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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面人一手一个,挟着于氏兄弟,飞鸟一般掠向围墙。

    离围墙还有十余丈远的时候,巡夜的庄了惊叫起来:

    “什么人?站住!”

    一阵刺耳的哨声响起,墙头倾刻间竖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弓箭。这徽帮的扬州分舵,防范果然极严,蒙面人一声轻嘿,身影一闪,掠进了花木丛中,将于放扔在地上,两手抓住于狂的两只脚,力贯双臂,微微一哼,于狂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向南面院墙外飞了出去。

    一阵梆子响过,乱箭如雨,于狂却还是无声无良地飞出了院墙。墙头众人一阵鼓噪,一拥而下,向南呼啸而去。

    蒙面人挟着于放一溜而出花丛,眨眼间便到7院外,向北掠去。

    突然他顿住身形,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一棵老柳树。

    “好,好,当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只见老柳树下转出来一个老头,沉声道:“阁下好眼力,好身手,好心机。禇某人好生佩服!请问阁下掳走于放,意欲何为?”

    蒙面人微一沉吟,反问道:“禇帮主早就在此等在下吗?”

    禇不凡道:“那倒不是。老夫也是听到哨声才随同弟兄们一同赶来的,只是老夫脚快先到几步而已。你以于狂之躯声东击西,老夫早已料到,所以在此静候大驾。”

    蒙面人笑道:“禇帮王果然高明。只是,禇帮主又怎知在下一定会往北而遁呢?”

    禇不凡笑道:“往北人家稀少,正是用私刑的好地方。”

    禇不凡不愧是老江湖,似已看出蒙面人心中所想,蒙面人不由暗暗吃惊。

    “禇帮主,你准备怎样?”

    “老夫也不想怎样,阁下夜掳于放,必有要紧事问他,老夫只想知道阁下究竟想问出些什么来。”

    “禇帮主,在下不愿说慌,也不能明言。”

    “哦?”

    “因为魏纪东和于家兄弟的性命攥在你手上。你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阁下想使反间之计?”

    “在下用不着用反间计。禇帮主其实早已怀疑他们了,对不对?”

    禇不凡微微一怔,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能否都告诉老夫?作为交换,老夫答应为你做一件事。”

    蒙面人沉吟片刻,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禇不凡大笑道:“禇某虽已老迈,却不是小人,阁下尽可放心。”

    蒙面人沉声道:“禇前辈,在下告诉你之前,想先请前辈回答三个问题,不知前辈可否应允?”

    他已将“帮主”改成了“前辈”,敌对之情显己大减。

    禇不凡道:“只要是老夫知道的,一定言无不尽。”

    蒙面人缓缓道:“禇前辈,你认识乐无涯,对不对?”

    禇不凡一怔,随即苦笑了一下,叹道:“不是认识,而是生死之交。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他的命。”

    蒙面人点点头道:“那日在虎丘剑池边,风淡泊与假乐无涯交手之前,你便已经知道那人不是乐无涯,对不对?”

    禇不凡颌首道:“不错。乐无涯从不用剑。”

    蒙面人又道:“那么那几日夜间潜入来鸥阁的人,会不会是乐无涯?”

    禇不凡一呆,缓缓道:“不知道。但想来多半不会是他。

    若真是他,应该不会不见我。”

    蒙面人低头想了想又道:“蝙蝠坞的路径,禇前辈可否相告?”

    禇不凡眯起了眼睛,惊讶中仿佛带着几分嘲弄:“你想找死?”

    蒙面人冷冷道:“人总归有一死,死于乐无涯之手,也未尝不是件快事。何况在下有一好友身陷蝙蝠坞中,换作前辈,难道会见死不救?”

    禇不凡眼中的嘲弄之色渐消:“好汉子!不过老夫确实不知。喂,该老夫问你了吧?你只说问三个问题,怎么问了四个?”

