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如烟笑道,此时酒雾已被微风吹散,欧阳兰抬眼望向月色道:“太晚了,你去睡吧。”却听如烟问道:“那你呢?”话刚出口顿觉不对,想要收回却已晚了。这话本不是她该问的,更何况,祠堂里面只有一张本就不大的床。
欧阳兰又闷了一口酒,冷冷说道:“床只有一张,若我去睡,那你便在这里守门。”如烟嘻嘻一笑,人已“嗖”一下钻进祠堂,紧紧关上了门。欧阳兰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酒还有多半壶,够他熬过这一夜了。
三人在祠堂中一躲便是三天,伤虽然还未痊愈,但内息已恢复的差不多了。祠堂里虽然有酒,却没有能吃的干粮和治伤的药,欧阳兰只好每天趁着日出时分到镇上买些每日必备的吃食和杂物,有的时候也会带上闷得发慌的如烟到镇上去绕一圈。
这日晌午,欧阳兰还是像往常一样提了满满一篮食物回到烂醉阁,虽说每天都到镇上容易暴露踪迹,但最起码吃的东西要一天一换,满身的伤本来就已经很难痊愈,就更不能再去吃留了几天的冷菜冷饭,何况其中还有个孩子。
未等推门而入,欧阳兰已放声唤道:“飞雪,爹爹回来了。”谁料一推开门,却将他惊得心中一颤,手中的篮子也不防掉在了地上。只见桌旁正坐着一名年轻书生,手中摆弄着那把一直摆在供桌上的刀,一见欧阳兰进门,便开口笑道:“先生可让我们久等了。”欧阳兰环顾四周,飞雪与如烟已不见了踪迹。
“飞雪呢?”欧阳兰冷冷问那书生,却见那书生微微一笑,一挥手,刀已朝着欧阳兰扔了过去。欧阳兰提手接刀又问道:“飞雪呢?”只听那书生笑道:“小姐很好,只是在下有事相求,所以先请小姐到府上玩上几天。”欧阳兰又问:“你若不是来抓我们,又能有何事?”却听那书生冷哼一声:“事虽不大,却得先看先生还能否握得住刀!”话未说完,掌已拍出,欧阳兰横刀一挡,冷声道:“公子的摘星手在下已领教过了。”那书生听罢狠瞪欧阳兰一眼,掌势一变,便直打欧阳兰颚下而去,欧阳兰刀身一转,又已挡住这袭来一掌,那书生变掌拆招,欧阳兰一刀挡之,那书生双掌齐下,欧阳兰依旧是一刀挡之,转眼已过了十几招,那刀却依旧还在鞘中,欧阳兰也依旧只挡不防。
你来我往正打得热闹,那书生忽然收招笑道:“阁下虽然未曾出刀,气势倒是不减,这我便放心了。”欧阳兰不解。问道:“你究竟何事?”那书生说话间已将桌上的酒斟了一杯,径自送到嘴边道:“只是想请阁下去杀一个人,燕王朱棣。”欧阳兰一听朱棣二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你即是朱棣手下三大高手之一,为何要让我去杀自己的主子?”书生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虽身在永乐权下,却是建文旧部黄子澄大人早年安置在朱棣身边的杀手,为得只是寻找机会刺杀朱棣。”欧阳兰冷笑一声道:“既然你自己便是杀手,为何还要我去杀?”
书生脸色略微一红,叹道:“若只有木子非一人在,我自己便能应付,只是朱棣左右还有一人,此人不除,在下根本无从下手。”欧阳兰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不由问道:“听闻朱棣手下有三大高手,除了你小摘星与八臂罗汉木子非,还有一人倒是从来不曾听说过。”那书生面色一沉道:“天下间能称得上无敌的又有几人?”欧阳兰又是一惊,脱口而出道:“无敌老人莫缠舟?”书生微微颔首,又听欧阳兰说道:“人称无敌,一手功夫更是难逢敌手,正如你所说,天下间能称的上无敌的又有几个?”
