口我还是了解的。”

    跟杜敬璋差不多嘛,她当然了解了这些都让杜敬璋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很快就释然了,姚海棠且能这么热心,他一个做儿子的为什么还要不自在。然后就投入了和姚海棠商量菜谱的事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帝爱吃什么,他从三岁起就坐在皇帝身边吃饭,直到出宫立府那一天。

    “好了,菜谱给你带回去,这份是给天然居的。”其实姚海棠可留了个心眼,有好几道菜都是天然居独有的,比如大酱焖萝卜。她可不相信杜敬璋会让皇帝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她可不能让杜敬璋就这么默默做了,那样是不会有什么改善的。有道是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说又练才是真把式嘛

    杜敬璋可不知道她的心眼儿,拿了菜谱没几天就回京了,他也想多留几天陪姚海棠,可是再过段时间就要准备发兵事宜,他再不走不得耽误事了。

    回了京里,杜敬璋拎了天然居最好的厨子进宫,经过了一些章程,那厨子就在宫里待下来了。厨子一听说是给皇帝做饭菜,还用的是姚海棠的菜谱,立马来了精神,那认真又荣幸劲儿连杜敬璋这做儿子都自惭。

    他就从没揣着这么一份心情去为皇帝做些什么……

    而皇帝看着端上桌来的几盘菜,再一尝味道,也不动声色,多尝了几口吃好了也不问是谁做的。当然私底下还是要派人去查一查,不过他只以为是姚海棠来宫里了,要不然谁能想着给他做这个。

    等最后知道是杜敬璋去四方堂取的菜谱,从天然居拎来的厨子,还默不作声地办完就走人。皇帝一琢磨就莫明地笑啊,心说:“ 这个老四,就是这么个闷嘴葫芦,做了什么从不说,做完就走,这办事风格也不知道像谁。”

    “去把那厨子叫来。”

    厨子一听皇帝要召见,当时就晕菜了,脚下跟踩着云彩一样过来了,在小太监的提点下行了礼侍立一侧。皇帝冲他笑了笑,特和气地说:“今天做的几样菜不错,有海棠那丫头

    六成的水准,以后愿意留在宫里给朕做菜吗?”

    皇帝之所以召见,那是给儿子和儿媳妇儿面子,要不然一个厨子再做得好皇帝又怎么会召见,还询问上了。

    厨子再晕菜,再荣幸也还是喜欢天然居,所以他以自己觉得不知死活的方式回拒了皇帝:“回皇上,草民喜欢天然居。”

    皇帝不怒,反而笑了两声,低声说:“这丫头手底下的人跟她一样,没长脑子作糊涂劲。算了,退下去。”

    然后皇帝就安排小太监把人送了回去,小太监路上说:“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万岁爷也就这几年了,既然喜欢先生的菜,还请先生多在宫里待待。小的小钱子在这给先生道谢了,万岁爷忙于政事,几十年来励精图治不得片刻安闲,还请先生看在万岁爷辛劳的份上,暂时别出宫。”

    ……

    然后厨子彻底晕菜了,再然后天然居就少了个大厨,再再然后姚海棠就在四方堂蹦着骂皇帝

    168.好东西

    皇帝老爷子这招,在姚海棠看来那就是大大的打脸,她捧着一颗“行善积德”之心说服杜敬璋努力去做一个好儿子,而不是因为有好父亲,才相对应的做好儿子。某个瞬间,姚海棠真觉得自己这情怀非常伟大,但是皇帝老爷子把她的大厨拐走了,高掌柜诉苦似地跟她说了一句“该招人了”后,姚海棠就觉得屁的伟大情怀,都是浮云啊

    其实如果玉山先生没跟她说“积德行善”之类的话,她也会劝杜敬璋在皇帝过世前的这些日子好好跟皇帝相处,但不至于说得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后来萧素问她:“你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她就只能默默泪流,这也可以叫自作孽了:“我这不是想行善积德么,化戾气为糨糊,让父子俩重归于好,对杜敬璋说他心里也舒服嘛,不至于以后悔如今没好好与皇上相处。”

    “玉山先生又立了一功,他说话比我们有用嘛。”萧素开始佩服玉山先生那个怕死鬼了,三言两语就把姚海棠这傻妞给糊弄过去了。

    这时玉山先生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堆着满脸笑地站在留云楼外说道:“我这叫断命,当然有用了,姚姑娘这一化解,也就是德行了。”

