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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着人皮的狼吓得一哆嗦。

    “嗷!”

    “我警告你,”瞪着阿努因为嚎叫而噘起的嘴,奥拉西斯冰冷的话音从齿缝间一字一句慢慢挤出:“再让我听见你用我的身体发出这样的声音,我杀了你。”

    “杀了我?”眼睛一眯,迎着奥拉西斯的目光,阿努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你?”好容易稳住了重心,他低下头,咧开嘴笑了笑:“吓死阿努了,你用什么杀,这个吗?”弯下腰伸手想碰碰奥拉西斯的爪,正如过去展琳经常会对它做的。

    岂料还未碰到,不期然奥拉西斯后退一步,对着他摇摇欲坠的膝盖就是一巴掌。

    “嗷!”又是一声尖叫。至今还未习惯人的直立状态,一站起身就会晕眩的阿努刚才所做的努力全面崩塌,来不及抓住展琳伸出的手,它已四脚朝天跌倒在地上。

    第三部分

    第十章奥拉西斯的灾难(4)

    冷笑,奥拉西斯身子一纵跃上床头,俯下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自己狼狈的身体。

    “所以说狼就是比人强,人的身体哪是对手……”一边哼哼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没忘了死鸭子嘴硬。翻翻白眼,避开他的视线挪到展琳身旁蹲下,阿努习惯性低头舔了舔自己的手背。

    没再开口,奥拉西斯一动不动注视着阿努的身影,在它懒懒躺倒在地上用力蹭着自己背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地背过身,蜷在一角不再起来。

    展琳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头搭在床上两眼失神,柔软的背脊随呼吸慢慢起伏……这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虽然是以狼的形态。

    一直以来,同他的关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僵峙和距离,尤其恼火于此人在占尽她便宜后还通常会挂在嘴角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就像是永远耀眼灿烂的神,几乎没有弱点,几乎完美无缺,生活给予他一切他所想要的,他所想的必然很容易就能实现……这样一种高高在上的人,同她不是站在一条平行线上的,或者说,只能偶然地,稍稍仰望一下,就如同过去做特别任务时遇到的那些大人物们,能够离他们的人很近,却永远够不着他们的内心。

    对于这样的人,通常必须用清醒的头脑来保持界限的分明,即使他们有时候对你再怎样暧昧不清。只是现在,一切突然间变得不同了。变成狼的法老王,同情对他来说会不会是种侮辱?但眼下,除了同情,展琳还真想不出别的方法,能够帮到这个倒霉到了极点的男人。

    “阿努。”沉默片刻,奥拉西斯重新抬起头,望着依旧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阿努,眼神似乎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听到叫它,阿努坐起身,斜睨向奥拉西斯,不语。

    “你帮我个忙。”

    阿努打了个哈欠,依旧不语。

    奥拉西斯也不以为意,径自往下继续:“以后的几天,你好好当你的法老王,记得少说话,少与人接触……”

    阿努抓了只拖鞋在手里准备啃,被展琳死活给抢了下来。

    “我不在的时候没人再会教你怎么应对突发事件,该怎么做,你听琳的,或者……自己看着办。”

    展琳微微一愣:“你要去哪儿?”

    “去孟菲斯。”

    “去那里做什么?”

    “我想……可能俄塞利斯能够有办法把我们恢复原样。”

    “那发信召他回来不就好了?”

    目光一凝,奥拉西斯垂下头沉默了半晌:“10天前我让你帮我发出的东西,那是只有他才能看懂的信物,不到急迫,我不会使用。可是10天过去了,”目光转向展琳,他沉声道,“他却一点音讯都没有。”

    “会不会鹰在半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底比斯到孟菲斯的距离,你认为对于一只鹰来说,能有多远,又能够发生什么意外?”

    语塞,展琳摇了摇头:“不能再等几天吗?阿努现在这种状况……”

    “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我是说……”犹豫片刻,奥拉西斯站起身,从床上跳了下去:“再过几天,赫梯国的公主就要达到凯姆?特了。”

    “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她这次来凯姆?特的原因。”

    “什么原因?”