    蒙面人咧嘴一笑:“反正禇前辈也不知蝙蝠坞怎么走,就当在下没问第四个问题好了。禇前辈有话请讲。”

    禇不凡想了想道:“魏纪东他们投靠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晚辈倒不清楚,不过晚辈知道一点,关键人物是一个天仙丽人,年纪约模二十出头,爱穿紧衣,擅箫管,善迷魂摄魄。”

    “此女有何名头?”

    “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有不少化名,比如杜若和辛荑。”

    “乐无涯……他是不是也属于那个组织?”

    “据我所知,他应该是。”

    “他们为何要杀凹凸馆的人?”

    “那个女人当时正在凹凸馆中。可能是凹凸馆里的某个人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这才连累一干无辜者招致杀身之祸。”

    “了然和那个什么华良雄那天晚上在不在凹凸馆中?”

    “据我所知两人都在。只是华良雄袖手作壁上观,没被人发觉,了然则直接参与了杀戮。”

    禇不凡冷笑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李之问又是何人所杀?”

    蒙面人仰天打了个哈哈道:“禇前辈自己不是看过伤口了吗?怎么还来问晚辈?”

    禇不凡干咳一声,道:“老夫也无法确认一定是乐无涯所为。世上并非只有他杀人杀得那么干净。”

    蒙面人道:“禇前辈自然也该知道,给杜若保镖的那两个自称是‘赵氏双雄’的人,其实就是于家兄弟。”

    禇不凡点头道:“这个自然。所以老夫才派他二人去李家,明说是监视李之问动向,实则是想让他二人自行暴露,不料李之问竟会因此送命。他并非武林中人,老夫对此深感内疚。”

    蒙面人想了想道:“于家兄弟是贵帮的人,张桐怎会不认识他们?”

    禇不凡苦笑道:“这两个杂种是最近才投到魏纪东手下的,而且……而且老夫的扬州分舵,已经快成丨人家的老窝了。

    老夫并非不知情,只是还不想这么快就动手。”

    “所以你虽然知道乐无涯参与了这两件事,却并未告诉知府大人?”

    禇不凡叹道:“乐无涯救过我的命,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出卖他。”

    蒙面人默然。

    禇不凡还在叹气。似乎有叹不完的气。

    半晌之后,蒙面人才笑道:“禇前辈若没有别的吩咐,晚辈告辞了。”

    禇不凡不叹气了,却笑道:“还有一事相烦。”

    “于放吗?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问完话,我自会放了他。”

    “不是于放是解药。”禇不凡笑道:“你抢了上风口,当老夫不知道?”

    蒙面人掏出一个小瓷瓶,道:“我带走于放,解药给你,”

    小瓷瓶抛出,落在禇不凡脚边。

    禇不凡看了看脚边的小瓷瓶,苦笑道:“年轻人,你最好还是放下这个人,好歹他现在还是我帮中的人。我还没来得及赶他出门,只好先救他。”

    蒙面人长笑道:“你若想追我杀我,就尽管试试。告辞。”

    禇不凡想跳起来冲过去,刚跳了半跳,就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伸手去模小瓷瓶。

    *** *** ***

    陈思思笑着对陈喜儿喝道:“小弟,快去叫大哥起来吃饭。”

    陈喜儿嘻笑道:“要叫姐夫吃饭啊,你自己去。”

    陈思思在他头顶轻打了一下,嗔笑道:“小孩子乱说什么!”

    陈喜儿一闪,躲到一边咧嘴道:“你还嘴硬!昨天下午你和……”

    陈思思俏脸飞红,赶过去揪他耳朵。陈喜儿兀自笑道:

    “姐,我可没偷看啊。我只是在门口给你们放风,可声音太大……哎哟”

    “还说不说了?”陈思思气急败坏地道:“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小嘴。”

    陈喜儿一挣挣脱了,捂着耳朵跑了出去:“姐,我出去转转,找几个老朋友蹭一顿去。”

    *** *** ***

    秦凉睡得很不踏实。

    他一直在做梦,那正是他的梦一样的过去。梦境似乎和真正的现实相仿佛,荒诞地纠缠在一起,令他恐惧,恐惧得无处藏身。

    现在他已经醒了,满身冷汗,汗湿睡衣。

    他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正午的阳光。

    正午的阳光明亮妩媚。桂树翠绿的叶于显得十分挺拔,生机盎然。麻雀喉啾着轻快地从窗口飞过。

    一切都那样清新可喜,可他的心为何总是被苦难塞得满满的呢?

