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茶商宁奎之女,宁如烟。
“便是那位专记奇闻异录的宁如烟?”
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惊讶。
江南宁家,赫赫有名的茶商,膝下只有一位独女,唤名宁如烟。
自小娇生惯养,犹如掌上明珠一般,只可惜,是个哑巴。
哑巴能做什么?
终日闺房之中读书练字,女红,要么便是琴棋书画。
可这些,都不是我所爱。
我最爱的,是听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
“自小便不能说话,但能听见?”
是。
“那可就奇了,按理说,你该……”小书生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拱手道,“姑娘别见怪。”
无碍。
这番议论我早已习惯。比起那些在背后说人是非的,我更喜欢小书生这般直来直往。
我爱听奇闻异事,亦是因为我本身便是个迷。
我亦想知道,这世间还有没有,比我更传奇的故事……
离下次月圆还有整整一月。
每日我便和小书生待在一起,看日出日落,草长莺飞,也算清闲自在。
他话不多,偶尔说几句。约莫是嫌我写字麻烦,所以同我说的话,只需我点头或摇头回答即可。
有一日,他拧着一壶酒回来,摆了两个白瓷杯在桌上,笑着对我说:“今日我同你讲一个故事吧。你不必回答,只需听我讲就好。”
他像是许久没同人这般自在地说话,斟了满满一杯清酒,张口便饮下。
“我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许多年前,啊,日子我也不记得了。”
故事说的也是位书生,十年寒窗苦读,终于得以进京赶考。
后来一举高中,进宫面圣。
威严的帝王高居在上,他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黯然无色的一身粗布麻衣也被他揉得皱成一团。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粉衣女子牵着风筝在门外嬉戏。
衣裙纷飞,笑靥如花。犹如这红尘之中唯一一点净土,纯洁美好得让人心驰神往。
☆、番外【2】
那一刻,仿佛时间定格,像是一把枷锁,牢牢抓住他的心,一念之间,越牵越紧,叫人窒息。
书生不禁想,究竟是谁有这般大的胆子,竟敢在大殿之外如此喧哗。
哪知皇上却扶额笑了起来,“朕的月灵公主,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语气里没有丝毫责怪,满满都是宠溺之意。
月灵公主。
传闻世间最美的女子,陛下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宫里没人敢对她不敬。
彼时,他是初出茅庐的状元郎,年轻有为,才华横溢。而她,却是高高在上的优雅公主,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皇上几番观察试探,最终决定将心爱的月灵公主许配给他。
可下旨赐婚那日,月灵公主却突然失踪,从此,再未出现。
为何?
我问。
“因为月灵不爱他,不爱状元郎啊。”
书生苦涩一笑,举杯,再次将杯中之酒饮下。
浓烈的酒香扑鼻,看着他满脸神伤,我的心不知为何突地疼痛,不由端起酒杯,陪他一同饮下。
辣,辣得烫喉。
后来,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我和他都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而我那时,却忘了问他,在故事里,月灵究竟爱的是谁。
“她谁都不爱。”
书生再次提起这个故事时,我正坐在湖边洗衣。只带了两件换洗衣物出门,很多事迫不得已,只能自己动手。
清澈冰凉的河水自指缝流淌而过,他坐在旁边帮忙,无意提起了这个故事。
“月灵她谁都不爱,后来状元郎在下江南时遇见她,也问了那番话,月灵公主却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爱谁,又或者,谁都不爱。”
离开皇宫的月灵,像重归天空的金丝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笑起来的样子,竟比原来更动人。
她在街上看见他,顺其自然地笑着打招呼,“嘿,状元郎!”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月灵却凶巴巴地威胁道,“别把见到我的事告诉父皇,不然以后我再也不理你!”
