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儿*烟如梦隐
☆、楔子
红绸高挂,鼓乐喧天。
我静静坐在喜幛内等待着他的到来,未料,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一夜。
伶泠含泪走到床边,噗地一声跪在地上,苦苦求道:“娘娘,别再等了。皇上去了贤妃那儿,不会来清宁殿的。”
“本宫知道,”我慢慢阖上眼,捂住胸口说,“即便如此,今日也是本宫大婚之日。皇上不以迎娶之礼相待,本宫却必须视他为君主和夫君。无论让本宫等多久,本宫都会等的。”
“娘娘……”
岳家才女,天下无双。
太后一道懿旨,我便成了六宫之主,成了他唯一明媒正娶的妻。
可是,再多虚名又有何用?他心里如今只有一个罗芷兰,任我如何努力也无法取代。
轻舟,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为你付出了所有,你却对我置之不理呢?
曾经,你赞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后来,你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只是一转眼,便将我抛在脑后。
你不知那日圣旨送来我家,我是如何的满心欢喜地换上崭新的衣,跑去紫竹林与你相会。也不知我等待这一天,等了多少岁月。
可你呢?你却只是背对着我,至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
“大婚那日,芷兰会与你一同入宫。朕不管你对太后许了什么承诺,总之,你在后宫做任何事朕都不会拦你,唯独伤害芷兰不行。”
笑容僵在嘴角,霎时便如春暖冰裂,化作刺骨的寒意划过心间。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知道我是甘愿做太后的棋子,才得以登上后位。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我无奈地扬起嘴角,抿出一丝苦笑,却依然平静地答应你:“是,磬谣知道了。”
你不知我的心死,不知道我做出所有的决定耗费了多大的勇气,不知道我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你不知道,便将我遗落在尘埃里。
而我呢,仍旧停在你身后,看着你,辅佐你,即便被你怀疑、误解,也心甘情愿。
即便你在新婚之夜选了她,我也毫无怨言。
轻舟,我已经不奢求你的爱了。只期望你日后一统天下之时,能记得我岳磬谣。记得你的皇后,为了你的江山大业,为了成全你的所有,甘愿牺牲自己背负所有的罪名。
只要你高兴,哪怕是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日升月下,窗外已见清明。
我默然起身,卸下红妆,让伶泠重新为我梳妆。
无论如何,日子还得过下去。而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一入宫内深似海,等着我去面对的,又何止一个罗芷兰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1)
第一卷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一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第一次被召入宫,是十四岁那年。太后大寿,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皆被邀请。
娘亲特意制了件天蓝百蝶衣送我,将我打扮的漂漂亮亮。
“磬谣,宫里不比家中,规矩繁多,稍有不慎便会得罪权贵。你一定要乖乖听话,跟在娘亲身边,知道么?”
“恩,磬谣明白。”
我笑着答,由着娘亲牵我上了马车,同行的还有我两位姐姐弦筝、雅笛。
入了朱雀门,我们便下车步行。红绸高挂,灯火通明,玄天门楼下何其热闹。
娘亲紧紧拽住我的手,低下头来:“待会儿见到各位主子,记得请安。”
我应声答下,随着她入了宴席。正巧谢国公夫人领着她女儿谢婷芳迎面走来,两人便携手道:“姐姐,真是许久不见了。”
“是啊,”谢夫人笑说,“这都是借着太后的福气。”
趁两人闲聊,我便好奇地打量起谢婷芳来。
常言道,鲁安才女诗词婷芳,歌舞磬谣。她与我同岁又齐名,彼此听闻已久,见面却是头一次。
谢婷芳许是见我在瞧她,不由笑出声来,扯着谢夫人的衣袖说:“娘,我能和岳小姐去走走么?”
