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牢记备用网站无广告
    店大门时,她还是退缩了,改道去了推荐信上的地方。

    文雨彤的走亲访友拖到一个月后才成行。这期间她完成多轮面试得到了那份工作并且通过了培训和试讲,拿到合同那刻,她想这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该去面对的终将无法躲避。

    她给妈妈打电话,通知了这个结果,她妈妈很是不舍,但还是尊重了女儿的选择,她提醒说有时间去看看薛姨,她一直在打听女儿的下落。文雨彤握着电话依旧以沉默作答,她妈妈很快转了话题。

    她还租到了可心的房子,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完毕,为了选到颜色合适的靠垫,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在各个布艺店里流连,到最后她已经怀疑自己是在选购东西还是拖延时间了。

    这天早晨她用了比以往更久的时间洗漱,又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吃早饭,临出门时还在沙发上坐了十分钟,仔细回想房间里是否还有需要处理的问题。窗外的天气很好,阳光和煦,风也很柔和,眼前的一切都找不到拖延和挑剔的借口。她轻叹口气,慢慢走出家门。

    一直以出租车代步的她今天选择了公交车,路线不熟耗费了不少时间,可她觉得还是快,还没做好准备就站到了那个巷口。这里与八年前比起来,变化甚少。记忆中那几棵树略略高大了些,其它的依旧是老样子,青灰色的院墙,低矮的屋顶。小巷很安静,偶尔几个住户进出,他们对这妙龄女郎微微侧目,眼神里带着惯有的警惕。文雨彤在巷口站了很久,心里抱着一丝幻想,也许这时突然刮过阵龙卷风把她吹走,也许突然地震降临她被深埋地下,也许……漫长的等待过后,一切都维持着原貌,小巷依旧安静。她挺挺已经僵硬的后背,做了几次深呼吸,慢慢走近那个大门。

    静谧的院子里,一架葡萄藤浓密遮阴,下面坐个满头黑发的老太太正在哄着小孩,文雨彤凝视片刻,强作镇定的叫道:“薛姨。”

    老太太转过头,狐疑的看着她,半天后惊喜的喊道:“彤彤?”

    文雨彤点点头,她不确定薛姨下面会怎么做,悄悄捏紧了手里的包,心里告诉自己静观其变。

    “老雷,快来,你快来看,是谁来了。”薛姨一贯的大嗓门此刻更加掩饰不住的响亮。

    被称为老雷的人从屋里举着一个玩具走出来,看到文雨彤也愣住了。

    “你看是谁,看出来没有?仔细看看。”薛姨又惊又喜的神态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做了提醒。

    “是彤彤吧?”老雷说道。

    她点点头,“雷叔,是我。”

    “我的老天啊,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啊,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你了呢。”薛姨走上前仔细端详着她,脸上笑成了一团。

    雷叔没作声转身往屋里走去,不一会端出一盘切好的西瓜。

    “酸梅汤,我新做的酸梅汤在冰箱里,快拿来。还有那个桃,再洗几个桃子。”薛姨指挥完,拉着文雨彤的手,“瞧,变成大姑娘了,这要是走到街上,我都不敢认了。”说完又招呼旁边玩耍的小孙子,“快来,叫小姨。”

    文雨彤看看胖呼呼的小孩,“小姨?这是姐的孩子?”

    “是,两岁半了,叫胖子。”

    胖子淌着口水露出几颗小米粒的牙,不认生的扑了过来,文雨彤抱起他,捏捏肥脸蛋。

    “快放下,别抱他,身上蹭脏了。”薛姨利索的用手绢擦擦孙子的嘴角,把他接过来放到地上,“乖,自己玩吧,姥姥跟小姨说话。”

    雷叔把酸梅汤和洗净的桃子端上来,自己搬个小凳坐在了旁边。

    “坐着什么呀?快去给雷进打电话,让他回来。”薛姨不满的瞪着雷叔。

    “打了。”

    文雨彤发现雷叔还是那样,不声不响就把什么事都做了。

    “彤彤,这是回来看看?什么时候到的?”

