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虽没见过这种情景,却也知道什么叫来者不善,一见如烟小姨被那大胡子按住,当下对着大胡子大腿上便是狠命一口。长髯公“哎哟”痛叫一声,一把拎起飞雪,口中暗骂了声“小畜生”,一甩手便将手上不过三岁的孩子狠狠向墙上砸去。
那墙壁是用青石所铸,坚硬无比,如烟心知这一撞定是凶多吉少,怎奈筋脉已被长髯公死死扣住,此时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飞雪朝那堵青灰色的石墙撞去,却毫无办法。围观路人见此一幕更是一片哗然,任谁也想不到他一个中年大汉竟会对一名年仅三岁的小女孩下如此毒手,眼看孩子的脑袋朝着石墙飞去,没人敢看,更已没人能救。很多人更是索性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一眼。
危急之时忽现一只大手拉住飞雪衣襟,轻轻一扯便将飞雪扯入了怀中。如烟看在眼里心中顿时暗暗松了口气,那颗早已悬在嗓子眼的心此时也终于落了下来。
谁也想不到,出手救下飞雪的竟是那名卖纸鸢的青年书生。他将飞雪放在地上,反身对长髯公轻声斥道:“混账,我们此来只为抓这姑娘,你怎能如此伤及无辜。”长髯公轻哼一声刚欲开口辩解,却见青年书生双眉已紧紧皱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竟低头认起错来。
如烟一见长髯公这副德行,心中不由暗暗称奇,此时只听那书生对她潜行一礼道:“在下奉皇命请姑娘回去一叙。”如烟狠狠瞪那书生一眼道:“看你仪表堂堂,想不到竟也是朱棣的一条狗。”书生听罢不怒反笑:“我颜妙何时成了一条狗?在下既然吃了朝廷的俸粮,又岂敢不为朝廷效力。”如烟一惊,她虽已猜到此人是朱棣手下,却万没想到他就是燕王府三大高手中的小摘星颜妙。
此时只听颜妙又对长髯公冷喝道:“这姑娘已成了瓮中之鳖,为何还不放手?”长髯公这才松开如烟经脉,将她扶了起来。如烟刚站起身,趁二人不备暗蓄一掌直向颜妙打去,谁知颜妙看都不看一眼,随手一掐兰花指便将如烟手腕擒住。如烟另一掌刚欲打出,颜妙指锋一转,已扣住如烟肩侧俞府岤,如烟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歪直直倒入颜妙怀中。颜妙将她轻轻推给长髯公,道了声“带走”,长髯公微一弯腰,便将如烟扛在了肩头,随着颜妙而去。
二人一个儒雅一个彪悍,走在一起已十分吸引别人注意,此时那长须大汉肩头却还扛着一个女子,更是叫来往路人奇怪得很。正赶路间,却见一支白瓷酒瓶从路旁酒铺闪出,“啪”一声摔在道路中间,说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那酒瓶竟正摔在那青年书生脚下。长髯公勃然大怒,正要冲进酒铺问个究竟,却被颜妙出手阻住。
颜妙微一拱手,朗声问道:“在下小摘星颜妙,不知里面的高人可否出来一见。”只听店中忽然传出一阵轻笑,笑罢只听一人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昔日摘星手左朗秋的门下弟子。”话音才落,一个白衣公子已出现在酒铺门内,一手拄着一把折伞另一手正高高端着一支瓷杯一步三晃的走了出来,正是欧阳兰。
欧阳兰迈出铺门时身子忽然一晃,杯中的酒立刻泼到杯外,谁知他随意挥手一扫,那一片酒花立时又被一滴不落的收回到了杯子中。颜妙心头一忖,不由暗暗为欧阳兰这一手法所震惊。
