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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他……他就老跟我叨咕,说……说要去见见你舅,跟他……赔罪。”

    “不会的!不会的!”听到这话,我哭得更凶了,“爸不会有事的!妈,我现在就回去!我就回北城去!”

    “孩子,”妈妈突然说,“把孩子带着吧!你爸老说,要见见这孩子一面。好歹,也是……”

    妈妈说不下去了,我们都沉默着,偶尔能听到对方一声低低的啜泣。

    我们又断断续续说了些,到最后我已经哭成泪人,连话也说不完整。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挂了电话。我呆呆地倒在地上,任由眼泪流了满脸。

    安安见我哭了,小腿飞快地蹬蹬跑过来,晶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妈妈别哭,安安还找妈妈玩!”

    我看着孩子天真可爱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

    安安……我的宝贝……当初是不是不应该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摸着他嫩滑的小脸蛋,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酸。

    “安安。”

    “嗯?”孩子好奇地凑近些看着我。

    “妈妈带安安去看姥姥和姥爷好不好?”

    安安皱着小眉头:“什么?”

    我又一阵难过。

    “安安,”我把孩子抱在怀里,“妈妈的妈妈和爸爸就是姥姥和姥爷。你不想见妈妈的妈妈和爸爸吗?”

    “哦!”安安对新的东西总是那么兴奋,“好,那安安想见老劳和老爷。”

    我扑哧一声笑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并不知道血脉之亲意味着什么。这两个名称对他来说,可能都没有口袋里满当当的棉花糖更美好。

    我给木乔打电话的时候,他大概刚在纽约吃过早餐。

    他听我说完,没说别的,只是问:“用不用我让家里几个人过去帮忙?北城的人我认识不多,要不就转到a城来做手术,这边设备好得多。”

    我摇摇头:“妈不愿意,说爸一辈子都在北城,万一……万一死在别的地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说着我眼泪就簌簌地流下来了。但要多少眼泪才能洗掉我的罪孽?

    木乔叹气:“我怎么这个时候就不能在你身边?等一会,我让家里这边几个人想想办法。”

    “别……”我喘匀一口气,“爸说只想见安安,其他的人……还是别去了吧。”

    木乔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那好,我知道了。这边的事一完我就过去。有了事就给我打电话。”

    “你不是正在关键期吗?”

    “哼,”听筒里传来他的苦笑,“什么关键期也没你重要……一切自己小心,带着保姆去,要不到时候你分不开身照顾大宝子。我联系几个老同学,看有没有人认识北城的主刀医生。带着我之前留给你的卡,到时候别因为钱出事。”

    “嗯……木乔。”

    “嗯?”

    “谢谢你。”

    “傻丫头,谢什么?你是我老婆,我做什么不都是应该的?乖,说能照顾好自己。一切都有我。”

    我满心都是感动,忽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木乔轻轻笑了:“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记得,还有我在。”

    我推掉了司机老王的陪同,带着安安和小范坐上了返回北城的火车。

    当火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开动了,我看着窗外别样的风景,心情复杂难言。

    我以为我再不会回来。我以为这些无名的树和远山,一切都再与我无缘。

    如今再想着那时的执拗和幼稚,却只剩下苦笑。

    哪有什么是一辈子?哪有什么是永远?爱也好,恨也好,一切感情都有保质期,期满失效,再难记得当初是为什么爱,为什么恨。

    安安第一次坐火车,非让小范抱着他站在窗台旁,然后小脸兴奋地贴在过道的车窗上,看着飞快掠过的山川河流。

    小范一直站在近旁,神情紧张,生怕孩子一不注意掉下来,或是被过道里的餐车挤到哪。

    “小范,”我招呼她,拍拍我坐的卧铺,“坐会吧。一会他玩够了就下来了。这孩子,什么东西都是三分钟热,过会就腻味了。”

    小范摇摇头:“木总之前说了,除非孩子在你身边,否则要时时刻刻在我能够得到的范围内。”

    我愣了一下,苦笑。

    对啊,怎么都忘记了,他已经接替木玄,成为了轩辕真正的掌权者。

    现在他被公司里各种事务烦扰,我没有能力帮他分担。而爸出事了,他却操了这么多心,也许还有好多是我没有看到的。

    木乔……我真的值得吗?