    文雨彤发现自己离开时还是中年人的薛姨,现在老了很多,头发似乎是新染的,这让她看上去还显得年轻些,可脸上的皱纹添了不少。她与妈妈的年龄差不多,可两个人摆在一起看,似乎差出一个辈分来。雷叔看着也老了,原来浓密的黑发,现在鬓角那里已经白了。

    文雨彤微舔下略有发干的嘴唇,“昨天刚到的,薛姨。”

    “呆几天?回家来住吧?”薛姨拉着她坐到凳子上,慈祥的摸着她的手,眼中盛满了笑意。

    “我住酒店,都安排好了,您别惦记了。”文雨彤依旧选择了谎言,薛姨的举动让她稍有松懈,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出现,她努力放松脸上的肌肉,做出一个微笑,问出了那句纠结在心里八年的话:“薛姨,雷进他好吗?”

    “前些年跟你叔叔一起办了个摊位,卖渔具,现在生意还不错。他那个身体,也就这样了。“提起儿子,薛姨的语调低了下来。

    “结婚了吗?”

    “没有。”

    文雨彤觉得有点呼吸不畅,她借势站起身,“这里变化不大,我姥姥那屋子谁住呢?”

    薛姨也站起身陪在身旁,带她看着其余那几间房。这个院子是文雨彤的姥姥祖上传下的私产,她在世时就靠着房租维持着用度,那时候每到月初,姥姥都坐在门口等着各家给她送钱来,然后拿着这钱奔赴麻将桌。姥姥去世那年,她妈妈把其中的两间卖给了雷叔家,同时委托他们打理房子收收租金。

    “雷进,你看谁回来了?”薛姨忽然的高声提示惊得文雨彤呼吸一滞,手脚陡然冰冷起来。身后传来一个男子呼哧带喘的声音,似乎急匆匆赶回来的。文雨彤闭上眼,深吸口气,缓慢的转过身。

    雷进站在眼前,她匆匆掠过对方惊喜的眼神,迫不及待的看向他的左手。

    他穿了一件短袖的t恤,左臂空荡荡的袖笼耷拉着垂下。文雨彤惊得目瞪口呆,她抬起头看看他的脸,又低头确认那残缺的左臂,反复核实这让人震惊的事实:雷进的左臂没了。

    她唯恐自己在做梦,伸出手捏住了那里,手里真实的触觉使整个身体不可抑制的哆嗦起来。最初知道他左手残疾了,心里仅是认为少了某个指头,可眼前……

    雷进有点尴尬,轻声叫道,“彤彤。”

    这陌生的嗓音像是唤醒了她前世的记忆,八年的惴惴不安都在这刹那做了终结,她捏着那空袖笼,全身的力气统统化成了哀鸣,“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那痛哭响彻在院子上空。

    ========

    第2章 第1章

    文雨彤是后来的名字,六岁前的她叫赵雨彤。

    那年她的人生像棵植物被连根拔起,移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里。后来她看雷叔栽花时知道,从一个盆挪到另一个盆的花,需要带着原先的土壤,这样有利于它的存活。联想到自己,却是被抖落的干干净净,除了名字还有生活。长大后与人聊天时她特意问起,的确很少有人象她,小小年纪就体验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童年的赵雨彤是个焦点,不折不扣的焦点,因为她妈妈是文青,著名的钢琴演奏家。三岁后的她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演奏会结束时,捧着比自己还要硕大的花束登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再附上一个香吻给妈妈。杂乱的后台、挣不开眼的闪光灯、演出的大幕,是她全部的童年记忆。

    成年后的她在跟别人说笑时,都会无奈的摇摇头,痛诉幼年时就饱受骚扰,脸蛋被亲的破了几层皮。开始她很讨厌那口水沾在脸上湿哒哒的感觉,不停的用手或者袖子蹭蹭。可她妈妈说那样很没礼貌和教养,淑女都不该如此。她立刻就在心里发了誓,将来绝不当淑女,让人往自己脸上抹口水,她要把口水抹到对方脸上去。

    五岁那年,她与妈妈做了四手联弹,演奏结束时一个戴着眼镜唇红齿白的小男生,穿着笔挺的西装扎着黑色领结走上台给她献了花,同时抹了她口水,她竟觉得很受用。应该说她对男生的评判在那时就埋下了种子,以致后来看到雷进时,惊得恍如雷劈,不是惊喜,是受惊过度。

