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十二咧嘴一笑道:“断魂刀法雷家堡人人会使,可是在韩右护法手里,这威力便绝然不同,胜过刚才那两位何止十倍。”
嘴里说着话,他两眼凝注刀尖,一动没动。
韩克用一把雁翎刀速得很慢,可是由于双方距离很近,不过几尺光景。所以尽管缓慢,一转眼功夫,那柄雁翎刀的刀尖,也就递到了燕十二眼前,只差半尺便刺到了燕十二眉心,只往前一递也就到了。
可是就在这柄雁翎刀,递到燕十二眼前半尺处的时候,韩克用那缓慢的前递之势突然停了下来,明亮森寒的刀尖,就停在燕十二眼前,一动不动。
行家一眼便能看出,雷家堡人手里这种雁翎刀不是凡铁,每一把都是百炼精钢打造而成,明亮刺眼,森寒逼人,在这种距离,应该能使人紧张,使人惊伯,使人有透不过气来之感。
可是在燕十二脸上找不出紧张,也找不出惊怕,看到的只是镇定。岳峙一般的镇定。还有那一丝可掬也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两眼硬往刀尖一眨不眨。
突然,韩克用持刀右臂一振,刀尖为之一动。
燕十二似乎没看见,依然故我。
接着,韩克用的右管起了轻微的颤抖,那雁翎刀的刀尖也不住的在燕十二眼前晃动,只见那森寒的光亮一闪一闪的。
而燕十二仍没动分毫。
随着手臂的轻颤,这大冷的天,就算十里铺里暖和,该也暧和不到哪儿去,韩克用的额角竟然现了汗迹,没多久额头、鼻梁上,全是汗珠,那柄雁翎刀也抖得越见厉害。
俊公子哥儿、老车把式、还有那两个白裘中年汉子,脸上都泛起了惊容,还有一种难以相信,而又不能不信的神色。
就在这时侯,韩克用突然垂下雁翎刀,长吁一口气,有如释重负之慨,脸煞白,一松手,雁翎刀掉在地上,他望了燕十二深深一眼,话说得有气无力,也带点颤抖:“燕朋友,韩某人领教了。”
扭头走了出去。
马武、马威兄弟没顾及,伸手要去抓桌上那两尊玉观音。
燕十二淡然喝道:“把手缩回去,你两个不配。”
马武、马成两个还真听话,忙把手缩了回去,扭头跟了出去,转眼间,外头响起了急促蹄声,由近而远。
燕十二笑了,挺身站了起来。
拍拍裤子上的土,头也没回,道:“桌上这两尊玉观音,我奉送了。”
说完把那柄雕玉小刀往腰间宽皮带里一插,提起布口袋迈步就走。
身后响起了俊公子哥儿的急叫:“阁下,慢点儿,请留一步。”
燕十二停步回身,含笑开口:“公子哥儿有什么见教?”
俊公子哥儿脸一红,道:“你明明知道我是鲍家……”
燕十二笑笑说道:“那么鲍姑娘有什么见教?”
俊公子哥儿眨动了一下凤目,道:“你大概知道我叫鲍云凤……”
燕十二道:“谢谢鲍姑娘赐告。”
俊公子哥儿鲍云凤微微一怔:“这么说你不知道……”
燕十二笑笑截口说道:“这都不关紧要,是不?鲍姑娘。”
鲍云凤道:“那么你呢?”
燕十二道:“我什么?”
鲍云凤道:“你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燕十二道:“鲍姑娘刚才没听见么?燕十二,鲍姑娘要是愿意,可以叫我一声十二郎。”
鲍云凤道:“你不愿意告诉我?”
燕十二道:“我这不是告诉鲍姑娘了么!”
鲍云凤摇头说道:“我不信这是你的真名实姓。”
“鲍姑娘,”燕十二郎笑说道:“真名实姓又如何,鲍姑娘知道有个来自和阗的玉匠,十二郎,还不够么?”
