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道:“我只知道,夫人娘家姓董,却不知道老爷姓什么,夫人也从没提过。”
姑娘道:“奇怪!我娘为什么从不提我爹……”
老太婆道:“也许因为夫人跟老爷的感情不大好吧。”
姑娘道:“感情不好,也不至于提都不提啊。”
老太婆做一摇头道:“姑娘不知道,您年纪也还轻,只有感情之不和睦才能拆散一对夫妻,而且感情这两字,对一个女人来说……”一顿,接道:“我不说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姑娘将来就会知道的。”
姑娘没多问,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咱们如今……”
老太婆双眉一扬道:“是离开这贼窝的时候了,我今夜就护着您离开这雷家堡。”
姑娘诧声说道:“今夜就走,你护着我走,难道没人来救咱们?”
老太婆道:“谁会来救咱们?”
姑娘道:“那玉观音像……”
“姑娘,”老太婆道:“玉观音像再现,只是在寻找咱们,是让咱们看到玉观音像之后,藉着玉观音像的来路去跟那玉观音像的主人会合,玉观者再现,也表示它的主人还不知道咱们在什么地方,要是知道,咱们见着的就是它的主人而不是它了。”
姑娘道:“这么说,咱们离开这儿之后,只有找那位鲍家姑娘去了?”
老太婆点头说道:“不惜,姑娘,因为她知道玉观音的来处。”
姑娘道:“你看咱们能走得出去么?”
老太婆双眉一扬,两眼微睁道:“应该能,就是不能也得闯闯试试。”
姑娘看了老太婆一眼,道:“既然闯,咱们为什么不早……”
老太婆道:“姑娘是问我为什么不早护着姑娘离开这贼窝?”
姑娘点了点头。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姑娘不知道,那是因为我不知道玉观音像的主人还在人世,纵然咱们离开了这贼窝,能到哪里去,又能怎样?如今不同了,玉观音像已再现,那表示它的主人还在,这样壮了我不少胆气,也给了咱们依靠,给了咱们仗恃……”
姑娘道:“玉观音像究竟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找咱们,这你一点也不知道么?”
老太婆道:“玉观音像眼姑娘有什么关系,我不清楚,至于为什么我咱们,大概是看看咱们是不是还在人世……”
姑娘道:“还在人世又怎么样?”
老太婆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道:“你既然不知道玉观音像跟我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找咱们,你又怎么知道它是在找咱们呢?”
老太婆手一扬,旋即说道:“因为我知道这玉观音像跟姑娘很不寻常。”
姑娘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太婆道:“这早在当年我听夫人提过,夫人就藏着一尊玉观音像,珍逾性命,平常都深锁在箱子里面,只有在每年的七月七日晚才拿出来把玩一阵……”
姑娘道:“每年的七月七日,为什么在每年的七月七日才……”
老太婆摇头说道:“这我怎能知道。”
姑娘皱了眉锋,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我娘跟我妹妹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跟我妹妹知不知道玉观音像已然再现。”
老太婆缓缓的说道:“我也在这么想,只希望她二位也看见了玉观音像……”
喜的远处传来一阵梆柝声。
老太婆神情一震,道:“姑娘,时候不早,收拾收拾咱们走吧!”
姑娘看看四下,道:“奶妈,咱们还有什么好收拾的么?这儿的东西全是雷家堡的……”
老太婆一点头道:“说得是,他雷家的东西咱们一样不沾,贼窝里的东西咱们也一样不能带,免得沾上一身贼气……”顺手抓起了一件衣裳,道:“这一样不能不用用!”
一连几扯,把一件上好的衣掌扯成了~条条的布条,然后把一条条的布条连接打成了结,接道:“姑娘,您请趴在我背上,让我背您,这样咱们好图。”
姑娘忙道:“那怎么能行?我这么大个人……”
老太婆笑道:“姑娘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再有两个姑娘这么大的人我也背得动,再说这样也比较好闯。”
姑娘道:“奶妈,咱们可不能从他雷家堡的大门大摇大摆的出去啊。”
老太婆道:“我知道,这个您放心,背着像您这么大个人儿,穿房超脊还不是难事,这要是难事,奶妈白混大半辈的江湖了,什么都别说了,时候不早了,您访上背吧。”
姑娘没说话,迟疑了一下,从床里拿了一件衣裳穿好,外头又罩上一件风单,这才从床里头抽身趴在老太婆背上。
容姑娘趴好,老太婆用那条长长的布条五花大绑般的把姑娘勒个结实,然后她回身四下扫了一眼道:“姑娘,咱们没忘自己的东西吧?”