    搬到姥姥家这事发生的异常突兀,头天晚上她还在掰着手指头数,七天后妈妈的演出,还在犹豫穿哪件裙子去观看,第二天就改天换地了。个中的原因,是多年后从姥姥偶然的叨唠中,逐渐拼凑起来的。后来的岁月中对于爸爸,她妈妈只字未提,而且也不许她提。来燕都后,她再也没见过爸爸,那个英俊的眉眼如画的舞美师。

    往恶俗了说,她爸爸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但他的有点过恶了。女人能丢人,但不可以丢脸。被个品貌、地位都高于自己的女人pk掉,纵然愤怒也还无话可说。可被通知去派出所交罚金,从职业工作者堆里,领回自己的老公。对于文青这样眼睛长在额头上、习惯了鲜花掌声赞美的女人,不啻被旁人从云端踩入尘土。当初因为嫁人,文青和她妈就撕破了脸皮,老死不相往来了。这难堪的局面验证了母亲当初的咒语。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幸灾乐祸也让这个风光不已的家庭,变成了一个笑话。悲愤之下文青远走日本,把女儿和一个大皮箱抛到了燕都。

    赵雨彤到燕都那年,恰是她刚过六岁生日。从看到燕都的第一眼,就蹙紧了眉头。没有湿润的空气,没有遮天的绿荫,街上灼热刺眼的阳光,姥姥家低矮的屋顶,没一样让人喜欢的。这失望的情绪与首次坐飞机的新奇纠缠在一起,让她紧紧跟在妈妈身边,盼着结束之后,马上重回她熟悉的环境里。

    可她妈妈却独自走了,与姥姥象密谈一样嘀咕了半小时之后,她简短交代:好好听姥姥的话,好好学习。站在那个低矮的房间里,赵雨彤想不明白,怎么突然被留在了这里。一个充满灰尘、没有钢琴的小屋里,今天还没完成练琴时间呢,就算了吗?

    见到姥姥的第一面,她就知道她不喜欢自己,那浑浊的眼神里如刀子一般的审视,毫无温情。“跟她那个爹长的一样。”姥姥的话语都不加掩饰。

    赵雨彤长了跟爸爸一样的眼睛,水灵灵顾盼生情的大眼睛。对于爸爸,她说不上多爱戴,因为童年的时光里,大家都很忙极少有时间在一起。她每天的时间被练琴占据着,她爸妈也醉心于自己的应酬和演出。可她心里有着明确的爱憎,姥姥是个从没见过的人,六岁之前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而今她又公然蔑视自己引以为傲的美目,简直不可饶恕。她打算把姥姥的恶行都记下来,等回到爸妈身边时,要一五一十的让他们知道。

    对于外孙女的敌视,姥姥嗤之以鼻,她没兴趣也没功夫去理睬,她的注意力都在麻将牌上。一年365天,那么364天她是在牌桌旁度过的,余下那个1,是除夕。女儿的交代,她更不打算去照做,花那么多钱去读寄宿学校,不可理喻。她打定主意悄悄把钱扣下,拿出一个零头在家门口的小学给外孙女报名。随后找到对门的雷家,提出免掉一间屋子的房租,让他们负责外孙女的一日三餐、洗洗涮涮,反正他家两个孩子,添双筷子的事。小雷夫妇爽快的答应了。

    第一次见到雷叔和薛姨,她对他们的印象很好,因为他家很干净,比姥姥家干净一百倍。那天她穿了一条白裙子,在姥姥屋里站了半天不敢坐下。桌上、地上到处都是灰尘,稍不留心就会蹭上一抹灰。

    跟着姥姥走进雷叔家的小屋,看着一尘不染的房间和雪白的沙发座套,她一直蹙着的眉头略有松开,她甚至想提出住到他们家好了,不要回那个布满灰尘的小屋。

    简单交代后,姥姥急匆匆的奔赴牌桌,象有人在后面撵她。

    “瞧这闺女,真漂亮。”薛姨洪亮的嗓门让人吓一跳,赵雨彤怀疑对方身后连着插座呢,要不说话怎么像高音喇叭。原来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软声细语的讲话,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就算吵架也不过是语速快些,但音调还是糯糯的。

    “你喜欢吃什么?晚上我给你做。”薛姨亲昵的拉着她的手,“你跟我家雷进一般大,你还有个姐姐。”

    姐姐?她想解释自己是独生女没有姐姐,但马上明白过来不是指的自己。可此时顾不上其它的,有个紧急问题迫在眉睫,这个晚上她不想躺在那个满是灰尘的床上,想着那里身上痒得象有蚂蚁在爬。