鲍云凤沉默了一下道:“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愿再多问了,我还没有谢过……”
“谢过?”燕十二笑道:“鲍姑娘,这个谢字俗得很。”
鲍云凤道:“那您叫我怎么说?”
燕十二道:“最好什么都别说。”
鲍云凤道:“难道我不该谢你?”
燕十二道:“或许该,但不必。”
鲍云风道:“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笑笑说道:“何不放在心里,说出来就俗了。”
鲍云凤笑了,像乍放的花朵,美而动人。“你是个雅人,我听你的!”
燕十二道:“整天跟玉石在一起的人怎么会俗,就算原是个俗人,长年沾尽玉石灵气,那身俗气也应该消尽了。”
鲍云凤笑得更美,更动人,深深一眼,道:“过来坐坐。咱们多聊聊,好么?”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抱歉,蒙鲍姑娘宠邀,我理应从命,而且受宠若惊,可是我是路过这儿,还有事儿,不能久留!”
鲍云凤有些急了,忙道:“我还有话问你!”
燕十二道:“鲍姑娘站在那儿问,我站在这儿答不挺好么?”
鲍云凤似乎有点不愿意,可是她也不便强邀,沉默了一下道:“你为什么要伸手……”
燕十二没等说完便截了口道:“我碰上了。”
鲍云凤道:“你碰上了?”
燕十二道:“鲍姑娘,我是靠手艺糊口,靠刻观音像为生的玉匠,老远的从和阗来中原,为的是他年多挣些回去,像我这么一个人,会愿意在中原惹是生非么,那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砸我自己的饭碗么?可是我碰上了又有什么法子,再说,雷家堡人挡我的财路,拉我的主顾……”
鲍云凤淡淡一笑,道:“十二郎阁下,你说完了么?”
燕十二道:“鲍姑娘要是不愿意听,就在这儿也可以打住。”
鲍云凤微一摇头道:“我不信你是碰上的,因为你知道邪煞韩克用,也分明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相信你是个靠手艺糊口,卖观音像为生的玉匠,因为你有一身极其高绝,连身为雷家堡右护法的邪煞韩克用都不是对手的武学!”
“武学?”
十二郎笑了,道:“鲍姑娘大概把我刚才那两手当成了武学。”
鲍云凤道:“难道不是?”
燕十二笑道:“鲍姑娘这是在这儿这么说,要是移到和阗,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鲍姑娘看见了。刚才我三次出手,都是取巧占个快字,这是我从小练出来的抢玉功夫,在和阗,玉石没主儿,谁抢得准,谁快,大块的玉石就是谁的……”
鲍云凤道:“我没有去过和阗!”
燕十二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哪年鲍姑娘去一趟就知道了”
鲍云凤微微一笑道:“那么刚才那一式飞身扑刺……”
燕十二道:“鲍姑娘,玉石可不一定都在平地,有时候还要跳起来抢的。”
“好话。”鲍云凤道:“那么刚才韩克用演断魂刀法,你阁下静坐地上,无懈可击,让韩克用找不出一点下手的破绽,这可是……”
燕十二笑笑说道:“鲍姑娘,我那是静坐不动,我是吓呆了,谁知道身为雷家堡右护法的邪煞韩克用反被我唬住了。”
鲍云凤道:“我明明知道……你要知道,你无论怎么说,怎么瞒,那都没有用的,鲍家也是个武林世家,鲍家的人都不是庸手。”
燕十二道:“鲍姑娘。你问完了么?”
鲍云凤道:“你急着走?”
燕十二道:“是的,鲍姑娘,我不能久待。”
鲍云凤道:“我想请你到我家去盘桓几天,做几天客!”
