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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接口道,“不错,别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若夏静石得了江山,你认为付一笑还肯留在夙砂做一个小小的侧妃吗?”“你……”

    “别吵了!”凤随歌骤然怒吼起来,“以后的事情我不管,我只要知道,一笑现在到底在哪里!!”

    背着一笑冲出破庙,那军士辨了一下方向,快步向镇上奔去,一笑惊魂未定,手足无力的挂在他背上,低声问道,“你是殿下的人?”“我?”他略略一顿,苦笑道,“我是羽林军,怎么会是镇南王的人。若不是无意间听到他们议论说齐老哥是故意支开我们的,我也不会折回来——一会儿我将你送到宅子外围,只要帝君平安返回,你便可以进去了。”

    “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一笑迟疑的问道,“难道你还要回去?”他重重的一点头,“我自然是要回去的。反正帝君答应过要放了你的,我回去之后,最多领上数月苦役,再买些东西向齐老哥陪陪不是吧”,“你不明白,圣帝是不会放过你的”,一笑试图说服他,“为什么不留下?跟着殿下不好么?或者,你若愿意,可以跟我回夙砂……”

    那军士低低的笑了起来,“是你不明白——羽林营是为了帝君存在的,若我背离帝君,还算什么羽林军呢?”“可是……”,一笑还要再说,却被他打断,“不要再说了,我带你出来也只是不愿看你被那些人欺负——你既为质,在帝君返回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便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仅此而已!”

    一笑见他语意坚决,也不好再多说,只得轻叹着闭上了眼,全心对抗颠簸带来的强烈不适,谁知越是专注,胸口越是憋闷,再忍得一会,只觉得眼前一阵火花迸溅,轻咦了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刚一睁眼,那军士担心的面容映入眼中,见她醒来,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犹豫了一下方才问道,“多久了?”一笑头晕脑胀的攀住他,顺口的答道,“醒过来就这样了……”,那军士一愣,忽然微笑起来,“你竟不知道?”“知道什么?”一笑站定之后稍微清醒了些,狐疑的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抬眼向天空望去,低下头来的时候两只眼睛炯然发亮,“你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走吧,我送你回去。”一笑莫名其妙的被他挟起,走出好一段方才醒悟过来,挣扎着问道,“等等,你不是说要等圣帝出来才能放我回去?”

    “我改主意了”,他仍是继续向前走,“如果你不想欠我,能不能代我向镇南王讨个人情——在鉴定遗诏真伪之前不要伤害帝君?”“为什么?”一笑追问,“他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你知道吗”,他忽然停下脚步,眼光落到一笑脸上,温柔如水,说出来的却是一句与她的问题毫无相干的话,“若不是年轻气盛,我的孩儿已经快满周岁了。”

    得不到回应,圣帝也不着急,就那么随意的立在院中,噙着一抹笃定的笑容,看看凤随歌,又看看夏静石,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以夏静石的沉稳也不禁有些浮躁,www奇qisuu書com网凤随歌更是心急如焚。

    凋黄的枯叶划破窒闷的空气,落到一名骠骑军士的衣甲上,滚落时擦出的轻微的碎响,这样的时刻,门扇开启发出的吱呀一声细响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包括圣帝,都不敢相信的朝门厅方向看去。

    “少妃!”有人惊呼。

    面容憔悴的一笑满身狼狈的倚在门上,迎着众人眼光,对凤随歌露出一个虚弱之极的笑容,“我回来了!”

    “一笑!”在凤随歌发足朝一笑狂奔过去的同时,夏静石果断的一指圣帝,大声喝道,“擒下他!”

    “谁敢造次!”另一个声音如同霹雳一般在旁炸响,一个紫色身影挟着原本应在榻上的凤戏阳出现在小屋门边,凤戏阳显然是在纠缠中挣到了伤处,痛得面色如纸,却仍咬牙支撑着,眼光越过人群,落在圣帝身上,苍白的唇瓣抖了抖,用尽全力吐出几个字,“别管我,杀了他!”

    “她有伤在身”,赶不及上前接住一笑的凤随歌顿时僵在院中心,白着一张脸急喊,“快放了她!”

    圣帝惊怒交集的指住门里那抹紫影,咬牙切齿道,“是你放了付一笑!?”