    他觉得头痛得厉害,好像得了风寒之症,脑袋里仿佛有个臭鸡蛋,一动就晃,浑身又酸又麻,怎么着都提不起劲。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无论他怎么想否定自己的过去,也都无济于事,过去还是会来找他。即使他管得了现实,他也管不了梦。梦总是很固执地为过去打开大门,让过去溜进来或干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指着他的鼻尖大骂。

    *** *** ***

    思思从来没做过别人的妻子,不知道妻子应该怎样对待丈夫。她只是凭着女人温柔的本性,像服侍小弟弟一样服侍秦凉,给他穿衣,替他洗脸、梳头,为他倒酒,有时还喂他吃菜。

    思思觉得只有这样.她才心满意足。秦凉当然不愿扫她的兴,更不愿伤她的心。

    他看着低眉顺目、十分姻静的陈思思,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值得思思如此善待。因为他只不过是个骗子。

    没有人会愿意受骗上当,可思思看起来却似乎十分愿意。

    对她来说,也许这并不是一生中惟一的一次受骗上当,但肯定是惟—一次心甘情愿的受骗上当。

    也许他不该再继续骗思思,而应把自己的过去原原本本地全都告诉思思。

    但思思会相信吗?

    即使思思相信了,并且原谅了他,他难道就有权利让思思来分担他的恶梦吗?她自己的恶梦难道还不够多吗?

    思思瞟了瞟他,飞快地夹起一个肉九塞进他嘴里,柔声道:“吃饭的时候别想其他事。否则饭吃不好,事也想不好。”

    秦凉嚼着肉九,突然开怀大笑,一把抱过她,放到自己腿上。

    思思脸上飞红,口中不依,却一点也没有想下来的意思,反而,双手紧环住了他的脖颈,嗔道:“快,放我下来,小喜儿快回来了,当心他看见。”

    秦凉微笑道:“你以为他没有回来?”

    思思的脸更红了,作势挣着,却被秦凉抱得更紧。

    思思啐道:“好好吃饭,犯什么病!”

    秦凉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小喜儿刚才是回来了一趟,就躲在那花丛后面,等你夹着肉九喂我时,他又笑着溜走了。”

    思思恨恨地瞪着他,突然凑上去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秦凉忽地将她推开,门外已传来了小喜儿的笑声。

    思思起身要追出去,却被秦凉拉住了。

    秦凉喝道:“小喜儿,进来!”

    陈喜儿从门边探出头来,嘻笑道:“秦大哥,肉九子味道好得很吧?”

    秦凉点点头,“的确好得很。”突然板起脸,喝道:“我让你办的事,你办了没有?”

    陈喜儿背起手,老气模样地道:“凹凸馆好像没来什么扎眼的人物,禇老头儿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秦凉沉吟道:“这倒怪了……魏家大院的后门呢?”

    陈喜儿道:“听我的朋友小三子说,后门也未见有人出入,至于于家兄弟,连影子都没见着。”

    秦凉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吃饭了没有?”

    陈喜儿苦着脸道:“吃倒是吃了,可惜没人喂我肉丸子。”

    他大笑着跑开:“我再去看看。”

    思思面上的红云好半天都没退下去。嗔道:“都是你惯坏了小喜儿。”

    秦凉微笑道:“姐夫若不惯着小舅子,只怕日子会很难过。”

    思思啐了一口,忽又吃吃笑起来,偎过来将下额顶在他肩上,轻轻道:“凉哥,我像不像小媳妇?”