燕十二道:“谢谢的姑娘的好意,我说过,我是路过,还有别的事儿……”
鲍云凤道:“你知道,我还要往西去,难免不碰上雷家堡的人,雷家堡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你能让我再落进他们手里么?”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说句话鲍姑娘别生气,刚才我是碰上的,不得已,我不愿惹是生非,更不会自找麻烦,往后的事我不管了。”
鲍云凤听得一怔,就在她这一怔神工夫,燕十二提着他装玉石的布口袋已然出了十里铺。
鲍云凤定过神来,大喝一声:“喂,十二郎,你等等。”
腾身从桌上掠过,直扑十里铺门口,掀开棉布帘一看,又怔住了,路上空荡荡的,从东到西,哪有一个人影儿。
这燕十二的确占个快字,无论哪回事儿,他都够快的。
身后响起了老车把式话声:“姑娘,咱们碰上了奇人。奇人奇行,咱们也别追了,回去吧。”
鲍云凤霍然转过了身:“回去?”
老车把式造:“正如您所说,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鲍云凤双眉一扬,道:“雷玉龙他以为劫捞了我就能成事,他这是做梦!”
老车把式道:“姑娘,他用这种手法固然不能成事,可是万一您真落在他手里,那……那可不大好,您说是么?”
鲍云凤脸色一变,沉默了,沉默半晌,转身要往外走,突然一眼瞥见桌上那两尊玉观音,她迈步走过去一手一个,拿起那两尊玉观音。转身走了出去。
她默默的上了车,两名白裘汉子也默默的上了马,老车把式登上车辕也默默的掉转了车头……
可是,车头刚掉转过来,大道西头出现了六个黑点。
那是六人六骑,风驰电掣般的往这边驰了过来。
两个白裘汉子脸色一变,道:“敖老,他们来了。”
那坐在车辕上的老车把式神色凝重,道:“我看见了,你们俩后面护车,我要赶一阵……”
只听车里传出鲍云凤话声:“敖老,我不走,别败了鲍家的名头。停下车别动,我要看看他们敢把我怎么样。”
就在这两句话工夫,那六人六前已驰进了五十丈内,现在再走也来不及了,老车把式没回头,道:“你两个到车两边来,没我的话不许轻动。”
那两个白裘汉子应了一声,放马驰向马车左右。
那六人六骑来得好快,两个白裘汉子刚到马车左右,铁蹄溅起一地泥泞,那六八六骑已然擦着马车旁边掠过,然后一起作飞旋,停了下来,前一后三,最后是两个。
前面是一匹白马,高头,神骏,较上是位俊美年轻人,皮抱、皮帽、皮靴,袖口卷着,左手无备指戴着一枚乌黑乌黑的指环。
后面三骑,一色黑马,右边是邪煞韩克用。
居中是个身穿皮袍,肤色黝黑的干瘪瘦老头,相貌平庸,一点也不起眼,可是那双眼律税利的吓人。
左边是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红面老者,狮鼻海口,威态逼人。
最后那两骑,则是装束打扮,个头儿跟马武、马威两兄弟同样的两个大汉。
就是六人六骑,排在路中央,拦住了马车。
马停,前面的白马上那俊美年轻人冷冷开了四:“敖老,你没看见我么?”
老车把式白眉轩动了一下,白胡子也为之一抖,他坐着没动,淡淡说道:“赶车的见过雷少堡主。”
敢情这位是雷家堡的少堡主,那怪不得。
俊美年轻人冷冷一笑道:“敖光,你好大的架子,你家姑娘呢?”
老车把式敖光还没有开口,车里已然传出鲍云凤冰冷话声:“雷玉龙,你的架子也不小。”
俊美年轻人雷玉龙笑了,这回不是冷笑:“鲍家妹子,那要看对谁了……”
鲍云凤冷笑说道:“对别人我不管,也管不着,对我鲍家的人,你少逞威风,少摆架子。”
雷玉龙笑笑说道:“当着鲍家妹子,我怎么敢?”
话锋一转,道:“鲍家妹子,隔着车篷说话,这不大好吧?”
评然一声,车篷掀开了,鲍云凤出现在车门口,道:“我出来了,你怎么样?”