姑娘道:“咱们自己又有什么东西……要不是这儿是雷家堡,雷振南又是咱们的仇人,我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离开这儿。”
老太婆叹了一口气道:“也难怪,整整十年了,您等于是在这儿长大的……”顿了顿接道:“姑娘,这些布条可未必结实,您提醒了我,咱们要走了,待会儿您要是不敢看,把眼睛紧闭起来好了。”
姑娘当真把一双凤目合闭起来,道:“走吧,奶妈。”
老太婆没再说话,背着姑娘拾级而下,那盏灯,还让它亮着。
上来的时候像一溜烟,下去的时候也不慢,老太婆背着姑娘这么大个人,步履仍是那么轻捷,没有一点累赘的样子,看来这位老太婆当年必是一位叱咤纵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转眼工夫到最后面一个拐弯处,老太婆停了步,沿着墙往下看看,门外那两个大议提着雁翎刀,仍站得笔直。
姑娘低低说道:“奶妈,怎么不走了?”
老太婆低低应道:“门口有人,我得想法子先把这两个收拾了。”
姑娘忙道:“奶妈,你要杀人?”
老太婆道:“一窝儿贼,杀一个,少一个,要是您不愿意我杀人……”
姑娘道:“别杀他们,只要咱们走得出去就行了。”
老太婆道:“姑娘心真好,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也跟您一样,心软得不得了,踩死一只蚂蚁也心疼半天,可是后来在江湖上看多了,见多了,血腥事儿到处都有,咱们对人好意,人家可时时想害咱们,心肠也就不得不硬起来了。”一顿接道:“这时候了我还跟您唠叨这些,真是,您抱紧我,我可要闯了。”
姑娘忙把眼一闭,一双粉臂也随之紧了一紧。
老太婆没再说话,一闪身掠下,直窜了出去,穿得那两个大汉发觉不对,老太婆的左右双手已落在他两个的头顶上,两个立即木立了一对,干净而利落。
老太经不稍慢,制服了两个大汉之后,立即折身向左,投身而起,直上那边石头墙,石头墙上展开身法,很快的又到了堡墙下,从这道石头墙往上翻,不过二三丈高低,所以她轻易的翻上堡墙窜了出去,没受一点阻挡,也没惊动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在雷家堡整整待了十年,今夜才算脱离了樊笼,这么容易,容易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可是这时候在雷家堡大门口上,也就是堡墙上一处暗影里,并肩站着两个人,这两人清清楚楚地看见老太婆背着姑娘翻过堡墙跃出了雷家堡,可以说从老太婆冲出那座石头建筑,以快速无比的闪电手法制服那两个大汉的那一刻起,老太婆的一举一动,无不清晰地落在他两个人眼中,可是他两个人没有叫嚷,也没有阻拦,真似没看见一般。
这两个人,一个是那干瘪瘦老头儿,一个是中等身材,满睑机警精干还带着点狡黠阴险的中年汉子,他穿一件黑衣,左额上有一条刀疤。
老太婆背着姑娘翻出了雷家堡,那干瘪瘦老头儿开了口,话声很低,也带着点冷意:“记住,把情形随时传报回来,无论遇上什么情形,绝不准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全盘,知道吗?”
那刀疤汉子目光炯炯,锐利的眼神望着堡外那一片荒凉夜色,道:“您放心,只要有一点差错,您唯我是问就是。”
干瘪瘦老头儿接着道:“去吧!”
刀疤汉子应声欠身,一头翻了下去,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带出,就像这堡墙上根本没他这个人似的。
刀疤汉子翻了下去,干瘪瘦老头儿身后多了个人影,干瘪瘦老头儿回身哈下腰去:“你还没歇息?”
“还没。”那人道:“她们出去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是的,刚出去。”
那人道:“谁跟去了,刀疤跟去?”
干瘪瘦老头儿道:“是的,我觉得他比较合适。”
那人微一点头道:“你的眼光不错,张千在堡里这多年,无论大小事,表现一直很不错,我预备找个机会提拔提拔他。”
干瘪瘦老头地道:“那是您的恩典。”
那人干咳一声道:“你是怎么交代他的?”