    秦凉想了想,摇头道:“不像。”

    思思似乎有些失望,勉强笑道:“我哪一点不像?”

    秦凉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大笑道:“你哪一点都不像,因为你早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媳妇。”

    思思的眼睛一下亮了。

    两人依偎着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思思才轻声道:

    “凉哥。

    “嗯?”

    “等你力完了这件事,咱们去哪儿?”

    “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我要你说。”

    “为何非要我说?”

    “人家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思思既是大哥的小媳妇,自然要听大哥的。’”

    秦凉大笑道:“我却是娶鸡随鸡,娶狗随狗,自然跟别人不一样。”

    思思抿嘴一笑,想了想道:“去乡下,好不好?”

    “好。就去乡下。”

    “大哥知道吗,思思会种菜呢!”

    “哦?”

    “思思种过各种各样的花,会种花的人,想来也该会种菜。

    对不对?”

    “对。”

    “咱家得买两头牛,一百只鸡,两百只鸭子,三百只鹅……

    嗯,再买一条小狗崽了,养大了,好看家。”

    “有道理,好。”

    “还要买十亩地,盖十间大瓦房,围个大院子。院子外面要挖个大池塘,将来好养鱼,放鸭,也好种些莲藕菱角。”

    “不错。

    “等小喜儿长大了,须得给他说房好媳妇儿。”

    “当然。”

    思思伸指戳了戳秦凉的额头,嗔道:

    “你别尽点头,倒也拿点儿主意啊?”

    “主意倒有一个,而且是个好主意,只怕你不听。”

    “什么好主意?”

    秦凉故意沉吟着道:“买地盖房倒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买一个架椅。”

    “什么架椅?”

    秦凉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就是给小宝宝坐的那种架椅呀!”

    思思的脸一下红了,眼中却绽出异样的神采,轻轻道:

    “嗯,要买就买两个。”

    “买两个?”秦凉似乎吃了一惊,“买两个做什么?老大用了,老二还能接着用啊,一个就够了”

    “不,不够!”思思紧紧偎着地,声音已低得听不清,“我要给你生一对双胞胎。”

    秦凉看着她微微仰起的绯红的脸,不觉痴了。

    恍惚间他好像真的走进了一个青砖砌就的农家大院,一根根晾衣绳上,晾着大人的衣裳和小孩的尿片。思思就坐在两个架椅间缝补着衣裳,架椅里睡着两个玉雪般可爱的孩子。

    思思的悄语打断了他的遐思:“哥,说话呀!给你生对双胞胎,好不好?”

    秦凉嘘了口气,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又抬头看着她,冷冷道:“不好。”

    “不好?”思思惊讶了,“为什么不好?”

    秦凉一本正经地道:“你最好一次生十个,我就一次买十个架椅……”

    思思气极,一下扭进他怀里,“你说我是母猪,你说我是母猪!”

    秦凉突然搂紧了她,思思马上不动了,身子又软又沉,眼睛也闭上了。

    她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她感觉到秦凉正抱着她往一个地方去,他们又会变成一对生死冤家。

    她在他耳边用央求的语气道:“只生两个,好不好?”

    *** *** ***

    夜已很深,喧闹的扬州城已进入了沉寂的梦乡。月的清辉悄悄洒落在每一户人家的屋瓦上,似是上苍对每一户人家默默的祝福。思思在秦凉耳边悄声问道:“哥,你又在为救人的事犯愁了?”

    秦凉轻轻叹了口气:“是,也不全是。”

    思思支起身子,伏到他身上,软绵绵地散开四肢,她的声音如月光般温柔。

    “哥,思思说过,不高兴的时候,你就要我。思思会让你快活起来,忘记所有不快活的事情。’

    秦凉没有动:“思思,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思思道:“什么事?”

    秦凉叹道:“我是在想,是不是该让你知道我的真面目,我不想总是骗你。”

    思思将下頦扣在他下巴上,凝视着他的眼睛,深情地道:

    “可思思甘愿被你骗。”

    秦凉道:“骗几天可以,骗几年也可以,但不能骗你一辈子呀?!”

