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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回忆起那日从这茶寮前的路过,他远远望了一眼,却未料到是她。

    “喝茶吗?”她抬眼看看他。“天冷,喝些茶,会暖一些。”

    他沉默了一下,微点了点头。

    她于是拈了些碧绿的茶叶放到茶壶里去。那是个盏盈掌的小陶壶,不算精致,连个印款都不曾有。但壶身光滑如镜,想是手长久的摩挲所致。顾谦一见了这个,脸色略略舒缓了些:“这壶,好像是我送你的。”

    “是啊。”她应了声。

    此外再是无话。直到小壶里的茶咕嘟咕嘟开了,她给他倒满了茶碗,他浅浅啜了一口,这才又说了一句:“好茶。”

    她不由轻笑:“比起我爹,还差得远。”

    听了这话,顾谦的手猛然抖了一下,茶登时溅到手面上。她一见,正要去给他擦,手却被他一把握住。“弦冰!”

    这无疑是最动情的呼喊,从久久尘封的心里,也似乎是从四年前分别的长亭里呼喊出来。若是在四年前,洛弦冰一定会扑到他的怀里,眼角噙着泪,两片薄唇却是笑开了:“书生,坏人,坏人!”

    此刻,洛弦冰只是愣了下,便慢慢地把手抽出来,什么也不说,走去门边。门的那里,被风吹开了一条缝,嗖嗖得冷。

    “这四年,你过得还好吗?”顾谦终于问道。

    ☆、十一

    洛弦冰站定了,关门的手也停下。好,或者不好,谁能说得清呢?难道她要告诉他,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她是如何心急火燎地奔去边关找他,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面对着一地狼藉、空空如也的顾府。顾谦的母亲只在之前叫人给她传了一句话:“你以后——别再来找潇儿了。”

    顾谦,并没有死。她的心里明明白白,可就是找不到他。

    她便去城头等他,一直地等。

    之后便是父亲回京,一场牢狱之灾,最后还是劳先皇顾念了旧情,饶了命,逐出城去,就此革职,永不再用。

    父亲要带着一家出城,然而她心里仍是挂念着顾谦。父亲盛怒,扬起鞭子,打了她。她也不躲,等他打累了,一个扭头,跑出门去。

    那是个萧条的年份,北方遭了旱,又赶上蝗灾,南方则是大水泱泱,饿死淹死的无数。还剩下一口气的,不知道生了怎样的决心,一步一步挪到京城,在城门那里,在随意某个角落,靠墙瘫坐,靠善心的人发发慈悲度日。一时间,京城的人骤然多了起来。

    这本是有伤国体的事情,然而那些人,连上数天,食不果腹,见官差来赶,连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也或许本就不想起来。官差上去只是一脚,或是一个鞭子,像是扑苍蝇似的,人就头一歪,断了气。于是,尸体越来越多,正要到酷暑的时节,满城的腐败恶臭。死的人,都要拉去乱坟岗上埋掉,然而实在太多,后来就只是往那里一扔,曝晒在太阳下,裸着白森森的身子,渐渐晒出油脂,滋生了恶臭,等着肚饿的野狗撕啃。

    她却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埋头往城门跑。然而她却没能跑到那里,就被一群饥民围了上去。赤红的饿眼,枯瘦的双手,忽然地在绝境里金刚一样地牢不可摧。

    “饥民j□j了!”有人喊,吆喝似的,在尾音上勾起一个恐惧的颤音。

    她被抢光了东西,跌跌撞撞地往家赶,然而大门洞开着,她不由眼前一懵,直直倒了下去。

    家里,再无一人。

    她受了伤,毫无力气,就在门边上靠着,死灰一样的。不知过了几天,直到冬生推着个小车路过。看到她,便俯下身去,忽然露出温暖的一笑:“姐姐,你怎么了?”

    后来先皇驾崩,新皇登基,她便在城外开了座茶寮,她要等顾谦回来,然而她其实如同那些饥民一般,失了家,再是无处可去。

    “还好。”她听到自己这样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四年。”这是她唯一能出口的话,平淡的,竭力不在心里搅起一丝的波澜。

    顾谦颓然坐下。“我——我一直不敢回京城来。起初是怕见你,后来是——怕见不到你。”

    “是因为你负了我?”她回转头来,对着他。

    “我——我——以为你死了。”

    她苦笑一声,“我一直知道你活着,原来你——却当我死了。”

    “不,不!”顾谦温文的面上,努力压抑着的是剜心的剧痛。他其实不愿去想当年的情景,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恶梦。“你是怎么逃出去的?我去了那里,可我找不到你!将军,夫人,还有钧儿,我都见到了,可唯独看不到你!”

