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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被夜色所笼罩的颓废中走着。

    从最初的混乱中逐渐冷静下来后,脑子开始整理起那些思路。她想不通奥拉西斯刚才到底怎么了,从突然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后,他那样子就像头没有理智的野兽。她甚至怀疑他所做的一切是否经过大脑的过滤,虽然他的眼神看上去相当的清醒和冷静。

    过度的冷静,其实也是种失常。

    而现在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刚才那一下,她出手很重,因为她不像被一台起重机给碾死的。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到十字路口处站定,沙漠的风吹得肩膀隐隐有些发冷,展琳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不经意闻到一丝淡淡的味道,似香非香,残留在她隐隐作痛的颈窝和肩膀上,固执地挥散不去。

    奥拉西斯的味道。

    吸了口气,原路折回。

    再次回到凉亭的时候,凉亭里早已不见了奥拉西斯的身影。四周暗沉而安静,枝叶婆娑,在周围撩拨出细微的轻响。

    并不出乎意料,没有哪个帝王的护卫会任凭主人独自久久不归而在皇宫里悠闲晃荡,如果这会儿依旧能见到他在这里,那才怪了。

    只是既然心知肚明,干嘛还要再回来?她不知道,晃进凉亭朝石凳上一坐,脑子里没来由便闪出那个男人近乎粗暴地搂抱着自己时的身影,有着兽般的血腥,混合着他身上终日缠绕的干净气息……

    抿着唇,她抱膝蜷起。身体有种温度在慢慢升高,在周围这些和他呼吸一样冰冷而急促的风里,以一种无法控制的节奏……

    “哒……哒……哒……”一阵声响,在这处角落过于安静的氛围里,突兀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抬起头,展琳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朝前看了一眼。

    却在同时,浑身一个况马上就离开,是死还是活,好歹给自己一个明白。谁知道刚刚蹲下就被发现了,并且是这样的突然。

    下意识抬起头,不期然间,落入窗台上那双好整以暇俯视着自己的眸子中。那眸子微微笑着,漆黑如夜,有些奇特的眼神,看不穿……

    “王在说什么?”路玛似乎听到奥拉西斯提到了“琳”,但不能确定,犹疑着,他开口问了一声。

    “没什么。”转过身,奥拉西斯斜斜地靠向窗台:“今晚的夜色很美,尼罗河,要泛滥了……”

    “王,索那斯大人到。”

    一声通报,打破了一室有些暧昧的宁静。奥拉西斯朝路玛看了一眼,随即直起上身离开窗畔,朝那侍卫点点头:“让他进来。”

    “是。”守卫的话音刚刚消失,一股淡淡的腥味忽然从门外直透了进来。随着一种略带滞缓的脚步声由外至内越来越近,那股腥竟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将这熏香缭绕的宫殿浸了一室。

    就连窗外的展琳也因着这浓烈的味道,忍不住攀着窗框探头朝里看了一眼。

    却正巧撞上奥拉西斯出其不意回转过来的视线。愕然,她刚要把头缩回去,被他伸手在自己发上轻轻一拍,转回头,低声丢下两个字:“进来。”

    第二部分

    第七章变异(4)

    展琳从窗口爬了进去,虽然还不太明白他面对自己时毫不修饰的泰然。似乎黄昏后那一切都没发生过,他的脸色和神态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如果不是因为头部留有包扎的痕迹……

    跳到地上站定的时候,正巧对上路玛似笑非笑朝她投来的目光。她装作没看见,靠墙而立,视线依旧遁着那越来越浓的味道扫向门口,没去理会他。

    门口处立着两条血人般的身影。

    衣服和铠甲早已磨损得面目全非,满身的尘沙夹杂着暗红半干的血块,在四周金碧辉煌的折射下,散发着一种硬生生的可怖。

    “王,”刚过门槛,稍后方而站的那人突然抬腿一脚踹向前面人的后膝,冷眼看着他一团烂泥般跌倒在地上,他这才丢开手中长剑,对着奥拉西斯的方向单膝跪下:“奎隆萨带到。”

    “辛苦了,索那斯。”说这话时,年轻法老并未朝倒在地上,因浑身的伤口而抽搐不停的奎隆萨看上一眼。微笑望着跪在地上,整张脸除了眼框,其他部位已辨不出原来肤色的索那斯,仿佛看着某天忽然登门造访的老友。

    索那斯闻声不语,只是将头低了低,那犀利如孤狼般的眸子里,悄然闪过一丝浅浅的温度。

    即使满脸尘土和血迹都掩盖不了其清秀长相的将官装扮的奎隆萨,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过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法老王那样安静恬淡的话音中,整个人颤抖得更为利害了。展琳甚至能从他抖动的双唇中清晰地辨别出牙关打架的声音,想笑,四周莫名压抑起来的空气,让这笑容只在她嘴角轻轻一现,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到了哪里?”

