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椰子椰子掉下来
备注:
一个普通的小民警,阴差阳错中,一个十几岁的未成年人变成了他不得不担下的责任
他也不过是二十多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小愣头青呢,却不得不开始学着给这个叛逆期青少年当起爹来……
☆、第 1 章
下课铃响,老师前脚刚出了门,后面学生就哄一声炸开了,说话的嬉笑的呼朋引伴的,三五成群往楼下走。这是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绝大部分学生到了周末都要回家。
在小办公室里改作文的班主任抬头看了看经过的学生们,眼尖看见了一个人影,扬声叫道:“唐锐,你先别走。过来一下。”
叫唐锐的少年站住了,回转身瞥了她一眼,慢慢吞吞蹭过去,站在门口也不进去,班主任按下一口气,耐心说:“唐锐,这次家长会你妈妈怎么又没来?”
少年懒洋洋地说:“我告诉过她了,谁知道她要不要来。”
班主任叹口气,“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这次家长会很重要,你一定要让你妈妈过来一下。”她又说:“你的成绩是不错的,但马上高三了,要还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可不行。”
她这套老生常谈很显然少年已经听得耳朵出茧子了,他低头打量着墙边贴的瓷砖花纹,根本没留意听她说话。
班主任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她带着惋惜看着眼前的男孩。正处在发育巅峰期的男孩子总是心不在焉,脑子充满了荷尔蒙的冲动和不切实际,甚至是愚蠢。至于什么时候终于才能从男孩长成男人,就看他们自己的进化速度了。她看得太多,也从不担心。
反而是眼前这种更让人操心一点。这个男孩子脸上总是没太多表情,半长不短的刘海下,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冷冷地看着任何想接近他的人——这种过度的自我防卫在家庭出现问题的孩子身上很常见。太冷静,太冷漠,什么都无动于衷,这样的过度早熟从另一个方面其实也在拒绝成长。
她想了想,还是算了,说:“好了,我也不说了,你回去让你妈妈有时间过来学校一下,你们家的情况是比较麻烦,我想和她亲自谈一谈……哎唐锐——”
唐锐没等她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她看着已经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同在办公室里的另一个老师这时候插嘴说,“陈老师,你们班这个唐锐,脾气挺怪的,不太爱和老师打交道,同学间也不太和群,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孤僻啊。”
陈老师说:“他嘛,是不太爱说话,主要是他家里情况比较复杂。经济条件不太好,父母经常闹不合,平时又没人管他,搞得孩子也受影响。”
那个老师也附和说:“就是,现在的家长是太不负责任了,以为把孩子往学校一送就没自己事了,等孩子出事了吧又怪学校……”
下午快五点半时,林晴天还窝在自己的电脑前面看小说,正看到□部分电话响了,他腾出一手接起来,眼睛还盯着电脑:“喂……”
没声,电话还在响,他愣了愣,抬起头来,他身后的老程伸手接起了电话,没几句就挂了,伸手过来一拍他:“别看你那小黄文了,走了。”
林晴天立即反驳:“什么小黄文,我这是新武侠!”又说:“去哪里?”
老程说:“棠丰小区那边有人报警,说7栋三楼有一家人好像打起来了。”
“棠丰小区?7栋三楼?”林晴天觉得耳熟,想了想说,“这个我有印象,前天才闹过一次。是赵成过去的,回来说是夫妻吵架。”
老程说:“这次好像闹大了,都往楼下丢菜刀了。”
他们赶到棠丰小区,到了七栋楼下,吵闹声已经停了,楼前不只是菜刀,什么椅子啊碎玻璃杯啊都有,林晴天咋舌:“这怎么都乱丢,砸着人怎么办?”
