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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透着灯光,洪鹏的鼾声响得正起劲。

    黑影在檐下侧耳倾听了片刻,这才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根管子,好整以暇地将右手食指放在嘴里润了润,轻轻捺在窗纸上。

    管子伸进了窗纸,黑影翻身上了屋顶,伏在瓦面上,警觉地四下巡视着。

    四下里静悄悄黑乎乎的,偶尔传来巡守兵士们的脚步响和打更声,声音却使夜幕更黑更静。三更天正是人们香梦沉酣的时候,此刻便是天上打个炸雷,只怕也没几个人能醒过来。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黑影轻轻溜下瓦面,到了房门前,倏地拔出一柄剑,伸进门缝,轻轻一划,左手一推,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黑影闪身进了房中。

    房中仍然灯火通明,黑影执剑伍立当地,似乎被眼前的景像迷住了。

    床上,洪鹏黝黑结实的裸身和那女人雪白丰满的胴体交缠在一起,仿佛他们还在交欢,实际上他们一动不动,只是鼾声如雷。

    黑影悄悄走近床边,低头凝视着女人的胸脯,半晌没有动弹。

    但他终于还是动了。

    青光一闪,长剑刺入洪鹏的太阳岤,鲜血随着拔出的剑喷出。

    洪鹏只抽搐了几下,鼾声就永远停止了。

    这位扬州府的总捕头,原有一身横练的十三太保功。据说只要他一运气,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他。

    可他死得竟是如此平静如此迅速,没有一点挣扎,没有一点痛苦。

    或许,这也是一种福气。

    “大馒头”还是没有醒过来,她睡得实在熟极了。

    即使是在沉睡中,她的胸脯也仍是那么挺拔,那么醒目。

    现在,她雪白的胸脯上流满了鲜血。

    洪鹏的血。

    沾满鲜血的长剑慢慢移到她|乳|房上,轻轻拍击着。

    世上还有比这更恐怖、更香艳的画面吗?

    *** *** ***

    来鸥阁里静悄悄的。

    影儿半裸着偎在风淡泊怀里,她像已经睡着了。

    他们好像都已不再有昨夜那种天崩地裂般的g情。

    他们显得很平静。一如狂风暴雨过后的黄昏。

    他们的心,真的就那么平静吗?

    影儿闷闷不乐地想着心事,风淡泊面上虽带着淡淡的微笑,实际上也是心事重重。

    一对裸裎相对的人儿,居然会各想各的心事,这岂非很可悲!谁知世上还有多少如此“可悲”的情人?又有谁能真的说他们“可悲”?

    终于,影儿抱紧了他,将脸儿紧埋进他心口里,吃吃笑了起来。

    风淡泊一开始还真吓了一跳,他实在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

    等他听清她是在笑时,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喂,你笑什么?”

    影儿只是笑,不理他。

    风淡泊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但不管怎么说,笑总比哭好,更比不说不笑不哭不闹皱着眉头想心事要好上百倍。

    他希望影儿最好每天都笑眯眯的。要他一天到晚惴惴不安地猜测她有什么心事,实在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影儿总算开了口:“笑你。”

    风淡泊道:“笑我?我怎么了?”

    影儿抬头瞟着他,连喘带笑地道:“你吃醋的样子……实在…实在太有趣了。”

    风淡泊似乎很吃惊:“我吃醋?我吃谁的醋了?我什么时候吃醋了?我为何要吃醋?”

    影儿掐了他一把:“还装不知道。”

    风淡泊只好苦笑。

    影儿长长嘘了口气,软软地偎紧地,咂嘴道:“哎,真想不到你也会吃醋。”

    风淡泊叹道:“当时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影儿笑道:“你说呢?”

    她忽然抱紧地:“可我喜欢看,我喜欢。”

    风淡泊冷笑道:“我喜欢打你屁股!”