    “能不能,请您帮我洗一下床单和被单。”

    薛姨嘎嘎笑起来,“瞧这孩子,说话跟念书似的,等着,我马上给你洗去。”临出门她又招呼一声,“老雷啊,你跟我一块去,把那屋子扫扫。”

    薛姨家里的整洁很好的掩饰了家具的残旧和摆设的寒酸,水泥地面拖得很干净,泛出幽幽的蓝光,赵雨彤甚至用指头抹了一下光滑的地面,不错,没有弄脏。这房间不大,看上去既是客厅又是卧室可能还有其它功用,她原来的家是楼房,从没见识过这样的低矮平房,这间屋子稍稍有点潮气但通风很好,暑热被隔在了窗外,虽然狭小但一望而去的整洁让人心境清凉。

    环顾完屋子她又观察起外面来,院子一侧摆放了很多花盆,大朵的红白相间的玫瑰。她走了过去,第一次见到种在花盆里的玫瑰,原来是这样的,探身闻闻,味道香得有点刺鼻。好像平时捧的花束没有味道,难道采摘之后香气就丢失了吗。

    “小心有刺。”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回过头,一个身高与自己差不多的男孩子,局促的站在那。她愣住了,张张嘴想问:你是过敏了吗?长大后的文雨彤在看大话西游时,对着周星星被炸肿的双唇,发出会心的微笑,全然不似周围人那样爆笑不已,因为六岁的雷进就长了这样的“香肠嘴。”那嘴几乎占了他脸上三分之一的面积,侵略得鼻子和眼睛都单薄起来。说单薄一点不过份,因为雷进是细长的单眼皮,这使得他的脸庞比例有点失衡,下半部太过于厚重,配上短短的、象黑毡子一样的头发,人显得有些笨拙和傻里傻气。

    “那个花有刺,别扎到你。”雷进看对面的女孩愣愣的,又重复了一遍提醒。

    “你们家的花?”她怀疑这个男孩就是薛姨刚刚说的,叫雷什么的。

    雷进点点头,“我爸养的,香水月季。”

    “不是玫瑰吗?我看着是玫瑰啊。”她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遍,好像与玫瑰有些不同。

    “很多人会弄混,玫瑰没有这么香。”

    “没错。你叫什么?”

    “雷进,进步的进。”

    她挑挑眉毛,雷进,这名字都显得那么傻。“我叫赵雨彤,很高兴认识你。”

    雷进被这外交辞令弄得很紧张,他在裤线处蹭蹭手仿照电视里那样伸出右手,“我也很高兴。”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又瞥了一眼对方红得像猪肝一样的脸,轻轻用四个指头与对方轻触一下,收回时迅速放到身后蹭蹭。在她的男生评判标准里,雷进连及格线都没过,换做在家的时候,她肯定瞅也不会瞅的,更不要说握手了。不过现在虎落平原,她还要依赖薛姨的帮助,表面的友好是必须的。

    “你来谁家做客的?”雷进在心里把每家都排查了一遍,也想不出眼前这个穿着层层叠叠白裙的女孩,跟谁家能有关系。她有着黑缎子一般的头发,眼睛象颗黑黑的雨花石,又大又亮,皮肤白皙的仿如香水月季那柔软的花瓣。这个院子都是出租的房子,邻居们跟他家一样,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她这模样肯定不会是从这样的环境里走出来的。

    赵雨彤指指姥姥的房子,不愿叫出那声称呼。

    “你是尤奶奶的亲戚?”

    她这才知道姥姥姓尤,于是点点头。

    薛姨抱着一堆床单走过来,“雷进,去把大盆给妈拿来,对了,我还没问呢,你叫什么?”