我当下一愣,未料她如此大方。倒是我娘颇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谢夫人发了话:“去吧,可别走远,待会儿皇宴就要开始了。”
“婷芳知道了。”
说罢,她便冲我一笑,拉着我钻入人群。
我霎时惊慌不已:“谢小姐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她回过头来,已无方才大家小姐的矜持,只是笑:“我带你去见个人,你跟着来便是。”
她爹爹谢国公官居从一品,又是皇亲,自幼便出入皇宫,自然比我熟悉的多。而我生性谨慎多虑,只得乖乖跟在她身后,唯恐迷了路。
身后热闹声渐小,谢婷芳领着我从一处空花石门穿过,只见飞檐粉墙,花香扑鼻。再行几步,便是春花灿烂,泉清潺潺。
“这里好静。”
“是啊,太后大寿,宫里的人都到前面帮忙伺候去了,留在这里的都是主子身边贴心的,我们进来也无碍。”
谢婷芳停在“崇仁殿”前,微笑着瞧我一眼,而后便压低了声音朝里喊:“太子哥哥,我帮你把人给带来了。”
太子?
我惊住,莫非此处就是东宫境地?她怎会……怎会将我带到东宫来?
还未回神,那红漆大门被吱啦一声朝外推开。身后烛光摇曳,映着少年俊眼修眉,满目含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2)
“岳磬谣?”
他低声试问,大步走到我身边,垂下眼来,不住打量着。
我吓得手足无措,想起娘亲的话,立即施礼跪拜:“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万福。”
“起来!”他一把拖住我的手,笑着说,“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的。”
谢婷芳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眨眼道:“太子哥哥,我没骗你吧。在鲁安,论才艺,我与磬谣的确不相上下。但论相貌,婷芳可是万万不及磬谣呢!”
我羞的脸红,被太子牵着的手更是莫名的燥热。
夜凉如水,风过留痕。
太子不偏不倚地盯着我瞧,薄唇含笑,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仿佛能映出数不尽的玉宇琼楼来。
“岳家才女,天下无双,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
他沉声道来,我急忙拜谢,却引得他大笑不止。
那年我认识的宋轻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居太子之位,却随性而为,无忧无虑。后来我才从谢婷芳口中得知,那些有关我的传闻早已传遍鲁安,而宋轻舟对我的才华更是倾慕已久。
就在我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太子贴身近侍陆谦突然从远处跑来,说是宴会就要开始,请太子即刻前往。
我顿时松了口气,宋轻舟却仍是拉着我,手指温热而修长,说:“走,我们一同过去吧。”
婷芳一笑,脸上乐开了花:“不了,我可没那胆子和太子哥哥同驾。磬谣是我悄悄请来的,若是现在不带她回去,只怕待会儿会挨好一阵骂!太子哥哥也别强留人,反正,来日方长的。”
说完,她就拉住我另一只手,转身欲走。
“民女先告退了。”
我低低福身,宋轻舟这才笑着松了手,随陆谦大步离去。
谢婷芳转脸看着我,笑问:“如何?”
“嗯?谢小姐指的是……”
“我自然是说太子哥哥了,”她含意不明地笑着,边走边说,“你啊,以后也别总叫我谢小姐,直接叫我名字不好么?我可是唤你磬谣呢!”
我点头一笑:“那磬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婷芳的性子与我所想大不相同。生在大富之家,却丝毫没有大家小姐的架子,反而多了几分直爽豪迈,正是我所不及之处。
我与她回到承天门楼前时,正巧赶上太后入座,娘亲对我好一阵怨,直怪我不听她劝告,四处乱跑。
我有苦不能言,只得一一称是。募然察觉到有视线朝我探来,抬头只见灯火辉煌下,宋轻舟正含笑看着我,眸光温柔如水,似掺着无数温情。
☆、人生若只如初见(3)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想必说的就是如他这般的男子吧。
我莫名的心跳怦然,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不上不下,就快呼之欲出,直到娘亲唤我才回过神来。
“磬谣,太后娘娘叫你呢!”
我连忙整理衣装,举步上前,跪地施礼道:“民女岳罄瑶给皇上、太后、皇后、各位娘娘请安。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起来吧。”
“谢太后,谢皇上。”
和蔼慈祥的声音虽苍老却悦耳。太后命人赐座,让我挨着婷芳坐在她身边。
婷芳又变回初见时那般文文静静的乖巧模样,只是微微朝我眨着眼,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对面坐着的就是宋轻舟,不禁染上满面红霞,一双眼都不知该往哪儿搁。
这时,却听皇上说:“如此举国欢腾之日,若有人吟诗抚琴更是锦上添花。朕听闻谢国公千金与辅国大将军千金小小年纪便才色过人,不知两位可愿当众献技呢?”