    他真的就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影儿笑得更柔媚,抱得也更紧了。

    她的身子,也已火一般烫人。

    *** *** ***

    李之问总算可以稍稍松口气了。李长有方才禀报说,五十万两银子,已差不多凑齐。

    好歹这是条不错的消息。

    他路过大门时,心情还不算太坏,可探头朝门外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直了。

    大门外悬着两盏大灯笼,灯光下有几个人在转悠。

    两个老人,两个年青人。

    李之问一看见他们,心就乱了,乱得莫名其妙。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年青人魁梧的身材,极力思索着,想抓牢脑海中一丝不太遥远的印象,却偏偏抓不住。

    可他感觉得到,这两个人他必定见过,而且就在这几天,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这两个人的出现,让李之问预感到了某种危险的降临,但这种感觉还很模糊,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心烦意乱,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似的。无论他怎么压制,这种感觉都无法消除。

    “我这是怎么了?”

    他自嘲地笑笑,摇摇头,回到房中,两个婢女正等着他吃宵夜。

    李之问怔怔地站立片刻,心中的空虚益发扩大,渐渐变成了莫名的恐惧。

    “我怎会如此胡思乱想呢……是了,大概这几日受惊吓太多有点虚弱,所谓内贼一起,外魔即起。”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他终于坐下来吃宵夜。

    可燕窝汤喝到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那种莫名的恐惧感却又袭来,而且更加强烈。

    他环顾房中,似乎想向谁求援,可除了那两个婢女外,房中再无别人,她们想帮也帮不了他。

    他看看那两个婢女,低垂的眼睑和温婉的神情,突然之间,他明白这种恐惧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怕死!他怕有人会杀死他!

    而他怕死的原因,却是因为看见那两个人。他现在终于想了起来,他曾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过那两个人了。

    可即使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那两个人就守在门外,而且外面一定还有许多更可怕的人,他想逃也逃不了。

    而且他也不能逃。如果他走了,谁去救老父呢?

    想到这儿,李之问反倒轻松了。既然结局已定,他又何必苦苦挣扎呢?

    李之问放下汤碗,转头看着两个婢女,柔声道。“我打算成亲了,你们两个谁愿意嫁给我?”

    两个婢女都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似乎没听明白他的话。

    李之问微笑道:“看来你们都不愿意,我只好去找别的……”

    一语未毕,两个婢女同时趋前一步,异口同声道;“婢子愿意。”

    当婢女的,只要有机会,谁不愿意当上姨娘、夫人呢!更何况李之问还是李家的独苗。

    对这个英俊风流的少爷,她们暗地里互相争风吃醋已不知有过多少回。可李之问虽称风流,却只在外胡闹,回到家中则相当规矩,令她们恨得牙痒痒却也无计可施。

    现在李之问竟然真的属意她们了,她们怎么会不兴奋呢?

    李之问微笑道:“你们两个都愿意?”

    两个婢女彼此看了一眼,齐声道:“是。”

    李之问大笑道:“想不到我李之问居然有如此福气,真乃不辱此生了。”

    两个婢女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只好站在那里陪着傻笑。

    李之问止住大笑,柔声道:“你们既然愿意,今晚就别走了,都留在这里陪我。”

    两个婢女不禁激动万分——这简直就像是梦,又像是天上掉下了馅饼。

    *** *** ***

    影儿伏在风淡泊的身上,深情地吻着他的嘴唇,渐渐地,她的吻移到他下额、胸脯、小腹。风淡泊感到她的双唇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她紧紧地搂抱着他,使他轻轻地发出了呻吟声。然而,在如火的欲望后面,那种淡淡的空虚却悄悄地袭上心头。

    淡淡的、不知从何而起的空虚,渐渐地充满了他整个的心胸,让他不知所措,让他觉得无助,而且恐惧。

    环拥着那么火热、那么切实的人儿,品尝着如此甜美、如此酣畅的人生,竟会被莫名的空虚窒息了心灵,这难道还不使人觉得悲哀吗?