他们正在询问着其他住户,忽然楼上碰一声又丢了个东西下来,刚刚好砸进了楼下靠着过道放着的垃圾筐里。林晴天不由一缩头,老程瞪了他一眼。
两人寻上楼去,老程走在前面,到了三楼,那家门大开着,里面黑乎乎的,就看见个女人坐在从玄关通向客厅的地方,身边还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女人看见有人进来,愣愣地抬头看,好像傻了似的。
老程说:“你丈夫呢?是你丈夫打你吗?你没受伤吧?”他伸手拉那个女人,碰到那女人的手感觉湿漉漉的,吃了一惊:“你流血了,伤在哪了?”
那女人哧哧的笑了:“不是我……他再也不能打我了……嘿嘿……”她指了指自己身边那堆东西,老程仔细看清楚,觉得浑身血都凝住了: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没了头的尸体。
在他身后的林晴天这时候也看清了,呕的一声,扶着墙吐了。
老程下楼去找那个被丢下去的人头,留下林晴天一个人看着那个明显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的女人。
这时候女人的状态倒是稳定了,安安静静地按警察的要求坐在沙发上,看也不看地下那一滩暗红色的血。林晴天远远站在一角,不敢直视地下那具尸体——他当了几年警察,平时就处理个夫妻打架婆媳拌嘴小偷小摸的事情,还没真正看见死人,现在能忍住不再吐出来,已经非常坚强。
客厅墙上的钟闷闷地响了六声。房间里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林晴天想不到的是,那女人忽然站了起来,明显慌乱了:“糟了,糟了……我忘了,今天小锐要回家吃饭,我还没做饭……没买菜……我要去买菜……”
她站起走了一步,被她丈夫的尸体绊了一下,低下头看看,好像又困惑起来。林晴天连忙过去,把她拉住,按在沙发上,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她,又问这个小锐是谁——原来是她的儿子。
想到她的儿子这件事似乎对她的情绪引起了相当大的震动,她开始不安起来,喃喃自语,林晴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老程一直不回来,支援也没到,他单人匹马呆在这个阴森森的客厅里,面对着一具无头尸体和一个疯女人,还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干什么,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饶是林晴天胆子再大——何况他胆子本来就不大,额头的汗便一滴一滴往下流。
女人还在喃喃自语:“怎么办啊,小锐,小锐没爸爸了……也没妈妈了……小锐以后怎么办……怎么办……”
她似乎真的着急了,开始哭,林晴天没办法,只好顺着她说:“不会的,我们会照顾好你儿子,没事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女人却一下子盯住了他,眼里射出异常的亮光来:“……你会吗,你能照顾他吗……小锐那么小,他什么都不会自己做……饭也不会做,衣服也不会洗……你能照顾他吗?”
“能的,我们会照顾好他的,你别担心。”林晴天说,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只要她情绪能稳定,就算她要星星月亮他都答应。
女人一下子笑了:“好,小锐,有人看着,小锐不会有事了……”
“不会有事,”林晴天答应道:“我会照顾他,一定会……”
警笛声由远及近,已经到了楼下,他能听见纷乱的脚步声跑上来,林晴天大大吐了一口气,他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沙发上还在高兴地笑着的女人,近在咫尺处,她丈夫的尸体正在渐渐冰冷。
把现场和嫌疑人交给刑警队,林晴天没马上走,和老程在外围负责——之前那个掉在垃圾筐里的人头,被清洁工人当垃圾收走了,害得老头没命跑着去追车,耽误了好久才回来。
他们耐心地隔开过于好奇询问的住户,这时一个瘦长条的少年又走上楼来,看见里里外外的警察,这情景让他愣了一下,忽然跳起来,不顾一切要往里冲,撞到林晴天身上,林晴天连忙一把抱住他,阻止他往里,少年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这是我家!!这是我家!!让我进去!!妈!!妈!!妈你在不在!!妈!!”