    “木太太。”小范叫我。

    我忽然回过神来:“怎么了?”

    小范给我看她腕上的表:“快一点半了,叫孩子睡吧。反正到北城也要晚上。”

    “嗯,”我点点头,转过身叫孩子,“安安,妈妈困了,陪妈妈睡觉好不好?”

    安安小脸皱成一团,显然新鲜劲还没过,但又怕我不开心,就嘟着小嘴从车窗沿上往下跳,却被小范飞快地接住了。

    “我的小祖宗呀!”小范显然又是被吓了一跳,“以后可别从这么高往下跳。”

    安安冲她做个鬼脸:“没劲。”

    我抱孩子过来:“刚才跟范阿姨说什么了?快跟人家道歉。”

    安安闷声闷气说了声:“范阿姨对不起。”

    我轻轻地咯吱他:“怎么声音这么小?妈妈可没听到安安说什么。”

    安安最怕痒,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大声说:“范阿姨对不起!”

    小范倒是有些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安安一蹦蹦到我怀里:“妈妈给安安讲故事好不好?安安还想听海盗亨利的故事。”

    一进北城城区,便看到头顶的大片灰色。不像记忆中永远云淡风轻的八月,大块大块铅色的云密实地遮住了天,寻不到一点那时清朗的蓝。

    等火车终于进了站,细密的雪花便不停飘下来,远处的房屋车辆,近旁的月台和客运员都融为这个白茫茫小城的一部分。

    小范从包里又拿出一件衣服给安安穿好,又微笑看着我:“看这样子,雪像是要下一阵子了。”

    我抬头望着天空,喃喃道:“是啊……好久没看到北城的雪了。”

    小范又给安安带了小帽子小围巾,只剩下两只晶亮的大眼睛笑眯眯地望着我。

    他挥舞着两只小手,叫着:“妈妈抱!安安要妈妈抱!”

    小范怕我累到,讨好地看着安安:“范阿姨抱你不好吗?一会下去了阿姨还给你买上次那个甜甜。”

    孩子有点刚睡醒的坏脾气,执拗地扭着身体叫嚷着:“妈妈抱嘛!妈妈抱嘛!”

    小范为难地看着我,我笑着抱过孩子:“没事,我抱着吧!”

    小范笑了笑:“这孩子……那木太太,我拎行李吧。”

    “嗯,好。”我点头,抱着安安慢慢地出了火车。

    孩子的胳膊一直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甜甜软软的呼吸带着奶香。

    “妈妈。”

    “嗯?”

    “爸爸会不会找不到我们啊?”

    “不会的。”我笑着整整孩子的小帽子,“安安想爸爸了?”

    “嗯……安安想爸爸。爸爸不在,都没人陪安安玩。爷爷好凶,金老师和程老师也好凶,范阿姨好没劲,总是不让安安做想做的。那天看到公园里好多小朋友一起跑来跑去,可是范阿姨就是不让安安过去,安安也想有别的小朋友一起玩。”

    “那还有妈妈陪着安安呢。”

    “可是妈妈老也不理安安……”

    我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孩子应该有一个完整健康的童年,这应该是他的权利,就算是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剥夺呢?

    可是放任安安在公共场合和陌生的孩子一起玩耍,又会不会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呢?

    木家,轩辕,齐宁,陈逵,阿云,曹莹,甚至是那个失踪的保姆……这一切错综复杂的关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想要将一切的人物吞噬进去。

    可是孩子……他这么天真这么无辜……

    我望着安安微微仰起的小脸,心里忽然充满了负罪感。

    为什么我总是想要给他最好的,结果却常常让他更加失望?

    是谁错了?是我错了吗?