    除了努力去摆脱这种侵蚀心灵的空虚,他别无选择。

    然而,如果这种努力不过是一种徒劳的挣扎,对他来说,岂非又是更深一层的悲哀?

    风淡泊在心里叹息。

    *** *** ***

    四更末,那种奇怪的响声又出现了。

    结束整齐的风淡泊和影儿都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影儿像狸猫一般灵巧轻捷地滑下床,对风淡泊打了个手势,风淡泊点点头。待那响声快响到门边时,影儿猛地拉开门,风淡泊手中的六柄柳叶匕电闪般飞了出去。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风淡泊的六柄柳叶匕散布在对面墙壁上,深入壁中,其中一柄恰巧将一只硕大的蝙蝠钉在了墙上

    影儿借着门口的灯光看见了钉在对面墙上的蝙蝠,吓得低呼了一声。

    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行走江湖的女孩子也许不在乎看见血腥,但对某些小动物却害怕得要命。

    风淡泊身形闪动,将来鸥阁上搜了个遍,一无所获,只得收回自己的柳叶匕,将扎中蝙蝠的那一柄用破布包了,准备明天再洗涤干净。

    影儿回到房中,颤声道:“大哥哥,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这里好可怕。

    风淡泊虽已感毛骨惊然,但还是柔声安慰她道:“也许咱们太过疑心了,你也瞧见了,不过是一只大蝙蝠而已。”

    说到“大蝙蝠”三个字,风淡泊和影儿的眼中忽地闪出了惊恐的神色——乐无涯!

    如果来人是乐无涯,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想吓一吓风淡泊和柳影儿?

    乐无涯若是真想杀他们二人,实是易如反掌,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的。他也未必怕柳红桥去寻仇。他的蝙蝠坞极具隐秘,要想找他并不容易。

    如果来人不是乐无涯,那他放出蝙蝠的目的,显然是想嫁祸乐无涯。

    来人的轻功很高,好像也只有乐无涯这样的高手能有此修为,而且蝙蝠坞就在苏州,离扬州不算太远。

    乐无涯是友是敌?

    ……

    许许多多的问题涌上心头,千头万绪,无从思量起,他甚至连安抚影儿都忘了。

    但影儿只要能偎进他怀里就够了,在风淡泊的怀抱里,她觉得很安全也很温暖。

    第四章 剑池之会

    太阳出来了,扬州城又恢复了生机。

    光明似乎总是让人想到生命的活力。而黑暗却似是死亡的朋友,因为许许多多丑恶的事情都是发生在黑夜里。也许这是因为那些丑恶的人以为,黑暗可以遮掩去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光明有时候的确很残酷,因为它暴露一切可见的事物。

    所以,古往今来,有很多人赞美黑暗的朦胧和神秘。

    但光明每天照样都会来临,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愿意不愿意。

    一如夜幕每天都会降落。

    洪鹏的兄弟们许久等不到头儿的命令,只好分头去找洪鹏。

    洪鹏的黄脸婆妻子悻悻地道:“那死鬼总有五六天没着家了,谁晓得他死哪里去了。”

    洪鹏的手下自然也知道头儿晚上时常出去“办案”,倒也没放在心上,一笑而散,又去头儿常“办案”的地方找洪鹏。

    找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们才有些明白了。也许是被人杀了,也许是畏罪潜逃。洪鹏已“失踪”。

    如果洪大捕头真是畏罪潜逃,那么凹凸馆和四家绑票两桩事,必定和他有极大的牵连,没准儿就是洪鹏干的也未可知。

    但若洪鹏是被人灭了口,那么他的查案多半已触及到了某些人的痛处,他的存在已经威胁到这些人的安全,于是就得去死。但洪鹏的尸体却没有找到。

    扬州知府闻讯大为震惊。不久之后,洪鹏的妻儿老小和一干兄弟均被拘到了堂上。

    如果洪鹏确是畏罪潜逃,这些人都脱不了牵连之罪,知府大人自然可以稍放宽心,不用怕漏了疑犯;而若洪鹏是被人灭口,那么至少这些人也应该能提供一点线索,知府大人仍可以放心。