书生突然开口问道:“杀他你有几分把握?”欧阳兰摇了摇头道:“没有几分。”那书生顿时双眉紧皱,厉声怒道:“就算一分没有,你也要试了再说。”欧阳兰面不改色,缓缓启齿道:“我若不愿帮你呢?”那书生听罢面色一青,冷冷笑道:“那便准备为你女儿收尸。”欧阳兰一听此话勃然变色,白光一闪间刀已“刷”一声从锈迹斑斑的鞘中拔出,书生心下一颤急忙向后急窜两步,只听“啪”一声响,手中的酒杯已从中间裂成两半。书生脸色又是一变,急忙说道:“你若杀了我,你的女儿必死无疑。”正这时只听门声一响,一个身影已闯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如烟。书生看在眼里顿时一个健步冲向如烟,不等欧阳兰拔刀,一只利爪已掐在如烟粉颈上。
如烟冷不防被他制住,不由闷哼一声,却听那书生狞笑道:“反正是个死,我便先叫这姑娘陪我同去。”不想欧阳兰却不理会,单手提起桌上的酒壶仰首灌去,口中哼道:“随意便是。”那书生先是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又冷冷笑道:“不愧是杀手,就算隐退多年,血还是冷的。”
欧阳兰突然放下酒壶,不解的望向二人道:“二位还要演到何时?”那书生一愣之际,如烟已将掐在她颈上的手拨了下去。欧阳兰又笑道:“如烟姑娘这招借刀杀人之计用得真可谓是不敢恭维。”如烟笑道:“难道你早已看穿?”欧阳兰道:“那倒不是,只不过姑娘自称是黄子澄大人之女,这倒令在下不得不心生疑虑。太常寺卿黄子澄出身武将世家,家传一套剑法刚猛异常,先不说姑娘的兵器是长鞭,就连功夫招式也是阴柔委婉,丝毫看不出黄家之风,假设就算姑娘师承他处,却也不能对自家的招式特点一成不懂吧?”
如烟一笑:“就凭这点,你便怀疑我这么长时间?”欧阳兰摇了摇头:“当时只是对姑娘的身份有些怀疑,却并未对起多大疑心,直到姑娘方才闯进来时,在下才略微明白了一点儿。”不等如烟开口,他又说道:“飞雪这孩子虽已不小,却甚是粘人,假若我不在,她万不会再让你离开半步,也就是说,飞雪如若被抓,你也逃脱不掉,又怎会突然夺门而入?”如烟听罢面色忽红忽白甚是难看,刚欲启齿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却听身旁书生道:“她的确不是黄子澄大人之女。允文殿下在位时,黄子澄大人为防燕王朱棣造反,特意集训了四十名杀手以备不时之需,直到三年前靖难之役燕王起兵叛乱,黄子澄大人被害,手下杀手便开始不断刺杀朱棣,三年来屡刺屡败,我与如烟已是这四十名杀手中最后的两人。”
欧阳兰不语,又听如烟缓缓开口道:“飞雪小姐安好,请先生放心。为了天下百姓,务必请先生援手诛杀朱棣那叛贼。”话才说出人已“扑通”跪倒在地。欧阳兰轻提起酒壶灌了两口,方才开口道:“不知二位要在下如何去做?”一听这话二人顿时面露喜色,只听书生说道:“明日朱棣会到西湖边的官船上赏景,届时只有我们燕王府三大高手陪同,我与木子非会把守船下,而船上共有两间大厅,第一间厅由无敌老人坐镇,此厅是通往朱棣所在第二厅的唯一通路,只要先生出手杀掉无敌老人,朱棣恶贼便插翅难飞。”
见欧阳兰不语,书生赶忙追问道:“事关重大,不知先生可否答应。”欧阳兰仍不说话,一提手中酒壶,径自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书生不解,只得将目光转向如烟,只见如烟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那个萎靡不振的身影,突然低声说道:“他已同意了。”
章节目录 《醉江南》第六章 浮尘醉梦记江山