其实,那还是她第一次同他说话,虽然他曾在宫里,前前后后见过她不下一百次。
可她从未同他说过一句话。
他原本以为,她根本不认识他,或者,从不曾在意他。哪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是谁,甚至知道那次赐婚……
“我知道父皇已经把我许配给你,可是,可是我……”月灵小心翼翼地瞄着状元郎的脸色,红扑扑的脸蛋也染上几分娇艳,“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爱谁,喜欢谁。”
她原本以为自己喜欢征战沙场的将军,于是偷跑出宫后去了军营。后来却发现,军中男子脾气十分大,便再次离开。
她想自己也许喜欢的是锄强扶弱的英雄,可又发现英雄心中只有济世救人,或者武林称霸,根本顾不上儿女私情。
她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感觉自己喜欢过很多人,又感觉自己谁都不曾喜欢过。
她垂着头问状元郎:“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很坏,可我真的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爱情究竟是什么。”
☆、番外【3】
状元郎只是笑了笑,伸手轻轻捋过她耳边残发。
“月灵,你不用弄懂爱情是什么。因为我会告诉你,爱情是什么……”
那后来呢?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在河边的泥土地写下字。
书生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深邃的黑瞳中好似渐渐染上了异样的光彩,半晌之后,才将目光落在我手上。
捧一把清水淋下,将污泥冲去,淡淡说道:“后来,后来月灵便留在了他身边,三年。”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冲我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做饭,你快些回来。”
抖抖长衫起身,离去的背影,一袭青衣,颀长身姿,儒雅中带着几分潇洒,亦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
我先回去做饭,你快些回来……
一席话,寥寥数字,多像一个家……
奈何,不过徒惹一场感伤。
那夜,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噼里啪啦的雨点从屋顶泻下,大片大片的水泡子落地。
我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收衣,却见书生拧着我的衣物进屋,仍是淡淡笑着:“天气怪闷的,我怕会下雨,就先把衣服给收回来了。不巧,还真下了。”
说罢,便捧来给我看:“你瞧,没被淋湿呢!”
像孩子似的,眼巴巴地看着我,只为讨一句奖赏。
我抬手抹去他发丝上的水珠。他微微有些闪躲,可最后还是稳稳站在我眼前,一动不动,脸上静静带笑。
第一次这般靠近,隐约感觉他有几分不自在。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手指很凉,凉得刺骨。
我微微皱眉,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他已笑着松开手,说:“早点休息。”
不知为何,我对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与他早已认识许多年。
一见如故,却相逢恨晚。
我抱着衣物在门前听了一夜的雨声,却挖掘不出半分与他有关的记忆。
转眼便是一月。
傍晚时分,我便坐在槐树下。
书生再次拧来一壶酒,席地坐在我身边,抬头看天,有意无意地说道:“今晚,说不定会下雨。”
可我相信血槐书会出现。
他偏头问我:“血槐书出现后,你便会离开么?”
我点头。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真相,只要这件事是真的,我便会记录下来,之后,离开。
书生淡淡一笑:“我刚刚还在想,你会不会舍不得……”
我偏头看他,舍不得什么?
他无奈地摇头叹气,嘴角凝聚的笑慢慢变得有些苦涩:“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落日余晖渐渐将远处的山峦镀成金色,如着盛装。
我想起在江南的日子,大多时候,也是这般独自看着夕阳西下,只是这些日子,身边多了一人。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只是突然习惯了,有这样一个温文儒雅的男子陪伴在身边……
舍不得,又如何舍得?
我张了张口,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哑巴,正打算写着什么,却被他打断。
书生问:“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么?”
记得,当然记得。
☆、番外【4】
他说:“那时状元郎已是江南巡抚,兴许是月灵公主无故出走,让皇上十分愧疚,所以平日里对他也十分照顾。可皇上并不知道月灵也在江南,于是状元郎和月灵便有了三年安静相处的时光。”
那段时光很美,很慢,也很快。
有时,像是温柔绵长的流水;有时,又仿佛眨眼之间。
说不上好坏,两人的相处一直相敬如宾,没有更进一步,却也没有退一步。
到哪儿都在一起,不知月灵身份的百姓,还经常同好脾气的状元郎打趣:“大人,您家夫人长得可真美!”
他回头看月灵,纯净的脸庞好似月圆之时倾泻而下的月光,皎洁而又动人。
月灵便拖住他的手臂,甜甜地笑:“我家夫君也是一表人才啊!”
夫君……一表人才……
虽说只是玩笑话,可他总是忍不住想,若是能一直这般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这般美好的时光只有三年。
陛下一直派人四处搜寻月灵下落,因为思女心切,不幸中了逆贼诡计。
远在江南的月灵听闻有人找到了她,此刻正在回京的路上,便心急如焚,与状元郎商量,是不是该回去一探究竟。
状元郎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同你一起回去!”