    “太太……木太太……”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小范已经拿着包裹呼哧呼哧地赶过来了,“出站口在那边,走反了。”

    我这才意识到走错方向了,歉意地笑笑:“啊,瞧我!咱们往回走吧!”

    当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只剩下医院里小路两旁的几盏还没坏掉的路灯喑哑地闪烁着光,像是某段孱弱的即将告终的生命。

    雪还在下着,越下越大。安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好奇地伸出小手去接。一大片雪花在他柔嫩的小手里融化成一小块晶莹的亮光。

    孩子咯咯地笑着:“妈妈,雪花好凉呀!”

    我也笑,整整他的小帽子:“安安,一会要见姥姥和姥爷了,自己下来走路好不好?”

    孩子撅着小嘴,但还是松开了一直抱着我的小胳膊:“姥姥姥爷在哪呀?”

    “在那个大楼里呢。”我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住院处。

    小范犹犹豫豫地说:“木太太,孩子……孩子非要一起去吗?”

    “嗯,”我有点没懂她的意思,“怎么了?”

    “那个……我……我不敢进医院……小时候妈妈在医院去世,我眼睁睁看着她咽气……之后,我就不敢进医院。”

    “哦……没事。”我笑着摆摆手,“你就在近旁找一个地方呆一呆吧,我带着安安过去就行。”

    小范像是松了一口气:“谢谢木太太……”

    我把安安放下来,领着他走进了住院处。坐电梯上了八楼,左拐直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上贴着“829”的门牌。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推开门,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我多希望门后面什么的没有,爸爸并没有得癌症,妈妈也没有因痛苦和劳累心力交瘁。

    我多希望时光可以倒退,可以倒退到很久很久以前,倒退到我还不曾认识秦川。这份不伦的感情不会这般疯狂地滋生蔓延,不会混乱到伤害了我们最亲最爱的人。而我和秦川,也还可以是最初那般天真烂漫的模样,只是单纯的亲人、朋友,而不是因这份不该有的感情备受煎熬,最终不得不天各一方。

    孩子好奇地望着我:“妈妈,妈妈,为什么不进去?这里好黑呦!”

    呵,孩子!

    安安黑黑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灵动的光。我的心忽然柔软了,像是一汪春水清波微扬。

    就算我后悔一切,却不再后悔你的到来。

    “走吧,咱们去看姥姥姥爷了。”

    我敲敲门,听见一声“等一下”,是妈妈的声音。

    不一会门开了,室内明亮的灯光让我一时间不太适应,不由得微微地眯了眯眼

    待我再睁开眼,便只看到一个头发半白的穿着小棉袄的女人,手里还握着一块脏兮兮的不知做什么用的布。

    记忆里那个永远年轻,永远活力四射的妈妈,去哪儿了?

    “妈……”我咬了咬嘴唇,终于轻声喊了出来。

    妈妈望着我,也像是愣住了:“你是……季末?”

    “嗯。是我,妈……”

    妈低下头,看到了安安,指着孩子问我:“这就是……这就是我的……我的外孙子?”

    短短几个字,却让我觉得过了几个世纪。

    我飞快地抹一下眼睛,拍拍孩子的小脑袋:“安安,这是姥姥,快叫姥姥。”

    孩子通常有些怕生,这次却挺勇敢地往前靠了几步:“姥姥!”

    妈妈叫了一声“哎”,声音也是颤巍巍的。她把那块手巾丢到一边,又把手心手背在棉袄上抹了几把,才慢慢蹲下身,轻轻摸着安安的小脸。

    “这孩子……还真像……这孩子叫什么名?”

    安安笑着叫道:“我叫木子安!”

    妈妈口中喃喃着:“木子安……子安……母子平安,是个好名字啊!”她慢慢站起来,忽然一拍头说道,“光顾着说了,进来吧……你爸……你爸在里头呢。”

    ,

    二十五 去世

    见到爸的第一眼,我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妈变化很大,爸却是让我真的都认不出来。一大块一大块花白的头发显露在头顶,眼睛紧紧地闭着,手仿佛无知觉地向下垂着,胸膛塌陷了一大块,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孤零零地躺在那。

    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跪倒在爸的床边:“爸……爸……我是季末……女儿……女儿来看您了……”

    爸似乎有了意识,微微呻吟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开,眼珠现出老态的混浊,定定地看着我,口中忽然崩出几个不完整的字。

    “妈”,我擦擦流下脸颊的眼泪,“妈……爸在说什么?”