    听着像骂人,姚海棠看着玉山先生行了礼,然后就想起萧素说的什么身份来了。可她见玉山先生受礼受得很自然嘛,一点也没有诚惶诚恐的模样:“玉山先生。”

    “姚姑娘多礼了,今天卦象上显示我应该往南边走走,不过到现在好像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之喜。算了,我该回去了,回头再说。”接着玉山先生转身就走了,跟来时一样眨巴眼就没影儿了。

    看着玉山先生的背影,姚海棠顿觉无语,这人也太信卦了吧

    “不是说自己给自己卜的卦不灵吗,玉山先生好像没这忌讳嘛。”姚海棠喃喃着说道。

    “他坚信天底下没有比他更懂卦象的人,所以他从不让别人给他推盘卜卦。”萧素答了这么一句。

    然后蒋先生就飘了出来:“素素,出山,海棠,待着。”

    “师父,我们有出山的任务吗?”萧素问道。

    “嗯,你跟我走。”蒋先生说完又看了姚海棠一眼,道:“修炼。”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偷懒的,绝对不偷懒行了吧。”姚海棠苦着张脸说道,其实越到后来修炼越枯燥无味,萧素说她已经卡住了,如果没有突破就很难再进一步。

    要知道她现在这启灵师还是平平之资,只是在制器上比别人多占些便宜,灵器师灵器师,制灵器的师傅,这是萧素说完后姚海棠的理解。按蒋先生的意思,要想不被发现灵器师的身份,就得少制器,好好做个出色的启灵师。

    她在京城制的剑是普生器坊的坯子,杜敬璋錾的花纹,她启灵的,所以不能算是天生灵器,因此没人能察觉出与普通的器有什么不一样。

    等萧素了解了出山的任务后,又来跟姚海棠交待了几句:“这回去椿洲,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你在山里好好修炼,按师父的交待,玉山先生的推盘,你可千万别上京城去,我和师父没回来前你连留云楼都别出,知道吗?”

    姚海棠就在想啊,她能到哪儿去,杜敬璋不召唤她去京城,堂里不给她任务,她出山个什么劲儿:“你觉得我能上哪儿去,杜敬璋才走没多会儿呢,我也未必就这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下午蒋先生就和萧素下山了,留下姚海棠一个在留云楼里,她可真算是百无聊赖。琢磨着杜敬璋这回是上战场,总得给他点儿东西自保,她思来想去不敢做火药,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是逆天的。她是要积德行善,可不是来搞破坏的。

    那就只能是做点兵器,她去过忠字营大营那边,看过这个时代的军备情况,所以相对来说,她觉得自己脑子里还是有挺多不错的东西。比如弩,比如投石机,再比如战车。

    排兵布阵她不懂,三十六计早就写过了,孙子兵法她不敢抄,怕出问题,所以还是做弩和投石机就行了。

    “弩要做连击的,在战场上可以抢得先机,还可以做攻城弩,只是不知道他们需不需要,应该是只要打散他们的士气,让杜敬璋有生之年西边那些人都不敢来犯边就差不多了吧。世间代有猛将出,总不至于以后就没别人了。”姚海棠说着就开始着手画弩的图样,从各种构件到精确的尺寸,从前她对这感兴趣,还给自己做了个小的袖弩,既防身又好玩儿。上了街还不至于因为携带杀伤性武器,被警察以妨碍公共安全的名儿给抓起来。

    至于投石机,她也只知道史料里的各种构造图形,自己并没有做过。开玩笑,做这玩艺她不得担心被邻居投诉啊,做出来总要试的,砸坏别人家玻璃人不得找她麻烦啊

    所以弩是方便好做的,投石机她还得细细琢磨琢磨。

    “不过这还是损人性命,伤人的事儿啊”姚海棠纠结了,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做,如果做了能提早结束战争,不论对西边的夷人还是东朝百姓都是件好事。打仗嘛,不论哪个时代,最受苦受罪的还是百姓和普通的小兵。

    弩做好后自己试了试,还是很方便的,改了几个小地方后,就让人和投石机的图纸一并送给杜敬璋。投石机这玩艺儿她还是交给专人做吧,她弄半天觉得这东西太过巨大,还真不是她一人之力能弄好的,光是搬石头都能把她压垮

    然而当东西到杜敬璋手里时,杜敬璋首先确实先把东西收好了,姚海棠做了普通弩和手弩两个,杜敬璋自己先试过后琢磨了一番:“去传乔致安来一趟。”

    不多时乔致安就过来了:“公子传我何事。”

    “试试。”杜敬璋指着桌上一大一小两把弩,示意乔致安拿起来使用。

    乔致安也不多想,拿起来细细看了就得了要领,然后扣指轻轻一扳,箭“嗖”地一声破空而出,重重打在场院中的靶心上:“公子,这是?”