月灵笑,拉着他的手重重点头:“当然,你是我的夫君,自然该同我一起回去!我们一同面见父皇,让他再赐婚一次好不好?可我不要再待在皇城那个笼子里,你一定要带我走,好不好?”
她说得信誓旦旦,这时才知,原来她一直不曾玩笑。
她是真心愿意做他的妻子,只是他一直不敢相信。
回京路上,两人兴高采烈,原本以为过不了多久,便可佳偶天成,哪知,却是天意弄人。
那是南洋一带的巫术,可以改变人的模样。于是便有女子冒充了月灵,而另一边,则派出无数杀手追杀真正的月灵。
书生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抬手指着那棵老槐树道:“就是这里,杀手,一直追到这里。”
然后呢?
我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他们便被围困,同行的二十名侍卫纷纷身负重伤,死伤无数,他们已经无路可逃。就在这时,状元郎心生一计,杀手要杀的是月灵,并非他。于是便同月灵换了披风,而后,状元郎将公主推入了树林中。”
“月灵,快走!”
“那你呢?”
她回头,眼中分明带着不舍。
状元郎只是淡淡地笑,任由晚风扬起满头黑发:“放心,我自有办法,你快走,记得在京城等我。”
月灵点点头,眼见着身后追兵赶至,连忙跑走。
一步三回头,最后,终是扭头扎进了树林里,再不见人影。
而状元郎却裹紧了她的披风,跑向了相反的方向,引开杀手。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刮过,那么急促,那么寒冷。而后,便是接二连三地利箭朝他飞来。
他没有回头,没有闪躲,至死都紧抱着月灵的披风。直到砰然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番外【5】
杀手走到他身边,抬脚大力翻过他的身子,一见不是月灵,便使劲往他身上踹了几脚。
状元郎顺手便紧紧抱住了那人的腿,狠狠咬了下去,满口血腥。
不能让他们追上月灵,不能……
他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一把利刀就在这时朝着他的胸口狠狠扎了下去,状元郎只觉胸口一疼,而后视线渐渐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
眼前人影晃动,那些人似乎在骂着什么。
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时间过了很久,周遭一片宁静。
他用力支撑起身子,靠在那棵槐树上,眼前是茫茫树林,漆黑一片,只有皎洁无暇的月光洒在他身上,那般清凉。
一时间,好似出现了幻觉。
他仿佛看见了月灵的背影,顺着树林里的小道一直往前跑。
她跑得很快,步伐稳健,没有被那些杀手追上。
血迹斑斑的脸上不禁泛出一点笑意。
他用力抬起手臂,用自己的鲜血在身后的槐树上写道:恒远无悔。
月灵,恒远爱上你,一生无悔……
书生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我惊讶地问他,这便是血槐书的故事?
书生皱了皱眉,再次抓住我的手,轻轻将上面的泥土拍掉,略带责怪地说:“你怎么不知道拾根树枝写字?”
说罢,便捡起一根树枝递在我手里。
他的手掌还是那么凉,凉得刺骨,仿佛从未被温暖过。
我忍不住握紧他的手,书生只是笑笑,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今晚兴许不会下雨了,你看,月亮都出来了。”
我抬头,果真如此,便松开他的手,跑到槐树旁。
粗糙的树干上什么都没有,只是隐约有些血腥味。
我疑惑地回头看着书生,只见他手持酒壶,大口大口地吞下肚里,一脸的风轻云淡。
好似喝的不是酒,而是这红尘路上,数不尽的悲欢离合。
你不高兴吗?