    第一百三十回

    年轻军士挟着凤戏阳,一步步的从屋中走出,逼退了周围的骠骑护卫,全神戒备着将凤戏阳带到圣帝身前,一名羽林军士上前从他手里将人接了过去,他这才躬身跪到圣帝脚下,“臣下擅做主张,罪该万死,请帝君……”,话未说完,圣帝已经飞起一脚向他踢来,“你也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他避也不避,硬声声的受了圣帝这一脚,砰的一声肺腑震响,顿时向后跌了出去,人刚落地,数柄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颈间。

    凤随歌望着已经落入圣帝手中的戏阳,恼恨的一顿足,折身朝一笑走去,而萧未然早已先他一步将一笑接进怀里。侧身让过凤随歌伸过来的手,萧未然不屑道,“这里有我,你还是去照管自家人吧!”

    凤随歌看着疲弱的一笑,心中略有愧疚,但也不愿多解释,微一点头,一笑却已从萧未然的臂膀中挣出手来扯住他衣襟,“那个军士不是坏人,不要为难他……”,圣帝闻言顿时冷笑起来,“为了能脱身,不惜以凤戏阳做交换,付一笑,好手段,够恶毒!”

    被刀锋压得贴在地上,那军士仍急切的低喊,“不是那样的……”,“那是怎样?!”圣帝睨他一眼,凑近容颜惨淡的凤戏阳,佞笑道,“你若死了,她和夏静石之间最大的阻碍便消失了,你说,她想得妙不妙?”

    凤戏阳朝他啐了一口,却仍是惊疑不定的向一笑投来一个眼波,一笑又急又气,正不知道怎样解释才好的时候,凤随歌冷然开口道,“你除了会用女人做挡箭牌之外,便只懂用你那狼心狗肺衡度他人了么?”说着,他冲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戏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不要听他挑拨,就算一笑要与你争,也会明刀明枪的来——别怕,有皇兄在,你不会有事。”

    萧未然眼中的欣赏一闪而逝,将一笑打横抱起,与凤随歌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停了一停,轻声说,“一笑有我看着,你尽管放心。”

    眼巴巴的看着萧未然与几名锦绣军将护着一笑飞快的从另一边走远,纵使表面上不露声色,频被打乱的计划也使得圣帝慌乱起来,一咬牙,他断然道,“事既至此,再拖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一切恩怨是非,待寡人回到圣城之后再慢慢与你们清算!”说罢,他冲身后挟着凤戏阳的羽林军士打了个手势,“走!”

    “慢着!”凤随歌大步踏上前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这是孩童游戏?!”圣帝挑眉,“是游戏又怎样?”凤随歌暗地里捏了捏拳头,恨恨的说道,“你要走也可以,将戏阳留下……”,“不要和寡人谈条件”,圣帝冷笑着捏起凤戏阳的下颌,一双眼斜斜的瞟向凤随歌,“规矩是寡人订下的,你若不想,可以不玩——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有她陪着,到了下面也不至于太寂寞!”

    “放了她,我跟你走”,夏静石忽然开了口,顿时周围响起一片惊呼,“殿下!”“三思啊,殿下……”

    抬手止住诸将此起彼伏的劝阻声,夏静石淡淡的说,“若你还是男人,便不要为难妇道人家”,圣帝仰天一阵大笑,“别和寡人玩花样,你转什么心思……”,“我只是提议,你可以考虑一下”,夏静石平静的打断他,“戏阳重伤未愈,若路上有个闪失,后果你承担不起。”

    圣帝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略一思索,他抬眼望向夏静石,“可以,但你须得拿出诚意来!”“诚意?”夏静石皱眉,“不知在你眼里,怎样才算有诚意?”圣帝唇角挑起一抹嘲弄的笑,“你必须与寡人同车而行,直到和羽林大营会合为止,当然,你也可以带上你的护卫,但他们只能呆在外围,如无特殊事件,不得靠近马车一步!”