此时欧阳兰已走到颜妙身前,死死盯住颜妙道:“摘星手左朗秋的弟子果然长得一表人才。”颜妙见来人年纪顶多三十岁上下,竟然直呼恩师姓名,不由怒上心头,冷冷说道:“阁下既然知道家师威名,为何还敢直呼?难道阁下有意寻死不成?”欧阳兰听罢扑哧一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颜妙一见这人如此不羁,更是怒火中烧,无意间却瞥见一直站在身旁的长髯公,心中更是好生奇怪。只见他面如土灰,豆大的汗珠不时从额头上冒出。先前如烟被欧阳兰所救之事,长髯公、独目鹰二人为保全面子只得谎称半道被如烟侥幸逃走,却对欧阳兰只字未提,总算瞒过了朱棣,但他却早已领教了欧阳兰的厉害,此时见他再度出现,两条腿竟不由的打起哆嗦来。
只见欧阳兰转向长髯公笑道:“可否将这姑娘放下说话?”说罢只听长髯公口中连连称是,颜妙看在眼里心中立时一惊,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长髯公这次竟没有问过他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将如烟放了下来。欧阳兰将如烟一把揽到怀中,又问向长髯公:“听说你堂堂的铁掌无敌竟然要对一个三岁的孩童下毒手?”长髯公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这时却见先前差点被他摔死的孩子竟从那酒铺中探出头来,长髯公这才明白,原来正是这孩子将欧阳兰引了过来。
欧阳兰笑问道:“不知你还有何话要说?”说话间脸上的微笑忽然僵硬了起来。“我……”长髯公已不知如何是好,错在自己,打又打不过,无奈之下只好求助般看向颜妙。只听颜妙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欧阳兰晃了晃手中酒杯道:“你看不见吗?我不过是个酒鬼。”说完将酒杯递向长髯公道:“这杯酒,我请客。”长髯公举起颤巍巍的手刚要接过杯子,却被颜妙拦住道:“他不胜酒力,我替他喝便是。”说完便要去夺欧阳兰手中的杯。
欧阳兰手腕一转挡开颜妙来夺杯的手掌笑道:“酒鬼有酒鬼的规矩,敬的不是你,你绝不能喝。”颜妙却又笑道:“这杯酒我却是喝定了。”说完运起摘星手急擒过去,擒的却不是酒杯,而是欧阳兰持杯的手腕。只见他出手形如流水,看似随手摆臂,每一个手势中却都内藏杀招,就像一条剧毒的水蛇,未抓住攻击机会之前它绝对不会露出那两颗毒牙,但是一旦被它缠住,它马上会狠狠的咬上一口。
颜妙自幼从师,深得恩师左朗秋真传,又经过几年的江湖历练,更是将独门功夫碧云摘星手练得炉火纯青,靠着一手抓、扣、缠、截的功夫在江湖上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料今天与欧阳兰一战却着实叫他吃了一惊。欧阳兰竟像是早已看穿他的招式套路一般,不管他招式如何变化,全被欧阳兰轻易破解,十几招下来不但丝毫占不得一丝优势,竟然连欧阳兰手中的酒杯都不曾碰到过一下。
一时之间,颜妙大汗顿时冒了满头,虚晃一招急忙撤出身形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欧阳兰笑道:“不是已经说了么?酒鬼。”颜妙冷哼一声道:“江湖中有你这般身手的酒鬼倒是不常见。”欧阳兰淡淡答道:“只因在下并非江湖中人。”颜妙又道:“既然不是江湖中人,为何要管江湖之事?”欧阳兰微微一笑道:“我不在江湖,江湖却在我眼中。”此时却听长髯公畏畏缩缩说道:“公公…子他……他就是……”
欧阳兰眉头轻皱间,手中瓷杯立时弹出,直打在长髯公胸口上。长髯公闷哼一声,壮硕的身体顿时向后仰去。欧阳兰轻叹一声道:“你虽差些害死我的女儿,但我却无心杀你,谁知你竟自己找死。”颜妙眼看长髯公一招毙命在自己身前,顿时惊了个哑口无言,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官府中人,更不曾想到堂堂的铁掌无敌竟会被人一招致命,诸多的想不到此时只得化作满头的冷汗一泄而出……