我在地上写。
他摇头:“不,我很高兴。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没想到你还是来了。看来那人,并没有骗我。”
我不解,问他指的是谁。
他摇头一笑:“不知道,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说罢,他便放下酒壶,冰凉的手背触碰我的脸颊,一下一下,像是害怕把我触伤一般细腻温柔。
“可惜你都忘了,你把所有的事都忘了。”
他长长叹了气,之后便牵着我的手站了起来,依旧是一脸温和的笑:“你看,你等的血槐书……出现了。”
我回头,果然见到那棵老槐树的树身上出现了四个血字。
恒远无悔。
“我叫周恒远,那个状元郎,便是我。”
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却笑问:“好奇吗?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对吗?如烟,我如今只是一缕生魂,一直在等你。可是你来了,却再不是我的月灵。”
而后,他抬起手,重重穿过自己的胸膛,掏出一块青色的石头给我:“拿着,我答应了那个人,若是你来到我身边,我便将这个东西交给他。没想到,他却让我交给你。好好留着,别弄丢了。”
☆、番外【6】
我一脸疑惑,他却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耐心解释道:“傻丫头,这是我的心啊。”
说着说着,掌心的冰凉便渐渐散去,那份触感也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眼睁睁地看着周恒远的魂魄慢慢变淡,最后淡成了一缕青烟,飞上天际。
“你曾说你不懂情爱,我曾说会给你情爱。月灵,情爱便是与相爱的人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即便上天只给了我们其中一人生的机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你。就算如今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也会这样做。月灵,爱上你,恒远一生无悔……”
后来,青烟散去,声音消减,留在我手中的,只有一块泛着青光的石头。
我将它紧紧握在手中,前世的记忆一点一点回复脑海。
槐树下,周恒远将他的披风牢牢系在我身上,我发了疯似的拼命往树林中跑,每次回头看他,他都是一脸温文尔雅地笑。
恒远,恒远,京城相见,你可一定要来找我!
可是,你一直没来。
我等了整整三个月,你一直没来!
你可知,那三个月里发生了多少事?
我死里逃生,冲回皇宫,揭穿了假月灵的身份,一举歼灭逆党,而后便让父皇出兵四处寻找你。
我告诉他,我要嫁给你,一定要嫁给你,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你。
我不再出走,不再胡闹,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舍弃。
后来你回来了,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腐烂得已经辨别不出你原本的模样,身上还死死地裹着我那件粉红披风。
你曾说,我穿粉色最好看,就如春日里央央桃花,天地都为之逊色。
我那时总说你傻,干嘛说这些无聊的来哄我开心。
可是我知道,你不傻,因为你想要的,只是单纯地想让我开心。
我抱着你的尸首,哭得泣不成声,开口闭口都骂你是个骗子。
你说谎骗了我,你说让我在京城等你,你说过会同我成亲,你还说过会带我离开。
但最后,你什么都没有做到,也什么都做不到了……
后来的结局,你一定也不知道吧。
呵,你一直躲在槐树里,又怎么会知道呢?
怎么会知道,我抱着你的尸首上了城楼,成千的侍卫只能远远看着我,没人敢上前阻止。
他们都被我吓到了。
我不嫌你脏,不嫌你丑,我将你抱得很紧很紧。我想,只有这样,别人才没有机会再次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最后,我对你说了一句谢谢。
恒远,谢谢你教会我何为情爱,如今,我全都懂了。
说完,我便淡淡一笑,抱着你的尸体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无论上天入地,来生来世,我都愿意跟着你,没有你的日子,我又怎可独活?
若是来生再见,请你,别再将我推开了,好吗?
顷刻间,眼泪夺眶而出。
天空中突然惊雷阵阵,不一会儿,又下起倾盆大雨。
我握着青石慢慢走回茅屋,那里空空一片,再没有周恒远的气息,只有被叠好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放在□□。
☆、番外【7】
我一直在想,若是那时,我说我舍不得,周恒远,你会为我留下来么?
你会吗?
桃花扇
回到江南后不久,爹爹便告知我,过两天家里会来位贵客,让我好生款待。
这些事,素来是由爹娘安排的。
可这些年也不知怎的,二老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店里的生意已经让爹忙得不可开交,娘亲偶尔会去帮忙,家中的大小事务便交由我打理。
我问爹,来的是谁。
爹笑道:“是北方来的商人,名叫谢思存。说来也奇怪,之前从未听过此人,但两年前,他的名字便传遍大江南北,如烟你平日在外行走时,可曾听闻?”
谢思存自然是听说过的。
丰厚的家底,永远用不完的银票,什么赚钱的生意都做,从未失手。
我也心怀好奇,这样精明能干的男子,究竟会是什么样儿……
两天后,一匹棕色高头大马停在了宁家门口。
谢思存只身前来,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
我站在门口抬头看他,他低下头来看我,眸中含笑,却带着几分阴邪。
“宁家小姐?”他翻身下马,踱到我跟前,眯着眼细细打量,摇着扇儿玩味地说,“果然是人间绝色啊……”
我没有理会他的出言不逊,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折扇。
白底,桃花面,没有题字。只觉那桃花格外红艳,好似真的一般。
谢思存突然一把收回折扇,再嬉笑着送至我眼前:“怎么,姑娘喜欢这个?不过一件玩物,送给姑娘好了!”