西湖很美,和风细雨下的西湖更是美不胜收,然而今天,这烟雨中的人间仙境却要变成一片血腥之地。(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绵绵细雨下,欧阳兰、如烟二人正缓步走在青沙岸边,穿过一丛杨柳,一艘华丽的官船便现已出形来。船是靠在岸边的,不等二人走近,船下两人已快步拦了上来,正是八臂罗汉木子非和小摘星颜妙。
木子非一见欧阳兰,顿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上次侥幸留下半条命的又来送死了。”欧阳兰一笑:“何止半条,今天木前辈这整条命恐怕都保不住了。”木子非一听这话立时喝道:“就算你欧阳兰胜我一筹,我却不信你能胜得过我与颜妙二人联手。”说罢一声厉喝,袖中一对长鞭顿时直奔欧阳兰而去。
欧阳兰人未动刀也未动,眼看着两条鞭子已近在咫尺,颜妙突然运起一掌直打向身旁的木子非,木子非冷不防被着一掌击中,顿时连退数步,刚一稳住身形口中便狠狠骂道:“你这逆贼,竟敢里通外敌谋害今上?”却听颜妙朗声笑道:“反贼朱棣人人得而诛之。”木子非一声冷哼:“就算你们过的了我这关,别忘了船上还有无敌老人坐镇。”“那已不是你该管的。”如烟说话间手中一抖,一条长鞭顿时如蛇一般窜出。
如烟、颜妙二人一对眼色,顿时左右开弓围住木子非,木子非虽已年过半百,却也神勇异常,左右袖中个一根长鞭舞得虎虎生风,一时之间竟与二人拼了个平分秋色。欧阳兰独立一旁负手观战,却忽闻战局之中如烟疾呼道:“先生快上船。”欧阳兰右手持住刀柄平于胸前,左掌轻拍间刀鞘立时直飞而出,手中白刃被微光一照,细雨之中只见道道白光闪烁,又一纵身,眨眼间已飞身掠上刀鞘,脚下再借力一点,人已平平稳稳的立在船上。回身之际只听“啪”的一声,刀鞘又紧紧的套回了他手中的刀上。欧阳兰回首望了一眼船下的战局,三人仍在混战之中,短时间内看来还分不出个上下高低。
他伸手推向舱门,门应声而开,挂在门角上的两枚铜铃立时“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略显昏暗的大厅之中,只见一名蓝衣老人正独自坐在桌旁抽着旱烟,火光有节奏的忽明忽灭,仿佛根本不曾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欧阳兰轻轻敲了敲已被推开的厅门,有意想要引起那老人的注意,谁想那老人依旧低头抽着旱烟,根本不向门口看上一眼。欧阳兰心头不由一颤:此人若不是绝顶的高手,那便是个又聋又哑的疯子。
想到这里欧阳兰一拱手,深深行了一礼道:“晚辈欧阳兰,敢问前辈大名?”这时方见那老人将烟杆从嘴边拿下来道:“阁下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坐下陪老夫喝上一杯?”说话间手上的烟杆在桌上一拨,摆在桌角上的酒杯立时飞向欧阳兰,欧阳兰反手接杯,酒杯虽然接在了手里,杯中的酒却已洒出了一大半。
欧阳兰点头答谢,心中却不由佩服起这老人深厚的功力。仰首间已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只听那老人突然笑道:“阁下好胆识,难道就不怕老夫在酒中下毒?”欧阳兰一笑:“前辈是名震天下的江湖奇人,怎会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老人一听又笑道:“看样子老夫不必自报家门阁下便已知道了?”欧阳兰微微一笑,捏杯的手指方一松劲,那酒杯立时应声而碎,可见那杯子飞来时力道之大。
欧阳兰拍了拍粘在手指上的残渣,开口笑道:“若不是无敌老人莫缠舟莫前辈,江湖中还有谁由此功力?”老人呵呵笑了两声,手中烟杆忽然指向内墙上的一道门道:“闲话少叙,此门之后便是通往下一间大厅的走廊,阁下想要进去的话,可要先问过老夫手上的烟杆子。”
