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田萌
楔子
一个飘着细雪的冬日午后,岚山法轮寺的寂寥墓园里,一名瘦高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神情哀戚地伫立在一座新坟前。
男人约莫四十出头,但过度沉郁的神情却让他苍老了十岁。
少女低垂着脸,两行清泪不断从她娟秀而清丽的脸上滑落,然后一颗一颗地打在薄薄的雪地上。
在她年轻的脸庞上除了难掩的悲恸外,隐隐还有着一种愤懑的、不甘的、反抗的情绪。
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却已经体会了人情的冷暖以及世事的现实;慈爱母亲的离去对她来说,是一种伤痛、一种体认、一种对金钱的改观……要是有那一笔金额庞大的手术费,她不会年仅十五就失去慈母的呵护;要是有那一笔金额庞大的手术费,她家不会是现在这种四分五裂的景况:钱、钱、钱,都是钱。
在这个世界上,金钱是一切,它维系幸福、维系感情也维系人生。
没有钱的下场,她已经提早体验了;而她知道以后的日子,金钱会是她终生要追求的东西。
十五岁的她了解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拥有金钱,就能拥有幸福。
第一章
这是一家位于右京区,名为“舞香”的居酒屋店里头也为客人安排了京都传统的艺妓表演。
在这种泡沫经济的时代里,它却因为服务一流、价格公道而拥有了固定的客源。
舞香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日本舞老师所开设,今年已七十岁却精力充沛的她亲自打理店里大小杂务,当然也负责教导那些年轻女孩们舞艺。
在这里跳舞的女孩们都有一个“舞”宇开头的艺名,而当前最红、最受客人喜欢的就是名为“舞影”,芳龄二十五的吉原奈奈。
其实奈奈的舞艺平平,但因为店里全是一些过了气的艺妓,还有未成气候的小舞妓,于是舞艺不怎么样但容貌姣美,甚得人缘的她就成了店里的当红炸子鸡。
因为价钱平实,平时光顾舞香的不是一些下了班没处去的上班族,就是退休后闲着没事做的欧吉桑。
对于一心想钓金龟婿的奈奈来说,这里实在不是她该留下来的地方。
不过在舞香里没有像其他店里那种为争客人而勾心斗角的情事,舞妓之间的感情又相当融洽,所以即使有别家店曾私下想挖走奈奈,念旧的奈奈还是拒绝了。
在店里,奈奈“拜金”的事情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她的愿望是钓到一个有钱的金龟婿,但从来没有人泼她冷水或在背后说闲话。
虽然拜金,但她从不因金钱而出卖身体;她守身如玉,因为她认为那是钓金龟的最大筹码。
她不做暗事、不算计别人,有“好康”的也不会一个人独享。
因此,即使她是那么极度拜金的一个女人,大家还是觉得她拜得“可爱”、拜得“合理”、拜得“理所当然”。
下了妆,奈奈迅速换上她那一身钓金龟婿的“基本配备”——loewe的黑白条纹希腊式连身洋装,白色短袖开襟线衫、当季的高跟凉鞋、boxcalf系列硬壳黑色手提包、珍珠颈链、同款白金镶珍珠戒指……她这一身装备可是花了她省吃节用所存下来的一百万。
不过为了往后更多的一百万,她这一身花费还是有其投资必要的。
“舞影前辈,”店里刚来两个月的“舞菊”一代,突然在她肩上一拍,“你待会儿要去哪里啊?”
奈奈整整一头悉心卷过的浪漫发型,“我要去pub,听说常有一些有钱公子哥儿在那里流连。”
“噢,”美代睨着她,低声道,“想去钓金龟婿?”
她不以为意地一笑,“没错,这是我的人生目标。”
反正她拜金已不是秘密,别人说什么或怎么想,她一点都不在意。
美代忽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前辈,可以带我去吗?”
“好呀!”让身边的人都得到幸福,其实才是她拜金的主因,所以她非常乐意将这种“钓金龟”的机会与他人一起分享的。
“太好了,那我们走吧!”美代兴奋地拖着奈奈就往门外走去。
※※※
虽然已是凌晨三点钟,但在这家装潢的金碧辉煌的pub里还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舞池里挤满了疯狂扭动身躯的客人,而吧台边也坐了一排正在观望的人。
“吧台有位置!”因为乐声震耳,美代在奈奈耳边大喊着。
“不行。”奈奈果断地回绝,“我们另外找位子……”“为什么?”美代不解。如果要钓金龟,不是应该坐在最显眼的地方吗?