    “回王,赫梯边境。”

    “赫梯边境……”若有所思般重复了一遍,奥拉西斯反剪双手,朝他俩的方向迈出一步:“真够远呢。奎隆萨,是不是以为出了凯姆?特边境,我便拿你不得了?”

    “王!”缩在地上颤抖的身影突然蓦地直起,连滚带爬移到奥拉西斯身边,将他的足踝紧紧抱住:“王!臣不得已,臣只忠于王!臣不得已啊王!原谅臣!!原谅臣……”

    两旁的侍卫见状正要过来拉,却见奥拉西斯抬起手,轻轻一摆。

    于是他们重新站定,手按在刀鞘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突然间歇斯底里的男人。

    几步远的距离处,索那斯依旧低头而跪,只是展琳清晰地注意到,他卷起的掌心内有某样东西在火光下闪着熠熠的寒光,正对着奎隆萨的方向。

    “只忠于我?”看着脚下人痛哭流涕的样子,奥拉西斯语气依旧一成不变的安静:“把我的行踪出卖给亚述人的时候,你可想到过这几个字?”

    “王,臣不得已啊!臣全家的……”

    “全家?”笑了,那淡然的眸子因这笑美得如同沙漠中的月牙湖,却在奎隆萨的眼中竟似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生生地从脏得辨别不出原色的皮肤上,显出层死灰来。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从奥拉西斯的足踝上松开,只是整个下颌,被他的指轻轻捏着,一动不能动:“如果不是你徇私舞弊,不是你做假贪赃,谁,能够来威胁到你?而……”奥拉西斯看着他的眼,低声说着,那声音仿佛在催眠,而那眼神,亦如吐信的蛇般,魅如蛊惑:“而你现在急于想对我说的话……”手指突然一松,毫无防备的,奎隆萨一头往下栽倒,却在落地的刹那,整个人硬生生地被奥拉西斯飞起的一巴掌给扇得滚回到了大门边。

    语气瞬时间冰箭般尖锐,奥拉西斯静静地望着他蜷缩在地的身影,一字一句说道:“那些话,不要对我说,试试向亚述境外那六千三百二十八名军士解释。去!”

    眼睛里浅灰色的恐惧,在听到奥拉西斯最后说出的那几个字后,骤然间缩成一团暗黑色的绝望。奎隆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逐步朝自己走来,那目光冷漠如冰山般的法老王。见他一脚踏到自己身上,这面色已如尸体般的年轻将官突然不可抑制地挣扎起来:“是依哈奴鲁!是他!都是他咳……咳咳……”

    话音未落,在一阵窒息般的咳嗽声过后,奎隆萨瞪着一双因绝望和愤怒而扭曲的眸子,骤然间停止了呼吸。

    一柄漆黑色的短剑直直贯穿了他的咽喉,剑上黄金的手柄,无声地紧握于奥拉西斯苍白的手掌中。

    四周一片死寂。就连路玛也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由背后默然望着法老王抽剑而起的身影。

    他在低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专注的眼神不知究竟是看着地上的尸体,还是在剑拔出后的瞬间爬满地板,淅淅沥沥如一泓艳红色小溪的血迹。

    沉默,空气因着他的静止而逐渐丧失了流动的能力。新鲜血液的味道在这样浓稠滞缓的空气里蛞蝓般游走,片刻间,竟厚重得让人有种想吐的冲动。

    展琳忍不住朝着窗口的方向轻轻移了一步。

    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瞥见奥拉西斯抬眸,对门口的侍卫微微一笑:“你们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

    几乎是同时,所有侍卫齐声跪倒在地:“禀王,奎隆萨大人刚才什么都没说。”

    微微颔首,他将剑收回悬挂在腰际的鞘内,沉吟片刻,轻声道:“反叛者奎隆萨,借着审问的机会妄图行刺于我,现在已被我处决,你们可都清楚了?”