欧阳兰道:“你若还不走,便也像他一样。”说罢指了指常髯公的尸体。颜妙一惊,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只得强自压住心中的畏惧说道:“你公然杀害朝臣,可知已犯了死罪?”欧阳兰将如烟扛上肩头道:“若你们能杀得了我,只管来治我的罪便是。”说完轻声唤过飞雪,大手牵着小手转身而去。颜妙心中又是惊又是怒,一双拳头早已攥得咯咯直响,但一想到此人功夫高深莫测,只好将怒火强压下来,伸手揽起长髯公的尸体,径直朝镇外一路狂奔。
大门“啪”一声开启,欧阳兰未曾走入便见陈福与云儿二人正在院子中焦急的打着转。
陈福一见欧阳兰回来急忙迎上前去促声问道:“公子,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欧阳兰并不答话,疾步将昏迷不醒的如烟送进房间,这才出房朝着陈福说道:“如烟姑娘在街上暴露了身份,我已杀了一名燕王府上的护卫,恐怕大队人马很快便会找上门来。闲话少叙,你快和云儿收拾好细软,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公子。”此时只听陈福皱眉说道:“这些年虽然您自称逍遥世外,但小的知道公子其实并不快乐,既然公子的心还在江湖之上,为何不重出江湖?也省得我们一直这样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欧阳兰轻叹道:“江湖的险恶你又怎么知道,三年前不是因为我争强好胜……”陈福打断道:“公子又想起夫人了?”欧阳兰苦笑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少夫人又不是公子您害死的,为何公子要强揽在自己头上?”欧阳兰摇了摇头道:“他因我而死,我怎能不自责。”
“既然公子不愿重出江湖,又何必多此一举管那位如烟姑娘的闲事?这姑娘来历不明,值得我们为她牺牲姓名吗?”陈福言语中似乎带着一种埋怨的口气,多年来他任劳任怨都不曾埋怨过一句,但是这次他埋怨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怕因为欧阳兰一时的冲动毁了这个家。欧阳兰不答,此时他也无法回答,似乎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为何救下如烟。
陈福又欲开口,却见如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刚要说的话又只得全咽回了肚子里。欧阳兰淡然笑道:“姑娘一连被伤两次,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如烟微微一愣,应了一声道:“承蒙先生两次相救,想不到却连累了先生一家,实在不敢再留下来,小女这便告辞。”说罢却听陈福低声哼道:“现在才走又有何用?”如烟脸上顿时一阵发烫,也不多言,转身便向门口走去。此时却听外面一阵疾呼,云儿急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公子不好了,外面…外面…很多人……”她边说边伸手向门外指去,欧阳兰不等她听完立时拍案而起,暗自叹道:“他们来得好快,云儿、陈福,你们快去收拾东西,带飞雪从后门走。”说罢又转向如烟道:“你随他们一起走。”此话一出,不只陈福吃了一惊,更连如烟自己都吃了一惊。“公子,她……”陈福刚一开口,却见欧阳兰如刀的目光已狠狠的射了过来,这才闭上了嘴。
“如烟姑娘,江湖之事确不是你能插足的,但愿你今后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去想那些报仇之事。”欧阳兰说完抓起靠在门边的折伞便疾步冲出门去。如烟看着欧阳兰远去的背影,只感觉心头一阵酸楚,双眼已再度湿润起来……