    “她为赫梯王送来两国间和平共处的契约……”

    “那不错啊……”

    “以及……她的嫁妆。”

    “嫁妆?她要嫁给谁……”话音未落,她的脸色一变。

    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她望着他,正如他安静而闪烁地看着她。半晌,她转过头将目光移向身旁的阿努。

    而阿努,正全神贯注地望着被她丢在墙角的拖鞋……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远行(1)

    说是一个人去孟菲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但真的到了该出发的时候,却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所预期的那么简单。作为一头狼,长途旅行前能做些什么准备?除了自己的牙齿和利爪……

    躲在城门对面的角落中匍匐着,奥拉西斯抬头看看天,再望望城门外消失在沙海中的地平线。

    没有水,或许靠着自己敏锐的嗅觉可以闻到水源,而没有食物,这问题该怎么解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他的胃一阵抽搐。

    不过,也许凭着狼的速度能够很快到达孟菲斯也说不定,为什么非要按人的行程来判断?咬牙甩了甩头,奥拉西斯站起身,朝城门口走去。

    城门附近很乱,作为人的时候从未感觉到过的混乱。到处是来来往往的骆驼和马匹,夹杂着一辆又一辆的大篷车,毫无防备间,便从身旁卷着尘土急驰而过。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去小心回避那些蹄子和车轮,因为他不是人,是头即使碾死,也不会给人招来任何注意和麻烦的畜牲。

    一辆牛车贴着他的尾从后面驶过,转身避让间,不期然撞上身旁小贩的箩筐。胯部生疼,嘴里发出一声低哼。正想忍着疼离开,耳中传来那车上一名孩童尖锐稚嫩的嗓音:“妈!妈!看啊!狼!”

    “傻孩子,那是狗。”

    “哎?好像是狼……”

    “真的,看它的脸,看它的尾巴……”

    “狼!”一声尖叫,刹那,奥拉西斯只觉得无数道刺眼的目光由不同的方向,惊恐地朝着自己射来。

    无处遁形。

    “砰!”一把烂菜叶砸在他的脑门上。

    惊跳,眼见着又一块石头朝自己飞来,他猛地清醒过来,瞅着脚步之间露出的一道空子,他头一低,朝着那方向飞速跑去。

    “快抓住它!”

    “抓狼啊!狼咬人啦!!”

    午后虽然人来人往,却因酷热而显得比较沉闷的城门口,顷刻间炸开了锅般沸腾起来。更有些人乘机在混乱中东一把西一把摸了摊位上的东西就跑,惹来咒骂声混合在一片喧嚣中,令场面越加混乱。

    从未有过的经历,即使是在血肉相搏的战场。而身高更造成了视觉上的错乱,奔跑窜逃间,奥拉西斯逐渐连方向都已经顾不上去分辨。

    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已经到了哪里有洞就往哪里钻的地步……就在十多天前,那是想都绝对不可能去想到的。

    神,究竟在跟自己开着怎样一个可怕的玩笑?!

    回头仓促地朝身后张望,再抬头,刚想喘口气,却在转瞬,猛地瞪大了双眼。

    正前方四条飞快奔腾的马蹄。有力的蹄子抛起纷扬的尘土,甩动间,肌肉迸发出那曾令他赞赏的光泽和弧度。

    而现在,于他而言却是场噩梦,一场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的噩梦。

    急转身就地一滚,所幸阿努的身体瘦长柔韧,就在那匹奔马疯狂的四蹄从身边踏过的瞬间,他险险地滚到了一旁的拖车板下。

    呼啸而过的浓尘呛得它无法喘息,直到尘烟稍稍褪去,背上突然之间火辣辣一阵巨痛!

    “它在这里!那只狼在这里!!!!”

    头顶的木板猛地被掀开了,一支长篙朝里头一顿猛戳。腿上再次被重重挨了一下,他不得不迅速冲出这块暂时的避难所。

    身子刚暴露在阳光下,鼻尖却同前面出现的一样物体猛地撞上。眼前一阵发黑,正条件反射地掉头想跑,身子一荡,被两只手用力抱起。

    “对不起,这是我的狗。”

    耳边响起的声音,很熟悉。他的肩膀一滞。

    身旁那些咒骂声和叫嚣声渐渐远离了,他感觉自己被拥进一个柔软的怀里,手压得很紧,抚在他刚被砸出的伤口上。

    “没事吧……”那声音低声问。

    他抬起头,被风沙迷花了的眸子看向对方的眼睛:“是你……”

    “对。”

    “你这身打扮想干什么?”

    “跟你一起去孟菲斯。”

    “阿努怎么办?!”