雷玉龙道:“鲍家妹子这话……我敢把鲍家妹子怎么样,我没有别的意思,听说鲍家妹子在这儿,我赶来看看,顺便也找个人……”
鲍云凤道:“我那位十二郎?”
雷玉龙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找他。”
鲍云凤冷冷说道:“你来迟了一步,人家已经走了。”
雷玉龙哦的一声道:“是么?”周光扫向十里铺!
那红脸老者沉声说道:“进去看看去。”
那两个大汉增身离鞍而起,直扑十里铺掀帘走了进去,转眼又从十里铺里掠了出来,落在马前躬下身去。“禀少主,没人。”
雷玉龙双眉一扬。道:“这么说我真来迟了一步?”目光一凝,望着鲍云凤道:“我没想到鲍家妹子交上这么一个朋友……”“鲍云凤道:“是又怎么样?”
雷玉龙道:“鲍家妹子怎么老爱说这句话,我不是说了么,我敢把鲍家妹子怎么样?”一顿,接道:“鲍家妹子,听说你这位姓燕的朋友,有一身不俗的所学。”
鲍云凤道:“这你别问我,问间移雷家堡的那位有护法就知道了”
韩克用脸一红,倏又转白。
那高大红脸老者突然冷冷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路江湖的人哪有一个能保长胜不败的,鲍姑娘这位朋友走得嫌早了些,我特地赶来领教,没想到……”
那干瘪瘦老者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开了口:“只要请到鲍姑娘,你还愁没有机会领教鲍姑娘朋友的绝学么?”
说的是,高大红脸老者鞍上欠身,道:“多谢指点。”
雷玉龙一扬手,止住了身后的话,望着鲍云凤道:“鲍家妹子,这儿离雷家堡不远……”
鲍云凤道:“你想怎么样?”
雷玉龙道:“鲍家妹子怎么老爱这么说,我只是想请鲍家妹子到雷家堡住上几天,做几天客去。”
鲍云风冷然说道:“好意心领,我没空,下回再说吧。”
雷玉龙道:“鲍家妹子难得出来一趟,雷家堡近在咫尺……”
鲍云凤道:“就是在我眼前,我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敖老,走。”
车辕上老车把式敖光一声答应挥起了鞭,赶起马车直往前冲去。
那干瘪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高大红脸老者驰马越前,挥掌扣住了套车马的双辔头,那匹营车马立即被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鲍云凤险上变了色,冷叱说道:“雷玉龙,你这是算什么?”
雷玉龙淡然一笑道:“没别的,鲍家妹子,我这人好客,你不愿到我雷家堡去,我只有硬请了……”
转眼望向敖光,道:“敖光,你下来。”
敖光高坐车辕上没动,道:“雷少堡主叫赶车的下去,是什么意思?”
雷玉龙道:“我让你回鲍家报个信儿去,就说鲍姑娘让雷玉龙请走了”
敖光白眉一转,道:“少堡主如有所令谕,赶车的焉敢不遵。”
突然抖鞭而起,直向高大红脸老者那控辔右手腕抽去。
高大红胜老者浓眉双耸,叫一声:“大胆!”
韩克用冷笑越前,闪电探掌抓住鞭梢,沉腕一抖,喝道:“下来。”
敖光身形一震,人离了车辕飞起,直向马车左前方落去,他没有摔着,但是够难堪的,老眼暴睁,猛张,就要扑,鲍云凤忙开口喝道:“敖光,别动!”
敖光没动,鲍云凤接着说道:“既然雷少堡主有这么一番好意,我就到雷家堡去住几天好了,你带他们两个回去说一声。”
敖光威煞倏敛。欠身应道:“是,姑娘。”
雷玉龙笑了。“鲍家妹子要是早这么好说话,不就没事儿了么?”