奈奈一叹,不知从何解释起。外行就是外行,跟她说了,她也未必明白。
坐在吧台是够显眼,但是一旦坐上了吧台就像是公开招揽,摆明了要钓男人似的。
想钓到像样、真正有钱公子是不能坐在吧台的,因为人家会认为你是个随便的女人,只会把你当成一夜情的最佳对象。
她不需要一夜情,而是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少奶奶。
“正经”的女人应该坐在不显眼的位置,像个纯粹来消磨时间的粉领族,或是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然后……等着像样的金龟婿上前来示好。
她拉着美代寻觅了个角边的位置坐下,“坐这里。”
美代不觉皱眉头,半开玩笑地夸道:“我知道前辈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钓到金龟了……”“嗯?”她微怔。
“你老是躲在角落,谁注意得到你呀?”美代似不屑的说。
奈奈撇唇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在这里,我们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谁才是真正的贵公子。”
她可不是乏人问津才会到现在还没钓到金龟,想追她的男人多得是,只是还没有人够得上她的标准。
那些想追她的男人不是有钱的丑男、肥男,就是仗着家世显赫、家财万贯而到处玩弄女人的家伙,虽说她是金钱至上,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挑。
她的对象就算不是什么俊男、帅哥,至少也要是个斯文少爷,长得不讨厌的那一种……两个钟头后,两人开始打呵欠,累得不行的美代终于举旗投降。
“好无趣唷!”她忍不住抱怨着,“原来钓金龟这么无聊啊!”
“这件事需要时间及体力,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就能成功的。”虽是这么说,上了八小时班的奈奈也是一脸倦容。
又过了十五分钟,奈奈终于承认一个事实,看来今天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既然没有收获,倒不如早早回家睡美容觉还来得实际些。
“我们走吧!”她站了起来。
美代又打了个呵欠,“太好了……”早知道会如此无趣,她就不来了。
※※※
一步出pub,一身名牌的奈奈就受到三名流氓似的男人注意。
他们交头接耳一番,迅速欺近奈奈和美代。
“漂亮的小姐……”其中一人挡住两人的去路。“去哪儿啊?”
一见眼前的男人一副流氓的模样,奈奈和美代倏地警戒起来。
“关你什么事?”说着,奈奈拉着美代就要转身。
不料一转身,她发现身后居然也站着两名不怀好意的壮汉。
她知道她们惹上麻烦了,但是她不能慌,因为美代已经吓得打哆嗦,如果连她也一脸惊恐,这三个男人就吃定她们了。
“做什么?”她力持声线平稳地说。
男人哈哈一笑,“没什么,最近手头比较紧,想问小姐你有没有一点钱帮忙一下。”
笑死人,他们居然跟一个住在破房子里,而且还要供养体弱多病的老父亲的女人拿钱?
为了身上这些“行头”,她已经穷得每天“厚颜无耻”地打包店里的伙食了,而这些人居然还要她“帮忙”?啐,她才是需要帮忙的人呢!
“我们没有钱。”她断然拒绝。
“别唬弄人了!”男人指着缩在一旁的美代说:“要是她没钱,我或许还相信,你会没钱?”
这时在她们身后的男人扯住她肩上的黑色手提包,“别以为我们出来混的就不懂什(奇*书*网整*理*提*供)么是名牌。”说着,他嘿嘿一笑,“这只boxcalf的手提包少说也要一二十万吧?”
陡地,奈奈情绪不觉紧张了起来。
该死!她居然遇到强盗,而且是非常识货的强盗。
“我真的没钱!”她身上穿戴的的确是名牌,但她身无分文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不信你自己看!”说着,她打开皮包“展示”。
男人夺过她的皮包,详细地检视着。
面纸、小化妆包、纸笔、两张千元钞票、还有几个铜板……“妈的!”男人失望地咒骂着,“什么都没有?”
他抽出里面的两千元,气极败坏地喝道,“你有没有藏在别的地方?!”
“没有啦!”她不耐地回应着,“不是告诉你们我没钱了吗?”