章节目录 《醉江南》第四章 抽刀再探江湖路
欧阳兰“吱哟”一声拉开两扇红木大门,只见门庭五步之外已围满了身披甲胄的官兵,最前头三名布衣汉子昂首而立,欧阳兰一眼便认出其中两人正是已败在他手上的独目鹰和小摘星颜妙。(顶点小说手打小说)最中间是个锦衣老人,身穿一件又肥又大的金丝锦袍,一对长袖直垂到脚底,欧阳兰看他打扮奇怪,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他是什么人物。
“不知各位有何贵干?若是要买药求医,不如随在下到飞雪堂去吧。”说话间欧阳兰已阔步走出大门,独目鹰轻蔑一笑道:“听你问出此等傻问题,倒真不像是当年叱诧风云的天下第一杀手快刀欧阳。”欧阳兰见他说话间张牙舞爪,顿时怒从心生,却只附和着笑了一声道:“看来在下的身份阁下已是了若指掌了。”独目鹰冷哼道:“上次见你时我便隐约猜到了你的身份,但一直不敢确定,直到你杀死长髯公后,我们才从路人口中打探到你的来历,你果然就是欧阳兰。想不到三年前冷酷无情的杀人王,如今却成了一个堕落的酒鬼,真是可笑至极。”
此时忽闻中间的锦衣老人嚷嚷道:“不必多言,不管是何人,若敢与朝廷作对,死路一条。”说完他径自向前迈了一步又问道:“阁下就是快刀欧阳?听闻阁下刀法快若无形,老夫今天可要讨教一二。”说罢长袖一挥,袖管中立时飞射出二十四枚银光闪闪的索命银星,直取欧阳兰而去。欧阳兰哪里想到这一只长袖中竟内藏如此之多的暗器,震臂间折伞顿时“呼”一声打开,只听一阵噼啪乱撞之声传来,再看时,那二十四枚银星已经不见了踪影。
欧阳兰一抖手将折伞合实,忽然脸色一变道:“阁下是关东百闪堂的八臂罗汉木子非前辈?”说罢只见那老人微微一愣,转而笑道:“想不到老夫隐退江湖十几年,竟还有人记得?”却听欧阳兰笑道:“江湖上能同时打出二十四枚银星,枚枚直取死岤的除了木老前辈恐怕别无他人。”木子非听罢干笑两声道:“算你识相,只可惜现在求饶已晚,我那二十四枚银星此时已打入你体内,必死,必死。”欧阳兰淡淡一笑,也不说话。独目鹰久立一旁,此时听得木子非一席话心中顾虑全消,当即喊道:“欧阳兰已不足为惧,大家一起冲进去活捉反贼如烟!”身后官兵听罢齐喝一声,顿时一窝蜂般向门口涌去。
谁知未等有人登上最后一阶台阶,惨叫声已是不绝于耳,冲在前面抢功的十几名官兵立时从台阶上一齐滚了下来。独目鹰大惊之下望向欧阳兰,只见欧阳兰已将手中折伞高高撑过头顶,一根伞骨内微微闪着银光,细看之下,竟是一枚银星挂在上面。
“你竟用纸伞收住了我的银星……”木子非看在眼里更是勃然色变,不等将话说完,又是一片银光已从袖口掠出。欧阳兰猛然将伞身转起挡在胸前,银星虽然锋利无比,却未及割破油纸伞便向一旁弹开。欧阳兰甩手间将伞合实,健步直取木子非而去,这时却见独目鹰、颜妙二人竟左右开弓拦在他身前。
这两人本就不弱,此时又已近在欧阳兰一步之内,欧阳兰虽有折伞在手,却不但无法灵活打出,更成了碍手的累赘,不得已只得变攻为守,渐渐显得手忙脚乱、招架不支。颜妙早在江湖上便以手上功夫闻名,此时更显得如鱼得水,一见欧阳兰露出空挡,当即由掌化爪急扣欧阳兰脉门而去。欧阳兰有心躲闪,却又被独目鹰一通死缠烂打缠住身形,进又不是退又无门,只听“啪”一声响,欧阳兰手上一麻,折伞已脱手掉在地上。
木子非看准时机长袖再度扬起,这次却见袖口中飞出两条手腕一般粗细的牛筋鞭,猛然向欧阳兰胸腹打去。欧阳兰一时不防,正挨了个结结实实,只觉身子向后一挫,急退了三四步才总算稳住了身形。他低头看去,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已深深印在他前身上,如不是他蓄起内力顶住这一击,恐怕不止是皮开肉绽,连骨头都要断上几根。