离鞍腾起,直上车辕、坐稳、控缰、抖鞭喝道:“开道。”
干瘪瘦老者偕同韩克用、高大红脸老者,带着那两个大汉立即向来路驰去。
这里,雷玉龙调转车头。抖缰、鞍马,赶着马车跟了去,转眼间成了一个小黑点。
敖光眼看雷玉龙赶着马车去远,老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异样神色,这丝异样神色令人难以言喻。说不出那是什么。
一声“走”字,带着两个穿白裘的中年汉子往东驰去。
雷家堡的人走了。
鲍家的人也走了。
在那十里铺的后屋瓦面上冒起了一条人影,赫然是那位自称燕十二的小伙子,他皱着眉锋,像是在思索什么,旋即,他飞身惊起,越过十里铺的屋脊直落在大道上。踩着满地的泥泞,横过大路,往南边荒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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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雷家堡
天快黑暗了,阴沉的苍空显得更低,风也似乎比白天更刮大了许多。呼啸着掠过,像鬼哭,刮得老树那光秃秃的树枝直打哆嗦。
五骑开道,一辆马车驰抵了这连绵近百里,峻岭插天的山脉下,沿着山下的那条路走了一阵之后,忽然转进了一处山口里。
山口里,是条小狭长的谷地,谷地里也满是泥泞,还有那数不清的蹄印。
这谷地不是笔直的一条,带着点境蜒曲折,马车在这狭长的谷地里走没一盏菜工夫,谷地忽然开阔,眼前苍茫的一片暮色里,也呈现有两盏大灯。
这两盏大灯挂在一个石堡的大门口,挂得老高,要不是山挡着,几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座石堡的坐落处是一个圆形的谷地,石堡背依孤峰,面对那条长长的谷口,占地很广,不但宏伟,还带着慑人的阴森。
这座石堡的本身,硬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所砌成,在暮色里就像一尊静伏的巨兽,那两盏灯就像巨兽的眼,那高大的铁门也像极了巨兽的獠牙。
这时候,石堡的两扇门关闭着,当五人五骑导着马车快抵堡门的时候,两扇铁门豁然大开,五人五骑导着马车顺利的,一阵风般驰进了石堡。
石堡里,中间是一大片空地,石头砌成的屋子都分布在四周,靠里另有一片高墙跟一个石门,想必那通往后堡。
是,不错,五人五骑导着马车从石墙的那个门驰了进去,这时候再看,只一片石墙,前后的景象便绝然不同。
石墙后的这一半,就像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无所不备,而且都筑得美轮美奂,富丽堂皇,有九曲的雕栏小桥,有环回交错的画廊,有……一句话,较诸神仙府,王侯家毫不逊色。
这时候,在后堡的那一片空地上,背着手站着一个身穿皮饱,长眉细目,长髯五缕的瘦削老者,他的身旁站着两个大汉,右腕上却用布裹着,正是马武、马威兄弟俩。
马车还未停稳,那五人已然翻身下马,老远的便躬下身去,瘦削老者视如未见,两眼直望着那辆单套高篷马车。
马车直驰瘦削老者面前,把车停稳,雷玉龙跳下车含笑道:“爹,贵客请到了,好不容易啊。”
那瘦削老者锐利目光来回一扫,道:“哪一个呢?”
雷玉龙道:“我们迟到了一步,那小子走了。”
瘦削老者长后一轩,凝注车篷道:“请贵客下来吧。”
雷玉龙转身掀开车篷,道:“鲍家妹子,雷家堡到了,我爹在这儿接你呢,请下车吧。”
车里,易钗而弁,一身公子哥儿打扮的鲍云凤寒着脸,捧着两尊观音像纵出了车篷,她刚要下车,瘦削老者脸色陡然一变,突然抬手说道:“鲍侄女儿请等一等。”
鲍云凤抬眼望向瘦削老者。
瘦削老者转望雷玉龙道:“玉龙,送鲍姑娘回去。”
雷玉龙一怔,道:“怎么说,爹——”
瘦削老者冷然喝道:“我说送鲍姑娘回去。”
雷玉龙一脸诧异之色,但他不敢多问,迟疑了一下,转身登上了车辕,道:“蒙老,你三个护车,跟我去。”抖缰挥鞭,掉转车头驰了出去。
瘦削老者适时招手说道:“蒙二弟留下,蒲三弟跟克用去,路上要小心。”
那干瘪瘦老头儿没动,高大红脸老者跟韩克用上马跟了出去。
望着马车出了后堡,瘦削老者转望干瘪瘦老头儿道:“蒙二弟可看见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堡主是指鲍家丫头怀里那两尊……”
瘦削老者微一点头道:“克用、马武兄弟俩回来禀报,先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是他没错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您相信他还活着?”