欧阳兰莞尔一笑,一直负在身后的刀此时已拿了出来,老人漫不经心的磕了磕烟杆,手掌在桌上一按站起身道:“听闻阁下刀法举世无双,今日倒要好好讨教一番。”说话间烟杆在指间一转,还未磕净的烟灰立时飞泻而出,霎时间整间厅内一片火光缭绕,欧阳兰臂上一震,顷刻只见白光一闪,刀已从鞘中应声飞出……
“老子和你拼了!”颜妙眼看苦战多时不分胜负,不由心急如焚,当下将心一横,也不管木子非手中两条手腕粗的牛筋鞭舞的虎虎生风,身子一纵顿时像块肉盾一般急闯过去。木子非眼见颜妙自投死路,双鞭立时出手,迎着颜妙胸间便飞奔而去,只听“啪啪”两声,牛筋鞭所及之地顿时血肉横飞,颜妙忍痛一咬牙,双手猛将两条牛筋鞭攥住,木子非心下一惊,想要收鞭却为时已晚,忽听颜妙转首对如烟喝道:“快攻他下盘!”如烟听罢立时长鞭一抖,鞭稍直向木子非膝前掠去。
木子非虽为关东百闪堂第一号高手,却已过花甲之年,久战之下早已是力不从心,此时眼看如烟手上长鞭向自己下盘打来,虽然心急如焚却无奈分身乏术,唯一的两条护身冷鞭也被颜妙牢牢控在手中,避无可避间长鞭“啪”一声抽在他左腿膝盖上,直痛得他差一点单膝跪在地上。
颜妙看准机会反手一拽,木子非顿时失去重心扑倒在地,此时又听颜妙喊道:“如烟,在打。”一时间只见数道鞭影齐向木子非背上打去,烟尘四起间只听木子非咬牙骂道:“爷爷就算死也要带上你一个!”说话间只见他一双长袖疾扫,身子已凌空掠起,只见两支袖口之中顿时滑出数十枚银星,顺着两条牛筋鞭便直向颜妙制住鞭稍的双手刺去。
颜妙未等松手,只觉双手上一阵剧痛传来,再看时两只手已被刺成两团血肉模糊的烂肉。只听颜妙一声惨叫破喉而出,木子非袖中那两条牛筋鞭又已向他打来。颜妙此时双掌尽毁已是悲痛欲绝,哪里还顾得上木子非这迎头一击,眼看鞭影已在眼前乱晃,他却仿佛丢了三魂七魄一般失神的愣在原地,任由一双牛筋鞭连抽带打。
此时只见一条长鞭突然卷住两条粗鞭,一番交错缠绕,两条粗鞭立时被那条长鞭紧紧缠住。如烟举臂一挥,长鞭顿时又向木子非颈上绕去,木子非大惊之下几欲抽鞭脱身,谁知他越是猛拉应拽那两条牛筋鞭却与如烟的长鞭缠得越紧,片刻间三条鞭子已牢牢缠在一起。
如烟眼见木子非已被擒住方才松了一口气,顿时想起一旁的颜妙,连忙向道:“颜妙,你这双手可有救?”却闻木子非一阵狂笑:“哈哈,有救!有救!除非再换一双新的。”如烟眉头一皱,臂上暗自运劲一拉,鞭子立时紧紧勒住木子非的喉咙,木子非笑容顿时僵在脸颊之上,“扑通”一声仰倒在地。如烟又唤了颜妙几声,却见颜妙满脸的失魂落魄,双眼紧紧盯住那双已被刺烂的手掌,暗自发着呆。如烟正要上前查看颜妙伤势,谁知刚迈出一步,却见颜妙口中溢出一滩黑血,如烟心头一震,这才想起木子非的镖上都带有剧毒,颜妙一双手中了足足几十支镖,恐怕早已剧毒攻心。
正想着,忽从颜妙口中传出一声闷哼,两腿一软人已跪倒在地上,如烟急忙跑过去搀扶,却见颜妙动也不动,慌忙之下伸手向颜妙鼻下探去,已没有了一丝气息。如烟轻叹一声,眼中早已泪光闪闪,侧目之际余光扫见木子非的尸体,她不由一阵好奇。只见那两条牛津鞭依旧插在木子非两支长袖之中,说也奇怪,如烟已和木子非交手两次,却从来不曾看见过他扔掉手中的牛筋鞭,更奇怪的是从来不曾见他将两只手伸出袖外。
如烟一时好奇,拉起木子非袖口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衣袖中一支手臂粗的铁环正隐隐发着微光,铁环一端紧紧套住牛筋鞭鞭尾,另一端却连在木子非手腕上,原来这两条牛筋鞭便是木子非的“双手”。如烟心中颇为惊讶,却又不解那一枚枚又是如何发出去的?她又将衣袖向上翻去,却看见衣袖内壁上挂着一根根细小的绒线,有的绒线上还挂着几颗未打出去的银星,如烟这才恍然大悟,更暗自佩服起木子非这一手单靠臂力发镖的手法。