“爹!”忽听内堂中一声稚嫩的嘶喊传来,欧阳兰心中不由一震,掉头便朝堂内跑去。一进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地的血迹和两名官兵的尸首,只见满身是血的云儿正默默坐在墙角内,双手紧紧搂住被她护在身下的飞雪,一只手上还攥着一支沾血的银钗。小飞雪一见到爹爹这才从云儿怀中窜出,紧紧抱住父亲大哭起来。欧阳兰一把搂起飞雪,正要伸手扶起云儿,想不到刚一触碰云儿身体,云儿便顿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欧阳兰心头一震,只听飞雪呜咽道:“爹爹……他们从后门冲进来……抓了如烟小姨……陈福叔也扔下我们……自己走了……”欧阳兰双眼顿时一红,眼中热泪几欲滑落下来,却听身后有人喝道:“欧阳兰,看你还往哪里跑。”欧阳兰回身看去,只见独目鹰已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提刀便向欧阳兰砍去,欧阳兰抱住飞雪急一闪身躲过刀锋,顺势夺过独目鹰手中的长刀随手挥去,白光一闪间只听“扑哧”一声,刀已插入独目鹰腹中。独目鹰双目圆瞪,当即一口血倒涌而上,未等吐出人已仰倒在地。可怜他以锐眼名震江湖,最终却连欧阳兰如何出刀都未曾看清楚。
欧阳兰抬眼间目光正扫过墙上那幅画卷,昔日对月抚琴的画中佳人今时却被血迹染上了一层红衣,那首小诗也被鲜血所掩盖,隐隐约约看不清晰了。“红尘一梦方觉醒,尽撒豪情醉江南。岂料人间多旧梦,一入凡家便是凡。难道真如夫人当年所说一样,一日入得江湖,便永世不得退出吗?”欧阳兰惨然一笑,轻轻抚了抚飞雪淌满泪痕的小脸蛋,说道:“飞雪乖,爹爹带你去见娘亲。”飞雪仿佛已明白父亲话中之意,用力点了点头,便紧紧搂住欧阳兰的脖子,如同酣睡一般将头枕在了父亲的肩头。
众多官兵此时已围在了堂前,白闪闪的刀光冷飕飕的剑影随处可见,充斥在整间宅院之中。一见欧阳兰走出大堂,木子非立时阴笑道:“本来你可以藏在江南安安稳稳的喝一辈子酒,却偏偏要趟这趟浑水,现在不止酒没得喝,恐怕连命都要搭进去。”说罢一挥手,两名士兵已押着如烟从人群中闪出,只见如烟低垂着头,浑身上下刀伤足有十数道,此时因为失血过多,更已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小姨……”飞雪忍不住娇喊了一声,顿时泪水又溢出眼眶。如烟微微抬起头,勉强笑道:“飞雪不哭,小姨……小姨没事……”不等说完又无力的垂下了头。木子非冷笑一声道:“有如此美人相陪,欧阳先生死也不亏了。”欧阳兰放下怀中的小飞雪,口中冷冷说道:“就算今日必死无疑,我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说话间人已高高跃起,急运一掌猛扑向木子非而去。木子非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急退几步,长袖疾挥间又是一片银光闪闪的银星直射向欧阳兰。
欧阳兰也顾不及闪开,单提左袖一挥,漫天的银光顿时被他尽收在衣袖之中,随即又一甩手,银光所及之地立时惨叫不绝。木子非心知不妙,当即拉过两名官兵挡在身前,这才总算躲了过去。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等他缓过神来,欧阳兰已蓄力朝他天灵打来。木子非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身份,趴在地上向后一阵乱滚,总算避过欧阳兰当头一击。
欧阳兰刚要过去再补一掌,却见木子非口中寒光一闪,三根错骨针已然打入欧阳兰右腿之中,欧阳兰只觉一阵钻心之痛传遍全身,人已“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爹爹。”欧阳兰这一倒下,顿时吓坏了一旁观看的小飞雪,她刚要撒腿跑向欧阳兰,却立即被欧阳兰厉声喝住了身形。