    思思翘翘嘴儿,颤声道:“哥,你真的肯一辈子都要我?”

    秦凉伸手搂住她,沉声道:“是的,一辈子不离开你。”顿了顿,又微笑着加了一句:“天天晚上都这样。”

    思思忍不住流泪了。

    秦凉轻轻抚着她,柔声道:“我先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大坏蛋,然后你好好想一想,还愿不愿意嫁给我。如果你愿意,咱们今晚就拜天地。”

    思思的胴体一下僵硬了。她吃惊地瞪大了泪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拜天地?

    对思思来说,这三个字实在是世上最动听最迷人的话了。

    她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拜天地,能正大光明地成为某个人的妻子。

    自从她认识秦凉后,这“某个人”便具体到秦凉身上了。

    即便秦凉不娶她,她都情愿陪他到老,那么秦凉要和她拜天地,她怎么能不欣喜若狂呢?

    思思突然急促地笑了一声,一挣而起,跳下床,伸手猛拽秦凉的胳膊,急叫道;“起来,快起来!”

    秦凉被她扯下了床:“干什么这么急?”

    思思急切地道:“拜天地啊?!”

    秦凉苦笑道:“我还没告诉你我有多么可恶,你也还没想好。”

    思思坚决地道:“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愿意跟你,我早就说过了。”

    秦凉道:“可是……”

    思思突然间又失去了自信和勇气:“算了吧!其实拜不拜也无所谓,我……我不该……这么要求你,我……”

    思思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哭得浑身乱抖。

    秦凉轻声笑了:“喂,我说,擦干眼泪,哪有哭哭啼啼拜天地的新娘子?”

    思思哭声一抑,很听话地揩去珠泪,可总也拭不尽,只好由它去了。

    秦凉拥着她,低笑道;“而且世上好像也没有光着身子拜天地的夫妻。但咱俩就要这么拜天地,对天地袒露我们的身心。”

    思思哽咽着点点头,软软地滑下来,跪在了地毯上,秦凉随着也跪了下来,他们的眼睛都闪着动人的光彩。

    世上曾有过如此简陋、如此坦诚、如此神奇的婚礼吗?

    他们默默地向天地鬼神祷告,祈求上苍降福于他们。

    他们又默默地交拜,祈求对方始终不渝的情意,并对他或她的祈求给予永久的保证。

    当他们抬起头时,都发现对方已泪流满面,他们就那么对面跪着,跪在窗前的月光里,久久地凝视着对方。

    思思低呼了一声,软软地向前栽倒,栽进了他怀里……

    他们已经找到了共同的归宿,他们勿须再那么急不可耐,勿须感到时日不多,机不可失。

    从今往后的日日夜夜,他们都会相儒以沫,他们都深知对方对自己的情爱和许诺,更知道自己给对方的会是同样美好的东西。

    他们有长长的未来,有美好的未来,世上已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拆开。

    月光已移出窗。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不再沐浴月光的,他们都没注意到。

    绵绵的欢爱,难道不就是他们心中妩媚温柔的月光吗?

    秦凉静静地躺着,静静地感觉思思绵绵的情意,忍不住想起了一句极古极古的诗:

    “今夕何夕,对此粲者?”

    他默默地品味着诗句,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恰在这时,他听见了思思温柔的叹息;

    “今夕何夕,对此……良人?”

    不过短短的六天,风淡泊已形销骨立,两眼深陷,面色苍白泛青,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盛,也越来越疯狂。

    他在熊熊的欲火中整整燃烧了六天六夜,在茫茫的欲海中整整遨游了六天六夜。他就像个大梦方醒的人,贪婪地吞食着送到他嘴边的食物,又像是刚睁开眼睛的婴儿,好奇地探索着这个新奇的世间。

    他已不再有过去。他的“新生”到目前为止只有六天,可在他心目中,这短短六天就是他全部的过去。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影子已离他而去,他已不需要再去为那些影子烦恼不安,他只要辛荑。

    欲火越烧越旺,风淡泊恨不能这火永远烧下去,恨不能化在她身上,无休无止地与她相亲。

    可点火的人却已翩然而去。

    第七天早晨。

    风淡泊一觉醒来,惊惶地发现辛荑已不在他身边,孤独和恐惧一下紧紧地抓住了他。

    “辛荑,辛荑!”

