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教授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句什么,陆宝宝没听明白,不过,从陆教授的眼神里她能估计到,八成是在对她的服务不满。
陆宝宝笑道:“姑姑,您别挑剔我,我觉得我做得挺不错的。当然,和王伟比还有点差距。”
陆教授不吭声,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把更多的体重分配给陆宝宝承担。陆宝宝没办法,勉强又坚持了半个小时,就匆匆打道回府了。看陆教授不满的表情,显然是嫌运动时间太短,但陆宝宝已经顶不住了。
回到家里,陆宝宝把陆教授扶到轮椅上坐下,又给老太太换衣服、洗脸,折腾了半天才算停当,这时候陆教授敲了敲轮椅扶手,陆宝宝茫然地问:“您要什么?”
陆教授面有不悦道:“渴!”
这回陆宝宝听清楚了,“哦,我这就给您倒水!”
她端来水伺候陆教授喝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陆教授却又敲了敲扶手,陆宝宝有点无奈的问:“您要什么?”
陆教授指了指电视,又指了指茶几上的遥控器,不满地说:“给我!”陆宝宝这才明白过来,老太太要看电视,而且要掌握选台的权利。
陆教授动作娴熟的找到一个正在播放韩国连续剧的频道,认真地看起电视来。看样子,她是追着看的。陆宝宝眼睛看着屏幕,心里想,老太太精神不错嘛,还挺能提要求的,八成是王伟成天给她进补进的。
大概是起先散布给累着了,陆宝宝迷迷糊糊打起了盹,知道陆教授再次敲打轮椅的扶手,她才茫然地睁开眼睛,“您要什么?”
客厅和厨房之间是用两扇对开的木框玻璃拉门隔开的,陆教授沉着脸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陆宝宝还没会过意来,“您要喝水?”陆宝宝急的使劲指着煤气炉上炖着的虫草汤。
陆宝宝一看手表,“哎呦”一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赶紧奔进厨房关火。她手忙脚乱的掀开锅盖,又用一个金属夹子去夹炖盅,谁知没有夹牢,炖盅刚出锅就一个打滑,“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那一盅无比滋补的虫草石斛汤有一大半热乎乎的洒到陆宝宝的脚背上,她被烫得顿时“啊”的一声惨叫蹦起老高。与此同时,陆教授也窜到厨房门口,一脸惊慌的问侄女:“烫着没有?”
陆宝宝呲牙咧嘴地直吸冷气:“疼死我了!”话音刚落,她猛地抬起头来,“姑姑!刚才是您说话?口吃好清楚!啊,您还自个儿能走?”
陆教授一愣,心里直埋怨自己,怎么一着急就忘了装了!她讪讪地“嘿嘿”了两声。
这下陆宝宝彻底明白过来,“原来您早就恢复了,却一直弄虚作假,就是为了骗我们!刚才散步的时候,您是故意修理我的!”
陆教授这一阵子老装口齿不清,早憋坏了,她趁机连珠炮似的问:“骗你怎么了?张东昱和拉拉的事情你敢说你原来不知道?你没有和拉拉串通起来骗我吗?我的老命都差点儿让你们送掉,修理你算是轻的了!枉我一直当你亲闺女一样疼。”
陆宝宝说:“您修理我没问题,可您老不好好说话,不怕憋着自己,也不怕忘了怎么说话?”
陆教授得意的说:“忘不了,晚上回房后,我小声的跟自己说。我还在床上练习蹬腿呢!”
陆宝宝难以置信的说:“您可这行!”
陆教授愤愤不平的指着陆宝宝,“谁叫你和王伟胳膊肘都朝外拐!你们一个两个都听拉拉的,合起伙来骗我一个。我这辈子都没出过那么大的丑,张大姑那通电话,把我给臊的!总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拉拉,想起她我就来气!”
陆宝宝沉默了一会儿,说:“姑姑,实话跟您说,拉拉没想瞒您。2008年春节,婚礼之前,她就一直跟王伟说,这事儿得先跟您有个交代再办婚礼——是我拦下的。为了这个,他们两口子好像还闹过不痛快,我估计,拉拉是不愿意王伟听我的。”
陆教授大感诧异,怔了好半天,问陆宝宝:“你为啥要瞒我?”