    听了这话,她猛然抬了头:“他们在哪儿!”

    “我把他们——葬在边关了——”

    天边,似乎打了一个响雷,直干云霄,又俨然正是在头顶上。洛弦冰面上忽变,手上刚拿起的小陶壶一下失了依托,掉去地上,哗啦一声,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浇在鞋面。洛弦冰却是浑然不觉,她只是嗫嚅着唇,一步步到他面前,颤声问:“他们——死了!”

    顾谦见她如此,方知她原来并不知晓,一时心中更是痛悔交加。“弦冰,你听我说!”

    “他们死了!”洛弦冰大笑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他们死了,而我,却还活着!我——还活着!”她的泪,滚烫地划着面颊,却是无声,久久无声。

    “我——得知了消息,连夜赶去,可是——可是——已经晚了。将军他——中了毒,一人难敌,才遭了毒手!是——是我叔父,出卖了他。”

    “不——不——”洛弦冰忽然打开门,冲了出去,在漫天的暴雪里,脚下是坚冷的湿滑。她一个踉跄,倒去地上。“爹——爹——我——错了!”

    谁能预料得到,那一个激烈无言的对视,竟成为最后的诀别。

    一阵马蹄错落,云旷正下了马,见洛弦冰从屋子里冲出,不由一步上前,把她搂去臂弯。“你——怎么了!”

    洛弦冰,却早已失了混魄,任他抱着,泪流到尽了,才喃喃地说出这样的一句:“顾谦,我——不会原谅你,不会!”

    顾谦本是要上前扶他,然而见云旷来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果然是个书生,百无一用。他只能听从寡母的告诫,叔父的训斥,离她而去。她的父亲,大势已去,自然和他不再门当户对,也再无利益好处。曾经的好友,可以不动声色地出卖;曾经的世交,竟是这样平静从容地践弃。而他能做的只是连夜纵马数十里,但去时已晚,再无回还之力。

    收了枯骨,泯却鲜血,一抔黄土,葬下的,连同他的心,一起。

    因此,他成了亲,育了儿女,在叔父欲翻了这天时,遂他所愿,回到京城。

    命运的手,翻云覆雨。死亡,伤疤,痛苦,绝望,总在你就要完全淡忘的时候,残忍地一点点揭开,逼迫你看。

    云旷一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镇国将军的死,他并非毫无耳闻。

    他看着顾谦合了眸子,面孔上死灰一般得沉寂。 “你先走吧。”他回头道:“过几日,我自会去刑部大堂自首。”

    又是出卖。

    但这次,不再是德高望重的叔父,而是他顾谦,一样要在手上沾了血,这官,才能继续做得下去。

    他是该走了,这肃杀的风雪,割开了伤口,却又将往事冰封。

    再是无言。

    洛弦冰的眉目间只余惨淡。云旷不由分说,抱起她来,正要走进茶寮去,却又听她一声低低的呓语:“我——更不会——原谅我自己——”

    无论伤害如何,到最后,从来都是无法救赎,别人如是,自己如是。

    顾谦负了她,她又伤了父亲的心,他们都是难以被救赎的人。

    还有雷霆谋。

    云旷默默地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方才迎着北风一阵飒沓的狂奔,他的嗓子在此刻愈加沙哑肿痛了起来。“洛弦冰,洛弦冰。”他喊她,她却是毫无反应。她的眸子紧紧合闭,面颊上一片火烧的红。

    她,病了!