我心下一阵欣喜,准备伸手去接,哪知他却凑到我耳边低声道:“不过,姑娘得让在下亲一下,不然在下可就亏大了。”
无耻!
我用力推开他,大步走回屋内。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渐渐逼近。
我想我同谢思存定是天生八字不合。
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还总同我过不去。
“宁姑娘,你爹可是交代了你要好生招待我的。可怎么每次见了我,你就跟见了鬼似的?俗话说,来者便是客,你怎么……”
我转身将一张写了字的纸拍在他脸上,他取下一看,不禁瞪大双眼,喃喃念道:“‘你好啰嗦’?啊!我这不是怕你闷么?”
我扑哧一笑,看着未干的字迹笔墨晕开,有一半都映在了他脸上。
潇洒公子哥,顿时成了花脸猫,还洋洋得意地摇着扇儿,似乎根本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诶,宁姑娘,笑的时候可不是像你那样笑的……”谢思存一把拽下我掩住嘴的手,“就算是姑娘家,开心的时候也无须笑不漏齿,要张大嘴巴哈哈大笑。你看,就像我这样……”
我学着他的样子张了张嘴,可是……
我终是使劲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次,谢思存没有再跟上来。
不能言语,又何来欢笑?
谢思存,他终是不懂的。
接连几天,我再也没有见到谢思存,下人们说他和爹一同出去了。
日子又清静下来,我把玩着腰间的青石,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番外【8】
半月后的一晚,天气闷得我直冒热汗。
我忍不住披着外衫起身,推开窗,只见窗外漫天萤火,比星光还耀眼。
“如何?我的美人?”
桃花扇哗啦一声在眼前散开,我看见谢思存微眯的眼,依旧是洋洋得意的表情。
他背过身靠在窗檐上,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有意无意地指着萤火说道:“你看它们,真是比烟火还要美。”
可惜,任何美丽都是稍纵即逝,如同年华一般。
就在我失神抬头欣赏萤火之时,谢思存突然凑了过来,探过窗户吻上我的嘴角。
细密而湿热的吻,让我不禁一愣。
慌忙伸手推开他,眼前已是他嬉皮笑脸的神色。
“真香……”
不要脸!
我啪地一下关上窗户,却被那把桃花扇挡住。
无奈之下,我只好夺过那扇子,作势要撕烂。
哪知谢思存突然从窗户跳了进来,一脸冷意地从我手中将扇子夺回。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严肃,认真,甚至还有些恼怒,好似那把扇子便是他的生命。
我愣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后,谢思存笑了起来,用扇子托起我的下颌,调笑着问道:“美人儿啊,既然已经进了你的闺房,你说我们今晚是不是……嗯?”
我轻轻撇开扇头,慎重地抓起他的手掌写道——对不起。
对不起,谢思存,我不知道这把扇子对你如此重要。
而谢思存,只是一愣,一脸风轻云淡地看着我,好似变了个人。
他说:“桃花扇的故事,你知道么?”
我摇头。
“那我便同你说说吧,反正你,喜欢听故事。”
谢思存说,这把桃花扇已经存在许多年。
之所以可以保存得完好无损,全是因为它沾有灵气。
相传,它是由一位名叫桃花的女子所画。
那是出生于江南水乡的女子,书香世家,然而最偏爱的,却是作画。
桃花善作桃花,栩栩如生,以假乱真。
远远看去,那桃花便活脱脱的跃于白纸上,央央灼灼,好似真的一般,永远都是美好春景。
于是四面八方的达官贵人闻风因此而来,只为求桃花的一幅桃花。
可桃花的桃花永远都只为一个人而作,从不赠予他人。
满满一室的桃花,全是她的心意。
可惜她爱的人却不并爱她。
为何?
我问。
谢思存想了想,最后露出一丝苦笑,幽幽长叹道:“因为那人太风流,就如同我这般……那时,他哪里正眼看过桃花……”
桃花爱的,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流连于各色女子,却从未正眼看过桃花。
桃花样貌平平,打扮又素雅,本就不起眼。与那些绝色女子一比,更显逊色。
可是桃花依旧爱他,于是做了一把桃花扇,送给纨绔公子。
那是她第一次送人桃花,公子欣喜接过,后来,便再未记起桃花。
谢思存说这番话时,总显神情呆滞。
目光傻傻愣愣地盯着桃花扇,好似陷入了一段漫长的往事。
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公子家出了事,被抄家,变得一贫如洗。那些曾经山盟海誓,说会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女子都走了,独独只有桃花留了下来……”
☆、番外【8】
半月后的一晚,天气闷得我直冒热汗。
我忍不住披着外衫起身,推开窗,只见窗外漫天萤火,比星光还耀眼。
“如何?我的美人?”