    他惊叫着跳下床,四下一看,顿时如浸冰雪。

    此处已不是船房,而是一间阴暗湿热的石屋,三面石壁,一面铁栅栏。他睡的也已不是那张柔软芬芳的大床,而是既窄又硬的小床.房中哪里还有精美的地毯摆设,有的只是一只破破烂烂的马桶。

    第九章 勾心斗角

    风淡泊扑到栅栏边,两手猛摇,嘶声大叫:

    “辛荑!你在哪儿?”

    没有人。外面好像一个人也没有。风淡泊狂怒地用力扳着铁栅栏,一根根细铁栓被他拉弯,捏细,但没有断。

    “这是什么地方?辛荑——辛荑你在哪儿啊!”

    风淡泊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嘶哑。他终于呜咽着顺着铁门软软滑到了地上,浑身因痛苦和绝望而不能自主地抽搐着。

    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想不通辛荑究竟去了哪儿。

    假若,他是遭人暗算,那么辛荑呢?辛荑会不会也落入了敌人之手?

    一想到辛荑有可能正受别的男人污辱,风淡泊忍不住心如刀割,但他却无法去救她,他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只有回到那张又窄又硬的小床上。

    *** *** ***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久,风淡泊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终于有人来了!

    风淡泊跳了起来,侧耳倾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张得满手是汗。

    来的是不是辛荑 ?不,不是她,辛荑的脚步声绝不会如此沉重拖沓。

    风淡泊从没听到过辛夷的脚步声,因为舱房中铺着又厚又柔软的地毯。但他却没忘记辛荑走路的样子。她走路的样于轻得像只猫,灵巧,温柔。

    那么来人会不会知道辛荑在哪儿?

    转眼间,那人已转了出来,是个神情呆滞的干瘦老头,手里提着一只桶,桶上搭着块发黑的白布。

    风淡泊喝道:“你是谁?”

    老头眼睛看着地下,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慢吞吞地走近铁栅栏,慢吞吞地放下桶,揭开布,端出一碗米饭和一碗红烧肉,又取出一双筷子插在饭里,递给了风淡泊。

    风淡泊两手伸出栅栏,猛地扣住了老头的两只手腕,将他扯得紧贴在栅栏上,叱问道:“你是谁?辛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老头痛得呲牙咧嘴,满脸惊恐之色,张大了口,却只发出“嗬嗬”的怪声。风淡泊这才发现他嘴里的舌头已断了大半。

    风淡泊一下泄了气,松开了手。他没想到这老头竟是个又聋又哑的人,方才自己这么对付一个残废老人,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对不起,老伯。”

    老头甩了甩被他捏得乌青的手腕,痛得直吸气,但当他抬起眼睛,看见风淡泊脸上的歉疚之色时,原先气愤的神情便渐渐消失了。

    老头摇摇头,蹲下身子,将摔碎的饭碗碎片一块一块捡起来,扔到远处,对着洒了一地的饭菜呆视半晌,又摇摇头,从桶中又取出两碗饭菜,递给风淡泊。

    风淡泊忽然极其感动,他的心里一下感到了一丝温暖,对这个聋哑老头,充满了感激。

    他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老头,蹲下,用竹筷在地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又移开身子,用眼睛示意老头看地上的字。

    谁知老头一转头,拎着木桶,踢里踏拉走了。风淡泊低头看看地上的“此乃何地”四个字,惟有苦笑而已。

    他不能责怪那个老头,因为他已受到了太多的惩罚。那半个舌头肯定是被人割去的,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从前与“犯人”说话太多。现在自己也不过是一个“犯人”,如果这老头再与自己有什么瓜葛,说不定连眼睛也保不住。