瘦削老者道:“除了是他,谁有那么好的手艺,谁又会没事儿,尽雕观音像?”
干瘪瘦老头地道:“堡主,听说那小子不过廿来岁……”
瘦削老者道:“那或许是他的传人,我相信别人决没这么好的手艺……”一顿接问道:“那一个叫什么来着?”
干瘪瘦老头儿道:“燕十二,这名字够怪的,我不信……”
瘦削老者道:“燕十二,这个名字的确够怪的,似乎跟他也扯不上关系,只是,错非是他,别人教不出这么好的手艺。”
干瘪瘦老头儿道:“要照您这么说,鲍家这丫头怀着两尊玉观音到咱们堡里来,恐怕不是巧合。”
瘦削老者脸色一变,道:“不错,难道说他知道当年……”
锐利目光忽然一转,往左前方十来丈处,画廊尽头那暗处里扫去,那干瘪瘦老头儿似乎也很是机警。
用眼角余光跟着扫了过去,那儿一个黑影一闪而没。
瘦削老者淡然问道:“看见了吗?”干瘪瘦老头儿微一点头笑道:“看见了,是她。”
瘦削老者道:“蒙二弟可知道该怎么做了?”
干瘪瘦老头儿道:“我知道,跟堡主跟了这么多年,这一点心意还能猜不透么?”
瘦削老者道:“那么我把这件事儿交给你了!”
干瘪瘦老头儿躬下身去。“您放心,绝对错不了。”
瘦削老者道:“快去吧,别让她抢在前头,着了先鞭。”
干瘪瘦老头儿答应一声,转身而去,转眼间消失在后堡西边暗影里。
夜色很快的降临了,在这山谷里,夜色垂得要比外头更低,黑得也比外头更快,石堡里,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
在前堡与后堡之间,紧接着那片石墙,有一座矗立着的黑东西,顶头高出石堡周围的那道墙不少,少说也在二十丈以上,那是一座缭望塔,又像钟楼的建筑,也是一块块石头所初成。
在这建筑之下,有一个圆形的门,门半关着,透着灯光,藉着灯光看,门口站着两个手提雁翎刀的大汉。
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还用禁卫。
步履响动,从暗影里走出个人,直奔这塔一般的建筑,是个穿着朴素,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这位老太婆看上去年纪至少也在六十以上,可是绝没有一点龙钟老态,步履之间稳健轻快,尤甚于年轻人。
她左手提着一个木头盒子,到了那圆形门前右手一翻,掌心里托出一块黑黝黝两三寸见方之物,往那两个提刀大汉眼前一递,冷冷说道:“看清楚了,这是你们雷家堡的令牌。”两个提刀大汉往她掌心里看了一眼,随即一名大汉掀开了木盒盖子,木盒里,放着一个带盖儿的小磁坛子,边儿上还放着一个调羹儿,两个大汉一句话没说,盖上木盒缩回了手。
老太婆提着木盒进了圆形门,一边走还一边冷冷的嘟呢:“多少年了,每一回都得亮这劳什子,我都烦了……”
进门便是盘旋而上级级的石梯,墙上隔不远便是一盏灯,把石梯的每一阶照得清清楚楚。
老太婆拾级而上,拐过弯儿,她突然加快了步子,一溜烟般转了上去,转眼工夫之后,她停在一处,爬这么高,跑这么快,她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这地方,似乎是这座石头建筑的最高处,顶上尖尖的,一圈儿四个天窗,小得连头都伸不出去,别处没窗户,透气全靠那四个小天窗,眼间牢房似的。