桃花扇哗啦一声在眼前散开,我看见谢思存微眯的眼,依旧是洋洋得意的表情。
他背过身靠在窗檐上,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有意无意地指着萤火说道:“你看它们,真是比烟火还要美。”
可惜,任何美丽都是稍纵即逝,如同年华一般。
就在我失神抬头欣赏萤火之时,谢思存突然凑了过来,探过窗户吻上我的嘴角。
细密而湿热的吻,让我不禁一愣。
慌忙伸手推开他,眼前已是他嬉皮笑脸的神色。
“真香……”
不要脸!
我啪地一下关上窗户,却被那把桃花扇挡住。
无奈之下,我只好夺过那扇子,作势要撕烂。
哪知谢思存突然从窗户跳了进来,一脸冷意地从我手中将扇子夺回。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严肃,认真,甚至还有些恼怒,好似那把扇子便是他的生命。
我愣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后,谢思存笑了起来,用扇子托起我的下颌,调笑着问道:“美人儿啊,既然已经进了你的闺房,你说我们今晚是不是……嗯?”
我轻轻撇开扇头,慎重地抓起他的手掌写道——对不起。
对不起,谢思存,我不知道这把扇子对你如此重要。
而谢思存,只是一愣,一脸风轻云淡地看着我,好似变了个人。
他说:“桃花扇的故事,你知道么?”
我摇头。
“那我便同你说说吧,反正你,喜欢听故事。”
谢思存说,这把桃花扇已经存在许多年。
之所以可以保存得完好无损,全是因为它沾有灵气。
相传,它是由一位名叫桃花的女子所画。
那是出生于江南水乡的女子,书香世家,然而最偏爱的,却是作画。
桃花善作桃花,栩栩如生,以假乱真。
远远看去,那桃花便活脱脱的跃于白纸上,央央灼灼,好似真的一般,永远都是美好春景。
于是四面八方的达官贵人闻风因此而来,只为求桃花的一幅桃花。
可桃花的桃花永远都只为一个人而作,从不赠予他人。
满满一室的桃花,全是她的心意。
可惜她爱的人却不并爱她。
为何?
我问。
谢思存想了想,最后露出一丝苦笑,幽幽长叹道:“因为那人太风流,就如同我这般……那时,他哪里正眼看过桃花……”
桃花爱的,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流连于各色女子,却从未正眼看过桃花。
桃花样貌平平,打扮又素雅,本就不起眼。与那些绝色女子一比,更显逊色。
可是桃花依旧爱他,于是做了一把桃花扇,送给纨绔公子。
那是她第一次送人桃花,公子欣喜接过,后来,便再未记起桃花。
谢思存说这番话时,总显神情呆滞。
目光傻傻愣愣地盯着桃花扇,好似陷入了一段漫长的往事。
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公子家出了事,被抄家,变得一贫如洗。那些曾经山盟海誓,说会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女子都走了,独独只有桃花留了下来……”
☆、番外【9】
好好的大家小姐,跑到旁人家打杂,做起了粗使丫鬟。
桃花家长辈不许,纷纷前往公子家要人。
可桃花,怎么都不肯走。
“我想陪着他。”
桃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默默关上了大门,从此再未外出。
那一次,是公子第一次正眼看桃花。
素洁的脸庞,平淡无奇的五官,恬静得像一幅画。
不爱说话,却总是淡淡的笑,不知不觉,就笑进了他心里去。
可是,总是不想耽误了她。
那个时候,他总是对她发脾气,无论对的错的,都指着桃花乱骂一通。
而桃花,什么也不说,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摇摇头。再不然,就默然走开,由他一人在那里骂。
后来,他也很少骂了,因为他知道,桃花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
倒不是怕耽误了她的青春年华,只是长路漫漫,不想她陪他再次遭受苦难。
所谓抄家,实则是为了找一样东西。一封记着所有起义军姓名的匿名信。莫说抄家,杀人之祸亦逃不过。桃花这般好的女子,他哪里舍得离开她?