    “是!”

    “今晚这里发生的事,多余的,我不想在外面听见一个字。”

    “是!”

    双眼微微眯起,含着笑意的目光在门口侍卫那些紧绷的脸上逐一掠过,他轻轻点了点头:“把他的尸体带走。”

    “是!”

    侍卫无声而迅捷地围拢,不多会儿,已用披风将地上的尸体包裹住,一前一后抬着,消失在宫外漆黑的长廊上。

    第二部分

    第七章变异(5)

    四下依旧一片死寂。

    人死了,尸体搬走了,看来一切都似乎完结了。可一股比刚才更为浓厚的压抑,正沿着奥拉西斯伫立在血迹旁静止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整个宫殿里蔓延,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展琳想离开,可是那种压抑真切得让她无法动弹。

    “噗嗤噗嗤噗嗤……”地上突然响起一串细微的、舌头舔水的声音。

    目光移向声音的方向,眉头一挑,她愣住了。

    蹲在奥拉西斯脚下的那团漆黑的身影,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浑身沾满了灰尘的阿努。低头吐着舌,它正眯着双眼起劲地舔着地板上浓稠的血迹,一下又一下,那表情……说不出的陶醉和诡异。

    每个人都留意到了,然而,每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噗嗤……噗嗤噗嗤……”舌头继续翻卷着血液,那欢快有节奏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无形间突兀得让人有些森冷。

    低头看了它片刻,奥拉西斯突然一俯身,抓着它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

    “嗷——!”脱离血液的霎那,一向敦厚胆小的阿努两眼骤然间睁开,一道绿光从圆睁的眸底掠过,它低声咆哮着,扭身,一口咬在了奥拉西斯坚实的手臂上!

    转头咬下的瞬间,展琳清楚地看清了这个小伙伴的脸。那张脸上充斥膨胀着的表情,简直可称为暴戾。

    用眼神制止了下属欲待冲过来的身形,起指对着阿努腮帮两侧轻轻一捏,“咔”的一声脆响,它原本狠命咬住奥拉西斯手腕的嘴,不由自主松开了。白色的唾沫混合着血迹从嘴角边滴落下来,它被迫张开的嘴里发出浑浊的咆哮,一波又一波,仿佛一只被逼到了崩溃边缘的疯狂猛兽。

    “琳,”正愣神看着眼前这一幕,冷不防奥拉西斯一声低呼,把展琳从震惊中唤了回来。还未来得及应声,只见一团黑影夹杂着股劲风,脱离奥拉西斯的手臂朝自己的方向呼啸而来。

    下意识抬起手,在那东西撞到自己的一刹,稳稳接到了手心。

    热乎乎,软绵绵,一阵晕眩过后,掌心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朝她眨巴着两只绿光闪闪的小眼睛,露出无比欣喜的表情,吐着舌头往她怀里钻:“嗷嗷!嗷嗷……”

    是阿努,是刚才一脸陶醉地舔着血浆,一脸暴戾地咬破了奥拉西斯手臂,疯狂得如同饿狼般的阿努比斯……

    “畜生就不要让它尝到血腥。”还未从刚才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展琳抱着阿努不知所措地发着呆,耳边忽然传来那年轻法老王低沉的嗓音,淡淡的:“一旦尝过了那滋味,心,可就野了。”

    沉默地抱着阿努从奥拉西斯寝宫离开,走了一段路,却发现他一直跟随在自己身后。

    步子不紧不慢,像是在散步。

    “我送你。”没等她开口,已经从她眼中读出了她的疑问。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有时候真的是不敢多看的,感觉它们会一下子探入你不想为人所知的灵魂深处。

    “我一个人可以……”

    “我只是想同你一起走走。”

    试图找个婉转方式拒绝的念头再次被轻易看穿,展琳继续沉默。怀里阿努对着已走到她身旁的奥拉西斯龇了龇牙,嘴里轻轻发出一串低吼。

    同行,月光下一个身影长,一个身影矮。

    却无语。

    偷眼看他,他安静的侧脸很漂亮,精巧的睫毛,挺直的鼻梁。

    忽然想起他傍晚时陌生的侵袭和张扬……心跳,抱着阿努的手扯痛了它的脚爪。阿努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她,低哼,像是害怕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她。

    他侧眸望向她。

    她低头。

    继续沉默。发如丝,在风里轻轻缠卷。

    直到展琳那个小小的窗口在远处静散着淡淡的光晕,他停下脚步,望向她:“早点睡。”

    她看了看他,转过身。

    脚步刚迈出,却冷不丁被他猛地朝后扯入怀间,双手反背,一下被压到了身旁的石柱上!