这地方的摆设可不差,除了一围石墙有点不像样之外,其他的跟个大户人家的卧房没两样。这儿地方不大,可是,卧房里应该有的东西,这儿都有,真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迎面一张软榻上,一位绝色少女正拥被斜斜的倚在那儿,这位姑娘,年纪十八九,柳眉凤目,悬鼻樱口,美极。只是脸色苍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她太清瘦,但瘦不露骨,只显得身子很弱,看样子一阵风吹来能把地吹倒。
几上的灯,不住的摇晃着,那是从天窗里灌进来的风,这种天儿,在这透风的高处,这么弱的身子,难怪她要盖被子。
其实,在这种地方,清冷、枯寂、无聊,她除了在榻上躺着,拥被斜倚,她能干什么。
老太婆提着木盒上来,她大概是见惯了,倚在软榻上没动,只淡淡的说了句:“奶妈,又给我送吃的来了。”
老太婆把木盒往几上一放,掀开盖从里头端出那小瓷坛儿,一手调羹,一手持着瓷坛,往榻上一放,道:“姑娘,您先喝几口,我告诉您件喜讯儿!”
姑娘坐了起来,拉了拉被子道:“这么大了,哪能老让人喂,我自己喝吧。”
她接过了瓷坛跟调羹,纤纤玉手,白皙修长,指指晶莹,柔若无骨,她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问道:“奶妈,是什么喜讯儿?”
老太婆未语先一阵激动,道:“姑娘,玉观音出现了!”
姑娘一怔,停了调羹,圆睁凤目,急道:“玉观音出现了,真的?”
老太婆道:“这么大的事儿,我还敢骗您不成……”
姑娘忙又问道:“在哪儿?”
老太婆往下指了指,道:“就在下头。”
姑娘一下子又坐直了一些,道:“奶妈,你是说在雷家堡里?”
老太婆点了点头道:“就在这短命的贼窝里,我从那儿过,没想到让我看见了,我可有整整十年没看见它了,真是天可怜……”
老眼一红,泪光跟着出现在眼眶里,她拉袖子擦一擦,然后又道:“怕也是这般贼的报应到了……”
姑娘眨动了一下凤目,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奶妈,你是怎么看见的,是谁……”
老太婆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激动的情绪,道:“是这样的,姑娘,刚才我从后堡过,看见雷振南那老贼带着他那两个爪牙背着手站在后堡那块空地上,这种天儿,既没有雪景又没有月亮,他站在那儿干什么,我当时心里就动了疑,打算躲在暗影里多看看,我刚躲进暗影里。他那三个大爪牙,跟他那儿子赶着一辆马车驰进了后堡,马车停稳后,从车里出来个穿着男人衣裳的姑娘,听他们称她叫鲍姑娘,大概是当世三大家,河北鲍家姑娘,那两尊玉观音就抱在那位的姑娘怀里……”
姑娘静听至此,忍不住插口问道:“玉观音怎会抱在鲍家姑娘怀里,又怎么会是两尊?”
老太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玉观音没有错。”
“奶妈!”姑娘凝目问道:“世上玉观音可多的是,鲍家既是当世三大家之一,家里不会没有古玩玉器!”
老太婆摇摇头说道:“不,姑娘,这两尊玉观音跟别的观音像不一样,别人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而且这两尊玉观音的手艺,也是绝无仅有……”
姑娘道:“奶妈,天那么黑,你站得又不近—…。”
老太婆道:“姑娘,您忘了奶妈是个干什么的了,学武的哪一个没有一双锐利的眼,何况奶妈是个老练家子了。”
姑娘道:“这么说,你没有看错,确是跟咱们有关的那种玉观音?”