如烟站起身来暗自叹道:“怪不得此人能将欧阳兰打伤,想必也不全是靠暗算。”提到欧阳兰,她顿时心头一震,欧阳兰早已上船对付无敌老人,此时怕是已分了胜负,不容细想,如烟顿时振臂一跃,人已飞身向船上扑去。
“欧阳……”如烟如火如荼的冲进厅内,却顿时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红木桌前,二人正相视而坐,欧阳兰嘴角挂笑,无敌老人也是面容安详,丝毫不像是刚刚动过武,但如烟已看出来,二人的确经历了一场殊死较量。只见无敌老人浑身上下满是血痕,大大小小的刀伤不下百处,颈上更是显出两条明显的伤口,显然多次躲过欧阳兰致命的一刀,此时他端坐桌前虽然看似神态从容,脚下血水却已流了一滩;欧阳兰身上虽然没有多少硬伤,但从脸上僵硬的笑容便可看出内伤同样不容小视,再看他右手五指不知何故已肿成紫红色,指甲缝中也不断溢出血来,但却依旧紧紧将刀握在手中,仿佛松手一刻便要命丧黄泉。
“欧阳先生?”如烟待了片刻见二人无动于衷便又轻唤了一声,只见欧阳兰缓缓站起身形,向无敌老人深行一礼道:“欧阳兰赢得侥幸。”却听无敌老人摆手笑道:“老夫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公子赢了,赢得当之无愧。”欧阳兰浅浅一笑,刚要离开却听无敌老人道了声“且慢”,缓缓开口道:“老夫那一番话,务必请公子三思。”欧阳兰颔首道:“前辈说得有理,但事已至此,岂能回头。”无敌老人黯然一笑,喘息间缓缓闭合了双眼,“啪嗒”一声烟杆顺着指缝滑落地上,静静躺在了老人身下那滩血水之中。
如烟上前探了探无敌老人的鼻息,转向欧阳兰道:“他已死了。”欧阳兰一声轻叹,缓缓启齿道:“若不是他让我三分,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如烟不解,问道:“他是朱棣的人,为何要让你?”“为了……”欧阳兰忽然一顿,又接着说道:“为了让我不杀朱棣。”如烟一听更是满头雾水:“既然他不想让你杀朱棣,为何又不杀你?”欧阳兰弯腰拾起掉在血水中的烟杆,轻轻刚在桌旁道:“只因他知道自己杀不了我,又不想打得两败俱伤,被你们趁虚而入刺杀燕王……”如烟听罢脸色一变,急忙问道:“这么说你已不会杀朱棣?”欧阳兰不语,将刀向身后一背便向内墙上那扇门走去。
“你……”如烟刚开口,立时被欧阳兰冷声打断:“我只为救回飞雪,事成之后请你不要食言。”如烟立时应了一声,目送着欧阳兰朝着走廊尽头的第二间大厅走去。
门已推开,欧阳兰独步而入,只见靠窗一张红木书桌后,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人正埋头读着书。那中年男子听到门响声似乎颇为不悦,头也不抬便厉声叱道:“谁准你进来的?为何不先禀报。”等了片刻见来人不语,又怒道:“难道你聋了不成?”说罢摔下书本抬眼看去,看见欧阳兰负手站在门前不由一惊,当即起身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欧阳兰冷冷说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至于为何在此,你心中应该清楚。”
中年男人先是一惊,片刻便恢复方才的平静,微微一笑道:“你要杀我?”“正是。”“你又为何要杀我?”中年男人又问道。欧阳兰不答,反问道:“你可是朱棣?”中年男人微微颔首,又听欧阳兰道:“那便没错,你只管受死便是。”却听朱棣狂笑两声道:“世上竟有这种事?难不成我连自己为何要死都无权知道?”