陆宝宝撇了撇嘴,说:“姑姑,我不是咒您,就怕当时一说,您当时就的被气得送进医院。就您这要强的性格,我们赌不起——要不是考虑到这一点,王伟也不能听我的,不听拉拉的。”
陆教授很恼火,伸手在陆宝宝后脑勺上拍了一掌。陆宝宝摸摸后脑勺,劝道:“您别再装了,再装下去王伟和拉拉真要散了。”
陆教授余怒未消,“早散早好!”
陆宝宝不以为然,“您这可损点!您要在装,我就到王伟面前揭发您!”
陆教授威胁道:“你敢!你和拉拉干的好事!已经害得我在生死线上走一遭,你要再敢出卖我,我还真就能被你气的二次中风!”
陆宝宝哭笑不得,“您这叫什么?要挟!你这是利用王伟对您的感情,拿自己当筹码,在要挟他!您病得越凄惨,王伟就越没法对拉拉好,时间长了 ,拉拉只好知难而退——您是打的这主意呀姑姑,您不能以自己的喜好来左右王伟的个人幸福,关键要看他自己是不是喜欢和拉拉过,您不喜欢拉拉那不重要。”
陆教授狡黠的笑笑,“咱俩到底都姓陆,一个脾气。假传圣旨,谎称我心脏不好,把王伟骗回北京,等他到北京,再给他找点事儿让他走不了,其实那些事儿你自己在北京也能办——你不就是因为你自己不喜欢拉拉,才做这样的小动作吗?我没说错吧?也就是王伟信你,不论是我,还是拉拉,谁看不出来你那点心思啊?”
陆宝宝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姑姑说的都对。我跟拉拉确实没缘分,我不太喜欢她,她也非常提防我,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王伟愿意喜欢谁是王伟自己的事儿,他太太配不配的上他,轮不到我操心。”
陆教授敏感起来,“你不是在暗示也轮不到我操心吧?”
陆宝宝笑道:“我不敢。王伟是姑姑生的,姑姑有权利操心。”
陆教授沉默了半晌,叹气道:“我真是心有不甘哪!我一辈子好强,王伟他爸就更不用说了,王伟呢,继承了我们俩的优点,养出这么个儿子,除了具备遗传基因还得碰概率,不容易呀!我就算考虑中国人种的优化,都希望他有一个配得上他的太太。”
听到陆教授把王伟的婚姻和中国人种的优化都挂上钩了,陆宝宝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姑姑,天下的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优秀的,总觉得人家的孩子配不上自己的孩子。站在拉拉父母的角度,没准还觉得拉拉委屈呢。”
陆教授叹气说:“拉拉和我不亲,说话、考虑问题都隔着一层。”
陆宝宝想了想,说:“这倒是有点儿。可您自己也有问题吧?我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你一准是个厉害的婆婆。其实,您这次生病拉拉挺难过的,当时她来北京守了半个月,王伟怕刺进您,硬是不让她去医院看您,后来我爸干脆把她轰走了。这几个月,王伟不让她来探病,她还是一直在关心您的病情,虫草燕窝都是她托邱杰克带来北京的。”
陆教授赌气说:“我不稀罕。我要是不中风,也用不着吃这些个。”
陆宝宝问她:“那您还准备接着装哑拌瘸?”
陆教授“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儿!是不是王伟回来了?”
陆教授听得不错,果然是王伟回来了。陆宝宝迎上前道:“虫草汤让我给打翻了,一会儿我重新炖。”
王伟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显得异常疲惫。陆宝宝关心的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他没有回答。
陆宝宝转身朝习惯性装哑拌瘸的陆教授使了个眼色,敦促她开口说话。陆教授有点儿尴尬,干咳了两声,又没声了,王伟对此也没什么反应。陆宝宝忍不住了,“王伟,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姑姑能说话了,走路也好了。”
王伟诧异地看着陆教授,陆教授给陆宝宝作证似的说:“好了,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舌头就好使了,腿也好使了,看来虫草汤还真有效。”
王伟怔怔地说:“虫草和燕窝都是拉拉让人捎来的。”
陆教授尴尬的“哦”了两声。陆宝宝忙打圆场,“王伟,你让拉拉来看姑姑吧,姑姑都好久没见拉拉了,是不是,姑姑?”