老太婆毅然点头说道:“绝不错,姑娘,要是错了,奶妈愿意把眼珠子挖出来。”
姑娘沉吟了一下道:“奶妈,这位鲍家姑娘现在呢?”
老太婆道:“对了,我忘了告诉您,鲍姑娘没下车就走了,是雷振南老贼让小贼把她送回去。”
“走了?”姑娘眉锋为之一皱,道:?这怎么办?我本想让你问问她,那两尊玉观音怎么来的,如今这……“一顿,话锋忽转,道:”奶妈,记得我到雷家堡来的时候才十岁,我只知道跟玉观音有很密切的关系,这也是你告诉我的,别的我一无所知,这件事究竟是……“老太婆脸上的神色有点异样,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当年您还小,我也不能告诉您那么多。其实,我也只知道当年家里遭了变故,夫人,还有您一个妹妹跟咱们失散了,咱们落在雷家堡,夫人跟二姑娘不知下落,没有音讯……”
姑娘截口说道:“这我知道,可是我不知当年家里究竟遭了什么变故?”
老太婆道:“就是遭了贼,抢人的贼。”
姑娘诧异的道:“抢人的贼?”
老太婆道:“咱们不是被老贼雷振南抢到雷家堡来了么?”
姑娘道:“这么说我娘跟我妹妹也是被人抢去了?”
“怕是。”老太婆微微点了点头:“可是就不知道她二位被什么人抢去了。”
姑娘道:“这么说雷振南该是我们的仇人?”
“不错,姑娘。”老太婆点头道:“他是咱们家不折不扣的仇人。”
姑娘沉吟一下道:“这我就不懂了,雷振南当年所以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目的,可是到如今已整整十年了,我也在他雷家堡长大了,他除了把我囚在这地方,不许任何人接近我之外,供我吃穿,简直把我待若上宾,怎么没见他对我怎么样啊?”
老太婆冷笑一声道:“这老贼岂会安着好心,也许还没有到时候呢!”
“还没有到时候?”姑娘道:“他究竟为了什么?有什么企图,你知道么?”
老太婆沉默了一下,道:“说真的,姑娘,我只知道他是咱们的仇人,还真不知道他把咱们抢到雷家堡来,一囚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姑娘呆了一呆道:“怎么,奶妈,你也不知道?”
老太婆苦笑道:“我当面也问过那老贼多少次,只是他不肯说。”
姑娘沉默了,半晌之后问道:“那么我跟这观音像……”
老太婆道:“我也只知道这玉观音像再现的时候,就是咱们脱困离开雷家堡的时候,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说:“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我跟这玉观音像究竟有什么关系?”
老太婆似乎有难言之隐,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姑娘,我不太知道。”
姑娘道:“那么我爹呢,我只听你说过我娘,我记得我也只见过我娘,却没有见过我爹,我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个干什么的?”
老太婆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只知道您刚记事儿的时候,老爷就没有跟夫人住在一起了……”
“怎么?”姑娘微微一怔,忙道:“我刚记事儿的时候,我爹就没有跟我娘住在一起了,为什么?”
老太婆脸色有点阴沉,道:“听说他们二位间的感情不大好……”
姑娘哦了一声道:“我爹跟我娘的感情不大好?”
“其实……”老太婆道:“姑娘,是老爷对夫人不好,起先,夫人一直是逆来顺受的,可是后来,也就是您刚记事儿的时候,夫人实在受不了,忍不住了,悲愤之下,就带着您跟二姑娘愤然离开老爷……”
姑娘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我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个干什么的?”
老太婆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怎么?”姑娘道:“你也不知道?”
老太婆道:“不瞒姑娘说,我是在夫人离开老爷之后才跟了夫人的。”
姑娘道:“那么,我娘没有跟你提过我爹么?”
老太婆道:“夫人告诉我的,也就是我刚才告诉姑娘的,夫人没多提一个字,所以,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姑娘皱了眉道:“那么我姓什么,你总该知道吧,我长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