    阿努一屁股落地尖叫了一声,但没有任何人理会它。

    “你……”展琳被迫回过头,刚开口,嘴就被他迎面压下的唇给封住了,她吃惊地睁大双眼。

    微烫的唇,直接,有力,不容任何拒绝。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呆呆地任着他的唇在自己嘴上用力辗转。心跳得很快,却在心脏任何一处都找不到自己羞恼的感觉,她到底是怎么了……

    “琳,”直到几乎无法呼吸,他禁锢着她双手的指才慢慢松开。抬手轻抚着她的唇角,他低声道:“再那么逃跑,我就把你那两条漂亮的腿敲断,然后把你绑在我寝宫的柱子上。”

    “好啊,如果你做得到。”一把将他推开,看着一抹浅笑在他眼底划过,她迅速转身,逃跑般奔向夜色笼罩中的黑暗。

    第二部分

    第八章新年(1)

    盛夏的骄阳洒满尼罗河层层叠浪的水面,荡漾着一波一波的金,灿烂,宛如近日来屹立于尼罗河畔这座雄伟城市中人们的心情。

    努比亚前线传来了捷报。奥拉西斯亲手提拔的少年将军雷伊得胜了,攻破努比亚防卫线后的第三天,他便彻底占领了努比亚固若金汤的军事要塞。

    随捷报而来的,是努比亚反叛领袖的头颅,以及一份详尽的俘虏名单。更显眼的是随行的一块纯金雕凿的伊西丝女神像,一米多高,眉宇间有着活灵活现的曼妙。那是目前仍然镇守在努比亚的雷伊将军派人连夜专程送来恭贺新年莅临的大礼。

    新年,是的,随着南风阵阵送来洪水汹涌的芬芳,一年一度尼罗河泛滥,亦同样是新的一年到来的日子,即将来临了。

    宫里迎接新年的气氛很热烈。那些随风飘摇的胭脂花粉香,袅袅婷婷,几乎成了宫廷里无所不在的空气的一部分。

    因为最近肃穆清净的王宫里,已经快被各国的王孙贵族、使节们给占满了。有客远道而来,最兴奋的莫过于主人家那些可人的花季美女,于是几乎一夜间,宫墙内便成了一处争妍斗丽的盛景所在。

    新年,新的容颜、新的陌生而高贵的客人……新的时间可以有任何新的事情发生,人人都是快乐的,人人都是期待的……只除了展琳。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某种安排,她来到这个时空,虽然说季节同21世纪的那个季节完全不同,却都是距离新年前两个月左右的日子。这里越接近新年,则意味着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也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春节。

    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品尝隔壁那位东北老祖母一流饺子手艺的日子,领取年终奖和搭档们疯狂购物的日子……记得去年春节她们被迫去日本出任务的吧,是了,罗扬这小子,还欠自己一年的春节假呢……可现在……在埃及的新年、中国的春节一同即将来临的时刻,展琳只能守着这片古老的土地,凄凉无比地抱着惟一同她一样孤独的小黑狼阿努坐在窗子边,捏着宫里新发的衣服发呆。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大概只有真的设身处地于这种境遇的人,才能深切明白。

    别人的快乐时间,她的寂寞日子。

    偶尔会想到那个黄昏后,还有那个深夜,那些粗鲁的拥抱,那些嚣张的吻……想到脸红心跳。然后再提醒自己这很无聊,她在为一个男人发疯的行为发烧,真的很可笑……

    然后,这么一边嘲笑着自己,一边继续着这样的无聊。

    不知道远在孟菲斯的俄塞利斯身体怎么样了,听说最近有消息讲他好了很多,地中海的气候令他的气管安静了下来,不用再成天挣扎于恼人的咳嗽中,看来很快就可以回底比斯了。记得他曾说去那里会给她顺便找找回21世纪的方式,不知道进展怎样,来的消息只字未提,那些是写给奥拉西斯看的,而她只能在比较凑巧的机会下窥知其中一二。