欧阳兰沉默了片刻,淡淡答道:“只因我必须杀你。”又听朱棣笑道:“杀了我你又能有何好处?”欧阳兰答道:“杀了你我便能平静的过我想过的日子。”朱棣一听又笑道:“平静?你杀了我,天下必乱,又何来的平静?”欧阳兰微微皱眉道:“那就算我为天下百姓除去你这个篡国反贼。”朱棣坐下身来道:“谁能让天下太平,让百姓安乐,天下百姓便站在谁那一边,我虽是用手段抢得皇位,但三年来却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令百姓丰衣足食,自问已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又怎会叫你来杀我?”欧阳兰闭了闭眼,忽然说道:“这话我方才听人说过。”朱棣微微一愣,急忙问道:“不知是谁明此道理?”“无敌老人莫缠舟。”欧阳兰冷冷答道。朱棣顿时“哦”了一声,待了片刻又问道:“难道你已杀了莫先生?”欧阳兰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朱棣看在眼里顿时轻叹一声:“可惜……莫先生英雄一世,想不到晚年竟得此下场……”说话间他轻轻闭上双眼,又说道:“阁下若要动手,尽管出刀便是。”欧阳兰眉梢微微一颤,手已握在刀柄上……
细雨微微,如烟静静等在船下,方才下船时,她便从颜妙的密室中将飞雪带了出来,此刻正安安静静的睡在她怀里。她紧紧的盯住船上那扇微张的厅门,仿佛一名多年守候的妻子遥盼着郎君的归来。一阵风起,厅门微微张了一下,她心间不由一颤,良久,却不见有人走出来,她眉间轻皱,微微叹道:“这该死的风。”说话间低头看了看飞雪沉睡的小脸,心中暗笑:“这孩子长大后一定不会知道自己的酒鬼爹爹曾是个多么神奇的人……一定不会知道,欧阳兰又怎会告诉她呢?”她不由抿嘴笑了笑,又叹道:“不知道今后他们会过些怎样的生活。”想到今后,她忽然感觉一阵凄凉笼上心头,她自己今后又能如何呢?