干瘪瘦老头地道:“我让他随时回报,绝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好,”那人一点头道:“只不知那老少两个落在哪儿了,藉着这两个,也许会找着那两个,只要找着那两个……”
干瘪瘦老头儿道:“您是天下第一人,雷家堡也就成了天下第一堡了。”
那人笑了,笑得很轻微,道:“我不敢奢望那么多,只希望尽快的找全了她三个,把她三个往高处一送,往司徒大人手里一交,我的差事就算完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我不这么想,我认为再大的功劳,再重的赏赐,就是来件御赐黄马褂,也不如这天下第一人的荣衔。”
那人似乎不愿意多说下去,干咳一声道:“要知道,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咱们的机会不多,玉观音像已然再现,很快的就会传遍江湖每一个角落,那老少两个要是落在别人的手里,别人也会采取行动……”
干瘦瘦老头儿道:“这个我想到了,您放心,就算别人把这两个也弄了去,也起不了一点作用……”
那人“哦”的一声道:“怎么?”
干瘪瘦老头儿明阴笑道:“我把您的独门玩意儿用了些……”
那人眉锋一皱道:“怎么?仍用了那东西……”
干瘪瘦老头儿道:“我没来得及禀报,您别怪罪。”
那人道:“要知道,那东西没有解药。”
干瘪瘦老头地道:“不是听你说过,老夫人那儿有了。”
那人脸色一变,目中发出精光,道:“蒙二弟,我说过多少次,不许提……”
干瘪瘦老头儿道:“这儿只有您跟我在,又没旁人……”
那人目中精光大盛,干瘪瘦老头地忙欠身说道:“我知道,您别生气。”那人目中精光倏敛,沉默了半晌始道:“不错,老夫人那儿是有,可是那等于没有,她不会给我的,哪怕是一颗……”
干瘪瘦老头儿道:“您料该有张方儿。”
那人道:“方儿是有,可是那也握在老夫人手里,我这儿却没有见过,当年配药都是老夫人亲自着手,任何人不得进入内房……”
干瘪瘪老头儿道:“这是为什么,您是她的独子,难道连您……”
那人冷笑一声道:“独子又如何,她珍视的东西又何止一张药方,老太爷遗留下来的东西,只要是珍贵的,全在她手里。”
干瘪瘦老头儿道:“老夫人年纪那么大了,要那些东西干什么,您是他的独子,不传给您,又去传给谁呢?”
那人冷冷一笑,道:“这谁知道,恐怕只有问她……”突然吸了一口气,改口问道:“玉龙、克用跟蒲三弟三个回来了么?”
干瘪瘦老头儿道:“还没有,您放心,就算鲍家人倾巢而出也奈何不了少主的。”
那人道:“我倒不是担心鲍家,谅他也不敢,我只是担心那玉观音像……”
干瘪瘦老头儿道:“除非他知道这老小两个落在雷家堡,要不,他不会动咱们的人的。”
那人道:“你不是说过,鲍家那个丫头身带着两尊玉观音进入雷家堡,恐怕不是巧合。”
干瘪瘦老头儿含笑说道:“后来我又想过了,要是他知道这老少两个落在雷家堡,他就不会先把玉观音送进来,您说是不?”
那人笑了一笑,旋即点点头说道:“不错,蒙二弟好心智,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只听一阵急促蹄声从堡外夜色中传过来了。
干瘪瘦老头儿又转眼往外望去,道:“怕是少主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工夫,夜色中现出了三人三骑,风驰电掣般向堡门驰来。
干瘪瘦老头儿道:“果然是少主……”
那人接道:“走,咱们下去问问情形。”当先转身往下行去。
当然,跟干瘪瘦老头儿说话的这个人,是雷家堡的堡主雷振南。
雷振南限干瘪瘦老头儿下得堡墙,刚到前堡那边空地上,三人三骑业已经过堡门直驰进来。
三人三骑一见雷振南跟干瘪瘦老头儿,连忙勒缰控马,翻身离鞍。
雷玉龙落地躬了躬身:“爹,您还没睡?”
那高大红脸老者跟韩克用也过来给雷振南、干瘦瘦老头儿分别见了一礼。
雷振南点头示意,望着雷玉龙道:“你把鲍家丫头送到什么地方?”
雷玉龙道:“我把她送到了十里铺然后叫她自己回去了。”
雷振南道:“可曾再碰见那个燕十二?”
雷玉龙摇头说道:“连影子也没见。”
雷振南道:“一路上是谁赶的车?”