    有时候也想提笔给他写点什么,在这地方住了那么久,有很多东西都想问问他,比如那些偶然会像幻觉般回荡在耳边的笑声,还有他那位法老王弟弟古怪的行为。但她还是放弃了,因为俄塞利斯是盲人,信笺上的内容,都是由身边的祭司念给他听的。

    午后通常是比较空闲的,即使是为了迎接新年而忙忙碌碌的最近。

    坐在花架上躲着炎炎烈日独自发呆的时候,一些俏丽而帅气的身影从对面的偏殿里谈笑着走了出来,展琳认得那是利比亚女王麾下的几位女军官。

    目光不由自主被她们所吸引,她们卷曲喷张的黑色长发,她们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子般光泽的短甲,有那么片刻,令人神往。

    “有时候,我觉得你应该跟她们稍微学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是最近久不得见的路玛。

    闻声回头朝他看了一眼,望见他的目光才明白,他所指的“她们”并非那几个军官,而是附近那道浅浅的池水里,穿着近乎赤裸的外国公主和她们的使女。池水边花团锦簇,她们嬉水的身影比花还艳丽。

    “学什么?”视线再次转向浓荫覆盖的小道,道上已不见了那些英姿飒爽的身影。

    “你知道,”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路玛一翻身跳上花架在她身边坐下,“你很漂亮。”

    “谢谢。”

    “但不妩媚。”

    挑挑眉:“哦?”

    “一个漂亮但不妩媚的女人,总是有点可惜的。”抬手想去搓搓她一头乱蓬蓬的短发,却被她一闪头轻轻避开。

    “那要看是对着谁。”

    池子就在奥拉西斯寝宫的边上,寝宫的露台到池子的位置几乎没有任何遮拦。展琳有所指。挺身从架子上滑下,落地的时候回头朝他投去一瞥,带着笑,如他所说的,那种妩媚的一瞥,然后转身蹦跳着上了通往小道的台阶:“路玛,笨蛋。”

    “喂!小妞,干嘛急着走?”

    抬手一摆自顾着离开,头也不回。脸上的笑却一时半会儿褪不去。有时候路玛的确是挺好玩的,尤其是说了能够让他一脸古怪表情的话之后。经过水池边时那些女子对着她招手,她朝她们做了个鬼脸指指后面。那些女子随即一哄而散,就像一滴雨水惊散一池锦鲤。感觉到身后可以杀人的视线,想像着路玛此时的脸,不知道是否依旧阳光灿烂。

    肚子里哈哈大笑。

    其实她挺想下去泡上一会儿,天那么热,而且周围那么美,但她可不愿刚把路玛说死转眼又用行动把他给弄活了,就让他多死一会儿好了。

    正要继续往前走,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漆黑色的长发,漆黑色的袍。

    一阵风吹开了掩在他双颊旁的发丝,展琳听到自己的喉咙中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低哼。就算时光倒退三万年她也不会分辨不出来,这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无一不昭显着他同她出生在同一片大地。

    黄|色的,龙的大地。

    心脏猛地一跳。

    那身影转瞬即逝,眼看着他一个转弯就要消失在小道尽头,展琳回过神加快步子急追了过去。

    第二部分

    第八章新年(2)

    “等等!”眼见他就要步入一处宫苑的走廊,她情不自禁地提高声音用中文去叫住他:“等一等!”

    那人却充耳未闻地继续往前走,步子悠悠,看似不快,却转眼只在浓密的葡萄藤间留下了一星半点的影子。

    “你等等!”忙拔腿跟上去,口里的话改成了古埃及语。

    那人停下了,回过头,一声不吭看了她一眼。

    展琳下意识地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心跳得很快,骤然间他国遇到同乡的。他望着她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和诧异,在这片远离亚细亚,不会看到一个中国人的地方。

    展琳看着他,正思忖着该怎样继续这场谈话,一声呼喊远远传来,打破了这种令人尴尬的寂静:“琳小姐!”

    “昆莎?”展琳回头,看向那名站在远处宫门下朝自己招着手的女官:“什么事?”