婷芳与我相视一眼,而后率先福身,大大方方地向皇上回话:“小女不才,愿为太后皇上吟诗一首,以贺太后大寿。但小女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婷芳欲言又止,皇上便笑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有什么要求只管说与朕听。”
只听婷芳又道:“小女与岳小姐并称鲁安双绝,若是她抚琴我吟诗,想必更为善心悦目。”
皇上一听这话,便转而问我:“磬谣说呢?”
我连忙福身拜跪:“民女不敢有违圣命,只望皇上、太后和各位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说罢,便有侍者抬琴而来,我缓缓坐下,宁神静心,伸出手指勾动琴弦。
一曲《大好河山》,琴声轻缓平和,应的是江山大好,国泰民安,百姓万福,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当贺礼的呢?
至于婷芳吟了什么,我至始至终都未听清,满心只想着别心乱,别出错,别让太子殿下——太过注意我。
然而,越是这般想,却是心乱如麻。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指,一曲下来,脑中空空。好在琴技熟练,否则只怕真会出丑。
那日之后,便有数不清的赏赐不断送往谢国公和将军府上。旁人都说太后和皇上有意为太子选妃,而人选便在我与婷芳二人之中。我和婷芳也因这次相遇而日渐熟悉起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1)
第二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回到府上时,已近子时。
二夫人和三夫人分明领了姐姐们去,各自问她们在宫中所见。
弦筝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说:“我们见的自然不如磬谣妹妹多,她可是直接面圣,给太后献艺呢!”
我一听这话,自然知道她有意针对,可娘亲却紧握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多话。
“两位妹妹不知,磬谣献艺之事我先前也不知晓,全是太后懿旨,不敢违背。”
我掌心渗出汗来,紧咬住牙关,只当充耳不闻。
娘亲与爹爹乃是先皇赐婚,虽是正室,但感情淡薄,并不受宠。她生性软弱,由着爹爹将一房又一房妾室娶进门,也不敢有丝毫怨妒。直到我渐渐长大,才色出众,她才在家中找回几分地位,可心底,到底是畏惧他人冷嘲热讽的。
我替娘亲不值,却又不敢违了她的意,又恐她们再纠缠不休地议论下去,只得笑着拉住娘亲的手说:“娘,我累了,咱们先回房吧。”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爹爹本就身居高位,在朝中是是非非不断,若是家中再出了什么乱子,只怕会惹出更多麻烦。
回房后,娘亲无奈地叹了口气,握住我双肩说:“磬谣,娘亲日后就只能依靠你了,你可一定要争气。”
“是,磬谣定会多习才艺,给娘争光!”
我笑的开怀,她也露出欣慰的笑容。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娘亲并非无欲无求。只是她所图的,却是我从不曾料到的……
次日一早,便有下人来报,说谢国公千金邀我相见。我一想是婷芳,便立即相迎。
她带了上好的琴赠于我,笑着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知道你喜欢弹琴,就送了这个来,磬谣可喜欢?”
我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立即命人取来生辰之日爹爹送我的砚台转送于她。
婷芳拉着我的手道:“你啊,真不了解我!我学这些都是被爹娘给逼的。不过,你的礼物没有不要的道理,我就收下了。”
我不解:“那婷芳喜欢什么?”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2)
她凑在我耳边低声道:“说了你也不信,我最喜欢的事还是跟在太子哥哥身边学武。今日若不是说来找你,只怕爹娘不会放我出门,所以,还得请磬谣帮我一个忙呢。”
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便笑着答:“你说吧,只要我力所能及,自然会帮的。”
“好,那你随我去个地方。”
“诶,”我摁住她的手,心有余悸地问,“这次又是去哪儿?”
婷芳一笑:“自然是去找太子哥哥了!”