林晴天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少年就是女人口中的“小锐”,下意识也回头往里看,警察正把尸体抬出来,他心里一震,那少年趁着这时候挣脱了他,猛地扑到了担架上,一把将白布掀开,血淋淋无头的上半身顿时暴露在众人的目光里。林晴天上前一步抱住他,一手捂住他眼睛,但已经迟了。少年闷喊一声,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第 2 章
“他这个情况是精神上一下子受了太大刺激,才晕过去了。”医生对林晴天说,“基本没什么大碍,等他醒了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林晴天唯唯诺诺,一边擦着汗走出去,回到病房却又愣住了,原先躺在病床上的小孩不见了。他连忙抓住护士问:“刚刚在那里的小孩呢?”护士莫名,林晴天说:“穿着绿色校服外套的,这么高?”他连说带比划了一会,人家才明白过来,指了指门外:“刚才你出去的时候他就醒了,一醒过来就跑出去了。”
林晴天想要糟糕,要也不知道那小孩会跑哪里去,是跑到外面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啊。他急急忙忙追出去,在附近的公交车站没看见人,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瞎找了一通,天渐渐黑了,林晴天实在没办法,只好先回了所里。
老程听他说了情况,想了想,给市局刑警队打了个电话:“找你们程队长……阿远,是我,你们那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十六七岁,大概一米七那么高……真在你那里啊?好好,我们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对林晴天说:“果然是跑刑警队去了,堵人家门口要见他妈妈。”
林晴天懵懵懂懂地问:“那,我们,还管不管……?”他想这事要怎么管,小孩子遇见那样的事,想见他妈天经地义,虽然他们都知道,现在他是不可能见到人的。
老程显然也想到了,唉叹一声:“这叫什么事啊——去看看吧,总不能让他在市局门口蹲到明天早上吧?”
实际上,那小孩并没蹲在门口,在门口的是等着他们的是刑警队的程队长。
程远带着他们进去,一边说:“你们看看怎么办吧,谁说话都不听,就一句话,要见他妈,可按规矩,现在是不可以让亲属探视的。何况他母亲现在的状态非常不稳定,连正常的询问都不能进行。”
他推开办公室门,房里站着的唐锐闻声抬起头来,满脸戒备地看着他们,没等人开口,就说:“我要见我妈,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程远无奈地说:“在案子审理结束之前,你还不能见她。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期间你母亲的人身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唐锐不信任的目光从三人身上划过,最后停在林晴天这里——他记得这个年轻的警察。就在他家门口,那个人被抬出来的时候……联想到那一幕,他不由咬紧了牙。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恨意并没有因为那个人的死亡而终止,反而更加炽烈。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妈妈动手呢……他应该早点想到的,真的,都怪他胆子太小……否则也没有今天的事了……都怪他!
三个大人看他面色恨意毕现,都面面相觑。老程咳嗽一声,说:“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警察,我可以和你保证,你妈没有受伤,也没有事,她很好。现在案子还在调查,按规定你作为亲属不能见她,你现在在这里也没有用,反而会干扰到刑警队正常的审讯工作,这对你妈没有好处,你明白吗?”
“你们要判她死罪吗?”唐锐说。
程远回答道:“这个不是我们能定的,这要看审判结果。现在,你能做的,就是配合我们,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和你妈说,或者有什么想交给她,我都可以替你转达。但现在你不能见她。”
唐锐定定看了他一会,忽然说:“你不知道,她脑子坏了的,她是个精神病,你明白吗,她疯颠颠的,是我要杀我爸的,是我!她是听我的才杀了我爸的,你们该抓的是我,把我妈放了。”