    “王派人请小姐赴宴,时间不早了,小姐赶快准备一下吧。”

    “赴宴?”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朝身后指了指:“现在吗?可我还想和他……”话还没说完,便见那女官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背后,却见那黑衣男子的身影早已不辞而别自顾着离去,未等她来得及开口留人,一个转身,便已消失在宫楼突出的雕像背后。

    “小姐?”女官望着她,目光带着询问。

    “好,就去。”兴许能在宴会里再碰上这个人,既然他能自如地出入后宫,展琳思忖着。

    穿过北大门长廊时,不期然撞见一道迤俪的风景,在展琳试图走捷径回去的时候。

    临近黄昏那些张扬却无法嚣张的阳光映得内湖火烧似的潋艳,一团光雾自水面荡开,随着风抖散湖畔映射的一道斜靠在树下的身影。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在这个原本应该是他和他的大臣们最为忙碌的时候。

    他却像无所事事的孩子般靠躺在那儿,嘴里衔着根草,草随着他纷扬的发丝在风里晃动。

    那把漆黑色的长发。

    被雾气染上隐约的红,水泻般披散在脑后,一道简单精巧的银环在其间穿过,稍动间星点璀璨……美得从来不懂得该怎样收敛一下的人,就像坐在王座上的时候,从不知黯淡在他身上为何物。只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衣,懒懒地往树边一靠,他便斜进一幅画里去了。慵懒生姿,周遭画一般的景致生生夺不去他的瞩目,都不晓得究竟是人映风景,还是风景衬人……

    展琳调头就走。景是美的,但被这风景撞上,那感觉可就不美了。

    “即使这里也不太容易得个清净,总有些细小的步子以为你不知道地走来走去,是不是,琳?”

    不等迈步,淡淡的声音已由身后漫不经心般响起。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匆匆忙忙去哪里?”

    “昆莎说你叫我参加今晚的宴会。”

    “她已经和你说了?”笑,丢开手里的枯草:“那么去吧,我让人送了身衣服过去。”

    展琳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期然撞上他同时望向自己的眼睛。水雾般妖娆,若有所思地从她的眸子滑向她的嘴。

    下意识低下头。刚要迈步,冷不防被他再次的低语定住脚步:“这些天都看不到你,你很忙。”

    “我想是因为王比较忙。”

    “我很想你。”

    正准备继续应付着开口,他这冷不丁的一句话,硬是让她半天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一丝烫烧到了耳根,她一挑眉:“王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想你的眼睛。”没有理会她脸上的僵硬,他继续开口,不疾不徐,像他身后那道被风漾开的水波。

    展琳沉默,看着他,用自己冰冷却有点闪烁的眼睛。

    “想你的嘴唇。”抬眸扫了她一眼,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想你的……”

    “我走了!”不等他把话说完,迈步就走,几乎就像在小跑。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眼底的笑,灿烂得如他身后的湖水般在阳光底下燃烧。

    回到房间,心还在跳得飞快。

    抬头望见阿努正一脸死相趴在床上打瞌睡,身下被它当作软垫的那堆绛红色布料,显然就是奥拉西斯所说的,派人送给她的衣服。

    一见到展琳进来,它忽地跳起身,开始用力摇起它那条最近不怎么摇得动了的大尾巴,却被展琳一把揪住脖子丢下床。随手拎起衣服细看,果然,那亚麻制的布料已经被阿努有些发福的身体压得皱皱巴巴。

    阿努在地板上兜了几个圈子,半晌见展琳没有再理会它的意思,似乎有些烦躁,它来回晃着,嘴里低低地发出一些莫名的吼声。

    展琳斜睨了它一眼,抬抬指示意它安静。岂料它当作是在召唤它了,耳朵一竖,爪子轻轻一抬便搭在展琳的腰上,歪着脑袋,碧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

    “阿努,下去。”

    “这么凶干嘛?”

    十五六岁少年的声音在屋子里蓦然响起的瞬间,惊得展琳一个?”恍然若梦,展琳却仍不知不觉地开口去问。

    “笑。”

    “笑什么……啊!”惊跳,因着阿努一爪子拍在她的脚踝上:“阿努你干嘛?!”

    “痛吗?”

    “当然!”