    顿时满院大哗,不少军将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更有人喝骂出声,铛的一声响,不知是谁的刀先出了鞘,引出一连串的拔刀声。

    夏静石敛眉沉思了一会,方才抬眼看向圣帝,“说到诚意,你是不是也该将戏阳送回?”圣帝微笑,“可以,其他人后退十步,你慢慢的走过来”,说完,抬手示意身后挟着凤戏阳的军士向前。

    凤随歌在旁冷眼看着,话语铿然有力,“若你在到达圣城前出了什么意外,夙砂绝不会袖手旁观!”夏静石含笑对他点了点头,于是,在所有人眈眈的注视下,夏静石开始一步步向圣帝走去,与此同时,凤戏阳也被那军士推着,慢慢向夏静石这边走来。

    凤戏阳的目光自夏静石开口之时起便一直胶着在他脸上,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没看错啊,这个男人。

    就好像在大婚之前她和父王说的那般,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是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虽然不清楚他在被圣帝羁押的那段时间里面吃了怎样的苦头,但在前不久那些时而沉睡时而清醒的日子里,她隐约听到凤随歌让医士将黑玉髓拿去给夏静石疗伤——为了她的任性,已经有太多的人付出了代价,包括他。

    就算是有负于她,这样的代价也够了,不能再让他落到圣帝手里了……

    不能!

    于是,在两人就要错身而过的那一瞬,凤戏阳拼尽全身的力量挥开羽林军士箍制的手,向夏静石猛扑过去,军士猝然不防之下被她挥退半步,下意识的拔出腰间的长刀。

    众人同声惊呼起来。

    “公主!”

    “王妃!”

    “戏阳!”

    “夫君……”,在低低的含笑的一声呼唤之后,锐利的长刃在空中划出一道虹光,直直的劈向她,背上传来的剧烈痛感使得她本能的仰起脖颈,纤细单薄的身子在空中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长发纷扬间,双眼是从未有过的灿烂。

    错愕间,夏静石只来得及接住她坠落的身体。

    混乱中,目瞪口呆的圣帝已被一拥而上军将按倒,四名试图反抗和逃跑羽林军士也很快被逼到墙角。

    “戏阳!”凤随歌的怒吼响彻云霄,不及探看凤戏阳的生死,他劈手夺下身边护卫的长刀,向圣帝砍去。

    先前便被擒住的那名羽林军士瞠目欲裂,一面狂乱的挣扎着一面厉声大喊,“不能伤害帝君!”

    锵的一声脆响,刀剑相撞,凤随歌的长刀几乎脱手,对方的长剑也断为两截,虎口迸裂,鲜血直流。凤随歌狂怒的抬头,却对上一双诚挚的眼,“凤皇子,还是先救王妃吧,毕竟,他还是锦绣的帝君呐!”

    是跟随夏静石而来的骠骑营统领,尚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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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z 大家的想象力都很丰富啊。

    某年轻人没有某倾向,具体的东西偶会在番外写到的。

    至于某帝的受倾向》

    第一百三十一回

    小屋前的空地上,凤随歌枯坐在那里,看着刚从镇上聘来的几名仆妇进进出出的忙碌不已,将一盆又一盆的清水端进去,再将染成鲜红的血水端出来,哗的一声倒在院侧的暗沟里。

    夏静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静静立了一会,方才开了口,“待医士处理好戏阳的伤,我便派人将她移到这边来,方便你照探”,凤随歌轻轻一颤,低下头问道,“她没事吧?”夏静石朝小屋看了一眼,轻叹道,“你过去吧,这里有我。”

    看见凤随歌,半倚在床头的一笑立即坐起身子,“听说戏阳受伤了——她现在怎样?”凤随歌的脚步一滞,“我以为你会生气的”,一笑闻言微笑起来,“你若丢下她一心在这里守着我,你便不是凤随歌了。”

    坐上榻边,看着她的浅浅笑颜,凤随歌莫名的湿了眼眶,忍不住欠身将她揽进怀里,“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若不是我将你单独留在屋里,你不会被掳走……”,“别这么说”,一笑安慰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肩背,停了一停,忽然道,“你先告诉我戏阳怎样了,然后,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凤随歌听她说的认真,勉强压下所有情绪,极力平缓的说道,“剩下的黑玉髓都用上了,不仅没能止血,反而被血冲得干干净净——医士说,若再止不住血,她便撑不下去了”,一笑显然吃了一惊,“竟伤得那么重?”

    凤随歌闭上眼点了点头,“几乎半个肩膀都给劈开了……我本该吸取教训,离开时应让人守住她的”,一笑沉默的握住他的手,半晌方才开口道,“谁都不想的”,凤随歌苦笑,“说什么都晚了,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你刚才要说什么?”