    扬州知府升堂在即,城中的气氛一下变得十分紧张。扬州守备不得不调派了一营士兵巡逻守城,如临大敌。

    知府大人不审则已,一审大喜。

    *** *** ***

    禇不凡、风淡泊和柳影儿,外加一个了然和尚,自然成了首要的嫌疑犯。

    禇不凡见官兵前来拘拿自己,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因为洪鹏不在其中,而洪鹏的几个手下却被带来认人。

    风淡泊和柳影儿不愿对抗官府,也只好束手就擒。

    只有了然瞪起独眼,高举禅杖,大喝道:“扬州知府算个屁!哪个王八蛋敢抓洒家,洒家就翻了扬州城!”

    禇不凡苦笑道:“了然,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你且先服个软,要不你就害了我们三人。不就是去见官吗?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丈夫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

    于是了然也只得气呼呼地放下惮杖,风淡泊和柳影儿的一共四十八柄柳叶匕也缴了上去。

    即便是武林中人,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能不惹官府,最好也还是莫惹官府。

    官府就像是个臭水坑,既然你看见了,又何苦非得往里跳呢?干吗不绕着点儿走呢?

    扬州知府审得兴起——

    “禇犯”不凡,男,年六十四,徽帮老大,在扬州设有分舵,势力雄厚,乃属“为恶江湖之首徒”。该犯与凹凸馆中鸨母徐大娘有旧,且曾与馆中诸多娼女有染。“禇犯”与“犯僧”了然、“风犯”淡泊曾相约在凹凸馆相见。相见之日,凹凸馆中人即告全部失踪。其后该犯又与“犯僧”于凹凸馆前打马冲撞捕头,公然拒捕。

    “风犯”淡泊,男,二十三岁,京师人氏,武林名士柳红桥之徒。无业,身携凶器二十四把飞刀。该犯与禇犯相约在凹凸馆相见。据证人胡某云,风犯在其酒店中与花街著名皮条客华良雄勾结,无故赠银千两。此事为众人所见,显见该犯居心叵测。凹凸馆附近居民多人曾目睹风犯在案发前后多次出入凹凸馆。问及该犯来此何为,只推说为寻一味不知名草药而已,当属托辞。

    “犯僧”了然,男,四十三岁,俗性方,原系五台山清凉寺僧,后被逐出山门,云游天下,“杀人无数,名动江湖”。曾于案发当夜狎妓于凹凸馆中。案发后,该犯惶然逃离现场,匿于“禇犯”分舵中,曾与“禇犯”在凹凸馆前拒捕。此次拘拿人犯时,该犯亦曾凶相毕露。

    “柳犯”影儿,女,十六岁,京师人氏,柳红桥之女。“风犯”

    之师妹,无业,携凶器柳叶飞刀二十四把。晚“风犯”一日至扬州,承认去过凹凸馆,但其时已人去馆空,而了然、华良雄亦在现场,后华良雄遁逃。该犯拒认与华良雄相识。问及该犯来扬州目的,言追随其师兄“风犯”而来,显系有所预谋。案发后,该犯与“风犯”同至“禇犯”分舵匿藏,非心虚而何?

    知府洋洋得意。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常自比于管、乐、诸葛。他在扬州府政绩不佳,并非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他太有才气,耽于诗酒。这回他决定好好运用一下自己过人的才智,轰轰烈烈地办件大案.让同僚、上司们瞧瞧。