程远并不惊讶,这孩子身上一举一动都透出的那种残酷的早熟,还有说到自己父亲时那真实的恨意,他仅仅是平静地说:“你周一到周五都住校,已经五天没回家了,你爸爸是前天才回到应城的,在他死之前,你根本不知道他回来了。我知道你很关心你妈妈,但现在不是你来替她顶罪就没事了。你回去吧。”
唐锐绝望地看着他走出了房间,又转过头看着了那两个警察:“你们也在那里的对不对?你们看见了,她是脑子有问题的……她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她——”他毕竟是个孩子,仓皇到极点,哽噎不能言。
林晴天一直在看着,不能插嘴,这时候终于开口了:“你妈妈很担心你的,呃,”他被唐锐猛然射过来的视线给吓了一跳——那不是孩子的目光,更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然而他还是鼓足勇气往下说:“她,她想起你要回家,她还没做饭,很自责——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她一直和我说,她很担心她不在家里,你要怎么办……你现在这样,她会很难过的。”
少年凶狠的面孔扭曲了,咬紧牙关看起来分外狰狞,他不回答也不动。
“……和我们回去吧,然后,然后,我们尽量再想办法……好不好,小锐?”林晴天轻声说,“你妈妈不想看见你这样的。为了她好,你更不能这样。”
唐锐面无表情地瞪着他,漆黑眼睛深不见底。
☆、第 3 章
出了刑警队,老程说:“小林你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看了下那默不吭声地跟着他们后面的唐锐:“你,是叫唐锐吧,你也一起来吧。”
少年没吱声,他就当他答应了。
随便找了个吃饭的地方,林晴天都饿了一天了,一等面条端上来,也顾不上客气,甩开胳膊大吃。他对面的一老一小相比之下矜持的多,唐锐冷着脸,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面条,看不出他有丝毫的食欲。老程也是一脸沉重,闷闷地抽着烟,看着林晴天吃得欢的样子,犹豫了一会,转头对唐锐说:“你今晚有地方去吗?家里还有什么亲戚的在附近没有?”
林晴天吞面条的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想从眼角偷看,下一秒便感觉唐锐那冰冷得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又对准了过来,下意识一低头,直接把脸藏在碗后面。
老程没听到回答,理所当然地,明白了,他点点头,说:“现在也晚了,你没个地方去肯定是不行的。本来我是想带你回我家里,不过家里有个病人,不太方便——这样,小林,你今晚带他回你宿舍,先过了今晚,有什么事,明天再慢慢计划。”
林晴天没留神自己就被点名安排了,他愣愣地说:“……啊,可我那乱得很……喔,行,就先到我那里吧。”
整个过程,唐锐都没有说一句话。带着唐锐回去的路上,唐锐一样一声不出,连步子都飘忽无声。林晴天走着走着要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才能确定他还跟在后面。
路过一家还营业的超市,他们进去买了点东西,林晴天问唐锐要什么,照旧没有回答,林晴天就照自己的想法,暂时先买了些类似毛巾、牙膏牙刷、内衣裤之类的必需品。
到了宿舍底下,林晴天想起了另一件事,回头叮嘱了一声:“这两天楼道里的灯坏了还没修好,你小心看着点路。”
“……”还是无声,他无奈。
到了宿舍,开门进房,灯一亮,整个房间尽收眼底。两张单人床,房间中间一张茶几,就已经挤满了整个房间,除此之外,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凌乱地散堆着各种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干净的不干净的衣服、过期书籍、报刊杂志、没扔的垃圾等等。
林晴天把东西放下,对唐锐说:“你先等等,我收拾一下,”又指指里面:“那里面是厨房,不过什么也没有。还有厕所,也是浴室。你要不先洗澡?”
他把新买的毛巾、牙刷和内衣裤等一起递过去,唐锐终于有反应了,接了,低头向里走。林晴天自己呆在外面,赶紧收拾屋子,收了一会又想起另一件事,停下手挑了自己几件看起来比较新的衣服,过去敲浴室的门:“忘了给你换洗的衣服,你先穿我的吧。这都是没怎么穿过的。”他敲门,忽然觉得不对劲:里面没有水声。
“唐锐?你在里面吗?唐锐?”