木子非上前攥住欧阳兰衣襟,放声笑道:“当年你叱诧风云,死在你刀下的高手不计其数,却一定没想过自己会落个如此下场吧?”欧阳兰冷哼一声道:“想倒是想过,却没想到会死在你这种小人手中。”木子非勃然大怒,随手抄过一把长刀便向欧阳兰砍去,却听远处一声大喝传来,他立时停住手中寒刃寻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赤膊大汉持刀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正是独自逃走的陈福。
“杀了他!”木子非见来人动作笨拙定不是什么高手,当即放下心来,一声令下,院内官兵立时围向陈福,只见陈福双手紧握刀柄含笑而立,忽地一转刀身便与众官兵杀做一团,谁料寡不敌众,他刚出一刀的空挡十几刀已砍在他身上,不过片刻,无数刀痕已满布他全身上下。欧阳兰不忍再看,合眼间两行泪水已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公子……公子……”陈福微弱的声音传来,欧阳兰缓缓睁开眼,只见陈福正艰难的向他爬了过来。“陈福,既然已逃出去,你又为何回来……”欧阳兰摇了摇头,眼中热泪更已止不住的流淌出来,却见陈福沾满鲜血的嘴角僵硬的向上咧了一下,一字一顿的说道:“刀客……不可……无刀……”说着将手中那把宁死不曾松手的刀推到欧阳兰身前。欧阳兰微微一愣,陈福已缓缓垂下了头……
“名侠安能嗜酒?刀客不可无刀。”欧阳兰忽然记起,这句话正是三年前自己曾说过的,却不想此话出口不久,他那双握刀的手便扔下刀开始去握酒杯,这一扔便是三年,三年来他早已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酒徒。他轻轻握起地上那把刀,刀柄上此刻还留有陈福手心的余温,除此之外,只剩扑鼻的血腥。
木子非见欧阳兰拿起刀非但未拦,反而笑道:“小心别割了自己的手指头。”众官兵听罢一阵狂笑,木子非更是已笑得前仰后合。只见欧阳兰持刀站起,刀光偶尔打在他一双眼上,射出的目光却显得比刀光还要冷酷,还要无情,木子非看在眼中心头不由一颤,只因他在欧阳兰眼中已看不到一丝愤怒或是悲伤。那双眼中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死寂,一个眼中只剩一片死寂的人,简直比世间所有绝望的人都更加绝望,比江湖上所有可怕的对手都更加可怕,因为这种人已经忘却了个人的生死,更已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木子非一慌神,立时喊道:“拿下!给我拿下!”话音未落,数十把刀剑顿时从四面八方扑向欧阳兰,欧阳兰双眉轻皱,人还未动刀已出手,刀过之处一片血光乱窜,鬼门关内便又多了几只刀下孤魂。
“壮士身纵故,走狗犹不存。”话语间欧阳兰刀锋一转,飞步直取木子非而去,木子非大惊之下急甩长袖,两条长鞭立时打出,欧阳兰心知这两条长鞭威力惊人不可硬接,正欲闪身避开之际却觉腰际一阵剧痛传来,稍一迟疑间两条鞭子已在他胸前划下两道血痕。木子非看出欧阳兰伤势不轻,顿时厉声笑道:“哈哈,欧阳兰已只剩下半条命,谁先宰了他算谁的头功。”
一众官兵听罢此话哪个还不动心,胆子一壮便又一拥而上,欧阳兰强忍伤痛一跃而起,几步已闯到了被两名官兵押住的如烟身前。只见白光一闪,地上已多出了两只齐腕斩开的断手,欧阳兰一把揽过如烟道:“姑娘能走的话赶快离开。”说话间两名官兵又已扑了上来,欧阳兰手中刀锋一晃,两声惨叫顿时化作一片血雾在空中散开。