    禇不凡的“狡辩”如下——

    其一,禇某乃徽帮帮主。被绑富商中,张、马两家乃帮中兄弟,禇某决无自盗之理。此事大违江湖道义,而禇某自信为一正直之人,素重名誉,断不致行此卑鄙无耻之事。

    其二,案发当夜,禇某尚在来扬州途中,于次日来时方至凹凸馆前,不明真相,故而逃离现场。非是拒捕,实不欲与公门对抗也。

    其三,禇某与了然、风淡泊之约纯系私事,约会之地定于凹凸馆,亦纯属巧合。

    风淡泊和柳影儿的“托辞”如下——

    其一,案发当晚,风、柳二人均各居留于客栈之中,此事可向客栈主人查询。

    其二,风淡泊案发前与华良雄相见,纯因华良雄是其先辈华某之子。

    其三,风淡泊案发前曾至凹凸馆,闻说馆中有一杜姓女子。其时张桐与杜性女子在楼上,而了然正与赵氏双雄搏斗。

    风淡泊据此认为,该杜姓女子实乃正凶。

    了然则既无“托辞”也未“狡辩”,只是破口大骂:

    “好你个狗操的知府!你他奶奶的装什么聪明人?洒家看你是天下最大的笨蛋!你他奶奶的再这么胡搅蛮缠,洒家就把你揍个半死!”

    了然的咒骂,当然是“扰乱公堂”。但知府大人是个潇洒豁达的朝廷命官,犯不着与他这种粗人计较,只叫人塞了个核桃在了然舌下,便不再予以理睬。

    对于禇不凡的“狡辩”,知府逐一驳回——

    其一,禇不凡监守自盗,掩人耳目。

    其二,禇不凡乃首脑之人,勿需自己行凶杀人。

    其三,所谓“纯属巧合”、“纯属私事”,实是欲盖弥彰,问及细节,该犯言不由衷。

    对于风淡泊和柳影儿的“托辞”,知府大人也—一戳穿——

    其一,风、柳二人武功高强,夜出行凶自然极其隐秘,客栈主人如何得知?

    其二,谎言欺官。

    其三,推卸责任。

    知府大人想当然地又加上了几条——

    其一,禇犯偕风、柳二犯曾路遇洪鹏,以言语相要挟。

    其二,禇犯偕风、柳二犯公然至四户苦主家中,假意慰问,实为恫吓。

    其三,华良雄迟迟未被抓获,显见嫌疑颇重。

    如此一来,四人犯罪的一切原因、条件均被知府大人“弄”

    得清清楚楚了,可知府大人心里还是不踏实。

    因为没有一点实证。既没有凶杀、绑架的目击者,也没有发现一具尸体。所有加在四人头上的罪名,都是知府大人“想当然尔”地想出来的。

    但知府很快又高兴起来了。因为衙役来报,李之问现正在门外候见。

    “带上来!”

    李之问不是被带上来的,而是被抬进来的。

    他的身上看不出一点伤口,只是脸已发青。

    他的呼吸已经停止。

    两个衙役接知府旨意,前去门外带李之问上庭,却见李之问已仆倒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两个衙役也是外办大案的,情知不妙,立即喝令将门外看热闹的人尽数拿下。

    李之问的死,只可能是被人暗算所致,这些围观者自然也成了疑犯。

    知府大人勃然大怒之际,也不禁毛骨悚然——那人若想取自己的性命,真如“探囊取物”一般,再容易不过了。自己虽是朝廷命官,但若惹怒了这些江湖亡命徒,也难保不丢性命。

    禇不凡的部属、朋友遍及天下,风、柳二人的师门更是厉害,了然和尚在江湖上也有一批杀人不眨眼的狐朋狗友,这些人都极为可怕。如果知府大人要严办了这四人,只怕过不了一会儿,“命官”二字,就全没了,“命”丢了,“官”让别人做去了。

    知府大人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才能实在有限得很。他望着堂下跪着的四个”犯人”,实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李之问躺在那里,仿佛是给知府大人的一个警告。

    *** *** ***

    风淡泊又惊又怒,又痛又悔。

    他本该保护好李之问的,可他没尽到责任。

    李之问此来,不用说是为了解救自己四人。可片刻之间,这个善良聪明、潇洒风流的年轻人已横尸当场,怎不令他悲愤欲绝?要知李之问的死,他风淡泊绝脱不了干系的。

    李之问显然已经发现了于氏兄弟就是“赵氏双雄”,所以才会被杀。而安排于氏兄弟去保护李之问的,岂非就是他风淡泊?