浴室门打开了,门后边唐锐的脸白得像鬼一样,把林晴天吓了一跳。唐锐看了他一眼,伸出手,他下意识把衣服递过去,唐锐又碰一声关上了门。
林晴天打了盆水,把空床擦了一遍,差不多弄好铺上,唐锐也洗好出来了,身上穿着他的衣服,显得有点大。他站在房间中看着林晴天干活,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黑色眼睛浸了一团湿漉漉的水气,这么一看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
林晴天从床上跳下来,去扒拉自己的家当,拉过来一台小电风扇,说,“房间还没安空调,就只有这个,不过晚上开了后面的窗户就凉快多了。不过到冬天就要命,不过你也住不到冬天——”他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赶紧把话尾巴掐断。
唐锐低头看看身边的床,林晴天看了他一会,这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他放弃了,径自去收拾房间,把收拢来的脏衣服都塞到水桶里,进浴室前又对唐锐说:“你要是累了你就先休息,不用管我。”
这次唐锐好歹点了点头。
林晴天拿了衣服进浴室冲凉,一开淋浴开关,从头上猛冲下来的冷水把他刺激得一抖,他连忙关上,再开还是冷的,看来是热水又出问题了。
他只得将就冷水先随便冲了一下,等他出来,正好看见唐锐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一点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好像已经睡着了。电风扇在床脚边,也没开。
林晴天探头过去小心地张望,唐锐闭着眼没动,他犹豫了下,拉过一边的薄被,盖在唐锐身上,然后把灯关了,轻手轻脚地拎着满是脏衣服的桶子到一楼去了。
☆、第 4 章
唐锐并没睡着。林晴天一走,他就睁开了眼,可只是那么躺着,不想动也动不了,全身上下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似的绵软。
然后,就像一个闸门忽然被打开,原本闭塞的感官都苏醒了,房间外的声浪才一股脑地从窗户、门缝、甚至是透过墙渗透进来。
这个地方处于城乡结合部。到了深夜,还是能听见远近的喧闹,劣质音响放出的流行歌曲,男人女人的调笑声,醉汉的呓语,全部杂成一团,如魔音穿脑,绕室不绝。
唐锐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特别有资格去挑剔的人,能有个地方躺下,他就该满足了。只是,也许是今天过于特别,无论怎么自我催眠,也无法安静下来。
只有房间里是安静的,连时间在走的声音都没有——这个警察的家里似乎没有闹钟和类似的东西。他隐约听见有奇怪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又凄凉得很,像是猫在叫,又像是谁在哭,唐锐以为是自己,摸了摸脸上却是干的。
唐龙终于死了。那个傻女人,总是说要彻底了断,唐锐从来没当真,因为她没有胆子,一直是男人挥舞着拳头说话。直到她也终于拿起刀。然后他的家就变成最真实的凶案现场。
唐锐不去想究竟唐龙这次又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那都无关紧要,只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接下来事情将会变成什么样呢,唐锐想,他们不会相信她是疯了的——没人会相信,他自己都不信,那么接下来就是不断地翻老底了,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怎么生下了他,怎么到了这里,这么多年是怎么吵吵打打……那些最不堪的事情都会被翻出来,变成一份卷宗,成为别人翻阅的材料,也是给他母亲定罪的证据。
然后,她会被定罪,或者死刑,这最干脆,或者无期,不然就长到她能出来也是老太婆的年纪。她在那里会怎么样,谁会知道呢?
唐锐觉得冷,这样闷热的夏天夜晚,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听着远处乱七八糟的人唱着走调的歌。这四面墙不能给他安全的感觉,身下席子的毛刺扎着他的胳膊,传来细微地刺痛。身上的被子也让他直发痒,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虽然他的那个家也一样的糟糕,但唐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过那里。至少那里,曾经有世界上唯一和他有关系的人。
现在都没有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他抬手擦掉,只是眨一下眼睛,泪水又再次涌出来。
他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向上看。瞪得眼睛都疼了,却什么也看不到。
老程睡觉前又跑到院子里抽了根烟,怕吵醒了屋里人,还得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
他猫在院墙下吞云吐雾,忽然听见有人噗哧一笑,老程抬了抬眼,说:“臭小子,鬼鬼祟祟躲那里做贼呢?”