    “薛姨,我叫赵雨彤,您可以叫我彤彤,我爸爸妈妈都这么叫我。”在长辈面前她会尽力展示大方得体的一面,这是妈妈对她多年的耳提面授。

    “瞧这闺女,说话真有礼貌。”薛姨对这小姑娘由衷的喜欢上了,“那是我家雷进,她姐姐雷虹,一会就下学回来。”

    这家的名字都够土的,赵雨彤在心里撇了撇嘴。她喜欢美好的东西,就像家里摆放的各种娃娃,一定要服装华美、纤腰长腿。她过生日时妈妈同事送来一对丑娃,那男孩女孩脸上缀满了小雀斑,她忍了一晚上就把他们抛了出去,实在受不了那个刺激。

    见到有着土土名字的雷虹,赵雨彤认为今天真是名副其实“噩梦一日游。”早晨被稀里糊涂扯上了飞机,见到了从没听说过的妖怪姥姥,妈妈把自己扔下匆匆离去,那个容貌丑陋的雷进,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女巨人”雷虹。

    她不是没见过高个子,她妈妈单位里到处都是伸着细脖子,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的高个阿姨,但眼前这个健壮如牛的姐姐,真让人开眼。她悄悄比量了下,对方大腿的直径与自己的腰围可等同了,那张脸与薛姨的不相上下,象刚出炉的面包,膨胀着。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没有雷进那样的“香肠嘴。”

    她马上打消了想来薛姨家借住的打算,每天与不好看的人呆在一起,她担心自己也会变成丑八怪。

    雷虹对这客人有些敌意,那是来自一个对自己容貌不满的人,见到好看的人自然而然的敌意。对客人的微笑,她更加不满,用鼻子呼出的重重气息代替了招呼。

    对此表现,赵雨彤展现了最友好的态度,却在心里不屑的冷笑了数声,她悄悄打算怎么给这雷虹起个绰号。

    晚上吃饭时,赵雨彤对着桌上的饭菜犯了愁,看上去就让人没兴趣,雷家姐弟狼吞虎咽的吃相更让人倒胃口。她做不出捧场的举动来,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这么少?不喜欢我做的饭吗?”薛姨有些担心的问道,晚上已经加了一个肉菜,可看上去这女孩没有胃口,那盘菜倒被自家的儿女吃得精光。

    赵雨彤不想第一天就得罪人,还不知道要在姥姥家呆多久呢,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薛姨家是她的避风伞,她要努力让这个伞好用些,“薛姨,我们在家不吃馒头,您以后做米饭给我行吗?”

    薛姨忙点头,“行,以后我给你单做米饭。”

    回到居住的小屋,里面换上了干净的被单,她拎起来闻闻,很清香的味道,桌上地上已被打扫得很清爽,虽说比不上薛姨家,与本来面貌比起来,已经大为改观了。屋里的家具略显陈旧,颜色也是暗暗的,不像她原来的房间,明亮的粉色。她坐下来仔细回想,到底哪出了意外,怎么突然被发落到这了?妈妈和姥姥的对话她没听见,那时她想跟在旁边,却被生硬的拒绝了。从姥姥若有若无瞟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她隐约觉得不是来做客这么简单的事。妈妈临走时说,好好学习。她今年九月份才应该上一年级,照这么看,要在这里上学了。

    门被一阵轻轻的声音敲动,她起身打开,雷进站在门外,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她觉得那张脸笑起来更傻气了,对着他,她可装不出大方得体的举止来,冷冷的问道:“干嘛?”

    雷进举起手里的汽水瓶,里面插了他刚剪的一支香水月季,“给你的。”听他妈说,这个女孩要住下来,雷进的心跳漏了一拍。吃饭时他偷偷看了好几眼对方,那手那裙子还有说话好听的声音,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姐姐对她很不客气,雷进心里有点不满,可仅仅是不满,他不敢有任何表示,雷虹很彪悍,没事就会揍他,偷偷的揍还不许他哭,对姐姐他很畏惧。看这女孩下午对这花很有兴趣,雷进背着他爸偷偷剪了一支开得最好的来送给她。

    雷家姐弟俩差了五岁,在这个弟弟来到人世时,姐姐已经享受万千宠爱长成了一个刁蛮的小公主。雷叔有三个哥哥,他们的小孩是一水的秃小子,这让唯一的女孩——雷虹从小就拥有了至高的地位,过年吃饭时她可以坐在爷爷身边与长房长孙同享主桌的殊荣,与哥哥们在一起玩时稍有不如意她就会扯着嗓子嚎上几句,引得大人们不问缘由的骂自家儿子。日子久了,谁都不喜欢带她玩了,这让她嚎的更狠,大人们又会斥责自家儿子不知照顾妹妹。