    云旷不由着急起来,这边倒了热水,给她敷了一块手巾在额头上。那边开了机关,下去密室。那里,有满满一柜子的药草,还有几本摆得整齐的医书。他一古脑抓了几味散热解寒的药,连医书都抱了回来,一下全倒在桌子上。

    一本医书就在桌子边儿上,经着微微的颤动,哗啦掉去地面。云旷赶忙去捡,却见书里赫然掉出一张莹白的宣纸,叠得整整齐齐,打开了来,依旧鲜明的墨迹,是抄了一首小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工整秀劲的笔迹,却总在每字的末笔,俏皮地勾一个弯。一个淡淡的手指印,胭脂的浅粉,似乎还悄然泛着杏子的香味。

    他回头望去床上。烛火的息微中,那张沉寂的睡颜,曾经的娇媚明艳,到此刻,几乎剩不下丝毫的印记。

    翻了大半的医书,他照着方子谨慎地熬药,又强给她灌下。她的牙,是咬紧了的。哪怕是在病况中,她仍是这般决绝。

    药一时起不了作用。他皱紧了眉,见她在宽大的被子下瑟缩着身子,再也顾不上什么,上了炕,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里。

    温暖,蔓延去心里。云旷依稀感觉到她的依偎,于是拥得更紧。

    夜,并不是很长,转眼间,天亮了起来。窗纸上,一道略带浅蓝的鱼肚白,是雪光。

    洛弦冰还没有醒,但烧已经退下去。脸色,霜似得苍白。

    他小心翼翼地放开她。胸口的伤,昨夜粗糙地包扎了一下,正在愈合,然而依旧是疼。他下了炕去,只听背后传来低低的一句:“别走。”

    他转了身,她半睁了眸子来,空洞的黑色。他于是重又坐上炕边,一手抚上她的鬓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她不由抬起眼来,见是他,似乎一下恢复了神智,强撑着坐起来,问道:“你还没走?”

    云旷微微失落。“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头也不回的,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米在哪儿?”

    本是冷淡的神色,却被这句话,惹了笑。女人乏力地指着:“那边的屋子里,有米缸。”

    云旷回头自嘲一笑,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俺真的很喜欢“春日游”那首词,所以用在这里。我心里的弦冰曾经是个那么可爱的姑娘,所以这首词和她很是相衬。呵呵

    ☆、十二

    门外,欲明未明的晨曦里,雪片刻间停了,一个黑紫的人影,如天地间众多孤独的一个,静静矗立,落了一身的雪花。

    “顾谦。”云旷叫了声,随手把门关上。

    顾谦转过身来,黑沉的眸子里一点透亮的光芒。他往云旷手里塞了一个包袱,开口道:“带她走吧。这里,有路引和足够的银子。出去这岭外,有家客栈,我安排了人,等你。”

    云旷看着他,平素温和的面孔,儒雅如春风般的笑容,至此憔悴殆尽。“不用了。”

    说完,他不禁笑了笑,他是个不会婉转的人,这拒绝,太伤人心。

    “叔父那里,我自会承担。”顾谦凝视着他,不肯让步。

    “可你也知道,你叔父想杀的人,从来没有逃过的,镇国将军,魏贼——还有雷霆谋,那般恨他,可为了保命,还是隐忍下调入京城。命是保住了,可从来没有脱得他的掌控。”

    顾谦一愣,这云旷,竟是这般洞若观火。

    “即使我逃出去,一辈子却仍要做逃犯,这并非云旷所愿。当年你斥我鲁莽枉死,尚且不如蝼蚁猪狗。可我今日还是那句话:苟且偷生,非我云旷所愿。”

    “所以,你不肯去渡头。”

    云旷望向天边如墨的云头,叹下一口气来:“那天,我本是去找你喝酒。不想你叔父正在屋里。”他顿了顿,没有去看顾谦诧然而变的脸色,“即使我去了渡头,等我的,恐怕也是一杯毒酒吧。你我兄弟一场,我不想你落下这罪名。”

    他,竟是全然知晓。顾谦趔趄地退了一步,“那你——为什么还来?你明知道我叔父会杀人灭口?”

    “我也恼过,顾谦,真的,可是我后来想通了。报仇,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我能做到,其他都没什么所谓了。”他的语气,淡然却是无比坚定。

    顾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云旷却转回头来问他:“你——当真喜欢弦冰吗?”