来的是刚才的程远程大队长,这时候隔着矮墙歪着头看着老头笑,他推开院门进来。老程甩掉手里的烟屁股,背着手走回屋里。
“贺叔叔睡了?”程远说,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把小沙发挤得满满的。
“他什么时间睡觉你知道的。”老程说,上下打量他:“你怎么也知道回来了?平时有案子在身,你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程远笑嘻嘻地:“你说对了,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正了正色,说:“在局里那会我就想问你的,不过碍于当时的情况就先压下了,爸,你和林晴天是首先到现场的人吧?当时情况是怎么样,你再给我讲讲。徐玉珍,也就是犯罪嫌疑人,有没有说到她和死者是怎么发生冲突的?”
老程不由纳闷:“这个不是早和你们说过了吗?当时她已经有点恍惚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所以我让小林看着她就赶紧下楼找那个头去了。等我回来你们也到了。”一说就想起来,当时那么玩命地追垃圾车,跑得他那老肺都要罢工了。
“除了这个,你就没注意到别的?”程远说,老程更糊涂了,当儿子的便问得更明白了点:“除了尸体和嫌疑人,你在周围还有没有发现什么别的异常情况?有没有什么看起来可疑的人?”
老程更莫名了,“你这意思,怎么听起来好像这事还另有玄机?”
他想了想,“这个死了的唐龙,是不是还扯到别的案子?我就觉得你刚才回答唐锐的时候太确定了,事情才过去几个小时,你们哪里可能那么快就完全掌握了受害人的情况,你们是早就盯上他了吧——”他猛然住了嘴,看看儿子:“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么多?”
程远笑了笑,“也没什么,和你说也没关系,我们确实盯上他很久了。”
“这个唐龙,背景比较复杂,几年前从外地到应城,就开始和一些非法组织有往来,不过因为他目标比较小,我们一直也没注意到他。最近他和一个地下制毒工厂搭上了关系,实际上,他这一次跑到外地去,就是去打通买卖毒品的渠道。缉毒大队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迟迟不动手抓他,就是想通过他钓出背后的那个制毒工厂来,只是没想到,他这忽然的被杀,整个线索也就断掉了。”
老程听到这里,忽然想到唐龙死无全尸,头被砍断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脖子的模样,背后一阵凉。他摇了摇头,说:“我倒想真的发现点什么,但确实没有。”
程远说:“我知道,对了,那个小孩——(老程说,唐锐)对,唐锐,现在在林晴天那里?我还以为你会把他带回来呢。”
老程说:“你贺叔叔在不是不方便嘛。你怎么忽然提到他,是不是……”
“我是想,毕竟现在他家里,也就剩下他一个了,可能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唐龙死的消息,如果唐龙那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来得及交给对方,到时候他们唯一能找的就是唐锐了,这也不是没可能。既然人在你们这边,多留意一下。”
老程点头,“好,我会注意的。”
☆、第 5 章
大铝蒸笼盖揭开,热腾腾的白气蒸腾而上,圆圆胖胖的白馒头挤挤挨挨地堆在一起,老板娘扯下小塑料袋,利落捡出两个装袋递出去,接钱找钱,动作连贯流畅。
在她脚下,一条皮毛斑驳的小土狗起劲地摇着尾巴,她看也不看,一脚就把它推到一边去了。小狗夹着尾巴蹿到边上一张桌下,绕着桌子腿转了一圈,贴着地用力地煽动着鼻翼,又失望地扬起脑袋,骨碌着湿漉漉的小眼睛到处看。
它脑袋上忽然挨了一下,一小块带着肉末的骨头掉到了地上,它一低头,叼在嘴里,几下子就解决了,它转过去,继续冲桌边的人欢快而讨好地摇着尾巴。
林晴天最后喝了一口汤,顺手把剩下来的面条和汤水倒在了地上,小狗甩着尾巴围上来,吧唧吧唧吃起来。林晴天过去交了钱,又叫人多打包了一份,拎着走了。
他回到家里,开门的声响把唐锐给弄醒了,唐锐从床上半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眼睛浮肿。林晴天扬了扬手里的白色快餐盒:“给你带了吃的,我得上班去了,你趁热吃,给你放这里了。”
他一边在桌上找钥匙,解下一把给他看,又说:“你一会要是出去,记得关好门。关门的是这把钥匙,放这里了。要还有什么事就过来所里来找我。”
唐锐还在揉眼睛,没完全清醒过来。林晴天急着走,也没等他回答,揣着钥匙跑下楼去了。