他终是选择离家出走,不愿拖累。却从未想到,桃花居然会出来找他。
握着折扇的手越捏越紧,我皱眉,伸手覆在谢思存冰凉的手背上。
他浑身一怔,忧伤的神色渐渐散去,扬起嘴角淡淡一笑,而后便挣脱我的手,用扇指着我的床说:“借宿一回可好?只此一回,我只是想……长夜漫漫,一个人太寂寞……”
我以为他又起了轻狂之意,正要发怒,他却只是抱着桃花扇,和衣躺在□□,微微闭上眼睛,一脸的平静。
罢了,由他吧。
那一夜,我将桃花的故事写于纸上,和周恒远的故事放在一起,隐约有些不安。
梦魇之中,谢思存反复呢喃着“桃花”二字,哪里像是说故事,分明是相熟之人。
次日一早,他醒来时,目光空洞地望着我。
漆黑深瞳,凝聚着忧伤的神色,像是穿透了前世今生的生离死别,将永世悲喜都揉掺进骨髓。
末了,嘴角淡淡抿出一丝温和笑意,修长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倾泻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寸寸伤怀被缠绵的发丝纠缠,竟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来了这么久,还没到镇上好好逛逛,宁小姐可愿一同?”
他起身,整理皱巴巴的青墨长袍,正巧被端着热水进来的小丫头瞧见,吓得哎呀一声大叫,险些将铜盆摔在地上。
“啧,怎么这么不小心?”谢思存眉头皱紧,语气自然得像是家里的姑爷,丝毫不介意被丫头撞破我们同处一室的窘况。
我挥了挥手,让丫头先出去,谢思存笑着踱到门口,回头摇着扇儿一笑:“那就说定了。”
这个人,何曾管我愿不愿意?
青乌镇已经接二连三下了半月的小雨,今日却突然放晴。
春光妩媚,鲜花娇艳,湿漉漉的青石板道顺着河岸蜿蜒而下,熙熙攘攘的乌蓬从中间穿过,激起片片涟漪。
谢思存坐在船头,望着清河之上零星散落的桃花瓣,微微一笑:“你看,是不是很美。”
☆、番外【10】
美的是桃花,这春景的,以及故事里的,还有,他心里的。
公子离开的那夜,下着大雨。
桃花只收拾了几件衣物和些碎银子,去城郊雇了辆马车,连夜到各处城门打听。
那些日子,她不再画桃花,反反复复画的都是公子的画像。数不清究竟画了多少张,只是后来手臂长年累月的受寒,连抬笔都觉得吃力,再画不出一抹灿烂春景。
从十七岁,找到二十七岁。从二十七岁,找到三十七岁……蹉跎了所有美好光景……
不知什么时候,乌丝间生出了白发,满脸都是深壑满满的皱纹,苍老得让人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很快,大江南北都知道有如此一位独自寻人的女子,她牵着一匹老马,拿着泛黄的画像挨个挨个地拖着沙哑的声音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他,有没有见过他……”
但得到的,除了摇头,便是一声叹息。
有人说,她最后死在了荒凉的大漠。那匹老马就倒在她身边,她躺在沙地上,轻轻地,一遍一遍地抚摸它的鬃毛,微微扬起一点心酸的笑意。
“辛苦你了……可怜你跟了我一辈子,还是没能找到他……你说,他究竟会在哪儿呢?是活着,还是死了……没见到他,我始终不甘啊……”
她死的时候,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形如乞丐,浑身都是细小的伤疤,惨不忍睹。
有路过的马队将她和老马的尸体葬在了戈壁,许多年后,竟生出一株桃树来,枝繁叶茂,长年不衰,倒比别处的还要艳美……
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么?