“是呀,你给拉拉打电话吧。”陆教授虽然有些被动,心里还是很乐意的。
王伟并没有表现出她们预计的欣喜若狂,他用双手搓了一把脸,半天没吱声,忽然说:“我刚把拉拉送走。”
两个女人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拉拉来过了?”
王伟默默点了点头。陆宝宝觉得不对劲了,追问道:“你上午说出去办事,就是去找她?”
“我们分手了。”王伟说,“通知你们一下。”
陆教授和陆宝宝都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有什么奇怪的。您中风后,大家都认为这是拜她所赐,她自己也这样认为,她跟我说,没脸也没信心再做您的儿媳了。”
王伟说罢,又转头对陆宝宝说:“顺便说一句,你使得那些小花招,其实拉拉一直都知道。”陆宝宝脸红了一下,没吱声。
“宝宝,你快打电话给拉拉,就说我已经好了,让她回来。”陆教授是真急了。
“不用了,”王伟轻轻的说,“她决定的事情,谁也拉不回来。我了解她。”他站起身,拥抱了一下陆教授,“妈妈,我真高兴您恢复的这样好。真的,我特别高兴。”陆教授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伟转身回自己的卧室,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再见,职场
黄国栋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加薪的事情,我知道不能令你满意,可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拉拉嘀咕说:“我不是因为加薪的事情。加薪的幅度我确实觉得不怎么的,可人生到我这阶段,对加薪也不是特别敏感了。”
黄国栋马上接口道:“我知道,你的财务状况很好,应该说是非常好。你已经到了为理想而活的 阶段。”
虽然有一定的思想准备,拉拉还是愣了一下,她干巴巴的笑了声,试探道:“您了解我的财务状况?”
黄国栋“嗯”了一声,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不断有人怂恿我,你是杜拉拉的老板,你怎么不问问她,她不可以对你保持沉默的。可我心想,如果我问了,拉拉她该怎么回答呢?她说是还是说不是?所以我不问。”
拉拉听了黄国栋的这番话,百感交集的说了一句:“谢谢您一直不问我。”
黄国栋估计到挽留拉拉没什么戏了,可总还是必须尝试下的,他就照例问:“拉拉,你我之间应该是很直接的,我想问一句,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拉拉知道,这是留人的时候老板的经典问句。处在她的位置上,当然是想尽快把话说得好,她慌忙说:“别为我费心了,老板,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黄国栋说:“你不觉得我们需要面谈一次吗?你到香港来,或者我到广州去?”
拉拉说:“见面总是要见的,不过老板我是真不愿意浪费您的时间,也不想让您误会,我想说的是,我不是因为不满意什么才提出辞职。”
黄国栋沉默了一下,不悦的说:“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我已经反复问了你,我能为你做什么,你都一口谢绝——我已经表示了我百分之二百的诚意,既然你仍然这么坚持,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黄国栋的口气比较生硬,拉拉不由得有些尴尬,她想,分享个人感受也许能缓和缓和气氛吧,就说了句老实话:“唉,就这么结束了职业生涯,其实,有件事儿我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以我的智慧,以我一贯的坚忍付出,却没能坐上总监。”
黄国栋一听,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侥幸,他马上说:“当总监的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喏,我不是说打包票,可是这绝对有的谈,待遇呀什么都可以谈——不过拉拉你可要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去把这件事情谈下来,你就能留下来?你可别逗我玩,比如……比如我好不容易给你争来了副总监的头衔,你却还是要走,我在麦大卫面前可就颜面扫地了,那我可伤不起!”他的语气,令拉拉感到他有点像个赌气而认真的孩子。
拉拉赶紧说:“老板,特别谢谢您,真的。不过,你还是别去争取了。我不是因为不满意薪水或者职位才想离开,实话实说,我主意已定,我要过一种不同的生活。”
黄国栋叹了口气,爽快地说:“那就只有恭喜你了。说实话,拉拉,我还是挺羡慕你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拉拉有些不好意思,陪着笑脸,问他是不是生气了,黄国栋坦率的说:“刚听你说要走,我确实不太高兴,不过,你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多少有些思想准备,所以很快就想通了呗。其实,我们所有的人这么努力,不都是为了能尽早过上你那样的生活吗?”