雷玉龙道:“我,怎么?”
雷振南道:“一路上都是你赶车?”
雷玉龙道:“是啊!”
雷振南目中精光倏现,道:“真的?”
雷玉龙明白了,忙道:“我还敢骗您不成,不信您可以问问蒲老。”
那高大红脸老者一分说道:“真的,堡主,少主没动她分毫。”
雷振南威煞一敛,道:“那就好,天色不早,你三个都去歇息吧。”
那高大红脸老者跟韩克用双双答应一声走了。
雷玉龙却仍站在那儿道:“爹,我好不容易把她弄来了,您怎么又……”
雷振南两眼微微一瞪道:“我叫你歇息去,你听见么!”
做父亲的毕竟有慑人之威,雷玉龙竟没敢再多问,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雷振南突然一声轻喝:“回来。”
雷玉龙停步回身,望着乃父没说话。
雷振南道:“听着,也记住,以后凡是有玉观音像出现的地方你少去,只见身上带有玉观音像的人,你也少碰,听见了么?”
雷玉龙双眉一扬道:“难道说咱们雷家堡就为……”
雷振南两眼暴睁,喝道:“雷家堡见曾怕过谁。我要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
雷玉龙没敢再说一句,乖乖的应了一声。
一名大汉手提雁翎刀飞步奔过来。近前一躬身,便要说话!
雷振南一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大汉一怔抬眼,道:“禀堡主,是……”
雷振南冷冷说道:“没见我人在前堡了?”
那大汉呆了一呆,没敢再多说,施了一个礼,转身而去。
雷振南转过脸来望向雷玉龙,雷玉龙倒也乖巧,没等乃父说话,便欠欠身往后走了。
雷振南当即又转身望着干瘪瘦老头儿道:“蒙二弟,给我传令下去,今夜本堡的大小事,任何人不许轻泄,也不许互相谈论,违者按堡规处置。”
干瘪瘦老头儿答应一声要走。雷振南接着又道:“蒙二弟,我不许提的今后也别再提了。”
干瘪瘪老头儿立即恭应了一声,可是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笑了,那是泛自他唇边的一丝笑意,可惜雷振南没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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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放长钱
老太婆背着姑娘翻下雷家堡那既高又厚的堡墙之后,便一个劲儿往前奔,停也不停一下,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去,回身望望那连绵百里的山势在夜里瞧不见了,这才缓了下来。
她一缓下来,背后姑娘开了口:“远了么?奶妈。”
老太婆道:“远了,姑娘,连山都看不见了。”
姑娘道:“那就不要紧了,停下来歇会儿吧。”
老太婆停了下来,道:“姑娘,咱们不能停太久,稍微歇一下,马上就得走,十几里地在平常人很不算近,可是在江湖人脚下那可算不了什么,若让他们一发现咱们跑了,他们马上就能追上咱们,贼窝里可有的是快马,全是千中选一的蒙古种。”
姑娘道:“我知道,只歇一会儿应该不要紧……”
她在雷家堡一住十年,雷家堡是个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可不是么,她被围在那石头建筑的高处,整整十年,连那石梯也没下过一步,凡吃喝梳洗,全由她这个奶妈侍候,那石头建筑的高处,只有几个高高的小天窗,别的连条缝儿都没有,她又怎么知道雷家堡是什么样子。
老太婆道:“只知道那是个贼窝也就够了,贼窝还有什么好样儿的。”
姑娘抬眼望了望,四下里夜色茫茫,她什么也看不见,当下她问道:“奶妈,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太婆道:“这儿应该在六河沟左近,咱们现在是在河南地界,姑娘,您只记住,雷家堡地属山西,在太行山的山区之中。”
姑娘道:“怎么这一带连个人家都没有?”
老太婆道:“这一带都是荒郊旷野,荒径一大段,平日只有那贼窝的人来往,别人谁也不会走到这儿来的,怎么会有人家,要见人家得往前再走到六河沟……”
姑娘道:“夜色好黑,怪怕人的。”
老太婆道:“姑娘,有奶妈在,什么都用不着怕,您冷么?”
姑娘道:“有一点,你呢?”