太子殿下……
想起宋轻舟我便不由自主地心颤难耐。婷芳许是瞧出我的尴尬,不禁试问:“怎么,磬谣不想见他?”
我连忙摆手:“怎么会呢!”他可是堂堂的太子殿下,哪里由得我想不想的?更何况,宋轻舟他,还是温文尔雅的好儿郎呢!
可每次他看着我,我总觉……总觉心乱如麻,好不自在!
婷芳见我如此,也不多问,只催我快些陪她去。
无奈之下,我只得向娘亲请示,以游玩作为说辞,才与婷芳一同出了门。
开春后,鲁安城内一直艳阳高照,天朗气清。
穿过鲁安大街,婷芳便领着我入了小道。没走多远,便见碧色遥映,水天相接。岸边立有大片紫竹,层层叠叠,似有遮天之势。唯有几束光影透过叶隙落在青石板道上,洒下点点余晖。
“好美。”
刚叹出声来,耳边就响起唰唰的舞剑声。
那剑声忽快忽慢,却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婷芳冲我一笑,将手指放在唇间示意不要出声,而后便小心翼翼地拉着我往前走。只见一身平民打扮的宋轻舟手持宝剑,霸气凛然,剑光所及之处,竹叶哗哗作响,仿佛乘风而过,潇洒自如。
“好功夫!”
婷芳见此,不禁理之中。倒是我,虽出生将军府,却从不曾习过武艺,而两位姐姐却跟着爹爹学过不少防身本领。相比婷芳,我反倒觉得自己逊色多了。
“婷芳文武双全,堪称女中豪杰,殿下又何必如此忧心呢?”
宋轻舟一听这话便笑个不停:“女中豪杰?婷芳?她不过三脚猫功夫,磬谣若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的。”
“不,”我连忙摆手,“磬谣愚笨,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他微微一愣,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粼波轻浮,最后落到我指上。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鲁安第一才女岳罄瑶怎会愚笨呢?这双手,还是用来弹琴的好。”
温柔至极的声音,缓缓回荡在我耳边,一点一点地沉进心底最柔软处,让我心跳不已。
薄雾般的水汽自河面袅袅腾飞,仿佛在我俩儿之间凝成清烟。宋轻舟轻轻捉住我的手,反复端详着,目泛华光,像是在我手指上洒下了万丈光芒,没缘由的炙热起来。
此后几日,婷芳都会来府上找我,我索性将琴一同带去紫竹林,陪着她和宋轻舟练剑。每每兴致盎然时,便随性弹奏一曲。或轻如流水,或温顺,但也没有总被人欺负的道理,更何况她们真正要对付的是我娘呢!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让几位姨娘得了闲,有功夫陪我娘在厅里坐着?”
我不紧不慢地说,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些呆在府里却极爱嚼舌根子的女人!
哪知这话霎时便急躁,又沉不住气,每每出口相对的人都是她和大姐弦筝。而三夫人呢,为人阴险,惯用挑拨离间之计,而后再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心思沉稳得很!一见我们相争,便假惺惺地出来相劝:“二姐莫急,磬谣还小,不懂事,理应慢慢教导才是!”
我心下冷哼一声,娘亲却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未料到我竟会气愤填膺地说出这番话来。
我微微扬起嘴角,轻笑道:“磬谣倒不怕遭人污蔑,只是谢家小姐乃国公之女,又是谢皇后的外甥女,当今太子殿下的亲表妹。鲁安城中若真出了什么传言,恐怕谢国公也不会善罢甘休!二娘还是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好,免得日后给将军府添了麻烦,来得由我娘出面替你收拾着残局。磬谣今日有些疲惫,就不陪几位姨娘闲聊了,就此告退!”
我略略福身,之后便风姿凛然地踏出大门,心中气恼无比!
这群女人,真是没一日消停!
“磬谣!”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脚下一顿,只见爹爹站在门外廊下皱着眉看我,这才方知原来我们的话全被他听了去,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爹爹脾气素来不好,家教更是严厉。若是他也听信了几位姨娘的话,只怕有我好受的。
想到此处,我就更加怨恨起屋子里的那群女人来!却是低眉顺眼地走到爹爹身边,努力露出个笑脸,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轻声问道:“爹爹叫我?”