拉拉连说不敢当。
黄国栋笑道:“不用谦虚,这是好事儿!”他这么真心实意的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下来。黄国栋又认真地问拉拉的最后工作日是什么时候。
拉拉略一迟疑,道:“法律规定是提前三十天辞职,如果您认为需要,我也可以再工作六十天。”
黄国栋很领拉拉的好意,他马上接口说:“需要,我需要。那就谢谢你了拉拉!对了,接你班的人还得劳驾你帮我招进来呢。”
拉拉觉得黄国栋的直接非常可爱。
“黄国栋是个好人。”她想。
按自己的意思活
拉拉走进陈丰的办公室,陈丰站了起来。拉拉递过去一张小纸条,笑道:“这是我的邮箱地址。”
陈丰下意识的接了过去,喃喃地说:“坐一会吧。”
拉拉坐下,沉默了几秒钟,叹口气,解释地对陈丰说:“我不愿意做马莱的老板,可我更不愿意她早产。”
陈丰马上接口说:“我知道。”
拉拉又说:“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过的生活是,不用操心ppxl里的excel附件,不用和李卫东争着表现,事实上,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累人累心,我并不擅长此道,我本来就是自觉自愿努力干活的人,可我不喜欢我的努力是被迫的,也不喜欢我的工作节奏不由我的掌控——其实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你看,奴隶社会为什么生产力就特别低下?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人假如能够自主,效率肯定是更高的,社会也能进步得特快。”
陈丰理解地说:“那当然,谁都希望能按自己的节奏自主选择努力的方向。”
拉拉“嗯”了一声,说:“我喜欢做的事情不算太多,我希望能和专心致志的做好一两件事,用一生去做好。现在,我要去实践理想了。”
陈丰想说“你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没有情绪说这样的话。
陈丰端详着拉拉写给他的邮箱地址,写着邮箱的那张小纸片轻飘飘的,让人觉得随时就会随风而去。他抬起头来笑着问了一句:“你不会换手机号码吧?”
拉拉轻快地说了句:“不回的。”自己都能觉出这个回答似乎不那么靠得住。
陈丰把纸条仔细的夹进名片夹,说了句:“没想到,这就要说再见了。”
拉拉一时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嫣然一笑,道:“人类的语言可真是有点意思,就说‘再见’这词吧,字面上的意思是再次见面,但是真正的意思可能是咱别再见面了。”
陈丰心中一动,笑道:“哦?那为什么?”
拉拉耸耸肩,“这不好说,个人有个人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不方便,比如我移民了咱俩离的太远,这一类大家都愿意接受的原因。不排除是因为我觉得和你往来只能让我不痛快,比如我嫌你嘴太大老拿我跟周围的人说事儿,比如你出于八卦想窥探我内心的大小秘密,好笑的是我从来不知道满足你了我能有啥好处。或者我厌烦了你总是迫不及待的利用我牟利,而你在如愿后除了觉得合算了或者我这人有点利用价值,内心并不曾有过任何感谢我的念头,更气人的是你还偏偏喜欢强调我对你很重要,当然,你这么说倒不是因为你诚心想愚弄我,你只是想让我高兴一点儿,这我得承认。”
陈丰几次想插嘴,都让拉拉给制止了。好不容易拉拉说完了,她对陈丰努了努下巴,意思是到你说话了。陈丰张了张嘴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不是那么糟糕吧?”