    “犯人”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风淡泊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好像也当过“犯人”,而且是和好几个人一同被下的牢狱。

    这个念头刚起,他马上就看见了辛荑那双迷人的眼睛,仿佛在对他说:“风淡泊,你只认识我一个人,你对我的依恋和忠诚是与生俱来的,世上所有的人你都应该忘记。你只应该属于我,这是命中注定的。”

    那双眼睛一出现,他的头脑立刻又乱了。辛荑的形象顿时又淹没了他。

    他又什么都无法想了,只能想辛荑。

    因为他只属于她。

    可辛荑现在又在哪儿?

    *** *** ***

    听说过乐无涯的人都知道,此人从来不笑,也没有一点幽默感。江湖中人都认为乐无涯只是个嗜杀的人、冷血的人、乖张怪僻的人,一个傲慢的自大狂。

    假如他们看见了乐无涯此刻的神情模样,必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就像忽然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那样。

    乐无涯高大瘦削的身子微微前倾,灰白的面上竟布满了温柔的微笑,甚至还有一些淡淡的晕红。

    他正和两个少女说话,轻声细语,极其温柔,宛若初会情人的少年。

    而那两个少女只不过是辛荑身边的两个丫餐,阿娇和阿媚。要是见了辛荑本人,乐无涯又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乐无涯轻声问道:“小姐醒了没有?”

    阿娇悄声笑道:“小姐这几天累坏了,须得好好将息养神。

    此刻,小姐睡得正香呢。”

    阿媚也道:“乐老爷子,我看你还是过几个时辰再来吧!”

    乐无涯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只不知小姐因何如此劳累?小姐功力通玄,以前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情形?”

    阿娇笑道:“你附耳过来。”

    乐无涯果然弯下腰,阿娇咬着他耳朵道:“小姐说,这个风淡泊果然有些不同凡响,收拾起来颇费些周折。”

    乐无涯沉吟道:“风淡泊既是能杀张桐,武功自然不错,可惜定力并不算很强。我曾暗中留意过,他和柳红桥的二丫头早就有一手了。”

    阿娇道:“这个我倒不知。我只知小姐为了收伏他,动用了无上心法,直到这两天还半点儿不敢松懈,如今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乐无涯直起腰,满面堆笑:“那就好,那就好。”

    阿媚轻笑道:“老爷子,我们小姐又帮你造就了一员大将,你准备怎么谢我们小姐呢?”

    乐无涯笑得红光满面,一迭声道:“自然会有重谢,自然会有重谢。”

    他又躬了躬腰,道:“两位姐姐辛苦了。待小姐醒来,还请两位姐姐代为致意。老夫先告辞了。”

    他慢慢后退到门口,又躬了一下腰,这才转身出门而去。

    乐无涯一出门,神情马上冷了下来,刚刚还是春风和煦的脸上,立时布满了严霜。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棵老得连一根新枝、一片新叶都没有的老柳树,干涩、坚硬、没有一点生机,黑黝黝的怕人。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敬畏地低下头,不敢出一口大气。

    乐无涯昂首阔步,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那些低头肃立的人,因为只有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其他的人都不过只是他的财产,和一件衣裳、一把椅子没什么两样。他们只须为他所用,而无须让他“看见”。

    乐无涯走进一间简陋的小屋。

    这里是他的起居之室,也是他筹划每一步行动的地方。

    这里已可算是他的王国的中心,地位犹若“皇宫”。

    可这个“皇宫”实在太寒伧。在整个蝙蝠坞里,除了茅厕猪圈,就数乐无涯的小屋最为破旧简陋。

    而在蝙蝠坞中人的心目中,这间小屋却是世上最华美、最壮观、最辉煌的地方,也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因为这间小屋象征着极度的权力,丰饶的宝藏,也象征着蝙蝠坞辉煌的未来。

    小屋里的摆设极其简单,除一张铺着凉席的硬板床外,仅一桌一椅而已。

    乐无涯坐在椅中,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仿佛这把椅子就是龙床,而他就是真正的皇帝。

    “来人。”

    一位黑衣武士应声而现,拱手,垂目,一言不发。

    乐无涯闭着眼睛,森然道:“乐漫天呢?”