他瞧了我一眼,眸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只是沉声道:“你跟我来。”说着,便背着手入了书房。
我微微一怔,料到这次在劫难逃,只得跟了进去。
娘亲站在门口一脸愁色地看着我,几位姨娘和姐姐却笑得分外开心,似乎早有预谋让爹爹听到这番对话,好寻我的过错,由他来治我!
“爹爹,磬谣并没有做错什么,您不该只听一面之词就信了那些谣言。”
关上门后,我站在墙角低声说着,心里却早已等着爹爹铺天盖地地一阵好骂。
哪知爹爹却笑出声来,撩衣坐下,好奇地看向我,问:“谁说我信了?”
我颇为不解:“既然爹爹不信,为何会……”
爹爹点点头,半晌后才莫名地叹了口气:“磬谣啊,为父老了,虽手握兵权,但终归一日还是要交出去的。如今朝上,皇上一派,外戚一派,刘贵妃一派,就算有朝一日为父告老还乡,也是坐如针毡。到那时,别说护不住手下门生,只怕连你们都护不住!”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6)
说到此处,爹爹便捏紧了拳头。我未料到朝中之势如此险恶复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却听爹爹继续说道:“如今太子之位已定,皇上和皇后自然会尽力辅佐于他。加之谢国公一派,日后江山非太子莫属。可刘贵妃虽膝下无子,却是因样貌极像已故柳昭仪而入宫。柳昭仪原是六皇子宋祁生母,十年前在宫中无端遭人陷害,有传闻道是皇后所为,但查不出真凭实据来,便成了宫中一大奇案。而刘贵妃如今有意认六皇子宋祁作义子,如此一来,日后定会两派相争,不得安宁。”
我不禁惊讶道:“难道皇上和皇后联手还对付不了一个刘贵妃么?”
爹爹冷冷一笑:“呵,你知道什么?那刘贵妃与皇后同样出生名门,在朝中之力不相上下。皇上虽立皇后之子宋轻舟为太子,但心里对柳昭仪甚是愧疚想念,对六皇子更是甚有好感。加之刘贵妃与柳昭仪样貌相似,又擅用媚术,这些年来皇上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到最后一步,谁知道宋轻舟的太子之位能坐到何时?”
我心下一惊,若是刘贵妃真有这些打算,那宋轻舟岂不是会有危险?
说罢,爹爹又换上一脸笑意,将我招到身边,拉着我的手缓缓道:“为父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岳家今后的日子全指望你们三姐妹了。你的话说的不错,弦筝和雅笛是庶出,不管是太子妃还是良娣都轮不到她们去做,为父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是你了!三日后,长公主会在曲江池设茶会邀各地才子佳人赏花观画,太子和几位皇子也会到场。为父知你在书画上比不得谢国公之女,但无论如何,为父也要你一鸣惊人,不管是宋轻舟,还是宋祁,都要将他们牢牢抓在手心上!”
“爹爹的意思是……”
“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管日后他们谁做了皇上,你都要做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这样,才能保我岳家千秋万代!以你的才貌,不怕他们对你不上心!”
“磬谣明白。”
我微微福了福身,只觉后背发冷。没想到生我养我的爹爹,居然会将我当棋子一样摆布。而目的,却是欲保自己安享晚年。
爹爹拍着我僵硬的手,叹道:“磬谣啊,为父这也是为你好。天下间有哪个女人不想身居后位,执掌六宫?就算你不为自己,也为你娘想想。她的后半辈子,是清苦,还是荣华富贵,可全在你一人手上啊!”