男人不屑地哼出鼻息,“亏你一身名牌,原来都是幌子。”
“搞不好她身上穿的都是假货!”另一人附和着。
“我看不是……”为首的男人捏起她骄傲的下巴,“你—定是那种在酒吧或舞厅里搞援交的粉领族,嘿嘿……睡你一次要花多少钱啊?”说着,他一脸邪狎地怪笑着。
被洗劫也就罢了,还出言讥讽她,甚至动手动脚地……她吉原奈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拿开你的脏手!”她猛地拨开他的手,大声谩骂着:“你们这些烂人,只会欺压我们这种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要钱的话不会去抢银行,干一票大票的吗?!没出息的东西!”
她的这一番话严重激怒了三人,“你说什么?你……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笨女人!”
话罢,三人凶恶地对她动起手脚来,而惊吓过度的美代只傻愣在一旁。
就在奈奈以为自己即将“横死街头”的当下,突然传来一声低哑沉稳却又冰冷无情的声音。
那三名流氓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身着黑衣黑裤,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暗处。因为背光,没有任何人看得清他的脸孔。
“没有你的事!”为首的男人一喝。
“不想死的话就走开!”另一名流氓附和助势着。
黑衣黑裤的男人疾如闪电地出拳,让那名流氓根本来不及反应。
没一会儿,就看那些流氓们被打得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就在他们缠斗在一起时,吓傻的美代突然清醒过来。
“前辈……”她拉住现在才吓傻的奈奈,“我们快走吧!”
“可是……”虽然看不清楚那黑衣男人的模样,但他利落的动作及鸶猛的男性气息却深深吸引了她。
不说别的,人家是为了她们而伸出援手,她们怎可以“趁乱脱逃”?
就在她看得出神之际,其中一名流氓突然向她扑了过来,“啊!”她尖叫一声,引来了那黑衣男人的注意。
那流氓拿出尖刀抵着她的脖子,威胁那名“骁勇善战”的黑衣男人。
“快住手,不然我就划花她的脸!”
一听对方要划花她的脸,奈奈是吓得花容失色。
开什么玩笑?这张脸及这副好身材可是她钓金龟的最佳利器,没有了美丽的脸蛋,光有好身材又有什么用?
“不要!”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那黑衣男人果然停下手来,趋前一步乍现在水银灯下。
“我又不认识她,她脸花了关我什么事?”他冷冷地说道,唇边还带着一丝毫不在乎的笑意。
“既然你不认识她,那你管什么闲事?”流氓见他不受胁迫,不觉有点慌张。
黑衣男人哼地一笑,“我只是手痒想找人练拳头。”
话落,他一个箭步上前,吓得那流氓连忙推开“不构成威胁”的奈奈,全力地迎战黑衣男人。
那黑衣男人一拳甩开流氓,突然欺近傻愣站着的奈奈,“还不走?!”他沉声一喝。
被他这么一吼,她忽地醒了过来。要死了,这个男人长得真是——好!
除了好,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他。
他有一张非常男性、线条也非常刚硬的脸孔,两道斜飞而浓黑的三角眉让他的脸部线条更为惊猛而强悍;他的眼睛像是养在海里的黑珍珠般炯亮,即使在这样的夜里,还是教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他身形高大、肩膀宽厚、双腿修长,动作却不因他的身形而显得迟缓,如果帮他配上一柄长刀,他简直就像是从历史课本里跳脱出来,活生生的战国时代武将。
倏地,她的心脏怦怦地急跳……
不,这是二十一世纪的日本,根本不会有什么“武将”,她摇晃着脑袋,眼睛不自觉地又看向了他。
为了自身安全,她应该马上离开这个“械斗现潮,但不知怎地,她就像是中了邪似的不肯离开,因话她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唉!你刚才为什么说我脸花了不关你的事?”难道他出手相助不是因为“正义感”之类的东西,而只是他手痒想打人?
他一脸惊异地望着她,在那一瞬,他眼底出现了一抹对她很感兴趣的光芒……“你……”他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女人,一般女人在这个时候不是该逃得远远的吗?她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有心情问他这种问题?