    “那就不是梦。”微微一笑,在展琳瞬间发青的脸色中,它满意地吐出了自己的舌头。

    第二部分

    第八章新年(3)

    “俄塞利斯在北,黑鹰雷伊在南,底比斯只剩下他一个人。依哈奴鲁,你还在犹豫什么?奎隆萨失踪,你认为真的仅仅只是失踪,还是明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却还在自欺欺人?”

    “……给我点时间。”角落里忽明忽暗的光线随着窗帘的舞动,有些不安地起伏摇曳,仿佛那个靠墙而立的男子,桀骜凌乱的头发下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时间……”靠窗眺望着远处的风景,那背对着依哈奴鲁的身影,微微动了动:“找到我的时候就该明白,我不是个喜欢挥霍时间的人。”

    沉默。

    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因自己这一句话而僵滞,他的指在窗框上合着远处飘来的乐曲声,轻轻弹了弹:“不过,这是依哈奴鲁将军的话。这些时间,辛伽还是挥霍得起的。毕竟,”回头,阳光下不经意带出一丝艳红的眸子,朝身后那默不作声的男子轻扫一眼:“毕竟那么多年来,依哈奴鲁将军从未让自己的主人失望过。”

    身躯一震。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黑色的身影风一般由门外掠入,径自来到这自称是辛伽的灰袍男子身边,单膝跪下:“王。”

    感受到辛伽投向自己的视线,角落中的依哈奴鲁低头行了个礼,将斗篷上的帽子翻起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脸,转身朝外匆匆离去。

    “她如何?”一直等到依哈奴鲁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走道的尽头,辛伽这才转过身,抬手示意那黑衣人起身。

    “身手很敏捷,只是至今没有见到过她那传闻中的武器。”随手将掩着脸的斗篷扯开,阳光照出这男子一张清秀的脸。黄种偏白的肤色,漆黑如浓墨的眼睛,却正是被展琳认定和自己来自一个国家,并在埃及王宫里出现过的男子。

    只是这亚洲人,此时口中吐出的明显是一串流利纯正的古代闪族语。

    轻轻踱着步子,辛伽若有所思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你说,能在一发间取无数人性命的东西,到底会是种什么武器?”

    低头,那男子不语,只是轻轻挑了挑眉梢,以示自己对此种传言的无谓。

    辛伽笑了,修长的眼帘随着笑容微微弯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这传闻只是失败者用来搪塞我的最可笑的借口。”

    “臣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武器,除非是神。”

    “森,”笑容在脸上一敛,俯身望着他,辛伽淡淡地道,“我看过他们铠甲上的伤,以及他们尸体里那种武器所留下的……我们姑且称之为‘矢’的东西,制造那东西的金属,我根本前所未见。所以……”眯起眼,望着下属低垂的头颅,他再次微微一笑:“这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东西,否则,我的森,你,于我来说不也正是件不可能的东西……”

    “王……”

    阻止他深深俯下的身躯,辛伽的手掠过他锦缎般柔亮的发,将他的脸轻轻抬起:“明天我启程回国,在我召你回去之前,替我继续留意着她。”

    “是。”

    “另外,不要太过张扬了,你的长相已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是。”

    滤掉残渣,将撇清了的液体缓缓注入金色高脚杯。一只手随即将杯子拿起,纯金的酒杯,修长的手指。

    女奴抬头望着奥拉西斯将酒慢慢倒进自己的喉咙。喉结随着吞咽上下轻移,手指扣着杯沿,一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歌舞喧闹的舞台。

    这是她当值的第一天,第一天便随侍这位年轻的王,第一天便被他近在咫尺天神般俊美的容颜所震撼。

    小心翼翼,心慌意乱。

    抬手小心梳理起他微乱的发丝。他侧头靠向椅背,似乎这样会让他感觉很舒服,很慵懒。四周闪烁的目光对着他的方向,而他浑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前方,似乎沉迷于舞台的音乐,偶尔的,手指在椅背轻轻扣动。

    忽然他身子动了动,似乎看见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嘴角轻轻一牵。

    女奴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朝身后望去。于是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姑娘,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裙,就像个刚入宫不久的使女,在门口站了会儿,看了半天,走到一处离火把较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回头看看奥拉西斯,他的目光已不在那姑娘身上,再次注视着舞台,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双望不到底的眸子里不再是沉默的淡然。

    展琳来晚了,阿努这小东西突然开口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以致好半天她都忘了要干?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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