    “弩,海棠通过太平院送过来的,你试试袖弩。”杜敬璋觉得普通的弩适合战场,而这袖弩嘛自然适合太平院。

    其实姚海棠更想让杜敬璋留着,不告诉任何人,希望他真出现危险的时候,能用这个来自保。但是姚海棠可料不到,杜敬璋想也不想的就把东西转手给了乔致安。

    袖弩一扣上手腕,上头有细细的绳可以抽出来结在手指上,抬手时手指张开就能把箭射出去。当然,也可以像普通的弩一样用手扣动机关把箭发出去。

    比起普通弩,袖弩的威力无疑要小得多,但是短距离里袖弩比普通弩更具灵便性:“好东西。”

    “投石机与弩乃战场之器,袖弩则是防身之器,海棠是这么说的。”但是两个男人相视一眼各自笑了,投石机和弩是战场之器这点没错,但是袖弩做为防身之器不是最好的,但做为暗杀之器,却肯定在短时间里是最能出其不意的。

    要是姚海棠知道非跟他们俩急不可,她可没想到自己当初走夜路回家用来防身的东西,被这俩满脑袋心眼的男人当成了暗杀之器,而且后来在太平院广为推广。姚海棠得庆幸她没想着做枪做炮做火药,要不然还不定得被歪成什么样儿。

    “玉山先生说她不宜入京,尤其是我离京后,你们多看着点,就算她要进京城,也把她拦在门外。玉山先生断命断得很准,可她偏偏又是个天不信地不怕的。”杜敬璋要离京赴边关,最放心不下的当然只有姚海棠,在他看来那姑娘是个十足十的弱势群体,弱势群体这四个字还是她自己说的。

    点头应了,乔致安却似是侃笑一般说道:“公器私用,公子终也有个牵挂不舍之人了。”

    只见杜敬璋迎风一笑,满脸温柔之色溢满了出来:“我已经报过父亲了,父亲应了便不叫公器私用。她脑子里看来装着不少好东西,临了还能把这几样东西给我送来,致安可以好好敲打敲打,只是要注意保守好消息,她可能永远也闹不明白,在她看来寻常的东西,可能会带来杀身之祸。”

    乔致安低头应了,然后说道:“姚姑娘已经知道用太平院来传递消息,已经不错了,至少从太平院过的消息,我能保证殊无遗漏。”

    “随我进宫一趟吧,也不知道父亲今天好些了没有,昨天看着似乎又有些不妥。”杜敬璋确实是听进去了姚海棠的话,而且很有感触,这些日子皇帝眼里偶尔闪过的温情之色让他胸臆间也满是柔和。

    “公子。”

    “嗯,怎么了?”

    “您被姚姑娘卖了一回。”杜敬璋是身在此山中,乔致安是旁观者清,他近来多守护在皇帝身侧,老早就从皇帝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姚海棠那点儿小心思了。

    “她卖我,怎么卖的,说来听听。”杜敬璋就奇怪了,那傻姑娘不被卖就很好了,居然还能不声不响卖他一回。

    “菜,姚姑娘给皇上做过。”

    只要一点就明白了,杜敬璋不由得摇头失笑:“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心思,跟我说沉默着悄然做就是了,她却大摇大摆的就把我给供出去了。”

    姚海棠要是听了估计会说:“切,卖你一回算什么,拐你一辈子才算是强大的。”

    169.想歪了

    时至七月中旬,发兵之事就在这几天,老早杜敬璋就写了信给姚海棠,让她不必来京中相送,因为到时候要经过四方堂附近,他会去看她。

    而越是临近发兵,皇帝就愈发舍不得自己这儿子了,实在是最近杜敬璋态度太好,让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做父亲也是件愉悦之事。正是在这关口上却要去西边儿平夷人,既不舍也不放心,毕竟杜敬璋在军中没待过几年,而且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四,一路小心,朕等你平安归来。”皇帝这时说的既不是得胜也不是其他,说的只是平安,这样听着就尽是父亲的语气和心态了。