    一笑怔怔的坐了一会,直到凤随歌再三催问,她才开了口,“虽然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但我还是想早点告诉你”,凤随歌情不自禁的收紧了和她交握的手,紧张的看进她眼里,“你想说什么?”

    对他露出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一笑轻声说,“方才医士替我诊脉,说我有孕已近两月了。”

    就仿佛突然间被人在耳边敲了一记响锣,凤随歌一副懵住的表情,朝一笑看了好大一会,方才迟疑的问道,“你说什么?”一笑叹了口气,“我说,明年入夏,你便要做爹了!”

    凤随歌呆了一会,忽然涨红了脸,只一瞬,脸上的血色又全部褪尽,对上一笑疑惑的目光,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低语道,“还好你平安回来了——若你出了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匆匆折返的途中,凤随歌的心中仍是五味陈杂,一笑有孕,这本是天大的喜讯,但,戏阳的伤情犹如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

    从前在战场上,遇到伤得那么重的士兵,他总会命护卫上前补上一刀——不是他冷血,他亲眼见过那些失血而死的伤者,痉挛引发的痛苦会将死亡变成噩梦一样的过程,所以,若放任其流血而死,那才是真正的残酷。

    走进院子,夏静石负手立在那里,医士已从屋里出来,一身斑驳的垂手立在他跟前,听见他的脚步声,夏静石朝这边看来,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回来了。”

    抑住心底的不安,凤随歌点了点头,“怎样?”夏静石不语,那医士却惊得扑嗵一声跪倒,沮丧道,“小人虽已经施尽全力,但伤口太大,伤者身体也太虚弱,以现在的情形,至多能……”,“够了!”凤随歌再也听不下去,转身欲走,夏静石却叫住了他,“等一等。”

    挥退了医士,夏静石走到凤随歌身后,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你准备让她血竭而死么?”凤随歌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惊跳起来,“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的”,夏静石的声音如同在谈论天气一般自然,“这样下去她会更加痛苦,若你真为她好,便早点下决定吧。”

    凤随歌低头不语。

    夏静石说的没错,可那是戏阳,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戏阳,是被他捧在掌心呵护的戏阳。

    “我下不了手”,凤随歌终于开了口,声音却微微发颤,“她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你让我怎么下的了手?”

    夏静石定定的看了他一会,隐约的笑了笑,“好吧,若你决定了,让我来。”

    凤戏阳安静伏在卧榻上,暗红的血自背上的伤口中洇出,滚落到榻上,浸润了床褥,锦缎间零星的牡丹花仿佛吸食了她的生命一般灼然生辉。

    身体似乎裂开了,由肩自背火辣辣的痛,晕厥前最后看到的是他震惊的眼,那么澄明的一双眼,竟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身边不断有人走来走去,却没有一个声音是他,就连皇兄也没了踪影,难道,他们都去了一笑那边?不,他没有,他就在附近,她能感觉得到。

    忽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在身边穿梭的几人很快退了出去,随后一个人走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熟悉的薰香,是皇兄。

    她试着张了张嘴,想问问他在哪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正在着急,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腮上,蜿蜒流入她的唇角,好咸,是泪吗?正在惊讶,皇兄忽然抽身离去,带起的微风将颊上的水迹吹得冰凉,只听到哐的一声,门被砸上。

    还在疑惑,又听到簌簌的衣衫轻响,一根温热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使得她全身都起了一阵战栗。

    是他,他在说话。

    “第二次了”,他像在笑,又像在叹息,气息拂过她的额头,温暖的,“也许都是注定的,这一世,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我并没有奢求太多,〖奇+书+网〗只是期望她能幸福——也是我太不公平,任你付出着,却没能给你相同的回报。”

    本想就这样听下去的,泪水却抑制不住的从睫下渗出,她从来没有与他那么贴近过啊,无论身心。

    “你听得见吗”,还是那双手,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水,“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不会许诺来生,这条命,是我欠你的,下辈子,我可为你而死,但我只为她一个人而生!”