拉拉说:“你看你,我那就是打比方,说说世上的人情冷暖,没说你。”
陈丰心有余悸,“要是你对我的感觉那么糟糕,我会……怎么说呢,不好受的。”
“我常常想,我不和几种人合作,嘴不好的人,心不好的人,脑子不好使的人,只剩张嘴缺乏行动力的人,以及缺乏谨慎或者毅力的人。你肯定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人。”拉拉咧嘴笑了,她凝视着陈丰的脸,让陈丰觉得可以放心她的笑容。
拉拉听到自己的话外音:再见了。我要按自己的意思去活了。如果我们不再见面,请别说我没人味儿(要是两个人以前关系挺好,我知道这样会让对方不开心,对不起),更别疑心我是针对你。要是你没有我的音讯了,就让我去吧。我就这么个人。希望你一切顺利,并且最好以为我是当神仙去了。
童家明又惊又喜,因为拉拉已经让他看了有五六万字的《毕业头三年》续集。
“你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有空就写,有情绪就写。”
“啊?真狡猾。你一直不肯签合同,我还担心你不肯写呢。”
“我讨厌签合同。因为合同意味着承诺,有了合同,我就不得不写没有合同,我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从今往后,我要按自己的意思去活,而不是按合同的规定去活。”
拉拉本来不愿意接受童家明的邀请加入他的公司,她怕受约束,也不愿意承担固定的职责。可是后来一打听,经商经历对移民颇有益处,而她是存了心撒丫子开溜的人。
拉拉有些纠结,童家明拍胸脯说:“放心,你只做你喜欢做的,想做你就做,不想做你就歇着,一句话,你的理想你说了算!财务报表我定期送给你看,时间一到,咱就分红。”
拉拉说:“少扯了!这下我算是卖身为奴了,以前在外企还有个上下班的说法,以后只怕是上班也是上班,下班也是上班。”
童家明郑重指出:“不一样。即使如你所说,你的一切行为也完全属于自主性质。同样是在地里干活,长工和富农的感受能一样吗?长工算是雇员,富农,那叫自由职业者。”
“原来我的理想也就这点儿出息。”
童家明说:“这点出息怎么了?不错啦!没听说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拉拉喃喃了一句:“别什么都忘自由身上扯,留不住爱情了,就说什么皆可抛。”
大结局--我的理想
拉拉曾经问过王伟,是决定和一个人开始难,还是决定和一个人结束难。当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结束远比开始难。拉拉说她也这样认为。
分手让人心如刀绞,而在此之后接踵而来的空空如也怅然若失,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痛苦。
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真心假意参杂其间让当事人不得清净,无论如何,说到底这些痛苦都只能由有本人来承担。
而最后的那次见面,拉拉直言不讳的描述了她对未来的迷惘,她断断续续地说,对失去他的日子充满恐惧,她已经习惯和他在一起了,虽然她承认很多事情她并没有处理好。
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尽可能地把她搂紧。他做不了什么,分手的决心是她下的,决定是她做的,而什么事情她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难改变了,旁人多说无益,徒然惹她讨厌罢了——王伟深谙此理。
虽然,此前他本人的消沉迷惘,多少对这桩婚姻的结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平心而论,哪怕在对于如何和她相处最不知所措的日子里,他也一直深信不疑,即使母亲的情况终究不能很好的改善,就算他把她一个人扔在广州一年半载,比起他俩可能达到的寿命,那都是仙姑地段暂定,他们终究会像以前一样把日子过下去,吵架,然后和好,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即使他们的幸福不比别人更多,至少绝不更少。
王伟的这种想法,在拉拉把离婚协议书邮寄给他后,仍没有动摇。一同邮寄给他的还有一份医院的b超诊断,证明她彼时无孕在身。据拉拉说,去打离婚证时需要这个——显然,她已经详尽的资讯过相关部门。
那份b超诊断比离婚协议书本身还让王伟不舒服,因为那东西代表她不仅有态度,还有了具体的行动,而她一直是以脚踏实地的行动能力著称的,同时她对于下了决心的事情还非常有毅力。陆教授康复的消息让她感到可以放心的离开,因此她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劝说没有用,王伟也不擅此道。他提出一个提议,本着对双方负责的态度,此事待一年后再做决定,一年后,如果她心意未改,他绝不烦她。