    “父亲保重,儿子必凯旋而归,不负所托。”杜敬璋面对皇帝的温情时多少还是会有些别扭,按姚海棠的话说,他就是个不别扭会死的人。

    皇帝这时候挺想说一句“朕不需要你凯旋而归,朕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安安全全地回来”。可眼下是送大军出征,他不能这么说,只能说道:“朕准备好庆功酒,希望三军将士早日得胜而归,到时候必是为你们鲜花铺道,满城披红。朕盼你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勇武无敌,但是三军将士皆朕子民,朕更盼望你们从战场上安全归来。”

    接下来皇帝说了很多煽情的话,有不少儿郎都跟着落下了泪,离家之际有些话是万万听不得的,一听准得掉泪。女儿家哭固然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而男儿一旦落泪了,那就必定是见之令人觉壮阔,闻之令人觉酸楚。

    最后还是杜敬璋说了几句,又把气氛带动了起来,他说完还觉得今天皇帝是不是犯了糊涂,怎么说得三军将士都抹泪了,这不应该是说得一个个热血沸腾的时候吗?他圆了圆场面,辞别了皇帝之后翻身上马。

    皇帝看着杜敬璋叹了口气,又看了眼身后的皇子们,再叹了口气。实在不是他想叹气,最近对比太强烈,他不得不叹气:“小九,过来。”

    杜敬玱依言上前来,垂首问道:“父皇。”

    “老大,你也过来。”

    大皇子不明所以,心里暗想自己最近没做什么惹祸的事,自从被杜敬璋削了后,他就一直老老实实地不争不抢不使坏:“父皇。”

    于是皇帝接着叹了口气,扫了自己众多皇子一眼,心里有些不痛快:“算了算了,今儿都陪朕上天然居吃饭去,朕也正好问问小的功课,问问大的起居。”

    皇帝心说,儿子不来就老子,老子想享天伦,就只好上赶着去就儿子们了。

    众皇子各自瑟瑟然,心里大抵都在想:“杜敬璋前脚刚一走,正预备好了过过舒坦日子,难道他们这位父皇又看谁不顺眼了,准备收拾谁?上天保佑,但愿不要从自己开始收拾就行了。”

    带着一干皇子到了天然居,高掌柜一看,差点一口血喷在柜台上,不是没接待过皇子,也不是没接待过皇上,是没接待得这么齐整过,这得拿什么规格啊

    只见皇帝熟门熟路地说:“出新菜谱了?”

    “回爷,前些时间刚接到东家的菜谱,这几天才上新,爷和诸位公子可是要试试新菜谱?”高掌柜捂着胸口,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心就从胸口跳出来了。

    “嗯,加上酱萝卜……”皇帝还真是好上这口了,宫里那厨子一天到晚换着花样儿做,至今也才做一回酱萝卜,所以皇帝是真馋这口啊。皇帝说完了自己喜欢的菜,还一一点了皇子们喜欢吃的菜。

    这一来就闹得皇子们更加惴惴不安了,各自看了一眼,都是询问的眼神,都以为是谁惹着皇帝了。

    点完了菜坐下,皇帝说:“糊涂了?”

    众皇子们点头,大皇子左右一看,横竖自己是大哥,顶风上呗:“父皇,请容儿臣问一句,今日与儿臣及兄弟们设宴在天然居,所谓何事?”

    “朕说没事,你们这些脑子能不胡揣测吗?”皇帝可了解自己这些个儿子,摆了今天这阵仗说没事,刚几岁的小公主见了都不信。

    这时高掌柜在外边喊着上茶果点心来了,皇帝就没说话,众皇子看向高掌柜心生感激啊,要不然就得答这句话了,答能太违心,答不能又有些不妥。

    可是高掌柜为难啊,上完茶点赶紧消失,皇帝又说道:“朕与你们一样,幼时长在深宫,少年时与众兄弟暗里角力,却也还能融洽相交,只是至冠礼便生间隙。朕那时想,若朕将来有了儿子,必教导他们兄友弟恭,争来争去如何有意思。”