趋近看她时,他发现她是个肌肤白皙,面容姣美的年轻女人。她身上带着一种天生的傲气,一种不愿向世俗、向命运、向传统低头的傲气。
她的眉毛虽然秀气,但给人一种娇悍的感觉;她的眼睛虽然圆大,却一点都不觉柔和怯懦;她的唇紧抿着,像是不容许任何人侵人她的领域……那一秒钟,他心里涌现一股如万马奔腾般的急流,而那急流冲击了他的注意力及警觉——说时迟,那时快,那名手持尖刀的流氓突然朝他背后一刺。“唔!”他闷哼一记,转身便给那流氓狠狠地、致命地一拳。“找死!”
那流氓被他打的倒地不起,其他两名流氓则夹尾而逃。
看见他腰后淌着血,奈奈和美代都吓得尖叫。
“前辈,走啦!”这会儿,美代也管不着她愿不愿硬是拖着她转身就跑。
“他……他受伤了……”被拖着跑的奈奈还不放心地低喃。
美代死命地拉住她,“他不会死的啦!”说着,美代扯着她坐上了一部刚刚驶到的计程车。
一开车门,美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她推上了车,然后自己也飞快跳上计程车。“请到法轮寺中岛公园谢谢。”
※※※
虽然人已经坐在车上,奈奈的心思却还留在刚才的“凶杀地点”。
那个人为了她们而受伤,而她们竟在他受了伤的时候弃之不顾,这实在太没有道义了。“美代,”想着,她不觉怪起刚刚强拉她离开现场的美代,“我们不应该逃的。”
方才明明吓得腿软的美代竟在这时突然冷静起来,不,是“冷漠”、是“冷酷”起来。
“别傻了,前辈。”美代斜眼瞅着她,“像他们那种流氓,我们最好少理为妙。”
“我又没有要理那些流氓,我是说那个救我们的男人耶!”她语气中隐隐带着诘责。
美代哼地一笑,“拜托——前辈,那个人是流氓,你看不出来吗?”
“流氓?”她一震。
“穿那种衣服,那么会打架,说话又那么狠,他铁定是个流氓。”她挨近一脸质疑的奈奈,低声说:“像那种人,搞不好会狠狠敲我们一笔呢!”
“不……不会吧?”她半信半疑地问着。
“谁说不会?要是他向我们敲诈怎么办?再说前辈你不是一心想嫁人豪门吗?要是不小心跟流氓扯上关系,谁敢娶你进门啊?”美代越说越恐怖。
奈奈皱起眉头,“关系?我只是想……”她只是不想就这么逃掉而已,至少得送他去医院吧?
“想都别想!”美代打断了她,“前辈你一定要有‘忧患意识’,豪门对即将嫁进门的媳妇是非常严格的,连一点点鸡毛蒜皮的污点都不能有。”
“污点?”她蹙眉一笑,“这哪是污点?”这应该算是……美德才对?
“这当然是污点。”美代又说:“你想,要是你管他,你们就免不了会认识,要是你们认识了,哪怕只是一点点,都不能见容于豪门世家。”
“唔……”奈奈沉吟着,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美代见她有点动摇,紧接着又说:“要是你真有一天嫁进了豪门,而他却趁机来敲诈你,花钱是小事,坏名声才是大事呀!三思、三思。”
奈奈蹙着眉心,苦苦挣扎。其实美代说得不无道理,要是那男人真是流氓,那她嫁人豪门的人生计划就可能留下难以抹灭的败笔……不、不行!为了一个可能是流氓的男人而毁了前途,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就算他长得再好、再让她动心,他也可能只是一个流氓罢了。
“你说得是有理,”她幽幽地低诉,“不过……他如果死掉怎么办,”他被人捅了一刀,不知道会不会有事?如果他有什么意外,那她岂不是要抱着罪恶感过一辈子?
“唉唷,他不会死的啦!”美代有点烦地打发着。
“你怎么知道?”奈奈瘪瘪嘴,“他流了好多血耶!”