我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写在纸上,谢思存淡笑着摇头:“若是两心依,即便相隔天涯,也是咫尺之距。”
靠岸,他牵着我的手上了石阶,旁边的玉锦轩刚巧来了批新货,谢思存便拉着我去瞧。
金钗玉坠,细致雕纹,他举止慎重地戴在我的发髻上,细细打量了一番,盈盈带笑地调侃道:“果然是人比花娇。”
我笑了笑,只觉脸颊有些发烫,谢思存的目光却凝重起来。
他牵着我的手一直走,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
他说:“自古以来,相爱的夫妻,都会由夫君来为娘子绾青丝……”
他说:“我一直想这么牵着你的手,一直走,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与他相识未深,未料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可是,就在谢思存说过这话不久,他便突然提出辞行。
“我要走了。”
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
他将那把桃花扇慎重地放在我手上,只是多了一枚扇坠,红色晶亮的珠子,细看却像极了周恒远曾给我的那块青石材质。
“好好收着,这东西……原是该给你的。”
我不懂他的意思,那双璀璨的黑瞳渐渐染上感伤,轻笑了几声,反问我:“你知道吗,桃花独自去找公子的时候,其实公子一早就跟在她身后了。”
出走一月后,他便在街上看见了桃花。
一身粉衣的清雅装扮,不施脂粉,风尘仆仆。
娇小的人儿,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拿着画像四处询问,有没有见过他。
却不知他为了掩人耳目,早就用随身的匕首将一张潇洒容颜尽毁,满脸的刀疤让人见了就怕,哪里还是原来风流公子的俊朗模样?
他一直跟着她,从江南走到中原,从中原走到大荒……看着那日渐瘦弱的身影,心口就止不住的疼。
多少次,他想上前叫住她,想紧紧拉住她的手告诉她,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她身边。可是未来的路,谁说得清呢?
那年他离家不久,原本就已空无一物的家宅又遭大火,能烧的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无一活口,听闻还掘地三尺,细数尸首,只怕早已发现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那封让众人忌惮的匿名信,早已被他吞入肚中,只是其中内容清晰地映在脑海里。
为家族洗冤,还是联合匿名信上的义士共同起义……无论他选择哪一条路,桃花跟着他,必定会受到牵连。
他原本打算放手的,只是桃花太执着,一年,两年,三年……日日夜夜都没有放弃寻找他的念头。
而不知不觉中,他亦跟着她走过了无数岁月,早已将家仇淡忘……
他还记得那一日夜雨,噼里啪啦,雷声轰鸣。桃花将马拴在一间破庙的石柱上,抱紧双臂蹲在墙角,连取暖的火堆都没有。
他忍不住,悄悄走了进去,从衣服里摸出个冷冰冰的馍馍递到她手边。
桃花抬头,眼前的脸黑纱遮面,隐约见到几条深壑的刀疤顺着额头划到脸颊。
触目惊心的容貌,任谁见了都害怕。可桃花却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眉眼弯弯,一脸恬静幸福的模样,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却是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他再也未接近过她,只是远远地看着,远远的,便将她牢牢刻进了心里,再也抹不去。
后来,他混进了马队,跟他们一同进了大漠,可看见的,却是桃花干瘪发臭的尸首。
陪在她身边的,是那一匹连路都走不稳的老马,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张早已被揉烂,却还牢牢藏在胸口的画像。
那是从不曾说出口的爱,也许是她因为羞涩不善表达,也许是因为他愧疚无从述说。只是老泪纵横之时,撕心裂肺之疼,哭天喊地,依依呀呀地奋力大叫,掏空了全身气力,比家破人亡时还要叫他苦不堪言。
“那一年,我亲手葬了桃花和老马……那一年,我自缢在了桃树下……桃花,你还记得,那是哪一年吗?”
说罢,他紧紧抱住了我,大力地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又见到你了,可惜,只有短短一月的时间,竟又到了分别之时,我舍不得啊……”
冰凉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我的颈项,我浑身颤抖地抬起双手,轻轻拥住他。
谢思存苦苦笑道:“你还记得吗,这把桃花扇是你送我的唯一一份礼物,我一直收在身边,时刻不离,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见它,就仿佛你还在我身边,从来都不曾离去。可后来我才明白,你送我的,何止是一把桃花扇,分明是你的一生……是我害了你,是我辜负了你,早知是如此结局,我当初就不该离你而去……”
谢思存,只是附身于桃花扇的一缕生魂,和周恒远一样,做完该做的事,便会离开这个世界。
我紧紧拖住他的衣袖,很想知道这前世今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我不能言语,只能抬手轻轻抹去他的眼泪,却不知自己也一同泪湿了眼角。
那种心疼的感觉,好似在心口插了一把利刀,反复地起起落落,一刀一刀地割在心口上,鲜血淋漓,不肯罢休,令人窒息。
可是,他却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