    众皇子一个个听得满脑门汗,皇帝今天这一手让他们都坐立不安了。

    “最近朕想明白一件事,不是你们要争,是朕的态度过于不明显,朕总希望选一个最能干,最有谋略的。所以朕冷眼看着你们争,暗地里比对着谁更合适。朕给你们摆句明白话,朕天命将尽,诏书也立好了,等老四打完这场战回来就布诏。自然,不是老四,老四这辈子估计就着落在那姚海棠身上了,看样子是给个神仙都不干。你们也别再争来夺去了,朕只想着,既知天命将尽了,就趁着这些年享享天伦之趣,朕要的是儿女,不是皇子公主,要是皇子公主趁早滚蛋,别跟朕眼前转悠。”皇帝言罢就摆出一副什么都说完了,你们赶紧表态的模样。

    皇帝这么说除了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很多东西,至于这些个皇子们怎么揣测,那就是他们自己的理解问题了。皇帝笑着一一扫着眼前的皇子们,忽然发现自己这些个血脉,一个个都心眼多,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应承什么的。

    天然居里这一顿皇家家庭宴会,大部分人吃得自然是没什么滋味,最有滋味的是皇帝。

    而出行的队伍做的行军饭,杜敬璋惯来挑嘴,这时候却是与士兵一块用饭,虽然饭糙菜糙,可杜敬璋咽得很从容,就像是吃姚海棠做的菜一样,只除了少了几分满足与愉悦之感。

    “公子,您何必呢?”几个大将不得已了,也只好跟着一块儿吃行军饭了。本来大将们有小灶,杜敬璋就更不用说了,皇帝格外关照了一句,早准备好了合适的厨子侍候他的饮食。可杜敬璋偏要蹲着,他们也没办法,劝也劝不动。

    “确实是不好吃,可是领兵打仗如果连同甘共苦都做不到,怎么能同生共死、同进同退?”杜敬璋每吃一口都想起姚海棠做的菜来,真的差太远了。

    士兵们看着也不由得侧目,京城里谁不知道四公子嘴挑得令人发指,可这位居然能跟大家伙儿一块吃行军饭,还丝毫不嫌弃。甚至是一口一口细细嚼了,没有浪费一点饭菜。按姚海棠的话说,杜敬璋具有很深的人格魅力,在他身上的具体体现有很多,眼前这就算一种。

    好在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行军饭简单,饭用大锅煮了,偶尔底下糊了有焦香气,要是有心的洒了点草根之类,还会带着些许甘香。伙头兵做饭还是挺上心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现在四公子跟着一块儿吃了,得用点心,谁也不知道四公子下一顿吃哪个营哪一队的饭菜。

    到了四方堂附近时,大将们心领神会,在离浮梁山约五公里的地方扎营,提前安帐歇宿。杜敬璋则骑了马去找姚海棠,趁夜去还得趁拔营前归,时间并不宽裕。

    姚海棠事先也接到了信儿,知道杜敬璋今天晚饭前会来,早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等着他。等一见着了人,姚海棠不由得心疼:“又瘦又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矿工去了,你怎么就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在京里忙,出京这几日也没好好安顿,瘦点也是应该的,上战场瘦点黑点好找地方隐蔽嘛。”杜敬璋笑着轻轻把姚海棠抱进了怀里,旁边蒋先生和萧素各自咳嗽了一声。

    蒋先生和萧素回山后就没再接出山的任务,一心一意看着姚海棠修炼,看着她不去京城。

    听着咳嗽声,两人倒也不尴尬,分开了后杜敬璋朝蒋先生施了一礼:“蒋先生。”

    “吃饭。”蒋先生两个字一招呼,就算是跟杜敬璋见过了,其实蒋先生和姚海棠有个共通点儿,那就是都不怎么把身份看在眼里。不过蒋先生是有这概念的,姚海棠从前是半点这念头都没有。

    今天杜敬璋是拿着徒弟夫婿的身份来的,施了礼,蒋先生只点头应声回了,这就代表这做师父的拿杜敬璋当自己晚辈看待了。

    杜敬璋自然也是心领神会,和姚海棠萧素一道进厅堂用饭,用罢了后萧素洗碗去了,蒋先生咳嗽都不咳嗽一声地回后院去了。杜敬璋看着姚海棠,姚海棠就回望着,此时夕阳漫天,山雾微收,整个留云楼在一片金橙色的薄雾里,如流金溢光一般灿烂而和暖。