白光一闪间,刀锋已迎着朱棣喉间刺去,却又忽然停了下来……朱棣发觉不对,微微睁眼看去,只见欧阳兰的目光正冷冷的盯向他身后。朱棣不解,因为他身后只有一面墙,墙上也只有一大幅他命人临摹出来的古画,画工勉强还算精致。想到这里,他不由顺着欧阳兰的目光望去,果然,欧阳兰冷冷的目光正盯在那副画上。
那是一幅临摹北宋画家张择端风格的《清明上河图》,只见画中大桥南北人来人往,有摆摊的商贩,有过路的游客,有拉船的纤夫,有骑马的,有坐轿的,也有挑担的,一副繁华热闹的景象……
章节目录 《醉江南》第七章 尾声
忽见刀光一晃,朱棣立时倒抽一口凉气,回身却见欧阳兰已转身朝着门口走去。(顶点小说手打小说)“等等……”朱棣突然脱口拦道:“你难道不杀我?”欧阳兰冷笑一声道:“你若想死我便成全你”说罢手握刀柄作势欲拔。“不……不……”朱棣立时冷汗直流:“我只想知道阁下为何放我?”欧阳兰淡淡说道:“只因你不该死,也不能死。”说话间径自走出厅去,硕大的厅,只留下愣立在桌前的朱棣……
微张的门猛然间被拉开,只见欧阳兰缓步而出。如烟不由暗自一笑,急忙推了推酣睡的飞雪道:“飞雪,飞雪,你爹爹来了。”却见睡得正香的小飞雪微微睁眼向船上望了一眼,又扭头靠在如烟肩头呼呼睡了起来,如烟顿觉哭笑不得,抬眼间却见欧阳兰嘴角微微一扬,似乎也笑了一下。
欧阳兰走下船轻唤了一声小飞雪,飞雪立时惊醒,急忙从如烟怀中挣脱,向爹爹身前窜去。欧阳兰一把揽住飞雪,刚欲说话却听如烟问道:“先生已杀了朱棣?”欧阳兰冷不防被她一问,顿时不知该如何说起,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我并未杀他。”如烟听罢脸色顿时一变,厉声问道:“你为何不杀他?”这一问直吓坏了欧阳兰怀中的小飞雪,撇了撇嘴忽然大哭起来,欧阳兰伸手轻轻在飞雪头顶抚了抚,淡淡说道:“他不能死,因为他是朱棣。”如烟粉拳紧握,切齿道:“就因为他是朱棣,所以必须死。”说话间忽然伸手强过欧阳兰手中的刀,便要上船。
欧阳兰大惊,立时起身挡在如烟身前劝道:“朱棣一死,天下必乱。黎民百姓不会在乎谁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他们在乎的是谁能给他们富足的生活。”如烟此刻哪里肯听得进去,挥臂间刀已拔出,“噗”一声,直直从欧阳兰心口插了进去。
“你……”如烟看在眼里顿时惊恐不已,连声怨道:“你为何不躲?为何不躲?”说话间泪水已止不住淌了出来。却见欧阳兰勉强一笑,退步间刀已脱离心口,立时血花飞溅而出。如烟急忙上前扶住欧阳兰,口中呜咽道:“你为何不躲开?你明明躲得开……”欧阳兰缓缓推开如烟,抱起已被吓哭的飞雪道:“若非要有人一死,欧阳兰愿已一己性命去换朱棣一命,去换天下一个太平……”说话间不理愣在一旁的如烟,径自抱着飞雪朝那蒙蒙烟雨中独步而去。
如烟望了一眼船上那扇半开的厅门,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叹息间,刀已横在颈上,她又暗自扫了一眼欧阳兰朦朦胧胧的背影,不知为何,手却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刀“啪”一声掉在了岸边的碎岩上……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从那以后,如烟便真的像一阵烟一般从世间消失无踪,再没人知道她的下落。有人传闻,如烟不甘失败,一年之后再度刺杀朱棣,被砍死在卫兵的乱刀之下;又有人传闻,如烟看破红尘在峨眉山上投了空门,从此潜心修行再不过问世事;也有人传闻,朱棣为行刺之事大发雷霆,回京之后急令禁军缉杀欧阳兰等人,最终欧阳兰、如烟连同年方三岁的小飞雪通通惨死在禁军手中……
酒馆之内,两名大汉相对而坐,靠墙坐的大汉忽然长叹一声道:“可惜呀可惜,欧阳兰一死,天下还有谁能配得上侠这个字?”另一人听罢连忙劝道:“不提也罢,江湖之事就像江南的天气一样,你我怎能琢磨得明白,喝酒。”说完抄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靠墙的大汉忽然说道:“说到酒我才想起来,听说前不久关东新开张了一家酒店,店里卖一种药酒,不但烈性十足,喝了还能强身健体,有机会咱兄弟二人可要去尝一尝。”另一人一听笑道:“我倒是也有耳闻,听说那家店是一家三口所来,丈夫四十左右的年纪,颇懂医术;妻子年纪不大,长得更是美若天仙;还有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儿……”