    “我让路玛看管着。”

    “你怎么让他也知道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为什么……”

    “路玛说你打开了你父亲的坟墓,是吗,奥拉西斯?”

    视线移开,他不语。

    “欠你的。”翻身上马,展琳依旧牢牢抱着他的身体:“我欠你的,奥拉西斯……”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远行(2)

    “神的力量……”清冽的水从指缝间滑落,沿着足踝,缓缓将整个足背覆盖。白皙,纤巧,精美得如同这脚的主人,那张象牙雕琢出来的脸。眼梢轻轻一挑,她对着跪在一旁的高大却又充满着谨慎与不安的希伯来人,报之以微微一笑:“曼迩拉提心疼了,西耶鲁?”

    沉默,希伯来人轻轻垂下眼帘,因着眼前这女子从硕大的浴盆中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晶莹的水珠脱离那剔透玲珑的身躯,悄然溅洒了一地。

    随性而美丽,从10岁到30岁,从第一次见到她起直至现在。

    赫梯国公主赛拉薇,这位被自幼丧母的君王宠爱到无以复加的长公主,即便是在沙漠中跋涉,都能这样如此奢侈地挥霍着水源,正如安纳托利亚黑色护城河上那雄伟的堡垒中,被同样方式挥霍着的珠宝和金子。

    “让波瓦转告他,他在乎的那个力量还活着。”走下台阶,接过使女手中的长袍披在身上,赛拉薇漫不经心地撸了撸自己暗褐色波浪般的长发:“投下大量的黄金和人力,超过7天的不饮不食都不能带走那个女人的生命……他赢了。”

    “……是。”

    “再告诉他,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

    “是。”

    “另外,”来到梳妆镜前坐下,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自己凌乱的发:“不久就要进入凯姆?特的边界了,你不必再继续跟着我,和波瓦一起回去吧。”

    “可是……”

    “路上很安全,而且,”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透过镜子静静望着身后那脸色有些不善的男子,赛拉薇用眼神制止了他未出口的话音,“你在凯姆?特已经引起了一定的关注,不是吗?”

    西耶鲁再次沉默。

    “我曾经告诫过你,即便再如何讨厌着那个背弃了你的国家,也不要表现在自己的行为上。可惜……”放下梳子站起身慢慢踱到他身旁,俯身,轻轻抚摸住他刚毅而微微有些僵持的脸庞,她轻声道,“我总是忘了,你是个如此忠实于表达自己真实感情的人,西耶鲁……”

    微温的气息羽绒般轻拂在西耶鲁的鼻尖,很近的距离,一截睫毛的距离。

    空气很静,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自己极力克制的呼吸声中,一下一下由缓到急。

    赛拉薇的气息,如同牛奶缠上蜜后最细腻的芬芳,20个年头日日夜夜侵蚀在自己的鼻腔,自己的脑海,自己的梦境,自己的骨髓的芬芳……

    “赛拉薇……”逐渐变得滚烫的唇小心翼翼移向那玫瑰般妩媚的嘴时,他听见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干涩而低哑,有些颤抖,有些怯懦。

    而即将贴近的一瞬,迎接他的,却是那玫瑰花瓣中溢出的一声叹息:“该走了,西耶鲁大人……”那张美丽的脸擦着他的颊,轻轻滑过。手一松,赛拉薇倒退着缓缓直起上身:“太晚了。”

    芬芳的气息转瞬远离。似乎想留住那飘逝在空气中最后一丝余韵,西耶鲁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站起身,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大步走去。

    “人满了?”

    “没错。”不耐烦地应了一声,那叉腿挡在船头的粗壮船员越过展琳的头,朝她身后扬了扬手:“萨鲁得!快!船要开了!”

    “不能再多一个人吗?”不死心,展琳就势朝甲板处挤了挤,陪着笑:“就一个,大叔。”

    “一个也不行!要赶船就趁早!快让开!”

    说话间,背后一顶。闪身让开,一个腰围足有四尺的肥硕男子拖着辆装满死鸵鸟的板车从她身旁经过,步子有些沉地朝甲板上走去。

    撸了下手臂准备抽掉踏板,眼见这衣着古怪的异国女子还巴巴地带着条狗杵在上面,那船员眉头一拧:“还不走?看什么看!”