老太婆道:“您信不信,奶妈如今是上了年纪,倒退甘年,寒冬腊月还穿单的呢,练过武的人怕冷还行么……”一顿接道:“不说了,姑娘,您楼紧了我,搂紧了您就不太觉冷了,我再赶一阵,只过了六河沟进了河北地界就不碍了。”
说着,她把姑娘往上背了背,放步又往前奔去。
姑娘忙又闭上了眼,她只觉得风从耳边刮过,飞快,还呜呜作响,她也觉得更冷,两只粉臂不由的更搂紧了些。
只听老太婆说道:“对了,搂紧点儿就不冷了。”
姑娘忍着道:“奶妈,咱们要往河北去么?”
老太婆道:“姑娘,鲍家在河北,咱们只能找那位鲍家姑娘去了。”
姑娘道:“鲍家姑娘不是在外头么?”
老太婆道:“我听到老贼让那小贼送那位鲍家姑娘回去了,既然是把鲍家姑娘送了回去,咱们往河北找她去就不会有错。”
姑娘道:“鲍家姑娘又不认识咱们,就算咱们找到了她,还不知道她肯不肯对咱们说呢。”
老太婆道:“这个姑娘放心,只要能找到她,怎么着我也会问个清清楚楚的。”
姑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奶妈,我怎么有点瞌睡……”
老太婆道:“时候不早了,熬了大半夜没合眼,怎么不想睡。
那就趴在奶妈背上睡会儿吧,等天快亮的时候我再叫您。“姑娘道:“那怎么好,你这么大年纪这么跑,我却趴在你背上睡觉……”
老太婆笑道:“您还跟奶妈客气什么,忘了,您是吃奶妈的奶长大的,现在您是长大了,小时候不知道在奶妈怀里睡着多少回呢,数都数不清了。”
姑娘道:“奶妈,幸亏有你跟着,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怕饿也饿死了。”
老太婆道:“别这么说,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就是没奶妈跟着也是一样……”
没听姑娘说话。老太婆叫了两声,仍没听见姑娘答话,她知道,姑娘谅是睡着了,她叹口气道:“可怜的孩子,自小就离开了亲娘在贼窝里长大,十年没见过天日,这都是您那狠心的爹……要是夫人当初嫁给那一位该多好,不就没这些惨事儿么,上天害人啊,老天爷,你睁睁眼吧,保佑夫人和二位姑娘平安,早一天让她娘儿三个团圆吧……”
看来她是知道姑娘的事儿,她为什么不肯告诉姑娘,这不让人奇怪!
东方透亮儿,轻微的鱼肚色一片,天快亮了。
风显得小了些,可是苍空仍是昏暗暗一片,那块天顶也似显得很低,像就在头顶上,伸手一模就能摸着似的。
夜色渐退,远山近树也隐隐约约瞧得见了。
一户户的农家,一间间的瓦房,或茅草房子,疏疏落落地映入眼帘,炊烟刚冒起就被风吹散了,吹得一点影儿也没有了。
看见了人家,老太婆缓下身法停了步,她这么个老太婆,背着个年轻大姑娘,让人家看见要多碍眼有多碍眼,别人不知道她清楚,她这位姑娘走路走不了多远,因为她十年来活动的范围只有那么一块地儿,根本没走过远路,这世界是什么样子,也只能靠她十年前的记忆,无论如何得给她找个代步,最好是雇辆车,可是这一带不是城镇,哪儿雇车去,要雇车,说近,那也得到前面的磁县城。
沉吟了一阵之后,老太婆开口:“姑娘,醒醒吧,天快亮了。”
没听见姑娘答应,想必是睡得太沉了、太香了。
老太婆又叫两声,才听见背后嗯了一声,还满含着睡意,老太婆忙道:“姑娘,醒醒吧,天亮了,您瞧,那不是人家么?”
“在哪儿呀,奶妈。”姑娘含混问了一句,道:“我好瞌睡……”
“您瞧,那不是么?”