拉拉对此倒也没有异议。她答应得十分爽快,决心之大从中可见一斑。
对于他们的协议普通大众有两种叫法,一曰分居,二曰试离婚,真正让王伟感到难过的情形是在此之后发生的。她不再主动联络他了,也不从侧面打听他的消息。他有时候打电话过去她也正常的接,可他要是不打电话,她可以一直杳无音信,由此他悲哀的了解了什么叫离婚,就是过去和你紧密结合的那个人,从此和你漠不相关了。
说杳无音讯也许不甚准确,鉴于《毕业头三年》及续集的持续热卖,拉拉虽然仍然不肯出头,但是有时候也接受一些邮件访谈。
在这些访谈中,她陆陆续续的表达了她的某些观点,其中三分之二和就业辅导以及职场发展有关,三分之一涉及经济形势和个人理财。除此之外,她一概双唇紧闭一言不发。有一天,王伟忽然由此产生了一个怀疑,拉拉似有远走他乡的隐居倾向。隐居的理想境界,自然是和任何人也不要往来。
这个怀疑让王伟十分伤感。
2010年的秋天,叶陶要和沙当当结婚了,他尝够了躲躲闪闪的滋味,这次乘着王伟来广州,他下了决心将婚讯对王伟和邱杰克如实相告。邱杰克也松了一口气,骂叶陶鬼鬼祟祟。叶陶红着脸解释:“当时就怕照实说了,拉拉姐不给介绍工作,后来我们又吹了,不过后来我们又和好了。”
邱杰克说:“那就一直好下去,别折腾来折腾去,弄得我头都晕,炒你也不是,不炒你也不是。”
叶陶保证说:“绝不让二位老板再受折腾。”
王伟问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叶陶说没有婚礼。王伟很诧异,说:“你不是广州本地人吗,我印象中,广州人对婚礼还是很重视的。”
叶陶直言相告,沙当当和婆家的关系不好,“宗旨,这当中发生过一些特别的事情,我不指望双方能达成谅解。既然这样,不如把他们分隔开。哪天大家都想通了再往一处凑不迟,实在想不通就少往来,不往来也行,免得都不痛快。”叶陶的态度很干脆。
王伟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这也对,万事不要过于勉强,想面面俱到,恐怕反而两败俱伤。”
叶陶担心老板认为他对父母和姐姐无情无义,解释道:“不是我没有人情味,实在是情况太特别。”
王伟说:“不用解释,谁都有可能碰上某些匪夷所思的特殊情况。按你自己认为合适的方法去处理就是了。”
虽然叶陶已经声明不准备举办婚礼,王伟还是认为的赶紧准备合理。送什么礼物合适,却一时想不到。晚上,王伟独自一人走进天河的一家商场,想找找灵感。猛然听到一阵喧哗,就见几个人连拉带拽地推搡着一个小姑娘。
王伟正纳闷,就听到人丛中爆发出一个高亢的女声:“我靠!光天化日的想欺负人!”只见一个女子冲进人群当中拦住了那些人的去路。
王伟的心一阵惊悸:是拉拉!
拉拉用手一指那几个人,厉声喝道:“把你们的手放开!我让你们放开她!”
那几个人先是一愣,随即骂道:“关你屁事,走开!”其中一人伸手要去推拉拉,拉拉尖叫了一声:“啊!”这一嗓子,估计她把全身的劲儿都逼到嗓子眼了,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把那人吓得猛一哆嗦,下意识把手缩了回去。
王伟怕拉拉吃亏,顾不得多想,拨开人群就冲了进去,一把把拉拉拽到身后,问那几个人:“你们干吗?几个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害臊?!”
为首的一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王伟,不太敢来横的,解释说:“老板你有所不知,这女的在我们店里吃面,砸了我们的碗就想跑。”
那小姑娘见有人维护她,胆子大了起来,从地上跳起来说:“是他们先欺负人的!我要上来的面只有半碗,配料和样饭也不对,我好好地提意见,他们就骂人,我才砸碗的。”
王伟听了心里就明白了,这小姑娘也不是善茬。可既然拉拉已经跳出来管闲事了,王伟也只好跟着把这趟浑水蹚到底,他对为首的那人说:“有理说理,你们想把人家拖到哪里去呀?”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话了:“想拖到个没人的角落去打人吧?”
那小姑娘把衣袖一撸,亮出手臂给大家看,“看!他们把我的手都掐青了!您再看我这脖子,我的包也被他们抢走了!” 果然,雪白的手腕上青一道紫一道的,脖颈和胸前也有好些被手指抓伤的血痕。
没等旁人作出反应,拉拉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在这闹市就敢动手打人!”王伟看她脸颊通红,气的声音都变调了。围观的人群也跟着议论,正吵吵着,商场物业管理的人来了好几个,上来就赶人,又要把小姑娘带走。
小姑娘尖声哭叫起来,拉拉的声音比当事人还尖,眼睛瞪得跟要喷出火来烧死对方似的,“有话就这儿说!我们信不过你们!”