    顾谦没有回答。

    “我喜欢她,好像从第一眼就喜欢了。”云旷昂起头。头顶上是彤云密布的万里长空,然而仍是那般广袤无边,足以倾吐胸中千古的不快和愤懑。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去。“我不能给她承诺。可我,还有这几天,尽我所能对她好。”

    云旷关了门,是怕洛弦冰对于顾谦的到来重又痛苦。但洛弦冰怎能感觉不到,她将窗子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儿,方才的那几句,恰好落在她的耳中,字字震撼。

    他对她,竟是情深若此。

    可惜,她同样给不了他承诺。

    门吱嘎开了,洛弦冰扶着门框走出来。云旷回了头,想她是听见了方才的话,当下一笑,却也并不躲闪,径直迎上她的目光。顾谦则站在原地,一个背影,就如同四年前他翻身上了马,夕阳之下,镀染了橙红的金辉,却始终是个背影。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无法停下脚步。

    “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父亲?”她慢慢问道。

    “雷霆谋。”顾谦道。“当年将军因魏相诬陷,被逐出城。雷霆谋那时候正被我叔父挟制,是在送别的茶水里下了毒。后来他转投魏相,也正是这一心结难以解开,可到头来——”

    “好。”说完,她便是长久的沉默。

    云旷则遣步走开去。

    “弦冰,我没想到你竟在这里等我,我想的只是躲开。”顾谦开口道。

    洛弦冰摇了摇头:“觉得奇怪吗?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可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才知道,我和你,早在数天之前的路上,就已经错过了。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我和你,从四年前起,就已经越走越远了。”她顿了一下。“我明白这个道理,用了四年的时间,还不算太久,是不是?”

    顾谦默默地回头看她。当年的那个伶俐霸道的小丫头,此刻,披着厚重的皮绒斗篷,在雪地里立着,消失了面颊上鲜润的红晕,嘴角噙着一缕笑,却像是随时都要叹下一口气来。旷野的风,呼啸苍茫,拂过她的脸庞,又拂过他的肩膀,将那霜似的雪花,吹落。

    他无端笑了笑:“你和云旷,我一个都劝不动。”

    洛弦冰不由莞尔:“固执的人,或许薄命。”

    顾谦知道多说无益,他牵过马来,利索地跨上了鞍,端坐住,冲她道:“后会有期了!”

    她仰起笑脸。顾谦一个恍惚,恰又是当年初次的相见,她也是这般,笑得明媚。“后会有期。”她拱起手。

    这样的朝晖里,天际隐隐透发一丝金色。她又向着长路上望去,疾奔而去的他的背影,渐渐地再看不见。而这样的清晨,竟似暮色弥漫的傍晚,她四年来久久的守望,到今天,终于落了幕。

    他在她的生命里,始终只是一个背影吗?但,已经不重要。

    她回了头来,见云旷在灶上忙活,一双眼睛却是紧盯着她。她依旧是冷着脸,开口道:“等你的粥做好,我怕是要饿死了!”

    云旷哈哈大笑。

    他是朝廷钦犯,她也是。被逐将军的遗孤,是肉中刺,眼中钉,待拔出而后快。

    她说:“把那玉佩还我!那是我的。”

    云旷不允:“现在是我的。”

    “那是我送给别人的信物,你还要!”

    “那我还了你,你再送给我?”

    她无奈地笑。“他怎么把这玉佩送了你?”

    “他说,这玉佩是保平安的。他希望,我也能平安回去。”

    “可这是——”她不由羞红了脸,一把抢过来。云旷趁机攥住她的手,不舍松开。

    “云旷,这玉佩,我送你了。”她轻轻地说,把头埋去他的胸前。

    他不说话,只紧紧地拥住她。

    “这一次,我不想再等。我等了四年,”说到这里,她仰起头来。“等得够了……”

    云旷看着她,她的眸子,熠熠的摄人。她的嘴唇,微微皴裂,却隐隐透出欲滴的红艳来。

    他吻下,用尽一生的温柔。

    雷霆谋的人马,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此外还有刑部的官差,裘马翩翩而来。

    那是在除夕的白日,恰是立春,雪下得不大,略带些暖。云旷正在茶寮外抽了刀,修峻的身形,裹了黑衣,映出刀光潋滟。这时,门开了,洛弦冰从里面走出来。云旷回了个头,登时只觉是和月光打了一个照面。那张脸,竟是出尘得美丽。

    他不由痴住。那袭曳地的长裙,如是在月光里洗练,才得以催成如此得窈窕风华。

    “他们来了。”她开口道。“我们要好好招待客人了。”

    云旷会心一笑,收起刀,向着长路的远方昂首遥望。

    茶寮前,像是忽然起了一丛刀林。云旷走上前,拱手道:“雷大人,别来无恙。”

    雷霆谋下了马,步子稳健。胸肋间的伤,已用最好的金创药,愈合。“云旷,好名字。可惜,今天就是你的大限。”

    茶寮前摆好了桌子,一应茶具齐备。雷霆谋拿脚勾了条凳坐下,洛弦冰走去,倒了一碗茶,笑道:“喝杯茶吗?”