    “大叔,我出三倍船费,你看……”

    手在腰上一叉,那大汉冷冷一笑,撇过身,朝后面努了努嘴:“看看这样子,你带条狗能挤得进去,我不收你钱。”

    展琳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随之,咽了咽唾沫。

    总的来说,这艘单桅船并不算小,体积和21世纪一艘小货轮差不多。但因为私有化,所以由底比斯到孟菲斯航线的渡船,差不多半个月才有一班,时间上没个准。以致每次积满了候船的人,这是展琳来到码头后才知道的。

    所以,拥挤程度可想而知。

    至于现在这船究竟有多挤,基本上,同解放前那些逃避日本军炮火的火车有得一拼。火车连车顶上都坐满了人,这船是除了桅杆,能站的地方都已经站满人了。包括商贩的货架、板车,甚至还有骆驼、马和牛羊……

    愣神间,人已经被那船员推推搡搡下了踏板。边把板抽起,边朝河里吐了口痰:“下次赶船趁早,三倍?有钱不会买艘船去。”

    “够损的……”看着船松开缆绳随着尼罗河的浪潮往北渐渐驶去,展琳忍不住轻轻嘀咕了一句。裤脚忽然紧了紧,低头,便见奥拉西斯正叼着自己裤管往后扯。

    “不找船了?”

    “只有两艘渡船来往于底比斯与孟菲斯之间,一艘在这里时,另一艘则在孟菲斯。”松口,他往船消失的尽头看了一眼:“一般一个月轮回一次。只有尼罗河涨潮的时候渡船来往才会频繁一些,但也要半个月一轮。它走了,我们也就搭不到船了。”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远行(3)

    尼罗河涨潮时节船速会很快,所以很多人会挤这个机会搭船去孟菲斯,而平时多数人还是以陆路为首选,因此两个城市间的渡船只有这么两艘。返航的渡船速度会慢很多,因为从下游回上游,不论风向和水向都对行船不利,这也是循环周期会拖长的原因之一。

    见展琳还在朝远处的船影张望,奥拉西斯再次扯了扯她的裤腿:“走吧,我们准备骆驼去。”

    “真的找不到一艘船?没准还有人要去孟菲斯,或许我们可以搭个顺风船……”一路走着,展琳不死心地在港口附近继续观望。毕竟水路要比陆路快得多,也省去沙漠中赶路会遇到的突发性危险。

    “别傻,这里多的是渔船。”低哼一声,奥拉西斯不屑地甩了甩头:“而且即使有人肯载你,琳,你也该知道,这种地方有多乱。”

    怔了怔,想起当初来到凯姆?特时的经历,展琳低头一笑:“知道。”忽而想起什么,她俯下身子:“不如包艘船吧。”

    “你出来带了多少钱?”

    “所有的都在这里。”把钱袋伸到他鼻子下张开。

    “买头骆驼都不够。”

    “……算了,弄骆驼去……”有些沮丧地直起身,正要随奥拉西斯一起离开码头,冷不防眼角扫过处,倏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眉峰轻轻一挑。随即,一声不吭地朝着那身影晃动的大船处慢慢走去。

    那是艘相对而言比较华丽的船,至少在21世纪的话,是属于游艇级别的。没有刚才那艘渡船那么大,但渡船的配置一样不缺,包括巨大的独帆和两个嘹望室,就连船体下伸出的长桨数量都几乎同渡船一样多。镀金的船头雕塑和船身精美的浮绘显示了它制造的昂贵,和其拥有者的身价不菲,停泊在港口那些色泽晦暗、颜料斑驳的渔船旁,鹤立鸡群般出类拔萃。

    而吸引展琳目光的,却是那艘船甲板上指手划脚指挥着船工搬运货物的,那个瘦小而略带佝偻的身影。

    肤色漆黑,鼻翼宽阔,典型的非洲人长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老头形象。只一双眼,小小的,却闪烁着同他的年龄和体魄所不符的锐利和精明。

    这世界真是挺小,不是吗?

    唇角轻轻一牵,展琳已通过踏板,跨上了这艘船光洁的甲板。无声无息,不动声色。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同一头狼的到来,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把搬上船的货物移入舱底,而哈鲁发则像只敏感的老狐狸般东张西望注意着每一个船工,似乎惟恐他一个不注意,便会有人偷了他的货跑路一般。

    “你!动作快点!饭没吃饱是不是?!”

    “杰布力!杰布力!哦我的神!你看看你在干些什么!笨手笨脚!”