    洪鹏之死,显然是敌人为了将风淡泊等人置于死地的一步阴招。李之问一死,风淡泊就明白,他们已经陷入了泥沼,无法清白地脱身了。

    敌人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目的自然是不希望他们继续追查下去,不想让他们坏了绑票交易。

    柳影儿呜呜哭出了声。昨天她还和李之问言笑晏晏,今日再见他时却已阴阳相隔。虽然在她心里,李之问还不能算是个好朋友,但她还是忍不住伤心落泪。

    知府大人下令将看热闹的人一齐带来,逐一搜身。

    禇不凡沉声道:“大人,可否让小人检查一下李公子的尸身?小人行走江湖多年,一定能找出李公子的死因。”

    知府大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冷道:“本府自有仵作验尸。”

    禇不凡道:“大人休怪小人莽撞。实是江湖上杀人勾当极多,手法巧妙,还是让小人看看的好。李公子因小人而冤死,小人若不找出凶手,寝食难安。”

    知府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准尔前去。”

    禇不凡和两个仵作将李之问的尸体抬到了另一间房里。

    知府大人看了看泪流满面的风淡泊和柳影儿,不禁有点恍然:

    “李之问难道是前来为他们辩解的?这倒是奇怪了。”

    不多时,禇不凡出来了,沉声道:“禀大人,小人在李公子命门上发现了一个极小的针口。这是李公子身上惟一的伤口。显见李公子是被毒针刺入命门而亡。但江湖上以毒针为暗器的人实在太多,小人无法确定凶手是谁。”

    知府大人冷冷盯着他,喝道:“门外围观之人已尽数拘到,准尔—一查问。”

    禇不凡当然一个扎眼的人物也没发现。这群人中虽也有几个武功过得去的江湖汉子,但要他们发针伤人,只怕还不够格。

    李之问躺在那里,令所有的人心寒。

    知府大人的最后决定,是将禇不凡四人收监,这个决定是知府大人想了很久才作出的。他当然认为这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而且意味深长。

    风淡泊四人平生第一次尝到了蹲监狱的滋味。

    *** *** ***

    七天后,正午时分。

    张珙扮成厨房里的伙计,偷偷出了后门,四下看了看,匆匆忙忙低头而去。

    李长有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出了李家后门。他扮成了一个走方郎中,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扬州的人多极了,谁会注意到他们呢?

    李长有也可算是个惯走江湖的人,身为李府大管家,光为收账,就跑遍了苏皖浙一带。

    他雇了一辆大车,钻了进去,将窗帘放了下来。七月里天气虽极闷热,李长有却不得不如此。他可不敢招摇。

    赶车的是个满面病容的干瘦老头,衣衫破旧,一双大手又黑又粗,挥起鞭子来,也是有气无力。那匹马又老又瘦,车也像是用烂木条拼起来的,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散架。

    这样一辆大车中坐着的人,当然不会有钱。若说李长有身上有五百张一千两的银票,谁也不会相信。

    李长有是个很有经验的老人,这些道理他自是明白。

    李长有坐在车中,想起老主人被擒、少主人被杀、主母奄奄一息等事,心里不禁酸苦。他现在已成了李家的主心骨,若是他趁机携款私逃,谁也奈何不了他。但李长有是个有良心的人。

    他不能忘记李之问对他的嘱咐,不能辜负李之问对他的信任。

    李之问决定前去府衙时,曾将他唤到房中,交给他一封信,告诉他自己一旦有什么不测,立即将信打开,但只允许他一个人看。

    结果李之问真的死了。李长有当晚拆开信,才知道交款的时间地点,也知道李之问已决定娶那两个婢女为妻,为的是想给李家留一点骨血。

    可李之问怎么能预见到自己会有杀身之祸呢?李长有想不明白,李之问的信上也没有说。

    李长有害怕老爷子听到儿子死讯后太过悲伤,会再搭上一条老命。要知道,李之问可是根独苗啊!