我垂下眼睫,无奈地扬起一丝苦笑。
是啊,我还有我娘。日后不管我嫁给谁,她都是岳家的人。若是我有任何差池,只怕她在岳家的日子就会举步维艰。我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她……
只是我如何都未料到,这一步一旦迈出,便是万丈深渊,再也无法回头。
☆、曲江山水闻春来(1)
第三章曲江山水闻春来
三日后,鲁安茶会。
鲁国书画出众的青年才俊纷纷从各地赶来城中,曲江池内外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娘亲特意起了个大清早,拉着我对镜梳妆。
面若桃花的脸庞,施一点胭脂,描眉如柳,衬出尖尖下颚,菱唇璀璨。
娘亲笑着揽住我的肩,双眸闪烁,像是藏着千言万语无法述说。我轻轻唤了她一声,娘才回过神来,将缕金百蝶穿花大红锦缎披在我身上。
“磬谣,你素来歌舞琴出众,这次老爷有意让你在茶会上以书画取胜,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说罢,她便将装着纸笔砚台的锦盒交给侍女伶泠:“仔细这些东西,可别弄坏了。”
伶泠福身回:“奴婢谨记。”
我未料娘亲早已知晓爹爹的心思,不禁有所顾虑:“婷芳的书画早已闻名鲁安,只怕众位看官也会先入为主。磬谣若想取胜,实在是……实在是有些苦难”
我咬了咬唇,娘亲也跟着叹了口气:“以前为娘以为你性情软弱,那日在厅中与几位妹妹对峙,才知你并非如此。你若想取胜,自然有的是法子,就怕你顾及与谢家小姐的情意,故意输了此局。”
“娘……”
“罢了,你自幼跟在为娘身边,心里想什么,娘还不清楚么?我倒是不在意胜负输赢,只是担心老爷会因此而迁怒于你……为娘这辈子没什么可图的,就图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可现在,娘连这些都护你不成……”
她边说边流泪,哭得眼都红了。我看着一阵心酸,忍不住相劝道:“请娘放心,磬谣定不负众望,达成爹爹所愿。”
她抹尽眼泪看着我,一双含水的眸子满是波光闪烁。而后重重点头,换上一抹笑意,仿佛胸有成竹,料定我会名震四方。
出门前,爹爹又免不了交代了我几句,我一一点头应下,才放我离开。之后便与弦筝、雅笛分别上了三顶软轿,伶泠和她们的丫鬟各自带着文房四宝跟在后面。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穿过鲁安大街,前往东南曲江池。入苑后,方才停步落轿。伶泠扶着我从石门入游廊,两边皆是各色鸟雀。廊外春花绮丽,芬芳扑鼻,山石间设有石桌石凳,亦有小巧别致的亭台楼阁,另设青缎靠背椅,弹墨椅袱,作为游玩后小憩之用。
再往内走,方见开阔之景。内湖清波粼粼,垂柳复苏,红花绿叶全倒映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除此之外,便是多处角亭看台,人潮涌动。唯有东边一处八角亭中,设满水酒瓜果,并站着两排宫衣奴才。再瞧那亭中女子,头戴金丝八宝簪,身着宫绸锦缎,面如美玉,风韵犹存,想来便是先皇最疼爱的才女长公主宋琬。
☆、曲江山水闻春来(2)
我回头瞧弦筝雅笛她们,早已被四周美景所吸,便不再唤回,让伶泠在前面引着到亭下给公主请安。
长公主见我便眉开眼笑:“岳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谢公主。”
刚起身,就听见她对着身边的人说:“瞧本宫刚说什么来着,谢国公千金和岳将军千金才是当之无愧的才色双绝,如今的名气才气可比本宫当年还胜几分呢!”
“皇姑姑这话太过自谦。当年皇姑姑一幅《比翼双飞》名震鲁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至于如今的鲁安双绝才气如何,也还不得由皇姑姑您说了算么?”
陌生的清越男声从身侧传来,我略有些惊诧。
只见他头戴紫金冠,眉如墨画。身着石青花团衫,腰间悬着一块刻有“祁”字的通透墨玉,手里挥着金丝扇,俨然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这时,长公主已起身,拉着我的手笑道:“你不认识他的。我这皇侄儿才从三清殿祈福回来,本宫也有三两年不曾见他。”
甘愿为国祈福,留在三清殿吃斋念佛三年的皇子也只有六皇子宋祁一位了。加之他腰间玉石,我早已确定他的身份,这便福身下拜:“磬谣见过六皇子。”
宋祁爽朗一笑,手中金丝扇随意挥动两下:“听闻岳小姐善歌舞琴乐,却鲜少展露书画,不知这其中是何缘故?”