    “你!喂!说你呢!箱子要倒了……”正颐气指使地说得唾沫横飞,老头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背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自己站着没动,必然是谁在走动时撞到了自己身上,谁,这么大胆,撞到他连声气都不吭?一脸愠怒地回过头,老头气冲冲吼了一声:“谁?!”

    后面紧跟的咒骂还来不及从嘴里滚出,那粗哑的声音,突然间硬生生卡回自己的咽喉,因着视线凝聚后所看清的,那紧贴于自己身后,熟悉而诡异的笑容。

    “好久不见。”抬手对着这惊呆了的老头摆了摆,另一只手顺势将他佝偻的身子一把扯住,展琳放开目光,在整艘船上漫不经心地浏览一圈:“不错啊,你的船。”

    “不……这不是我的船……小……小姐……”脸色瞬间由黑亮褪至灰白,来不及惊诧,老头僵着身子,忙不迭陪笑回答。

    “哦,是你哪个同伙的?”

    “不是不是……”

    “哦,这么说是偷来的。”

    “不不不……”越是紧张,越是说不好话,实在是这女人曾经给他带来过太大的心理压力。好容易稳住心跳,他结结巴巴道:“是……是哈鲁发的主……主人……”

    “你也会有主人?”微微一笑,却骇得老头一阵抽搐:“看你刚才的样子,不像啊。”

    “你……你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看得严些……”

    脖子一紧,展琳的手指轻轻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你们的船去哪儿?”

    “大……大绿海……”

    “大绿海……”低头朝身旁的奥拉西斯看了一眼,奥拉西斯朝她点点头。

    “好吧,哈鲁发,帮我个忙。”

    “小姐……小姐请说……”

    “正巧我们也要往大绿海那个方向,不如……让我们搭个便船?”

    如果刚才哈鲁发的脸像刷了层石灰,那么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的脸就像石灰上再抹了层糖浆:“小姐……大,大姐……不是哈鲁发不肯,实在是哈鲁发的主人……他……他……”

    “有客人,哈鲁发?”正当老头的脖子在展琳的手指下逐渐朝猪肝色演变,身后不期然一道清朗干净的嗓音,令展琳以及奥拉西斯的神色,为之微微一变。

    蓦然回头,只见距离他们不到十米,一抹黑色修长的身影斜倚着桅杆注视着他们。黄|色的肤,黑色的发,清秀的眸清澈中隐着深邃,那目光淡淡的,似笑非笑。

    是在皇宫里遇到的亚洲人……

    空气,因着这瞬间的僵窒而寂静下来。凝固般的感觉,除了周围船员来来往往若无其事搬运着货物的响动,以及哈鲁发那粗短僵硬的嗓子,在展琳手指有些忘形的压力下,挤出的嘶嘶声音:“森……森大人……森……森……”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远行(4)

    金色细沙在水晶打磨的砂漏中线状滑落,就好像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中那么悄然过去了,无声无息,安安静静。只除了长桌上首那个一脸沉思的老者,翻看卷宗时偶而爆发出的一两声干咳。

    右手那个位置便是法老王的专座,不过,已经空置了数天。

    “路玛。”

    听这年迈的宰相叫到自己,路玛拉回游离于窗外的视线,直了直身子:“是,阿赫拉谢普大人。”

    眉头微微一蹙。对着周围站立侍候的使女们点了点头,那些安静的女子们立即躬了躬身,悄无声息地倒退着朝议会厅大门外走去,顺手,将那道白色镂花门轻轻合上。

    老宰相再次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他合上卷宗,朝路玛看了一眼:“我知道王近来很疲倦,但路玛大人不会不知道,有些事情未经王的首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无法做主的。”

    “路玛明白。”

    “路玛大人也一定明白,虽然王一直通过你转达着他的一些决定和安排,但他持续对例行议会的懈怠,让我们对一些重要的事情没有办法与他当面做直接的商洽。如果就这样随便处置,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责任可不是你我能够担当得起的。”

    “比如?”