    头被他轻轻抬起,有他体温的瓷器贴近唇角,丝丝缕缕的冰凉液体渐渐流入口中,她下意识的吞咽着。

    好苦。

    第一百三十二回

    夏静石的目光凝在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中,身体随着车驾的颠簸而微微摇晃着,一颗心也随着身体的晃动摇摆不定。

    凤戏阳的死讯是他宣布的,第二天,凤随歌拒绝了他派兵护送他们回夙砂的好意,执意带着一笑与他一起折回圣城——他要亲眼看到结果,凤随歌是这样说的,而且强调,这也是一笑的意思。

    圣帝和五名羽林军士被捆得严严实实,分别置于两架车内,夹在整个队伍最中段,戏阳的棺椁则由萧未然带回了麓城暂存——其实他很清楚,所谓鉴定遗诏真伪,只是为了封堵悠悠众口的做法,就算那遗诏是假的,此番动乱也只能由他登上王位方能停止,只是免不了被反对他的臣子诟病,甚至被天下人说成谋反,但这些他不在乎,因为有太多的人需要他去保护。

    可是,若那遗诏是真的,他几乎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这一切,被毒杀的父皇,被残害的母妃,以及那个凶手。

    还有心底那个死结。

    在别人眼中,他是叱诧风云的铮铮男儿,其实只有他才知道,那么多年来,自己只是一个胆小鬼,卑微的蜷缩在角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或有意或无意的将他的世界慢慢摧毁。

    他几乎能预见在朝堂上对质时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敢想象众人在获知真相后的反应,包括一笑——明知道一笑不会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会去胡思乱想,他害怕在一笑眼里看到的,是同情……

    “殿下”,得得的一阵马蹄声,窗边传来骠骑统领低沉的奏报声,“朝中诸位大人已经在城外等候多时了,是否……”,“让他们全部到外廷去候着”,他收回远游的思绪,略显迷茫的眼瞳只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清澈,“该到场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没时间去多想,也不能再逃避了。

    这应是锦绣王朝开元以来最混乱的一次朝会,大臣们明显分成两个阵营,军方将领大多都数站在夏静石这边,文官除了老丞相一系之外,几乎全部人都一口咬死说那遗诏是伪造的,人还没有到齐,朝堂上已经是唇枪舌战,乱得如同市集一般。

    忽然听到金钟撞响,吵得口沫横飞的大臣们顿时住了口,敛容肃冠,屏息等待着。

    听到脚步声,立在门口的礼官习惯性的张口便要唱名,在看清楚拾级而上的一干人等时,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圣帝陛下驾到,镇南王殿下驾到,兴平公主殿下驾到……夙砂国凤皇子到……”

    朝堂中顿时起了一阵马蚤动,不少朝臣都诧异的面面相覷,一名老文官当下颤巍巍的立出来尖声抗议道,“今日所议之事与夙砂国并无干系,更是锦绣机密,为何要将夙砂人放进来!”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嘈杂声在第一个人跨入门槛之时噶然而止,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看着夏静石脚步不停的走了过去,接着是小心翼翼扶着一笑的凤随歌,然后才是衣衫凌乱容色惨淡的圣帝,最后进门的是风尘仆仆的骠骑和羽林两营统领,进门之后,二人却不急着入列,反而转身将金殿门缓缓的合上。

    碍于情势,圣帝并没有朝銮座上走,只是立在殿中,冷冷的揉着刚刚才解除了束缚的手腕,转眼便被那群老臣团团围住,有人一迭声的唤宫人去取座椅,更有甚者,涕泪交流的扑倒在他足下,忏悔自己护驾不力,让圣帝吃了那么多苦。

    夏静石看着大臣们做作,也只是嘲讽的笑了笑,命宫侍搬来软椅让一笑坐下后,方才抬眼看向诸臣,“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请夙砂的凤皇子上殿是因为戏阳公主……”

    先前出言抗议的老臣显然颇为不服,忍了一忍,终还是排众而出,抗声道,“镇南王妃命殒锦绣,老臣也有听闻,但这与今日所谈之事无关,所以,臣认为应该请夙砂国皇子到外城休息等候,兴平公主虽为锦绣人,但因已经远嫁夙砂,故,也应随夙砂国皇子一道……”,凤随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无关?若不是念着要有今日这场朝会,你们的帝君早已被我斩成肉泥了!”

    朝堂内顿时炸了窝,就连不少支持夏静石的军将都皱起了眉头,一笑拍了拍凤随歌的手背,抢在夏静石开口前立起身来,“圣帝挟持我与王妃,企图迫害殿下,王妃为了保护殿下而死,你们还要说与夙砂无关吗!”