    妈走过来,靠近爸的耳朵,然后抬起头无力地笑了笑:“你爸说他又做梦了,又梦到你了。”

    我身体一下就软了,倒在爸的身旁呜呜地哭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爸……爸……如果这一切都可以重来,如果所有的罪孽都算到我一个人头上,那该有多好,那该有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带着孩子先出去呆一会。

    我回头找安安,看他自己闷闷地坐在角落,可能早过了新鲜劲,在房间里呆得无聊了。

    我拉着孩子:“走,姥爷要休息了,咱们先出去。”

    孩子“嗯”一声,像得了特赦令似的开心。

    妈跟着我和安安出了病房。夜已深,走廊里只剩幽暗的灯光,照得人隐隐约约,有些看不清。

    “你爸这两天状态不太稳定,等过了这几天,你再来吧。”妈抚摸着安安的头,叹了口气,“这孩子,小川怎么说?”

    我摇摇头:“他不知道。我一直都没告诉他。妈……”

    “嗯?”妈直起身子,挽过耳后的一缕头发,平静地看着我。

    “妈,就算我赔罪,可这是我的本分,让我照顾爸吧……别把我当外人,别把我推开,求你了,妈……”我语无伦次地说着,不停地绞着手,像是做忏悔的信徒。

    “我知道我不辞而别,可这些……妈……”

    我没再说下去,泪一次又一次模糊了眼睛,妈也哭了,似乎心脏也很难受,痛的几乎直不起身。

    “好……好……”妈断断续续地说着,我连忙扶她起身,在一旁坐下来休息。

    安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撅着小嘴:“妈妈,妈妈,我们还走不走啦?这里好黑。”

    我苦笑,怎么跟木乔一个样?

    “乖宝贝,妈妈要和姥姥一起照顾姥爷了,你今天先和范阿姨一起睡,等过两天你玩够了,就带你回a城好不好?”

    安安可能是困了,又看到我和妈两人一直哭哭啼啼,心情不太好,竟也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嘛……不嘛……安安要跟妈妈在一起……妈妈不要安安了……”

    妈妈看着孩子的模样,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叹气:“瞧这孩子,一举一动,都太像他了。人家说父子连心,遗传的事,谁都说不清啊。”

    我有点犯难,严厉地看着安安:“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到这边了都要听妈妈的话,现在怎么不听话?是不是回家要用金老师的小板子打你一顿了?”

    安安一听小板子,立刻哭得更厉害了,整个走廊都回荡着他的鬼哭狼嚎。

    妈摇摇头:“些列劲倒还挺像你。以后得给他爸好好管管。今天你刚到,坐了一天车了也累了,等明天再过来吧。你爸跟我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天了。孩子也累了,带他回去睡觉吧。对,家钥匙……”

    妈从小棉袄的口袋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小钥匙递给我,声音忽然有些发颤:“小川之前跟我说了,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但哪住着也不如家啊……咱们家的路还记着吧……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俩,你爸学校前年新建了一套楼,他愣是没搬。”

    我垂着眼睛,怕自己又哭出来惹妈跟着难过:“知道了,妈,我明天就过来。”

    说着便拉着安安匆匆地下了楼。

    找到了小范,抱着安安上了一辆出租车。

    也真是巧,出租车司机竟然是我初中同学大壮。我跟他寒暄几句的功夫,车已经开到我家门口了。

    大壮说着过几天就去医院看我爸,然后车屁股一甩,就快速地出了街道没了影儿。

    上了楼开了门,我跟小范简单地把房间打扫了一下。安安已经困得不行了,哭唧唧地要找木乔。

    我觉得心烦意乱,不想去管他。小范就一直哄着安安,拿着一本带来的故事书给他讲。孩子躺在被子里,不一会就睡了。

    小范把他抱到小屋里去,然后走出来轻轻带上门,才终于吁了口气:“呦,可睡了,这小祖宗。”