    “密报说曾在迈锡尼发现过亚述人的行踪,传闻亚述王向迈锡尼人购买军用船只,虽然消息不知道真假,不知道王有什么打算。”

    路玛扬了扬眉,抿着唇,默不作声地等着老宰相的继续。

    “而不知道路玛大人留意到没有,近来北边有不少人迁来底比斯。”

    “确实是这样,我接到不少各县官长发来的类似讯息。”

    “而就在昨晚,我收到了这个。”从一旁抽过一份卷宗,平展开了,轻轻推到路玛眼前:“你看一看。”

    “马蚤乱?”飞快扫了一眼,路玛抬起头。

    “听说孟菲斯最近市内马蚤乱频频,只是一时还不清楚引发马蚤乱的原因,我正命人加紧打探。”

    “可不久之前孟菲斯督长还来信说,一切无恙。”

    “这就是让人疑惑的原因。”

    “……或许该派人去巡查一次了。”

    “所以我才说,有些事必须王在此,才能做定夺。”

    路玛的眼神轻轻一闪,不语。

    “此外,太后迁入西边别馆,好吗?俄塞利斯大人不在这里,随便移动她……”

    “这是王的吩咐。”

    “我当然知道这是王的吩咐,但是……”

    “宰相大人!”门外传来的声音将室内两人不断升温的对峙蓦然打断。

    “什么事?”回头,阿赫拉谢普朝大门方向看了一眼。

    门依旧紧闭着,隔着这道厚重的大门,外面的声音显得有些浑浊:“王召路玛大人晋见。”

    “现在?”

    “是,现在。”

    朝路玛看了一眼。而那年轻人有些歉然地朝他笑了笑:“看来路玛不能再陪宰相大人了。”

    “既然王召唤,路玛大人自便吧。”

    “宰相大人的话,路玛一定会对王转达。”

    “多谢。”

    出议事厅大门,路玛仰天一声叹息。

    只不过两天,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崩溃了。虽然对奥拉西斯反常的行为,从那天将他们从谷中救出来后就有所觉察,但当那姑娘两天前把一切情况完全告诉自己的时候,仍是令他震惊到不知所措。

    人和狼的灵魂互相交换,说出去,谁信?更何况进入自己所崇敬的那个男人体内的,居然会是个如此邋遢愚蠢,连一点点基本狼性都没有的狼的灵魂……天知道,自琳带着法老王出发去孟菲斯后,他过的是种什么样的日子。

    什么样的担心都不能表现出来,什么样的紧张都不能让人观察出来。一边在那些大臣面前冷静周旋,一边穷于应付那头稀世的蠢狼……

    “阿努要吃肉!!”

    “路玛,那个阿努可不可以多吃一块?”

    “没有肉阿努不干了!!不干了!!!!”

    “那个姐姐可不可以抱抱阿努?”

    …………

    琳说奥拉西斯之所以不肯把他的状况告诉路玛,那是因为他无法忍受目前的样子被别人知道,对此路玛不置可否。

    他认为那是奥拉西斯不信任他的一个表现。无论走得有多近,无论雷伊离得有多远,他路玛,永远不可能与雷伊在这位法老王心目中的地位相提并论。

    然而,现在他信了,自从看到那头狼瞅着他手里的肉,口水把胸饰浸湿一大片之后。

    为此他不得不每天带上三块手巾,以备这位“法老王”随时抹口水之用……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他究竟能够支撑多久,照目前越来越多新出现的状况来看,真的,前途莫测。

    第三部分

    第十二章怪物哥哥(1)

    “开船了。奥拉西斯,照这种速度,我们不需要一周就可以到了吧?”

    “是的。”

    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展琳从床上跳下,开始整理自己的背囊。

    一件又一件的东西从她背囊中变法术般被取出来,奥拉西斯在一旁看着不语。转眼间,不大的桌面被堆出一座小山。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她的包会那么鼓,里面塞满了硬面包和干烙饼。

    “我想船上有吃的。”

    “我不认为有那个老头在的地方,能有让人放心吃下肚子的东西。”

    “我以为你和那位船主人认识。”

    手一顿:“可我以为你认识他。”

    “我?”

    “在宫里时,我曾经看到过他,我以为他是你的宾客之一。”

    “什么时候?”

    “就是……我在宫里遭到袭击的那一天,我不会记错。”忽然留意到奥拉西斯的目光有些闪烁:“难道不是?”