    鸦雀无声。

    “她在说谎”,圣帝的声音倏然响起,“明明是夏静石勾结夙砂,意图不利于锦绣……”,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一片惊呼声中,他脸上被冲过来的付一笑重重的掴了一掌,向后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就因为你的无耻,连老天都容不得你”,一笑甩了甩手,不屑的睨他,“我倒要看看今日你还能说出什么样的恶心话来!”

    “反了!反了!!”那名老臣气得直哆嗦,“区区贱民,竟敢冒犯天颜——若不是陛下恩泽,你还是一名小小的都尉,这金銮殿之上岂有你立足之地……”,“他不是我的陛下”,冷冷的抛下这句,一笑由凤随歌扶着,重新坐回软椅。

    纷乱中,一名骠骑军士叩门而入,疾走至夏静石跟前,礼毕之后低语了几句又退了出去,待门扇合上,夏静石沉沉的开了口,“护国将军与丞相一道去请太后了,马上就到”,他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将众人一一扫过,最后定在骠骑营统领尚纭身上,“现在你们吵吵闹闹不打紧,但等会儿说正事的时候,本王不希望有人打岔——尚统领,若有人活得不耐烦了,你就成全他!”

    多日的软禁使得太后消瘦了许多,举止间少了许多锐气,多了些许老态,一双眼却更加幽深,被两名老臣及十数名禁军押进銮殿的时候,她怨毒的盯了夏静石好一会,方才将目光移向圣帝,见他憔悴,不禁心酸,轻唤道,“帝君……”,圣帝听她柔声呼唤,不仅没有回应,反而怨怼的瞪了她一眼,别过头去不理不睬。

    老将军与老丞相一同上前向夏静石见了礼,不等夏静石相扶,老丞相已哆哆嗦嗦的从怀中抽出先前那份留有先帝御笔朱批的草书,呈到夏静石面前,“殿下,老臣无能,让殿下屈就了那么多年,今日殿下一定要为帝君和玄妃娘娘报仇啊……”

    不等夏静石去拿,太后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真要与哀家斗下去吗?你不觉得,怎样都是个输吗?”夏静石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终还是将纸张接了过来,“既然都走到这一步,多余的话便可以免了——对于这份诏书,你有什么要说的?”

    傲然立在殿中,太后的一双眼犹如藏着无数毒针一般逼视着他,“就算是真的,你又能怎样?你能够继承大统吗?你有这个资格吗!?”夏静石的脸色微微发白,却仍坚定的说道,“有!”

    “有?哈哈哈哈……”,太后顿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震得一笑打了个寒颤,凤随歌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笑了一会,太后忽然停住,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就凭你这个天阉?”

    第一百三十三回

    寂静如死。

    满殿朝臣全部僵在当地,凤随歌也惊讶的睁大了眼,一笑更是以手掩口方才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天阉。

    虽然做足了准备,但当这个词迎面撞过来的时候,仍如在众人面前被重重的扇了一记耳光一般,手足冰冷,浑身的血液不受控制的涌上脑门,各方投来的眼光更如火炭一般将他灼得体无完肤。

    有生以来最怖人的一场噩梦。

    “呵呵呵……哈哈哈……”,入魔一般的冷笑从圣帝唇中溢出,瞬间转变为张狂的大笑,“夏静石,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我是你,早就找个地方自我了断了!!你竟然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哈哈哈……”

    老丞相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此刻方才不敢相信的喃喃道,“殿下,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静石只是不语。

    接到太后的眼色,一名大臣骤然从旁边窜出来,高声道,“这还看不出吗?镇南王无法传延皇室血脉,所以先帝才改立皇储,所以,陛下才是真命天子!!”顿时引起一片哗然,金殿中又恢复了初时的嘈杂,两方臣子的争执顿时从遗诏的真伪转到了夏静石的袭位资格上,有几名脾气大的军将已经忍不住开始推推搡搡,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殴斗。

    太后冷眼睨着面容晦暗的夏静石,唇边挂着一抹残忍的笑。

    疼吗?很疼吧?事情既已发展到这个地步,若帝君不能幸免,那你也别想如意!今日,就在这朝堂之上,就在那么多人面前,哀家会将你的尊严踏成粉碎,让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对上太后挑衅的眼,夏静石的心却奇异的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依然掷地有声,“是又怎样?”争吵声顿时减弱了一半,不少人都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这位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年轻的王。