老太婆四下指了指,然后说道:“别睡了,姑娘,忍忍,等咱们找个舒适地方您再好好儿歇息,您记住,待会儿要是碰上人,让我来说话,您别开口,咱们这样碍不得眼……”
没听见姑娘答话,老太婆叫了她两声,没反应,敢情又睡着了。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这孩子……”
没奈何,她也不忍再叫醒地,姑娘是吃她的奶长大的,自小就跟她在一块,她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吃穿换洗,哪一样不是她一手照顾,跟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两样,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这么瞌睡,她怎么忍心再叫她。
由她睡吧,老太婆背着姑娘又往前走了,她避开农家,免得碍眼。
晌午不到,磁县已然在望,老太婆皱着眉,远远的站在一片树林前,眼望着磁县城直皱眉。
磁县来往的人多,又杂,她也不能就这么背着姑娘进城,好歹得叫醒姑娘老少俩走进去,走不远可以挽着她。
一念及此,老太婆又叫了姑娘,叫了几声,才把姑娘叫醒,老太婆忙道:“姑娘,咱们已到了河北磁县了,您瞧,那就是磁县县城,那城墙多高,人有多少,咱们这样进城碍眼,您下来走吧,我挽着您。”
一番话说完,姑娘又没有了反应,敢情又睡着了。
老太婆又叫了好几声,没能再叫醒姑娘,她不是糊涂人,立即觉得情形不对。
就是再瞌睡、再累,睡这么半夜也该够了,绝不会不醒,更不会醒了说两句话又睡着了。
老太婆闪身退进树林子里,解开绑在身上的布条,放下了姑娘,然后把姑娘抱在怀里,就这么折腾,姑娘她竟没醒,更是连动也没动一动。
是睡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异样,睡得很甜很安详,那两排长长的睫毛合得不紧不松,呼吸也很均匀,是睡,不是别的,这,老太婆看得出来。
只是,在白天一看,姑娘那苍白的脸色,那虚弱的身子,让老太婆心里难受,跟针扎刀剜似的。姑娘不是她亲生的,可是跟她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摸摸姑娘的香额,没什么,再把姑娘的脱脉,脉息均匀,也没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太婆忍不住又叫了起来,好不容易的叫醒了姑娘,所谓醒,那也只是姑娘有了反应,有了动静,却似是没睁眼,老太婆已经知道了,她忙道:“姑娘,您怎么了,哪儿不合适么?”
姑娘含混的道:“没有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瞌睡……”
那个睡字说得好轻好轻。
老太婆忙道:“姑娘,姑娘,别睡了,您睁睁眼,咱们要进县城了。”
“县城,嗯……”
只这么一句,眼看姑娘又要睡着。_老太婆双眉一扬,伸出右掌抵在姑娘的心窝上,姑娘身躯微微一震,倏然睁开一双凤眼,眼神是那么黯淡无神,也充满睡意,姑娘叫了一声:“奶妈!”
老太婆忙道:“姑娘。”
姑娘道:“奶妈,我是怎么了?”
敢情姑娘也知道不对了。
老太婆呆了一呆,道:“我正要问姑娘,姑娘不该这么瞌睡。”
姑娘那苍白的香唇边浮起了一丝勉强而轻微的笑意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好瞌睡,好瞌睡,就想睡,睁睁眼好吃力……”
两排长长的睫毛渐渐往一块儿合……
老太婆忙道:“姑娘,姑娘!”
嘴里叫着,手上也紧了一紧。
可是没用,姑娘的一双凤目只睁了一睁就又闭上了。
老太婆没再叫,她缓缓的撤离了右掌,皱起一双眉锋陷入了深思,她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半晌过后徒劳枉费,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让她怀疑的,是雷家堡人下的手,可是雷家堡的人什么时候下的手呢?可以说没这个机会。
再说她主仆在雷家堡整整待了十年,为什么好端端的,雷家堡人会下这种毒手呢,那只有一种说法,就是雷家堡的人已知道她主仆要逃,可是据她所知,她主仆这趟离开雷家堡是临时决定的,敢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百思莫解,怎么想也想不通。
如今,她怎么办?能怎么办?
总不能抱着姑娘,或背着姑娘在官道上这么大摇大摆的走,本来就怕碍眼,要这样不就更碍眼了么?
可是,不往前走又怎么办?她主仆俩总不能老待在这磁县县城外的树林里呀。
老太婆皱起了眉,急了,她发了愁,再看着怀里的姑娘,睡得香酣异常,说句不好听的,除了有口气儿,脸色也如常之外,简直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突然,老太婆叹了口气:“说不得只有等天黑再走了。”
等天黑,现在刚晌午,那还早呢,这一来怕要耽误一阵子,可是不耽误又能怎么办。
没奈何,等吧!