一整个上午,林晴天都有点心神不宁,也说不出为什么。老程照样姗姗来迟,泡上茶便开始看报纸。林晴天又被梁晓春叫着出去跑了趟——整个所里,他是最年轻的,资历也最浅,连唯一的女同志梁晓春都比他早来了两年,故而也被使唤得最多。好在林晴天这个人,什么都不突出,唯独心态特别好,也从来不计较这些。
等他转回来所里,老程已经不知道啥时候出去了。林晴天自己倒了杯水喝,门外又有人摸进来,东张西望了一会,林晴天问他有什么事,那人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把事情说了。
原来,这个人是唐家住的那房子的房东,之前徐玉珍拖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也没给,水电费什么都是他垫付着,本来说好了今天交清房租的。没想到他到了那边才听说昨天出了那事,房子里死了人,晦气不说,这下那些拖欠的房租也不知道找谁要去,只好到派出所来问问。
林晴天没想到是这事,也愣住了,挠挠头,只好告诉他,徐玉珍现在人在刑警队那边,不在派出所,就算找到了刑警队,恐怕现在也没办法见到徐玉珍。
最后,林晴天不是很认真地顺口说:“要不,你去找找,看他们家还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看能不能要回你的房租?”
他这句话一说,房东便大大吐了一番苦水。原来唐家不是本地人,是前几年才搬过来的,丈夫又好赌又好酒,平时也游手好闲,经常出门,动辄几个月不在。回来也没什么好事。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报警,但警察来了几次也不了了之,后来再闹起来也就没人管了。
徐玉珍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靠打点零工过日子,手头很紧,还有一个儿子,在附近的学校念书。之前闹得厉害的时候,房东也想让他们搬走,但可怜他们一对孤儿寡母不容易才一直租给他们,有时候房租也不能按时交,他也能多通融一阵子,像这一次,就已经拖欠了好几个月了。更没想到,现在还出了人命。到现在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林晴天有口无心地应着,好不容易等把人送走了,他拿起电话,打到自己租住的地方,电话是房东太太接的,林晴天住的那是民房改建,楼下住的就是房东,平时关系处得不错,有时候下雨了林晴天还打电话请房东太太帮忙收个衣服。
他在电话里问明白,唐锐上午就已经走了,走的时候把钥匙也给她。看起来当时表现得相当规矩有礼,博得房东太太不小的好感,电话里把唐锐夸了几句。
林晴天挂了电话就急得火烧上眉毛了:唐家要是在应城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了,那唐锐现在还能去哪里呢?早知道上午就把他带过来……
他握着电话想了想,便又急急忙忙往外跑,在门口差点和从外面进来的老程撞上。
“干嘛呢急急忙忙的,”老程说,林晴天眼尖看到老程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时候也抬起头看他,小动物一样的黑眼睛一闪,林晴天已经跳到喉咙口的心扑通就掉回原位。
林晴天这跌宕起伏的情绪唐锐是无从知晓,没表情地瞟过来一眼,昨天哭肿了的眼睛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神情淡薄得林晴天直咬牙,这小子啊——
老程拉他到一边,低声说:“我走到分局附近那里看见的,又跑刑警队去了。我就又带回来了。”
林晴天讷讷,转头去看唐锐,唐锐也望着他。脸上表情说不上是挑衅,但是也带一股倔强。
林晴天这时候倒没脾气了。
☆、第 6 章
既然有老程在,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林晴天便又缩回自己的电脑后面,一边装作在忙,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老程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你妈妈的案子,还要等一些时候才能有个结果,就算是结果出来,会怎样也很难说。现在问题是你家里是这样的情况,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有什么打算?”
“……”唐锐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落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在一起,用力得关节发白。
老程也只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