    我歉意地一笑:“带这孩子,让你操心了。”

    小范笑着摇摇头:“不会。其实大多数时候他挺乖的。孩子都这样,闹腾来闹腾去,不过是想让人疼。有人对他好,他也就好了。”

    我点头:“是啊……有时候想想我这当妈的,可也不太称职。好像就没一门心思扑到孩子身上。”

    小范笑笑:“可能是第一个孩子,还不太会带,等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心疼了。”

    我微微愣住。以后的孩子?我会和木乔有孩子吗?

    小范没注意到我的异常,一直在旁边收拾:“木太太,床铺好了,你先睡这,我在安安那屋铺个地铺就行,要是他晚上起夜我得带着他。”

    “嗯,”我点点头,“多谢你了。”

    小范笑,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别这么客气,这是我该做的。我才该谢谢你,要不是我来照顾安安,现在都没有钱供我弟弟妹妹上学。之前在s城,从来没人像木总这样给我这么高的薪水。这工作,我很珍惜,也很感激,真的。”

    我看着小范,若有所思:“好,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早我得赶到医院去,你自己带着安安有得累了。”

    小范摇摇头:“不累不累。”她整整床单上的皱褶,便冲我笑笑去小屋看安安了。

    我躺在大屋的床上,看着窗外金黄丨色圆圆的月亮,一点也不想睡。

    我忽然记不清,三年多之前,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抛开一切离开这里,在没有了庇护的生活挣扎打拼,最后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房间里的摆设几乎没怎么变,只是从前那条洗的发白的沙发垫换了一条,变成了现在的酒红色。电视机上的机器猫闹钟还在滴滴答答地走着。茶几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原来的茶杯少了几只,又多了几只我没见过的咖啡杯。

    顺着楼梯走下去,大厅的摆设还是那几件,一个藤木椅子,一个仿红木的书架,还有一个大大的盒子,从前我总喜欢往里面装糖果吃。电话的位置也没变,还在那里。只是盖在上面的白布已经发黄,保留着时间的痕迹。

    可是那三年,到底都去了哪里?

    如果可以拿一切来换回当初的那个决定,我的爱情,我的健康,我的金钱,我所有的荣耀,甚至我的孩子,我想我也愿意。只要爸还好好的,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还能好好地在一起过日子,只要……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风顺着没关严的窗子嗖嗖地刮进来,外面光秃秃的大榆树左右摇晃着,树枝吱嘎的声音像是夜的呻吟。

    月光映在地板上,一大片细碎的亮。有一小块黑色团在一个角落,却是我的影子。

    我忽然抱着自己嘤嘤地哭了起来。

    等再回床上的时候,已经凌晨了,机器猫的时针缓缓地挪向“4”。我也终于有了倦意,闭了眼睛意识模糊了起来。

    正要睡着的时候,忽然铃声大作,吓了我一大跳,怕吵醒安安,我赶紧蹬蹬地跑到大厅里去接电话。

    “喂?”我这才觉得喉咙有些干,声音也有些嘶哑。大概是刚才一阵折腾又加上上火,有点感冒了。

    “季末……”是妈妈的声音,好像还带着哭腔,“季末……”

    我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妈,妈,是我。妈,怎么了?”

    “你爸……你爸怕是不行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意识空了一大片。爸……不会这么快,不会的,妈又在小题大做了。

    “你爸,你爸他刚才忽然醒过来了,大叫了一声,就昏过去了……医生说……这次昏迷,怕是没希望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急得又要哭了,一面安慰着妈,一面大声地喊着小范,让她给木乔打电话。

    安安被吵醒了,在房间里大声地哭闹着。小范听我声音不太对,也顾不得孩子,蹬蹬地跑过来,把接通木乔的电话递给我。

    我和妈说了句“我就来”便挂了电话,接过木乔的电话哽咽了几下,才发出声音:“木乔……木乔……我爸好像不行了……我怕……我好怕……”

    木乔沉默了一会:“别怕,别怕,没事的,有我呢,等我,我这就让迟亮给我定最近的飞机回去。s城和a城这边我已经事先打好招呼了,既然爸不想转院,我现在让人接他们过去。不过……”木乔顿了顿,“也是以防万一,王叔去的时候带着东西,万一……万一出了事,也好早点穿上衣服,你说呢?”