我微微一怔,未料初次相见,他便有意针对,一时拽紧手指,嘴上仍是温温和和地回道:“无论歌舞还是书画,磬谣都仅是略有涉猎,但求知音罢了。”
“也是!”宋祁哗啦一声收拢折扇放在胸前,高声笑道,“若是才艺无人欣赏,再好也只是空谈。”
我垂着头,紧紧咬住牙关,隐忍着他的冷嘲热讽。好在没一会儿就听侍女来报,说谢国公千金也到了,这才舒了口气。可一想到这次比试,我最大的对手就是婷芳,心里又难免不安起来。
后来太子和另几位皇子公主也陆续驾临,宋轻舟远远便瞧见了我,疾步走近,但最后终是顾及身份,只是点头示意。
片刻后,长公主命人抬来一方梅花红木小几,设青绿铜炉,插香而入。而后由侍女摇铃静声,待众人安静下来后,长公主才朗声道:“本宫今日设下赏花观画茶会,邀各位青年才俊一同参加,以书画一决高下,各自选出两位并称‘曲江四杰’,赏黄金一百两。再从中选出一位榜首,赠予先皇传下的文房四宝,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听奖赏丰厚,自然纷纷称好。
☆、曲江山水闻春来(3)
之后便由长公主宣布比试规则。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个时辰后无论书画是否完成,都必须将之挂于长亭外,由众人观赏评价。每人分得四签投选,选出自己认为最好的书画,最后以签数多少定胜负。
小时候我就常听爹爹说起这位受尽宠爱的长公主当年是如何惊才绝艳,名扬天下。一幅《比翼双飞》引得天下霸主、豪门权贵纷纷相争,南国皇帝还因此亲率大军与我鲁国交战,誓要夺长公主为妻……后来长公主自知美貌和才华会给鲁国带来灾难,于是久居深宫二十年,鲜少在人前露面,此次曲江茶会还是头一次。她身边之物,大多由先皇与当今陛下所赐,其中以先皇所用端砚最为名贵。若是先皇传下的文房四宝,想必此物也在之中。
我心道,看来长公主此次真是有意选才,才会拿出如此丰厚的奖赏相赠。
而后众人便分亭而坐,四人一处,婷芳与我们岳家三姐妹都在东南方的流水榭。
入亭后,婷芳不免拉着我的手笑问:“磬谣,这次你打算作什么?”
我想了想,婷芳以书法更为出众,我自然不能与她硬拼,就笑着回道:“曲江池风光无限,磬谣认为应景作画更好,婷芳觉得呢?”
婷芳一愣,思忖片刻后又笑颜如花:“既然磬谣作画,那我便写诗好了。”
我心下舒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婷芳似乎并无相争之意,如此一来,倒显得我心思不堪了。
这时,又听长公主高声说道:“时限两个时辰,各位开始吧。”
说完便燃香计时,众人纷纷铺纸研磨,沉思构想。
伶泠将提盒打开,我正待她将笔砚取出交予我,哪知她却尖声一叫,吓得我立刻捂住她的嘴。
“怎么回事?”我不禁皱眉责怪道。
伶泠指着盒中的文房四宝惊惶不定地对我说:“小姐你看,这盒子里的东西奴婢根本就不曾动过,可是砚台碎了,墨也洒了。”
我低头一瞧,果见盒中之物尽毁,就连一张张上等的玉鸾纹都被黑墨浸透,不可再用。
伶泠是我奶娘关于喜之女,母女二人忠厚老实,皆是娘亲心腹,自然没有道理要加害于我。再瞧弦筝和雅笛,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其中原由可想而之!
但我想不明白,这次比试誓要获胜乃是爹爹之意,我若没有成功,她们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我岳罄瑶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怀疑人,若无真凭实据,也不愿相信两位姐姐会恨我到如斯地步!