    然后姚海棠就想歪了,真的不能怪她要想歪啊,天光太好,然后她就想起一本小说里写过,什么男主去从军,从军前跟女主那什么什么的……

    她觉得这样出格的事杜敬璋干不出来,这人规矩着哩

    170.不纯洁

    出格的人做出格的事叫理所应当,规矩的人做出格的事那才能叫出格。当此夜云雾微收,山林之间一片静谥之气,姚海棠和杜敬璋并肩行走在林间,月色透过如薄纱一般的雾投照下一片空濛的清辉,淡而氤氲,不论行走到哪儿,都似是笼罩在他们俩的头顶一般。

    两人亦不似现代大街上的情侣一般搂搂抱抱,只是十指相扣便甜蜜以极。姚海棠不时眨着眼睛溜溜地看着杜敬璋,那眼里有闪闪亮亮的水波盈盈流转。

    看了几眼后,杜敬璋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今天怎么有有些躲躲闪闪的,惹事了?”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姚海棠嗔骂道:“胡说,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惹事精,除了惹事没别的事。”

    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上微微冒出来的胡茬儿,杜敬璋说:“那就不是惹了事,你这一晚上就没拿眼好好瞧过我,不一会儿瞥一眼,不一会儿溜一眼,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

    她……她才没做亏心事,只是想了一些比较香艳的东西,可是她能跟杜敬璋说嘛。这才真是胡扯了,虽然她是一shu女,心理年龄比杜敬璋还大,可不管灵魂还是身体上,她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好不好。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按规矩不得胜不班师,可你这回是先打西边再打北边,都是硬骨头,要不然不能这么多年还在那儿。杜敬璋,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你要是想我了你怎么办啊”姚海棠说完觉得自己这话题转移得实在不好,一说就惆怅得很。

    只见杜敬璋嘴角有了笑意,似乎整个氤氲的清辉里都有充满了他的笑一般:“那就给我写书信,虽然从这到边关,快马来回得一个月,但总能收到是不是。太平院的消息传递得快一些,你可以从太平院送信。”

    越说越舍不得了,姚海棠现在才明白历史上那些个思妇诗是什么样的境界了,她现在就觉得等杜敬璋走了她会不适应,这天底下还有谁跟他似的,什么都一定要安排得妥当了才安心:“那我们用太平院送信,算不算以权谋私啊。”

    ……

    这脑子,杜敬璋伸手拨弄开了她额头的刘海,以大拇指轻轻地按在了眉心上,另外四指便轻轻地落在了耳侧的脸颊上:“太平院在边关会设点报军情,你这只是捎带的,你现在这脑子里装的东西可是越来越绕了。”

    姚海棠被他掌心地温度烘得暖融融的,遂更往他掌心蹭了蹭脸儿,跟猫儿在蹭着毛线团儿一样:“我是怕坏了你的名声嘛,师父告诉我的,说我现在身份不一样,要想更多,要考虑更多,要拿捏得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应该明白。唉,其实哪里有不一样啊”

    “你别放在心上就行了,这些都没什么,你自己过舒坦了就成。身份二字束缚了我经年,难道现在又用来束缚你不成。”杜敬璋说完又拉着她往林深处慢慢穿行,林间的鸟声风声迎面而来,带着几分草木的香气自两人周身飘荡徘徊。

    此情此景自是美好以极,两人的心间多是甜蜜而温柔的东西,虽有淡淡离愁,却连这离愁都是甜蜜美好的。

    就在将要到子时的时候,两人眼看着就要分别,杜敬璋必需趁夜赶回军营去。

    这时杜敬璋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姚海棠浑身一颤,忽觉得从头到顶都是滚烫的,这个怀抱实在太过炙热:“敬璋……”

    娇滴滴的两个字半含半吐地喊出来时,如水一般漫过杜敬璋的耳朵,杜敬璋轻轻地在她头顶点了点头:“嗯,海棠。”

    这一夜,杜敬璋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现在,紧紧地抱着她,在她的额头烙下温热湿润的唇,那亲吻如蝴蝶一般熨帖着她的肌肤。只是一个晚安式的吻,她却不由得瑟瑟抖了抖,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近这么亲密过。

    这大概就算是杜敬璋的出格了,他可以抱一抱,但从来不会有更多,今夜居然有了亲吻,这已经算是个很大的突破了,至少姚海棠是这么认为的。

    不纯洁了整个晚上的人这时脑子里尽是些诸如“扑倒”“强推”之类不怎么纯洁的词汇儿,但是她知道,杜敬璋其人,发乎情止乎礼,在没有三媒六证之前,他不会越线——刚才已经算逾越了一小点儿

    一触既止,杜敬璋没有再深入下去,只声音微沙哑地说:“海棠,好好在这里待着,既然不适合入京就不要去,京中的事交给安丰和青苗处理,有什么事他们俩都能处理好,明白吗?”