    “别……你别回来了,”好像听到木乔的声音,我忽然平静了下来,“你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耽误那边的业务。也许只是爸对药物出了些不良反应,一个小时后就又好了……什么都说不定,你别回来。”

    “季末,”木乔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了些,“你是我老婆,在我面前不用故作坚强。我……我妈走的时候我就在场,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不许你再逞能。”

    “我没有!”我忽然有些歇斯底里,“我只是不想你来,我只是想装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爸也没有事,我们家还是好好的,这样可不可以!”

    又是一阵沉默。令人心慌。

    我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过分,一时间却也头脑乱的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木乔终于开口了,“我不去。王叔……明早就能到。你……”

    又僵持了半分钟,他先挂了电话。

    而我只是愣愣地站着,茫然地看着周围,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这时候小范蹬蹬地跑上楼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面给安安穿衣服,一面叫我:“车打到了,咱们快下去吧。”

    “嗯?”我木然地转过去。

    小范叹口气,过来使劲地摇摇我:“我妈快走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别怕……”

    像是这一摇突然让我清醒过来了,我冲小范无力地笑笑,就飞快地套上衣服就往下跑。

    小范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跑过来。

    我回头看她:“你不是不敢进医院吗?”

    她苦笑:“没事……破回例……也没什么大不了。”

    房间里忽然传来安安的哭声,小范惊叫:“呀,差点忘了这个小祖宗了。”

    我摇摇头,一把拉住她:“别……你别去了,留在这看孩子吧。我怕我爸真有个什么事,孩子还小,这……”

    小范略一思考,点点头:“好……我一个外人,估计去了也是添麻烦。你……”

    她似乎是一时忽然想不到说什么合适,我笑着摇头,就急急地跑下了楼。

    出租车开得飞快,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医院门口。电梯门口围满了人,我心急就顺着紧急出口一路跑了上去。

    三楼……五楼……七楼……我呼哧呼哧地穿着气,泪水忽然涌上来,眼前一片模糊。

    老天,求求你,求求你……

    终于到了八楼,我跑到了829门前,砰地一下开了门。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床上也已经是空空的了。

    什么?

    什么?!

    “人呢?人呢?”声音尖利地似乎不像是我,“医生?医生在哪?”

    一个小护士听到我的声音,急急忙忙跑过来:“829的病人刚刚送到手术室,你是病人家属吧?去三楼看看吧。”

    我心松了一下,赶紧拉住她:“他是什么情况?”

    小护士大概是被我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值班的……我不知道……”

    又跑到三楼,看到两个手术室的红灯都亮着,一边是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坐在一起互相安慰,另一边坐着穿着破旧小棉袄的妈妈,神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鞋。

    “妈……”我鼻子一酸,几乎又要哭出来,却把眼泪强忍了回去。

    妈妈见我来了,却忽然哇地一声哭了,我赶紧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什么时候,她已经这么瘦这么小了?

    “季末……季末……我有种预感……你爸……你爸可能……熬不过去了。他之前这么挺着,可能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你一来了……他心愿结了……你不该这么早回来啊……”

    “妈……妈……”我好像再说不出第二个字,只是紧紧地抱着妈妈。

    爸……爸……求你,求你了……一定要平平安安出来,求你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一个手术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直坐在对面的两个人赶紧凑过去:“医生,医生,怎么样?”

    医生冲他们笑着点点头:“生产很顺利!孕妇也脱离危险……”

    “别他妈的废话,”中年男子粗暴地打断医生的话,“谁管她是死是活,孩子呢?”