    大车在李长有的叹息中出了扬州城,渐渐走入了乡间,行人已越来越少了。

    李长有知道这段路最难走。只要能挨过去,待过了长江,他就可以放心了。

    这时,前面突然有人大叫起来:“大爷,你老行个方便,搭个车!”

    李长有听见车老板有气无力地道:“车上就一个人,反正也怪空的。上来吧,五钱银子。”

    李长有掀起车帘,急道;“老板,咱们可是说得好好的,不搭其他人的呀!”

    路边要搭车的人生得五大三粗,根本不像个难以行动之人。李长有想到身上的巨款,忍不住暗暗害怕起来。

    那人赔笑道:“哟,老先生,真对不起,确实我家里有人生病。这不,刚抓了几服药,正急着赶回去呢!”

    他手里还真的提着两服药,这下李长有没话说了。

    那人又道:“你老也是个大夫,要是方便的话,干脆到我家去看看病人吧!”

    李长有无法推辞。

    那人钻进车里,唱了一个肥喏:“你老先生大恩大德,在下没齿不忘。嘿嘿,嘿嘿。”

    李长有一惊,尚未及开口,已觉心口一痛,浑身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想动一动,也已不能。

    李长有虽不知道那人使的是什么法术,但也明白他是个抢钱的人了,而且车老板也是。

    他实在后悔雇了这辆车,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他愤怒悲痛得直想大哭一场,却连哭也哭不出了。

    那人笑嘻嘻地道:“李管家,你何必扮成郎中呢?在下早就盯上你了。你们公子一死,你就成了李家惟一管事的人。

    李管家今日出门,想必是去送钱给绑票的土匪,换回你的老主人。你老人家真可算是义仆!要是在下,早就趁机大捞一笔,逃之夭夭了。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把握太可惜了。”

    车老板低声喝道:“公狗,别他妈的胡扯!快把钱先搜出来,等我说‘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的时候,你就把他扔出车外。我把车停在水塘边。”

    叫“公狗”的人似乎是赶车人的下属,忙道:“老大,听你的。干脆现在就把他弄死,不更爽快吗?”

    赶车人怒道:“若是有人也来搭车,咱们怎么办?”

    公狗道:“不让他上不就得了?”

    赶车人道:“要是来了江湖人物,没法打发怎么办?你他妈的少啰嗦,照我说的做。”

    公狗诺诺连声,笑道:“李管家,在下就不客气了。冒犯贵体,多多包涵。”

    他嘴里哼着“十八摸”,似乎他两手正摸着的不是个枯瘦的老头,而是个滛声浪语的粉头。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有了金钱,世上的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奇怪。

    “五十万!”

    公狗摸出银票,惊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老大赶着车,阴鸷的目光不时向四周巡视着。

    大路右边是一大片茂盛的柳林,左边是一个很大的水塘。

    前后无人。

    老大“咦”了一声,叫道:“公狗,怎的一个人都看不见?”

    话音刚落,柳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大笑:“哈哈,此言差矣!”

    一个轻袍缓带的中年书生踱了出来,折扇轻摇,满面带笑,显得十分儒雅。

    老大又惊又怒:“老滛棍!”

    中年书生折扇一合,认认真真地点了一下头:“正是在下。”

    如此儒雅的书生,外号居然叫“老滛棍”,可真是奇哉怪也。可看他面上的表情,似乎对这个外号十分满意。

    老大沉着脸道:“姓连的,你不在你的微山湖采花,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中年书生微笑道:“自然是因为江南的花更美更嫩更水灵些。”

    老大停住车,厉声道:“连阴,别人怕你,我‘病尉迟’可不怕。识相的,站一边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连阴拦在车前,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病尉迟,何苦来呢?有钱大家花,何必这么小气?”