    雷虹作威作福的日子在她家搬到燕都时告一段落,再后来她弟弟雷进降生时算是彻底结束了。因为薛姨重男轻女的思想,雷虹之前享受的待遇都转移到了弟弟身上,还不时告诉她,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被忽略的失望感让她心生怨气,遇着不如意就会揍一下弟弟。她不敢太明显怕留下痕迹让她妈发现,每次都抬脚踹屁股,那里肉厚不显眼,弄得雷进很怕她。

    看着那支孤零零的月季花,赵雨彤马上想起了原来的生活还有爸爸妈妈,昨天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家里快乐的练琴,转身看看破旧的屋子,难过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雷进看她别过头去,忙解释:“瓶子我洗干净了,洗了好几遍。我们家没花瓶,对不起。”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失魂的神态,转过身走向床边,挥挥手,“放下吧。”同时装作整理床单,把背影留给他。半天之后平定好情绪,不耐烦的转过身,“放好了没有?”

    雷进不见了,桌上那株香水月季在透明的汽水瓶里静静绽放。

    上小学报到那天,是赵雨彤最狼狈的一天,因为早晨出门时姥姥告诉她,以后写名字时,不能再填赵雨彤了,今后她叫文雨彤。

    听此消息,她马上回想起妈妈匆匆离去的背影和与姥姥密语时的躲避,自己被发落到这个破旧的地方,恐怕与此有关。

    “我妈什么时候过来?”她不愿意和姥姥探讨任何问题,她要问妈妈,让她给出答案。

    “你妈忙。”姥姥说完,拎上她的大茶杯和椅垫奔赴了牌桌。

    老师在点名时叫了两遍“文雨彤”,发现没有人起立,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赵雨彤这次才惊觉,那个“文雨彤”应该是自己,她缓慢的站起身,刹那间有种抽离的痛。站起的是“文雨彤”,而“赵雨彤”还稳稳的坐在椅子上。

    领回的新课本上,她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名字,每一落笔都要凝神很久,名字的改变是否也会带来更多的变化呢,她不敢去想。从小她就盼着长大,偷偷穿上妈妈的高跟鞋时,把口红和五彩的眼影抹到脸上时,那变化让她期待。可现在,她如此惧怕后面的一切。‘文’和‘赵’的起笔就不同,稍不专注就落错了比划,她咬紧下唇用笔把那错误涂成一个黑团,眼泪也不听话的来捣乱。她用笔狠狠的戳进手背,这惩罚让眼前模糊一片。

    ========

    第3章 第2章

    两年后,文雨彤小学二年级时才彻底明白过来:她被抛弃了。

    在这之前她做了无数努力,最开始时认真学习认真听讲,门门功课考一百分,听话、懂礼貌,她希望妈妈或者爸爸能知道女儿有多乖,然后赶紧来接她回家,可没有任何结果。后来她干脆不听讲不写作业,期末考试来个全班倒数第一,能犯的错样样不落,她想这下爸爸或者妈妈该出来教训一番吧,可没一个人出现。老师要求请家长,可姥姥嘴里哼了一声,接着去打牌。最后老师生气了,来做家访,文雨彤无所谓的与老师对望了半小时,然后慢悠悠的告诉她,姥姥打麻将去了,没时间接待。还是雷进把他妈找来,与老师恳谈了半天。文雨彤满不在乎的站在旁边,象看一出戏。

    如果岁月按照这样的轨道运行下去,说不准几年后的文雨彤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冥冥之中的上苍之手拨转了一切。随后发生的事,改变了她与薛姨家的关系,也使她的人生滑入另一个轨道。

    文雨彤与班里同学的关系不好,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怎么跟姥姥斗争上。在她心里,就是姥姥这个老妖婆阻碍了爸爸来接她,就算妈妈不要她,爸爸怎么能置之不理呢。可她满腔的愤恨在姥姥那,都被化成了无形,姥姥根本不屑孙女的逆反和挑衅,半句不搭茬,每天早出晚归奋战在麻将桌旁。

    那天下学回家,几个同学等在巷子口。上午体育课时,因为搬垫子她和其他同学起了争执。文雨彤本就心高气傲,她最爱惜自己的手,那是弹钢琴的手,对着傻呼呼的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指责她冷笑一声扬长而去,连体育课都没上。同学们对这个目空一切成绩糟糕的女生早就瞧不顺眼了,总想有个机会修理一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