这时,却听伶泠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姐,奴婢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
☆、曲江山水闻春来(4)
我好奇地看着她,伶泠在我面前素来直言不讳,这会儿却欲言又止,实在不像是她的品性。我轻轻摁住她的手道:“伶泠,我们自幼一块儿长大,有什么话还不能同我直说的么?”
伶泠咬了咬牙:“是,奴婢也不敢瞒骗小姐。方才大小姐和二小姐借盒子看过,不知是不是她们……”
我拧着眉,如此,倒像真是她们做的了!
婷芳见我许久不动笔,便抬起头来问我怎么了。我如实以告,她不免也皱了眉,义愤填膺地说道:“暗地里害人的事我见多了,还从未见过这般卑鄙的!”
说着,她便将自己的文房四宝借于我用,我连忙推辞,婷芳却说:“拿着吧,这砚台还是你上次送我的,你怎么不能用了?”
再僵持下去,又委实矫情,无奈时间有限,我唯有向婷芳道谢,与她合用四宝题诗作画。
婷芳一边铺纸一边对我说:“这次参加比试的不止我们,听说几位皇子和公主也会一展才华。太子哥哥的丹青笔墨不用说,那是上等佳品。只是六皇子宋祁……”
她说到此处便顿了下来,我忍不住问:“六皇子怎么了?”
婷芳皱着眉说:“他久居三清殿,每日不是吃斋念佛,就是抄送佛经。先不说他以前有何能耐,光是这三年来天天誊写的功夫,只怕也不会弱于旁人。就是不知他与太子哥哥,究竟谁更略胜一筹了。”
我仔细想着婷芳的话,料到太子和六皇子都会以书法应对,不会威胁到我半分。只是婷芳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丝毫不为自己担心,反倒一直提起太子。
他们本是旁亲,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互相关心也应该。但若两人早已心意相通……想必,我也未必能如爹爹所愿……
思前想后,耽搁的却是作画的时间。我暗自轻叹,拾笔落下一簇簇桃花。垂柳飞扬,湖水纯清,将曲江池风光画尽,却仍感欠缺。
眼见着两个时辰就快过去,我心急如焚,婷芳那边也收了笔,转来看我所绘,不禁微微皱眉。
我心下不安地问道:“怎么,我画的不好是么?”
婷芳摇摇头,扬起一丝笑:“当然不是,只是太过于写实,就不怎么出挑了。”
说罢,她便就着我的手拾起笔来,在湖水柳荫间落下一道人影。我霎时思如泉涌,又在岸边青石旁画下衣袂翩翩,裙摆飞扬。
“顾影自怜,婷芳,这真是好意境啊。”
既有曲江美景,又有独特意境。顾影自怜,更是应了我方才对六皇子说的那番但求知音的话。我忍不住拉住婷芳的手感谢道:“这次多亏你了!”
☆、曲江山水闻春来(5)
婷芳只是笑:“先别谢我,等你夺了榜首,再来谢我也不迟。”
我见她如此大方,反顾自己只想着夺冠,根本不曾考虑过与她之间的情意,便更觉惭愧。
☆、一鸣惊人定乾坤(1)
第四章一鸣惊人定乾坤
两个时辰匆匆而逝。
长公主手中钟铃一响,侍女们便前来将各位公子小姐的字画挂于亭外,以便长公主与众人观赏。
太子与众皇子公主居东首位,自然以他们为先。
第一幅便是宋轻舟的字,写的是曹操的《度关山》。
“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於铄贤圣,总统邦域。封建五爵,井田刑狱。有燔丹书,无普赦赎。皋陶甫侯,何有失职?嗟哉后世,改制易律。劳民为君,役赋其力。舜漆食器,畔者十国,不及唐尧,采椽不斫。世叹伯夷,欲以厉俗。侈恶之大,俭为共德。许由推让,岂有讼曲?兼爱尚同,疏者为戚。”
我料不到宋轻舟会写这首诗,来表明自己爱惜人民,严守法纪,例行勤俭的为人作派。其笔风大气凛然,浑然天成,挥洒日若,就如他的剑法一般,众人见此无不夸赞其书法超绝。
宋轻舟的字固然是好,但也谈不上前无古人后?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