“那你和飞雪怎么办?”如烟问。欧阳兰勉强笑道:“我父女二人已没什么可留恋,今日便带飞雪去和她娘亲团聚。”说话间刀光汹涌,已不知又有多少官兵毙命刀下。“哪个都不许死!”如烟一咬牙挣脱欧阳兰怀抱,立时直奔向在一旁痛哭的飞雪,飞雪不过是个幼童,众官兵一直想着如何擒杀欧阳兰,便也没去在意她。如烟抱起飞雪,却无意间将官兵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一时间满院官兵自觉分成两批,一批继续阻杀欧阳兰,另分出一批却围向了如烟、飞雪二人。
欧阳兰看在眼里怎不着急,手起刀落间臂上顿时多加了两分力道,几步间便已杀开一条血路护在了二人身前。“快走。”话才出口,却见一支明晃晃的银镖已从人群之中飞了出来,欧阳兰看在眼里虽有心挥刀去挡,此刻却已被官兵们缠得手忙脚乱,如果硬要去挡镖,想必定得挨上几刀,无奈下只得眼睁睁的任由那支银镖朝他袭来。
危急时刻只见如烟周身一转,人已挡在欧阳兰身前,银镖刺透纱衣顿时从她肩头疾刺而入。只见如烟已是摇摇欲坠,却始终紧紧抱住怀中的飞雪,身子一晃便向后仰去,欧阳兰急忙腾出一臂搂住如烟,就势顺着银镖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木子非正站在后面含笑观战。欧阳兰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飞身过去一刀结果了此人,却不想身处重围之中久战多时,想要脱身又是谈何容易。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手中的刀已顺手丢出,银光闪闪的长刀在空中一阵盘旋,直吓得一群官兵急忙抱头躲闪。欧阳兰算准时机拉住如烟纵身跃起,正迎上飞回来的长刀,他脚尖轻轻一点,人已如同一只惊燕直掠过墙头。
木子非本有机会暗算欧阳兰,却想亲眼看着欧阳兰死在乱刀之下,所以一直静观未曾出手,谁料欧阳兰竟有此一招,方觉大事不妙却已追悔莫及,等他带着人马冲出大院时,欧阳兰三人早已没了踪迹。
章节目录 《醉江南》第五章 昔时铁马今犹记
天将黑,一抹斜阳似火,而天空却如同昏黄铯的沙。(顶点小说手打小说)三个人影在夕阳下疾行,影子倒映在路旁的河水中,现出两大一小的轮廓,正是欧阳兰、飞雪和如烟三人。如烟回头不见有追兵追来,忽的停住步伐问道:“我们去哪里?”欧阳兰淡淡答道:“烂醉阁。”如烟又问:“烂醉阁是什么地方?”欧阳兰也不说话,轻轻瞥了她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去。这时只听怀中的飞雪将头伏在如烟耳侧低声道:“那是爹爹为娘亲建的祠堂,以前爹爹每个月都会去打扫一次。”如烟“哦”了一声,便也不再发问,只默默跟在欧阳兰身后。
三人沿河又走了不久,便见前方不远处的河岸上现出一间孤立的瓦房,房门两侧各提一联,上联写到:俗世封刀,刀光剑影尽藏红尘烟雨内;下联写到:豪门借酒,情深义重皆在唇下一杯间。门梁上高高悬挂着一块古色古香的金字木匾,上书三字:求一醉。如烟看罢对联不由叹道:“好大气的对子,这就是烂醉阁?”说话间欧阳兰已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与其说这是一间祠堂,更不如说是一间简陋的卧室,房中木床、家具应有尽有,唯独和普通民家不同的是,最里面一张供桌上摆放着一把满布灰尘的刀。房子中无论桌椅还是橱柜都是一尘不染,唯有这把刀上灰尘密布,显然从它摆在那里开始,就再没有人去碰过它一下。
“这不是你娘子的祠堂吗?”如烟四下打量罢问道:“为何连个灵位都没有。”她回身看向欧阳兰,不知何时他手中已多了一壶酒。欧阳兰轻声说道:“谁说祠堂就一定要摆上灵位?人已逝,空留一个名字又有何用?”说完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又问向如烟:“那一镖,你为何要为我当下?”如烟轻轻一笑道:“你已救了我三次,我为你挡下一镖又算……”话未还说完,她突然感觉胸口发闷,后面的话已无力再继续说下去。