物业管理的人说:“在这儿怎么处理?再说,也妨碍公共秩序。”
王伟说:“这样吧,报警好了,等警察来了,一起到派出所去处理怎么样?”围观者纷纷附和,有人说早报警了。物业管理的人没办法,只好和双方当事人一起站在原地等警察来。王伟又让他们把包先还给小姑娘,小姑娘很老练,一拿到包马上打电话找人求救,一嘴的江湖黑话。王伟在边上冷眼看着,拉拉却没觉出小姑娘的强大,她还生怕小姑娘吃亏,不肯走,王伟只得陪着她一起等警察。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警察到了。拉拉很不满意的当众质问警察为什么到的那么慢,警察不高兴了,问她是谁,王伟赶紧把她拉到身后,自己对警察说“您别在意,她就好瞎问,我们只是路过的群众。”
拉拉从王伟身后探出脑袋,说:“我是纳税人,问问出警速度都不行吗?”王伟赶紧拽上拉拉就走。
拉拉很不服气,边走边挣扎,“你拽我干嘛?他们出警速度就是慢!”
王伟说:“你怎么什么都要管?”
拉拉忽然“哎呦”了一声,两手捂着上腹就蹲下了。
王伟吃了一惊,“刚才人家也没碰你啊,怎么就伤着了?”
拉拉连连摆手,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呲牙咧嘴的说:“没,没人碰我,我这是气的。”
王伟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嫉恶如仇,人家当事人都没你这么义愤填膺。”
拉拉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我的腰要断了。”
“不是胃疼吗?怎么腰也疼了?”
“那团气到处窜,起先在胃里,现在窜到腰上去了。”
王伟说:“那得是多大一团气啊。”
拉拉皱着眉头不说话,看表情挺难受。王伟说:“送你上医院吧?”
拉拉摇摇头,低声说:“回家歇歇就好了。”
“能走吗?”王伟问。拉拉轻轻动了动下巴,表示可以。
王伟把拉拉扶到沙发上躺下,伺候她吃了胃药,然后坐在侧面的沙发上守着。过了有半个来小时,拉拉动了一下,王伟忙俯下身子问她:“要什么?好些了吗?”
拉拉点点头,慢慢坐了起来,“好多了。”
“这里没什么变化。”王伟说。
“你在想,房东不是说要卖房子吗?”
“他没改,我把房子买下了,懒得搬。”
“杰克说你现在很火。”
“谈不上,就那样。”她真心实意的回答。
拉拉沏了一壶茶,王伟伸手去斟,拉拉说:“我来。”
她斟茶的神态相当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一举一动既没有分居女子的怨天尤人,也没有成功人士的志得意满。比起那个暴跳如雷的打抱不平者,她这会儿仿佛换了一个人,显得相当心平气和与世无争。
拉拉斟好茶,先端了一杯递给王伟,自己也端起一杯,两人都低头喝茶。王伟抬头看看拉拉,她又把头发剪短了,长度跟他们照结婚照那次差不多,到耳根那儿,不过没有烫,头发显得有点软。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清楚地露出整张脸和脖颈的轮廓来。大约是因为没有以前那么辛苦了,她的头发和脸盘都显得很有光泽。
王伟看得出了神,不防拉拉也抬头,两个人眼神对上,拉拉嫣然一笑,问他:“你已经看了一阵子了,看什么呢?”
王伟有些狼狈,支吾着说:“你怎么不烫发了?”
“嫌麻烦,现在我又不上班,烫那么漂亮给谁看。”
“直发有直发的味道。”
“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好。”
“你呢?”
“老样子。”
“妈妈身体好吗?”
“还好。”她答应了一声,望着杯中的倒影出神。
“想什么呢?”王伟谨慎地问她。
“我在想,我在两性关系上其实情商挺低的。”她笑着摇摇头,“咱俩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特缠人吧?”
王伟低头想,是这样,有时候被她缠的喘不过来气似的。
拉拉说:“我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