传闻之所以叫做传闻,正是因为它永远使人辨不出真假,既然辨不出真假,谁又会去刻意在乎它是真是假呢?豪饮之时,谈笑之间,你一说我一听,管他江湖上又有多少恩怨情仇、刀光剑影……
章节目录 《醉江南》书外语 关于醉江南
其实看过最近几篇故事的朋友应该已经发现了,其实《醉江南》并非和《远山》《杀局》等故事发生在同一时期,而是发生在主人公兰花公子欧阳兰的中年时期,可以说,其实《醉江南》是我为《独醉天涯》系列故事提前加入的一个结局。(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而这个结局,我没有藏在文件夹里,等到故事快结尾的时候再放上去,而是将它当作了第一篇故事,放在了最前面,也许大家会说我傻,不过,小马却有小马自己的理解。
古龙先生曾经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欧阳兰的结局并不完美,他的一生都在血雨腥风尔虞我诈中度过,他深爱的人最终又为他而死,他开始堕落,恐惧,更开始厌倦现在的生活,于是带着失去母亲的小女儿飞雪,隐居到了曾经向爱人许诺,要带着她归隐田原的地方——江南。而他却万万没想到,他不去招惹恩怨,恩恩怨怨却时时刻刻围绕着他,而最后他的结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小马给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结局,可能他还活着,可能他已经死了,究竟如何,别问我,真正的结局如何,取决于你们的心。
章节目录 《醉江南》醉江南续末
“你就像一把刀,一直一直被我藏在身上保护我,守护我,谁知无意间伤害到你,碰到你锋利的刃,最后受伤的却还是我。(顶点小说手打小说)原来,你不光是一辈子守护我的神,同样也是天下间唯一能伤害我的东西……”
兰花公子很强,再强却也依然逃不开生老病死,凡尘世俗。
他本来只是个喜欢在狂风中扑沙的天真的孩子,因为父亲死前哀怨的眼神,因为母亲小楼中断肠的琴音,因为天下人残酷的剥夺了他的家,终于还是在他幼小的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虽然之后尝尽了磨难,可他却依然保持着乐观,虽然那只是苦中作乐……那一抹邪邪而自信的微笑永远挂在他的嘴角,却永远没人知道,报经苦难的他心里流的不光是血,也有泪。
欧阳兰,一个永远被世俗折磨着的人,为什么却又永远带着那一抹微笑呢?因为他读懂了父亲临死前那眼神,原来,那眼神中透出的不是哀怨,而是忧愁。为什么忧愁?为了那个即将成为孤儿流落凡尘的孩子……父亲想他快乐……
但这个人物改了又改,最后却还是被定性成为一个悲剧角色,即使那一抹邪邪的微笑完全掩盖了他的内心,他却始终还是个悲惨的人。
十二岁前,他天真无邪。爱追逐着风中的沙。
十二岁——二十二岁,他流入黑暗,那是他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十年,十年间,他得到了太多,又失去了太多,也懂得了太多,然而,仇恨却无时无刻不抽绕着他的心。扑沙的少年,从此在凛凛寒风之中,挥舞着古旧的刀。
二十二——二十八岁,六年,他长大了,又读懂了太多,六年,他不再只是在风沙之中挥舞着刀,不再喜欢看血的颜色,那时,他已学会了迎着寒风微笑,六年间,再大的风沙都不再可怕,刀是他的画笔,而画布就是那在天空中不断流走的狂沙,那六年,他得到了所有,却还是不断在寒风中描绘着自己希望的未来的影子……
二十八岁,好不容易走出阴影的他,又陷入了另一个令人窒息的沙丘。他不记得那是他的第几个女人,但他知道,她却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他隐藏着自己滴血的心,不断想要改变她,最终,却被他改变,直到她终于发现了他的良苦用心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们生离死别。
兰花公子还有什么?他单膝跪在那片他出生的沙漠中,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她就含笑躺在他的怀里,不动,再也不能动。她是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