“如果他死了,明天你就会知道了啦!”美代不以为意地说。
“为什么?”她微愣。
美代打了个呵欠,微微合起眼睛,像是在暗示她别再打扰她“闭目养神”,“如果真有人死掉,报纸会登的。”说着,她完全闭上眼睛。
“美代,美代……”奈奈不死心地推推她,但美代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理她似的动也不动。
见她真的无动于衷,奈奈莫可奈何地一叹。
望向夜幕低垂的窗外,她心里沉甸甸地,像是被绑了一块铅块似的——※※※翌日是奈奈休假的日子,她依习惯睡到下午两点半,然后起床盥洗。
“奈奈,”见她起床,因为身体不好而长年在家休养的父亲便走了过来,“你想吃什么?”
她没精神地摇摇头,“没胃口。”
“是吗?那我到寺里去看看你妈妈。”自从因为身体虚弱而辞职后,吉原大辅的工作变成到墓地去陪老婆,也就是九年前去世的吉原妙子。
“噢……”虽然母亲去世已经十年,但只要提及过世的母亲,奈奈的眼眶还是不自觉地微湿。
目送着父亲瘦削的背影,她的心思有些飘离。
“妈妈,您要保佑爸爸身体健康唷!”她在心里喃喃祈祷。
待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她忽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穿上鞋,骑上单车,她立即到附近的商店买今天的报纸;然而翻遍了所有的报纸,她就是没看见关于昨晚的斗殴事件。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不禁如此安慰自己。
但是旋即,她又想一些黑社会电影的可怕情节。如果他被毁尸灭迹或是被弃尸荒野的话,那……那又该怎么办?
“唉,为什么就是无法将昨天的事情忘掉呢?难道只是因为他长得够让她心动,她就可以丢开自己嫁人豪门的计划吗?
不行!一嫁人豪门,当个衣食无忧且病了也不怕没钱看病的富家少奶奶,不是她的人生希望及终生目标吗?
算了,就像美代所说的那样把他忘了吧,他是个流氓、是个想敲诈她的流氓是个不人流、下三滥、卑鄙无耻、居心不良、“面美心恶”的流氓!
她一直不断地如此催眠自己。
第二章
位于左京区北白川地藏谷的日式豪华宅第外围,时时可见理着平头、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来回走动着。
在隐密内院中的一间房里,白川龙介赤裸着上身,精实的体格好不羡煞那些苦练肌肉,但不是练不出成果就是练出一身横向的人。
他腰围缠着白色纱布,像是受了伤似的。
“会长,”一名中年男人推开日式拉门,恭敬地跪在门口,“要不要给您准备吃的?”
他摇摇手,逐自望着窗外的景致。
“那几个人都找到了,会长想怎么处置?”
“放了,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够了,不必把事情搞大。”他想也不想地说。
他倒也不是不想计较,或是“慈悲为怀”,只是不想将事情扩大,他不想让所有人知道他白川龙介是何许人也。
“那老会长那里……”
“别让我父亲知道。”
“是。”那中年男人应声,“那我现在就去办。”
“唔。”他一点头,又自顾自地望向窗外。
中年男人拉上推门,起身离开。
白川龙介神情自若地望着窗外那株新绿的枫树,唇边不经意露出一记淡淡的笑意。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张沾了血迹的名片,“舞影?”他喃喃念着。
他的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悸动了吧?
她真是个很不一样的女人,至少绝不常见。她的眼神那么的强悍、那么的镇定,像是一个非常坚持,也很有想法的女人。只是“女人”这种“生物”,他有点厌了、倦了身处黑道,他所接触的女人全是一些特种营业场所的女人,她们对他的权势及财力比对他的人还有兴趣。
他也想过要安定下来,至少别教白川家后继无人;但是“娶妻求淑女”,依他的特殊身份想找到正经人家的女孩来当妻子,可真是困难重重。
寻常人家的女孩一见到他这种黑道大哥,是避之惟恐不及,更别提会主动接近他了。
因为这样,他的终身大事一拖再拖、一延再延,全因他找不到一个真正爱他,并不计较他黑道背景的女人。
在他二十多岁时,曾经爱上一个自东京来的女人,但在知道他是黑道时立刻就疏远了他,直到知道白川家在关西的势力是她难以想象的庞大后,又突然回头来找他。
他原以为她是因为爱他才回到他身边,没想到她是个超级拜金的女人,为的是他白川家的一切权势。
离开她之后,他对女人的观感完全改变,从此不愿再相信女人。
然而这样的他为什么在见了昨晚的“她”之后,心中又起波澜呢?