    病尉迟咬咬牙,低声道:“你老兄一定想插一腿?”

    连阴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要不怎么大家都叫在下为‘滛棍’呢?”

    病尉迟怒道:“你要多少?”

    连荫道:“那要看李管家身上带了多少。”

    病尉迟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但他还是忍住了没翻脸,他知道面前这个微山湖的水匪魁首、微山十二寨的总寨主不好惹。

    “二十万。”

    连荫道:“不会吧?你老哥说是二十万,那么至少得有四十万。叫那条公狗出来,让在下仔细搜上一搜。咱们五五分成。”

    病尉迟气急败坏道:“连阴,别给鼻子就上脸!你那两手玩意儿,还不值那么多。你若还不识相,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连阴正色道:“你这是做什么?说得好好的干吗动粗呢?

    既然你老哥这么不给面子,在下也就只好连一两银子也不给你老哥留下了。”

    病尉迟冷笑道:“怎么,你是想黑吃黑,独吞?”

    连阴点点头:“不错。哟,公狗兄怎么还没出来?别出了什么意外才好。哟,‘小妖精’,是你在车里啊!”

    病尉迟一个激凌,知道自己这趟买卖算是砸了。

    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男人从车中钻了出来,娇滴滴地道:“公狗兄真不中用。奴家还没尽兴,他就不行了,逼得奴家一身饥火,没个着落。病尉迟呀,我看你虽然病怏怏的,身子骨倒还不错,可有意和我‘小妖精’参参欢喜禅?”

    他手中抬着一个大汉,赫然便是公狗。

    病尉迟已知他二人是一伙儿来的,自忖不是对手,一声大吼,从车座上跃起,双手暗器连发,击向连阴和“小妖精”,身子却向柳林中窜去,轻功居然相当不错。

    连阴滴溜溜一旋身,折扇打开,扫开暗器。“小妖精”却嘻嘻一笑,举起公狗的尸体挡住了暗器。

    连阴笑道:“究竟有多少?”

    ‘小妖精”抛开公狗的尸体,抛了个媚眼,娇声道:“三十万。”

    连阴哈哈一笑:“你少骗我!你是见钱减四成,都已成了规矩。那么是五十万了?”

    “小妖精”媚笑道:“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咱俩还分什么彼此?人家连身子都给了你了,你还这么坏,总把我当外人。”

    连阴微微一笑,道:“咱们快走吧!赶上病尉迟,杀了他再说。”

    “呼”的一声响,一条身影飞出柳林,落在他们身边,发出“啪”的一声大响。二人惊得反身跃开数丈,定睛看时,不由更是吃惊。

    地上躺着的,正是病尉迟。

    病尉迟的咽喉上有一道伤口,鲜血淋淋。

    连阴和“小妖精”都知道,若论单打独斗,病尉迟不在他二人之下。可现在病尉迟居然转眼间被人杀死,连叫都没叫一声。

    连阴身子急转,向南而逃,“小妖精”则双足一点,往北而遁。

    如果敌人只有一人,就只追得了一个,两人之中总有一个可以逃脱。

    但二人的身子突然间都是一僵,重重地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

    柳林中转出来两个人,正是风淡泊和柳影儿。

    风淡泊从连阴耳门后,取出一把柳叶匕。柳影儿则是用一把柳叶匕在“小妖精”腰间旋了一圈,差点将他分成了两半。

    柳影儿踢了踢“小妖精”的尸体,骂道:“真无耻,连人家的救命钱都劫!”

    风淡泊走过来,从“小妖精”身上摸出银票,然后连踢三脚,将三人的尸体都踢入了水塘中。

    风淡泊和柳影儿怎会出现在此地?他们不是已经收监了吗?

    *** *** ***

    李长有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车中,但车中已无别人,车也不动了。他摸摸心口,发现银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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