    黑衣武士恭声道:“属不下如。”

    乐无涯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冷冷道:“去找他来。”

    黑衣武土道:“是。”身子却一动未动。

    乐无涯道:“无论他在干什么,马上把他带来此处。”

    黑衣武士仍道:“是。”身子还是没有动。

    乐无涯冷笑道:“要是他敢反抗,你就擒下他。”

    黑衣武士这才应命而去。

    乐无涯办事最讲究效率,他喜欢手下人雷厉风行,他最痛恨的就是懒散拖沓的人。

    可乐漫天偏偏就是蝙蝠坞里最懒散、最拖沓的人。

    乐无涯虽不反对喝酒,但对醉酒的人却十分厌恶,可乐漫天偏偏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酒鬼,整日酩酊,天天大醉。

    乐无涯虽不反对读书识字,但对耽于诗书之人,则一概鄙夷不屑。他一向认为书生最无用,最难驯服,最令人头痛和生厌,可乐漫天偏偏就是个嗜书如命的人,没有书简直就活不下去。

    乐无涯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装疯卖傻,可乐漫天读完书、喝完酒,就必定会胡言乱语,狂歌乱舞,满世界乱窜。

    乐漫天就像是一锅浓浓的牛肉高汤里的一粒硕大的老鼠屎。乐漫天呆在蝙蝠坞里,只会弄坏这里的风气,因为他绝对是个坏榜样。

    乐无涯希望蝙蝠坞里所有的人都勤奋俭朴、诚实、祥和,可只要有乐漫天这个懒汉、酒鬼、浊虫、二流子在,乐无涯的愿望迟早会落空。

    乐漫天已成了乐无涯的一块心病。

    乐氏王国健康的肌体上有乐漫天这样一块烂肉在,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乐无涯有几次甚至想咬咬牙将乐漫天割了舌头,打进地牢,最后却只能废然长叹而已。

    无论如何,乐漫天毕竟是他惟一的儿子。

    乐无涯也不敢把乐漫天赶出蝙蝠坞,因为他怕乐漫天醉酒之后会泄露蝙蝠坞的秘密。

    杀又杀不得,逐又逐不得,乐无涯委实头疼恶极。

    更令乐无涯头疼的是,乐漫天虽已三十三岁,却仍是孤身一人,不肯娶亲。乐无涯近来常有一种后继无人的恐惧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乐无涯感到一筹莫展,这个人必定就是乐漫天。

    乐漫天终于被带来了。他还没进屋,乐无涯就闻到了一股极浓的臭味和酒气。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嘻笑道:“爹,你找我?”

    乐无涯的脸一下变得像个老核桃。

    他并没有暴跳加雷,他只是冷冷瞪着乐漫天的眼睛,低叱道:“出去!”

    乐漫天诧道:“你老人家巴巴儿的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两个字?”

    乐无涯冷冷道:“天字一、二、三、四号听令。”

    门外响起一声暴喝:“属下听令!”

    乐无涯一字字道:“将乐漫天点了哑岤,扔进湖里洗干净,重打五十棍,再让他自己走进来见我。”

    乐漫天嘻笑道:“五十棍?五十棍算什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已然被四名护卫点了哑岤,拖了出去。

    一个老仆悄悄地走进来,低声道:“老爷请到外面走走,老奴来打扫屋子。”

    乐无涯只好出门。

    他看看自己的属下个个衣着整洁,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偏偏就得不到自己亲生儿子的尊敬呢?

    *** *** ***

    乐漫天果然被四个护卫扔进了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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