    “我知道,师父也不会让我去的,你要小心,要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回来,我……我等你。”姚海棠其实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了嘴边只有这么一句话。

    杜敬璋何尝不是这样,却是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上时,只化作了很朴实的言语:“海棠,保重。”

    “你才要好好保重呢。”姚海棠忽觉心尖微微一颤,有些酸胀感如同潮水一样渐渐弥漫开来,让她差点儿就想抱着杜敬璋痛哭流涕了。

    就在她眼圈儿微红的时候,杜敬璋的手指抹过她的眉眼,幽幽地叹了一声说道:“海棠,不要掉泪,永远不要,我似乎答应过你,永远不让你哭。”

    她压根不记得有这回事,而且她虽然眼圈儿红了,但肯定不会哭出来的,只是离愁别绪,总得容她表达一下。这可是她前世今生头一回送人上战场,而且是有生死的战场,眼圈儿红还算好的……

    她在心里各种碎碎念着,这样才比较能排解情绪,这样才能不哭出声来让杜敬璋别去了,事成定局,她说不去只是徒惹伤感:“这世上能把我惹哭的只有你,只要你不惹我,我怎么会哭。”

    “嗯,我不惹海棠。”杜敬璋眯着笑眼看着她,面上自然也是不舍。

    可再不舍也是要离分的,此一去不知哪一年才能相见,东朝的规矩太多,当兵时除却回京述职是不能探望也不能探亲的。只有打赢了,把敌人打跑了,才能载誉而归。

    虽然姚海棠觉得不人性,但是东朝的规矩就是这样,而且士兵们都已经习惯了。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对战场的向往似乎多过对家庭的向往,他们从十岁左右开始就在军营历练,说句比较残酷的话——战争就是他们的职业。

    这一夜送杜敬璋的时候,姚海棠是笑着的,虽然不舍,但到底没流露出过多的伤感来。但是杜敬璋一走远,她就忍不住了,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候,杜敬璋就这么打马走了,而且这一去还得好几年,姚海棠没能忍住落了几滴泪。

    好在她不是那感情过于丰富,泪腺过于发达的,只掉了几滴拿袖子一抹就回屋睡觉去了。只是今晚和风朗月,天气凉爽,她却彻夜不能安眠。

    杜敬璋走后的几个月,她一直睡得不踏实,直到太平院传来了战报,一切安好,又送来了杜敬璋的信,她才着了觉:“这操心劲的,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为一件事这么挂心放不下的。”

    “现在可以安心修炼了,别老担心,你说几十万大军连个皇子都保护不了,他们还不得羞愧死啊。四公子也就是去坐镇中军的,你觉得敌人能冲开层层包围,然而躲过太平院的黑衣人去刺伤四公子吗?不可能嘛,那就别担心了。你看看你自己,这两个多月就没好好修炼,师父可对你有意见了。”萧素把姚海棠手里的信儿抽走了,这信都看三遍了,真不知道看了有什么意思,看三十遍也看不出个大活人来啊

    被萧素赶着去修炼,姚海棠说到修炼也是一把辛酸泪:“为什么这多半年都没有一点突破,好像还停留在原地,一点儿什么进益都没有。”

    “停滞期谁都会出现,你出现得算比较早的了,一般在启灵师中期比较难突破,不过出现得早有出现得早的好处,至少将来你至后期没有阻滞。不过我看你的能耐全在……上面,所以呢启灵师的天赋就相对弱一点。”萧素说完就不答她话了,盯着她催她赶紧盘坐,这时都可以运行八十一周天了,居然还踏不进中期的门槛,萧素都觉得脸红,这虽然是蒋先生的徒弟,可大部分时候教得是她。

    这上萧素不由得怀疑,难道自己没有做师父的天分?

    “对了,昨天有人从京城回来,说是去了你的那个南山天然居,回来狠狠夸?br /></p>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