    她的茶,确实得好。雷霆谋无法拒绝,便接过来,正要送到嘴边,只听洛冰弦口中轻轻传来一句:“雷叔叔,这茶比起我爹的,还好吗?”

    茶碗登时掉落。

    一早的预感并没有错。她——就是她。当年送好友出城,颤抖的手端上落毒的茶水,他知道,是少了一个丫头的。但他一时心软,隐瞒了下来。他站起身来,“想必,你都知道了。”他的手放去腰间,刀缓缓出鞘。

    洛弦冰笑道:“雷叔叔,我父亲常说,战场上你曾救过他。他的命,和你的命,便是系在了一起。你当年杀了他,他便不再欠你。但还有果报,你欠我的,这灭门的仇,你须还我。”这几字,缓缓吐出。雷霆谋的额上竟是密密冒出了汗,冷透的。

    “那——就一并还了!”雷霆谋的喉间低吼了这样的一句。

    还了,便不用再欠;卸下了枷锁,等到来世,再在这深蔚寥廓的天底下,遇上一生的知己,把酒长歌。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一字一句,似乎又在他心头烧了起来。他的眼前,隐隐浮现起那日剜心地逼迫。“你——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好友摇了摇头。毒酒正在发作,血从嘴里大口地涌出来,身边还有爱妻的眼泪,幼子的哭号。“我——今日一去,此生已了。这一路,我不曾愧,也无须悔。”说完,他俯仰于天地间,大笑干云。“你我——最后再亮一次刀吧!到了黄泉路,我这腔血,依旧会是热的!”

    他的这腔血,也正在慢慢变烫。

    举起了刀。

    每个人的刀,都闪着一道寒光,逼得四野的雪光黯淡了下去。

    洛弦冰和云旷对视了一眼,那笑容同时绽放脸上。

    虽未同生,却能共死,这一生,总也是不虚度吧。

    数阵铿锵激鸣。

    从晨起到暮落,那条长路之上,刀光是天地间唯一的主宰。若是从云头望下去,看到的必是一黑一白的两道影子,冷峭地,在无垠的旷远之下,刀丛中时而显现,时而隐没。像是炉火被风吹起了灰白的烬,翩然而清缈地,欲要挣脱了这天地间的桎梏。

    一阵长风忽起,又陡然停住。炉火灭了,灰白的余烬,落下。

    还有一位将军,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刀,在最后的时刻,依旧挺立,岿然不倒。

    茶寮依旧是那座茶寮,枯草和了泥糊在屋顶,愈加地干裂。土黄的房体染了鲜血,被长路上吹来的风抚摸着,渐渐干透,凝成黯淡的紫黑。长路的尽头,天地的交界处,黄土岭已是黑魆魆的一群,暮色正在那里沉落。而长路的另外一端,那被威严耸立的城墙拱卫着的烟火城中,偶尔有炸起的爆竹声于风雪中传来。

    除夕是旧年的最后一夜,却又是新春的伊始。过了年,是新的日子,种地的种地,作活儿的作活儿,走街串巷地卖些小玩意儿,能挨过一日是一日。新皇又娶了新妃子,普天同庆,于是于税银外又多收了几串“孝敬钱”。天下是那坐在九重宫殿里的人的,其余的人便只有弯下腰去,叹息和摇头无济于事。

    城头的鼓震天地敲起,庄严地好似天地间一场浩大的祭祀。

    日头,终是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今天更新完了,我也圆满了

    这篇小说是我写完之后觉得感觉很好的小说,尽管缺点很多吧,我还是满喜欢的,并且直到现在还得意洋洋呢。hoho,bs自恋的俺。结束语不说了。大家如果觉得不好,表砸得太狠,我就感谢万分了。当然小砖头也是可以的。哈哈。我还是希望自己能不断进步啊。^_^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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