    “不是,我从没见过他。”

    “那我们更得谨慎些了,老头以前绑架过我,虽然我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次跳上窗检查了一下那道整个舱室惟一的窗户,确认没什么问题,拍拍手跳下:“所以会和他在一起的人,想来也不会可靠。”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放心留在他的船上?”忽然觉得背上有些痒,奥拉西斯踱到墙角边,不动声色地贴着墙蹭了蹭。

    “为什么不?小心点儿就是了。”随手将一包东西塞回包里,展琳笑了笑:“当初那样都拿我没办法,”东西似乎有些沉,塞进包囊的时候,会发出一些金属撞击般的声音,“更不用说现在。”

    挑了挑眉:“你似乎对自己很自信?”

    没理会,展琳仔细检查着舱门,不知道是没听见他的话,还是故意忽略。

    “你总是这么谨慎。”似乎蹭墙并没起到多少作用,奥拉西斯低下头,悄悄用了点力。

    “习惯吧。”

    “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特殊的习惯?”继续蹭,用力蹭……

    “因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她一笑:“因为我对于受过的迫害记忆力总是特别深刻。”

    “好习惯……”天,越蹭越痒……

    “当然有时候容易让人……”话音未落,目光瞥见奥拉西斯在墙角一副奇怪的样子,她愣了愣:“你怎么了?”

    “没事。”一惊,他迅速停下动作。

    “你确定?”停下手里的动作,展琳仔细看了看奥拉西斯。他的表情让她对他的话不能确定,虽然要从一头狼的脸上辨别表情,确实比较有难度。

    “确定。”

    “真的?”

    “真的。没事,我很好,我是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不,我是说,哦!神!神!这头该死的狼!它身上有虱子!!”

    突然蹲下身子,不再有耐心继续维持自己的形象,奥拉西斯抬起了爪子,用力朝后扳着,试图去挠那仿佛有上万只小虫在毛里头乱窜的背脊:“该死!这头邋遢的畜生!该死!”

    很不幸的是,作为一个刚成为狼的人,他完全忽略了平时这种动物用的是后爪,而不是前爪去挠身上的痒痒,所以努力的结果是,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上。

    展琳咧着嘴僵在原地,想笑,没好意思笑。

    诚然,阿努这么邋遢,同她在某些方面的懒惰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阿努别的方面都挺好,有点小聪明,还能陪人说说话。但就是怕洗澡,每次昆莎给它洗澡都像是要它的命一样,洗完后整个一劫后余生的难民。所以后来展琳干脆让它去,拿它的话来讲:作为一头有血性的狼,脏了在沙子上打个滚就干净了,洗澡会把人家的野性“味道”给磨掉。

    现在看来,野性“味道”给它保留了,不过某些野性生物在它身上,生活得也蛮滋润的样子……难怪老看到那小鬼后爪在背上挠得跟个车轮轴子似的。

    “要不要我帮你……”

    “不要看我。”

    “其实你应该试一下……”

    “琳,请你出去一会儿。”

    “我给你打点水吧?”

    “就一会儿!请你出去!”

    “……”

    “琳小姐。”出舱门把门带拢的时候,身后倏然响起哈鲁发的声音,低得让人觉得小心翼翼。

    展琳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自禁地后退半步,老头的脸在油灯变换不定的阴影下,辨别不出任何表情:“主人想邀请您共进晚餐。”

    “谢谢,我不饿。”

    “事实上主人有些事想和小姐谈谈,如果小姐有时间的话,希望可以赏脸……”

    展琳再次望了望他。正想细细辨别一下他低垂着的眼睛里闪烁的究竟是种怎样的光时,冷不防舱内一阵模糊的呻吟,让她猛地把门彻底关上:“好,请带路。”

    哈鲁发有些谨慎地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上前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展琳牵制着那一遭到她碰触,便立刻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一步步朝楼梯口走去:“我的狗,吃多了正在闹。不管它,我们走吧。”

    “是,小姐……”

    第三部分

    第十二章怪物哥哥(2)

    宴席设在一层的主舱。

    三米长的镏金餐桌被三烤两汤十六道冷食所占据,看来应该做过一番精心的准备,食物相当丰盛,也极精致。

    桌旁没有随侍的仆从,一身简单装束的船主森,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柔软的靠垫上自斟自饮,在两旁随船身摇曳的灯光下,忽明忽暗显出一张清秀安静的脸庞。