    年轻女人也插嘴道:“代孕的时候都已经签好协议了,我们不负责她的安全……是男孩是女孩?”

    医生笑了笑:“是女孩。现在孕妇和孩子都要呆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三天之后你们再来吧。”

    年轻女人样子像是要哭出来,和中年男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怎么这次又是女孩……咱们下回再换个代孕的吧……你看那女的,长得就不像能生出儿子的样……”

    等他们走出了走廊,四周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妈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身体还在不停地哆嗦,时不时地抽泣着。

    她忽然大叫一声:“老季!”就要向前扑过去。

    我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妈,妈,别慌,爸还在做手术呢,一会就能出来了。”

    “你爸……我看见你爸的魂过去了……你爸的魂……他的魂过去了……看哪,看哪,还冲咱俩笑呢。”

    “妈!妈!”我吓得不敢抬头看了,“医生就快出来了!手术还没完!我们再等等!”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医生快步走过来:“季冬强家属?”

    我赶紧点头:“对,我们就是。医生……手术结束了吗?”

    “嗯,”面前的年轻男子脸色阴沉,“很抱歉,这次手术失败了,恐怕……为病人准备后事吧。”

    妈听到最后几个字,才好像忽然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那个医生,眼里露着凶光,一把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你们……你们这群畜生……我,我眼见着那几个好医生被拉到那个手术室去了,我们老季……老季就交给你们几个生瓜蛋子……你们……好啊,你们这群凶手……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他!”

    年轻男子被拉扯地喘不过气来,使劲地向后挣脱:“请您冷静些……咳咳……”

    “妈!妈!”我赶紧把妈拉开,“妈,你别这样!”

    妈终于松开了手,那个年轻的医生赶忙跌跌撞撞地跑开了,沿路地还在不断地咳嗽着。

    “妈……”我轻轻地晃晃她的胳膊,“咱们……咱们现在……”

    “走,去看看你爸吧。”妈眼泪还挂在脸上,目光却平静了,“再见,就是下辈子了。”

    ,

    二十六 真相

    按照我们季家的传统,死时不满六十的人不能入祖坟,只能另埋在他处。

    妈说,爸是为了她来到北城,就埋在这里吧。这样,他们就可以再也不分开。

    王叔带来的人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换衣服,化妆,联系火葬场,殡仪馆,里里外外都是他们找人在打点。

    最后王叔问我,要不要为我爸开个追悼会。

    我看看妈,妈点点头:“开吧!他在的时候就喜欢热闹,走的时候,也别让他寂寞了。”

    王叔点点头,没再言语,就又带几个人着手去做了。

    妈忽然问我:“你嫁的这个……叫木什么来着?”

    “木乔,妈。”我说,“怎么了?”

    妈摇摇头:“是个好女婿……可惜啊,你爸倒是没见着。”

    我没答话:“妈,你想以后怎么办?要不要跟我去a城?地方也大,再说我也能方便照顾……”

    妈捶捶胳膊:“我在北城住习惯了,扎根了,不想挪动了。再说去了那我谁也不认识,天天在你们屁股后头跟着,不成了老累赘了?我可不想。”

    “妈……”我有点急了。

    妈摆摆手:“我不想说这个,先把你爸好好送走吧。”

    我只好先闭嘴。

    “这个木……”

    “木乔。”

    “嗯,对,木乔,他作女婿的,老丈人下葬,是不是也该过来一下,也让我们老的面子上好看。”

    “他……”想到之前和木乔说的那些,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知道他现在管着一个大公司,上上下下好几万人,再说他现在还在美国谈生意,要回来……”

    “啧,”妈不耐烦地撇一下嘴,“我不管那些,什么有钱没钱,有能耐没能耐的,关键时刻能出来上台面,正才是要紧事。你和他说一说,他老丈人可就死这么一回。”

    听着妈越说越难听,我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妈自顾自叨念着:“老季呦,你瞧瞧你这一走,我说什么可都没人当回事咯……”

    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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