老太婆就这么抱着姑娘坐在树林子里等天黑,盼天黑。
好不容易,回头偏西,暮色垂下。
蓦然,老太婆腰直了一直,两眼微睁,精神似乎为之一震,她听见了,她听见了一阵蹄声很轻,由远而近,这是车,马车,轮声很轻,一听就知道这是空车。
老太婆一挺腰,抱着姑娘从地上站了起来,凝神再听,没错,是车,是马车,是辆空车,从树林子后头那边往这边来了,车走得不决不慢。
老太婆两道灰眉微展,鸡皮老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意:“老天爷睁眼了。”
没一会儿,树林子那边绕过来一辆车,不错,是辆马车,单套,赶车的是个壮汉子,一身皮袄裤,头上还扣顶风帽,中等身材,粗眉大眼,脸上还有道刀痕。
他似乎赶了一段不近的路,神情显得很疲累,整个人缩在车辕上,都软了。
车绕过树林要往县城走,老太婆抱着姑娘窜出树林高声开了口:“喂!赶车的,等等。”
赶车的没听见,老太婆又叫了一声,那赶车的刀疤壮汉才懒懒的扭头看了看,然后慢吞吞的停住车。
老太婆不便腾身纵掠,三脚并两步地到了马车边儿上,抬眼望着那赶车刀疤壮汉子问道:“赶车的,你这车是哪儿的?”
那赶车的刀痕壮汉子打量了老太婆跟她怀中那姑娘一眼,懒洋洋的道:“县城里的,怎么?”
眼见老太婆抱着这么一个熟睡的姑娘,他脸上连一点异色都没有,他的确足够疲累的,连诧异都懒。
老太婆道:“我想雇你的车!”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赶车物刀疤壮汉子已摇了头:“我这趟不做生意,刚从山西回来,人累个半死,天又这么冷,回去洗个澡,盖着被蒙头睡个大觉。要好好歇息歇息,老太太,你雇别的车去吧,县城里有的是骡马行。”
说完了话,他抖缰挥鞭就要赶车。
老太婆忙道:“赶车的,你行行好事,帮个忙,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时难处,我母女也是赶路的,在路上病倒了一个,我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哪能抱着一个人这么走啊,你帮我母女个忙,车钱我加倍。”
那赶车的壮汉子一双目光落在姑娘脸上,“怎么,老太太,这位姑娘是你的女儿?”
老太婆点了点头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娇惯,一向是大门不走,二门不迈,根本就没出过远门儿,谁知道,她在半路上病倒了。”说着说着,她叹了口气造:“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出来呢!”
那赶车的刀疤汉子道:“可不是么,没出过远门的人,尤其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还是别轻易出远门儿的好,老太太,你这位姑娘得的是什么病呀?”
老太婆道:“谁知道,怕是路上人疲累受了点风寒……”
那赶车的刀痕壮汉子道:“那得赶快找个大夫看看,县城里头多的是大夫……”
老太婆道:“我母女还要赶路不敢耽误。”
那赶车的壮汉子道:“那没办法。我刚送客从山西回来,人累得筋骨发酸,骨头像散了一般!”
老太婆道:“赶车的,你行行好事,我们一老一少都是女流,尤其我这个女儿又病倒了,我偏偏又这么大的一把年纪!”
那赶车壮汉子,沉吟了一下道:“老太太,你们要上哪儿去?”
老太婆一见有了转机,忙道:“保定,保定府。”
那赶车的壮汉子眉锋一皱,道:“那么远,保定府离这儿可不近啊,一去一回至少也得半个月!”
老太婆忙道:“我不说了么?你行行好事,帮个忙;要多少钱你只管开口……”
那赶车的沉吟的说道:“钱倒是小事,什么都没人要紧,我刚从山西回来,人累得半死,本来就不打算往别处再跑了老太婆道:”我知道,你老当行好,帮忙了。“那赶车壮汉子道:“我要不是看你是个老太太,这位姑娘又病倒了,说什么我也不会跑这一趟的!”
老太婆松下一颗心,也松了一口气,忙道:“是的是的,赶车的,你真是好人……”
“好人那可不敢当。”赶车的壮汉子道:“其实这年头儿好人又怎么样,我有个街坊叫王二喜,那可是个老好人,平素不论谁家有大小事儿,他老是跑在前头,好事儿做得成干成万,可是又怎么样,没过二十五就伸腿儿瞑眼咽了气,连媳妇儿都没娶!”
老太婆要说话,那赶车的壮汉子接着说道:“老太太,这一趟我总是跑了,车钱我也不多要一个,可是我话说在前头,我人实在太累,路上得多歇歇!”“老太婆忙道:“那不要紧,不要紧,我女儿病着也不能老赶路,也得多歇歇。”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