    “主人,琳小姐来了。”恭恭敬敬说完这句话,哈鲁发在门口行了个礼,便不再陪展琳往里继续进去。

    展琳没有理会,心知他这一回的“主人”在他心目中的威慑性,她自顾着走向桌子边。

    “来了?坐。”这是第二次听到这名男子开口说话。一口流利漂亮的古埃及官方语,几乎听不出一点点口音。

    展琳在他身旁的软垫上坐了下来。

    一名用纱布蒙着面的中东女子紧随其后悄然走入,在她面前摆上酒杯和进食餐具,随后走到边上的灯座前停留了片刻,不久,便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展琳感觉整个舱内亮了许多,一丝浅浅的香味从鹭鸶灯座上的油灯里溢出,和着酒菜的浓香,化开缠绕成一股令人垂涎的味道。这是种无论在贵族府邸还是宫廷都非常流行的香灯,在宫里待久了,她或多或少对这些奢侈的玩意儿有所了解。通常价格非常昂贵,因为是舶来品,考究些的地方,不同的进餐时间、不同的会客级别以及入睡时点的香灯,其选取的香料都不一样。

    “菜都不合胃口吗?”没有客套的应酬话,亦没有劝展琳进食,森懒懒地斜在靠垫上咽下最后一口点心,直起身,用手巾抹了抹嘴唇。

    “我不饿。”笑了笑,展琳轻轻转动手里的酒杯。杯身是纯银的,很多古人乃至现代人都认为,银是极佳的测毒材料,因此拿银子做器皿非常广泛。而在这离21世纪有三千年之久的古埃及,银却是比黄金都要珍贵的物品,从王宫库里的价目单上就能窥知一二,因此能使用银子打造成酒杯的奢侈行径,再次昭示了这位年轻船主的高贵和富有。

    但她还是避免用它来喝东西,因为事实上大多数人都知道,很多种毒物并不能依靠银子的化学反应来得到窥知。

    像是知道展琳的心思,森淡淡一笑,取过酒壶将自己的杯子斟满,随后不由分说地,将那壶里香槟色的液体注入她的酒杯。

    一股浓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的感觉……

    展琳蹙了蹙眉。

    “好酒。”漆黑如墨般的眸子低垂间斜睨向展琳,带着丝微微讥讽的笑,朝她举了举杯子,随后,轻轻说了句让展琳几乎将手中的杯子摔落在地的话语:“美酒伴佳人,最不枉此生。”

    流利的汉语。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虽然,听上去有用惯的外族语言所卷翘的舌音。

    “你……”

    “快18年没有人能令我再次使用这语言,琳,你是第一个。幸会!”

    “你真的是……”

    “不是。”眼神慢慢转淡,他起指,在展琳眼前轻轻一摆:“我不是。”

    “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你想说,我真的是和你来自一个国家。”

    展琳脸微微一红,而森却粲然一笑:“可我不是。”

    “但……”

    “那个将我比作神,又转念间咒成魔的地方……”眼底凌厉的光一闪即逝,他微笑着,靠回软垫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酒:“忘了这话题吧。琳,真的不打算尝一尝吗?我亲手酿制的,一品香。”

    “我不会喝酒。”摇了摇头。刚想变换一下坐姿,眼前蓦地一花,展琳险些扑倒在桌上。

    她一惊。

    抬头再次望向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船身在风浪中摇晃的关系,他的身影,此刻看上去有些不稳:“哈鲁发说你有事找我谈,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当然。”眉梢轻轻一挑,他敛了神色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我们来谈谈……这艘船航程的方向问题。”

    “什么意思?”眼皮有些沉,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太安静,而这位年轻的船主人说话的口吻,又实在是太过咬文嚼字的关系。展琳强打起精神,注视着他在火光下有些模糊的面孔。

    “你们打算去孟菲斯港口?”

    “没错。”

    “但哈鲁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要去的方向是大绿海?”

    “正巧同一个方向,不是吗?”

    “可我们并不打算在沿途的任何一个港口靠岸。”

    “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们赶时间去迈锡尼,如果有延误可能会有很大的损失,就是这么简单。”

    “可以在中途找个最近的港口让我们上岸,我知道,尼罗河有一段水域非常狭窄……”

    “事实上,”略略提高嗓音,森微笑着打断了展琳的话,那笑容模糊得有些不太真切,“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去迈锡尼。”

    “什么?”展琳眯着眼朝前凑了凑,却连带着将面前的酒杯尽数打翻。桌上迅速湿了一片,而她却似浑然不觉。目光直直对着那年轻的船主,脑子里全是瞌睡与他的话并存的声音。浑浊,有点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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