    “不错,是又怎样!”凤随歌不知何时放开了一笑的手从旁边走了上来,众目睽睽之下,他凑到仍未缓过神来的老将军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将军一震,感激的点了点头,他才慢慢退回原位,经过夏静石身边,他停步微微一笑,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全部人听到,“无论是对手还是盟友,我都希望那个人是你——不用太感谢我,我只是不愿看到你输在别人手里。”

    在凤随歌抽手走开的那一刹那,一笑将指节塞入齿间,用力的咬着,夏静石的表情和自己手上传来的剧痛提醒着她,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顷刻间,所有淤塞在胸腑间的疑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痛楚。

    怎么会这样!!!

    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刻,一双手轻轻将她的指节从齿间抽出,轻抚着上面深深的牙印,她下意识的抬头,对上凤随歌温暖的眼,“别担心,我会帮他。”

    会……帮他……吗?

    还在怔忡,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响彻全场,“臣有疑问——若太后所言为真,那么为何先帝一直将殿下列为储君人选培养,却又在大行前临时将诏书修改?!”

    “先帝疼爱玄妃,所以才有意将她生养的皇子立为储君,当年夏静石宣布让出储位之事人尽皆知,先帝针对此举修改诏书,并不奇怪”,顿了一顿,太后对夏静石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至于其中的原因,没有人比他本人更清楚,若不是他不能……”

    “住口!”一笑再也听不下去,猛地立了起来,惊得太后连连后退。

    “一笑”,夏静石出声喝住她,“你坐回去,听就可以。”

    一笑愕住,半晌方才气呼呼的坐回软椅,凤随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一双眼回到夏静石身上已是充满激赏。

    “太后说的全是事实”,一片沉默中,夏静石缓缓的开了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来,我放弃了很多本应全力争取的东西。现在于我而言,遗诏的真伪并不重要,所以我不想用为先皇和母妃报仇做为借口,更不想过多陈述别的理由,你们要说我是谋反也没有关系”,他极有威仪的目光缓缓扫过噤如寒蝉的大小官员和目瞪口呆的圣帝与太后,“这王位,我非要不可!”

    太后冷笑起来,“为了达到目的,你竟连脸都不要了!”“不”,仿佛卸下重担一般的轻松,夏静石低下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有了笑容,“其实我想感谢你们的,不然的话,恐怕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之前的自己有多自私。”

    “夏静石”,圣帝忽然咬牙切齿的开了口,“若不是寡人一直想亲手毁了你,你早已没有命在!”“如果你是想让我道谢,我会的”,夏静石应得坦然,“但父皇与母妃的死因,我仍会继续追查,你们便自求多福吧——护国将军,两名人犯的羁押地点由你选定,在未查明真相之前,你要辛苦一段时间了。”

    稳立一旁的老将军微笑起来,“臣,遵旨!”

    “看样子,这里已经没我们的事了”,凤随歌唇角微勾,挽起还在呆愣的一笑,“你登位后,须得依帝后的规制安葬戏阳——她的死因,我会设法向父王解释,你不用担心。”

    一笑有点茫然的跟着凤随歌向外走,凤随歌的手是那么坚定的牵住她,使得她原本有些微摇摆的心又慢慢平稳下来。

    终还是没有回头。

    示意立在门边的骠骑将军跟上护送,夏静石方才看向他们的背影,门扇合拢的那一瞬间,留在他眼底的是两人交握的手。

    随着殿门沉重的一声撞响,所有的光线再次被阻隔在外。

    往事已矣。

    在由锦绣王朝的圣城骠骑护送出城的马车上,凤随歌紧紧的将一笑揽在怀里,良久,方才叹息般的说道,“我很想说对不起,但仍忍不住还是要嫉妒”,见一笑疑惑的抬头望他,他低声续道,“这就是他拒绝迎娶戏阳的原因吧,你为了替他守住这个秘密,竟是宁死也不肯说的。”

    一笑怔了一会,低笑着把头埋进他怀里,“我以为你会因为我与殿下终无瓜葛而得意非常……”,话未说完,头顶上传来凤随歌的大笑,“这都被你看穿了——哎哟,你竟敢咬我!”

    嬉闹中,一笑几乎笑出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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