欧阳兰扶住如烟,无意间正挽住如烟右手衣袖,只见她手腕上已多出一道寸把长的黑筋。“镖上有毒。”欧阳兰微一皱眉,一挥剑指立时点住如烟周身大岤,总算暂时阻住了毒血。“无碍,好在我便是个大夫。”欧阳兰说罢将酒壶递到如烟唇边道:“酒不但壮胆,更能止痛。”如烟此时哪里还有喝酒的余力,勉强笑了笑,眼前已又是一片昏沉……
夜深,飞雪早已睡去,如烟也并未醒过来,欧阳兰轻提一壶烈酒独坐在门外的石阶上,静静的注视着门前不远处的小河,河中是水,壶中是酒,眼中的却是泪……
“先生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如烟已走到了他身旁,欧阳兰侧目望了如烟一眼,借着月色可见他眼中已是一片朦胧。“你看。”他举起酒壶指向前方河中那片颤巍巍的星辰倒影说:“江南,醉了。”话刚出口,余音立时又已被两口酒压了回去。如烟不由一笑:“不是江南醉了,而是先生醉了。”欧阳兰一声冷哼,缓缓启齿道:“是我醉了么?”说到这里他又急灌了几口酒,接着说道:“酒喝多了能醉人,人是醉了,心却为何还是这么清醒……喝多少酒心能一起醉呢?能醉一次,毕生足矣……”
如烟听罢欲笑,只因她知道欧阳兰说的本是一通酒话;但她却笑不出来,只因她知道欧阳兰并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鬼。若要把酒鬼变成杀手,只需叫他随便杀一个人便是;但是若要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变成酒鬼,却并不容易,但欧阳兰却正是如此。
“你可是想起了你的夫人?”如烟问道,欧阳兰却仿佛未曾听到这句话一般,自顾自喝着闷酒,想着心事。“她是怎么死的?”如烟又问道,此时却见欧阳兰冷冷的目光已朝她射来,如烟这才发觉自己言语失态,急忙补充道:“先生不便说的话大可不必相告。”却听欧阳兰苦笑一声道:“三年前我被仇家暗算,她为我挡了一箭……”他顿了顿又说道:“箭上虽然无毒,但她却没有你这般幸运,那一箭正射中心口……”欧阳兰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又将酒壶抵在了唇边。
如烟一把夺过欧阳兰手中的酒壶笑道:“我陪你。”说着仰头猛向口中灌了一口,谁知这一口酒刚进她嘴里却又顺着一通咳嗽吐了出来。欧阳兰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两下道:“既然不会喝酒还是不要糟蹋我这壶上等花雕的好。”如烟听罢脸上一阵绯红,赶忙解释道:“其实我以前……咳……在家里……咳咳……偷喝过的……”欧阳兰轻声笑起,刚想抿上一口酒,仰首灌去却发现壶中已是空空如也。
“你可真厉害。”欧阳兰边起身边说道:“你喝之前明明还有半壶的。”说完径自走进祠堂。如烟嘻嘻笑道:“大不了明天再去给你买几壶便是。”“那倒不必,你伤得不轻,还是不要走动的好。”说话间欧阳兰已从祠堂中又提了一壶酒出来。如烟惊讶的盯住欧阳兰问:“既然这里是祠堂,为何却被你弄的像个酒馆?”欧阳兰又灌了一口酒,坐下身道:“有我的地方怎么能没有酒?”说完又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这夜真美,天上的星辰倒映在河里,在月色衬托下又是一片星辰,如烟看在眼里不由拍了拍欧阳兰道:“你看,天上地下两片星空,简直能与西湖风景并称为双绝了。”却听欧阳兰笑道:“在我看来,不止是两片。”如烟不解,正要开口问时却见欧阳兰手中酒壶一抖,壶中的酒顿时洒向空中,又挥袖一扫,洒出的酒不等落地已化做一片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