她是长得够漂亮,但是漂亮女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只要他愿意,不怕没一堆漂亮女人列队欢迎他。
只是……没有人能再掀起他内心情潮,他的心早巳像槁木死灰般。
她有什么能耐,居然能教他念念不忘?
是一见钟情吗?
哼,像他这种每天刀里来、血里去的黑道分子,居然相信一见钟情这种狗屁倒灶的东西?!
舞影?这是她的艺名还是花名?她是做什么的?现在的她倒勾起了他满怀的好奇。他该走一趟的,探探她是什么来历,顺便也问问她为什么在他为她受伤后,一溜烟地逃之夭夭——※※※每天到店里的途中,奈奈都会经过“野宫神社”,而每次经过,她也一定会诚心祈求。
野宫神社祭祀的是野宫大黑天,是传闻中求姻缘最灵验的寺庙;传说只要摸摸放在这里的龟灵石,愿望必能实现。
虽然奈奈摸了这么多年也没得到什么理想中的好姻缘,却还是对她的神力深信不疑。
她想,不是野宫大黑天不灵验,也不是龟灵石失灵,而是她们还没觅到一段真正适合她的姻缘。
“请赐给我一个好姻缘吧!”她依旧在龟灵石前虔拜。
转过身正欲离去之时,一张小纸条突然随着一阵清凉的微风飘到她跟前,然后停下。
“咦?”她好奇的捡起来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两个字——缘来。
缘来?这是什么意思?是指她的缘分已经到了吗?
她下意识四处张望,却见不到什么可疑的踪影。
怪了,这纸条怎会凭空出现呢?莫非是她的诚心感动了野宫大黑天?
大概是心理作用,在那一瞬间,她平静的心湖乍起涟漪……是了、是了,这一定是神明给她的提示。想着,她兴高采烈地踱出了神社。
或许……今天她的“真命天子”就会出现呢!
※※※
“舞影,舞影!”舞香老板娘匆匆地跑进化妆室,“你准备好了吗?”
“嗯,行了……”她在唇上点上最后一笔胭脂。
老板娘拉住她,“快,有位客人指定你跳舞呢!”
“谁?”她微怔。
“是新客人,还是个美男子,看起来很体面呢,”舞香老板娘高兴地说着。
一旁的其他舞妓们也跟着起哄,“舞影前辈,可能是你的爱慕者唷!”
“对呀、对呀,搞不好你这次真的要碰上豪门公子哥儿了。”大家都替她高兴,一点也没有吃味或戏谑的意味。
“快走吧!别让人家等太久。”舞香老板娘催着,拉着她就往外走。
奈奈的心思还有点飘忽,一时未能沉淀下来。
新客人?体面的美男子?爱慕者?缘来……这个不知名的新客人出现的时机相当微妙,让她不得不想起今天在神社捡到的纸条。
真是这样吗?她的真命天子、豪门贵公子就要出现在她面前了吗?
就在她暗忖着的时候,她已经随着老板娘来到“舞之间”的门外了。
“客人,舞影来了。”拉开纸门,乐师和那名新客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我是舞影,请多多指教。”奈奈在门口深深一鞠躬,步履款款地踏进舞之间。抬起头,她觑清了这位新客人……“啊!”她尖叫一声。
一身黑衣黑裤、锐利的目光、深不可测的沉静微笑……他不是前天晚上那个“行侠仗义”却被刺了一刀的陌生人?
他就是指名要她跳舞的新客人,他……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跳舞,又怎么知道她就是舞影的?
难道真如美代那“乌鸦嘴”所说——他是个想趁机敲诈她们的流氓?!
“小姐,可以开始了。”从她惊愕的眼神中,他知道她已经认出他。
“是。”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她隐隐明白他不只是来看她跳舞那么简单。
完了,看来她这次真是惹上大麻烦了。
乐师以三味线弹奏着她所熟悉的乐曲,而她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跳舞。
他那一双如鹰集般锐利的眼睛不停盯视着她,仿佛她是他囊中之物、笼中之鸟似的。
在跳舞的过程中,她不断猜测着他的真正目的。
他想兴师问罪?因为她们弃他而逃。
他想趁机敲诈?因为他是个不人流的流氓。
他想跟她纠缠不清?因为他是个好色之徒。
他想……天呀!光是想象,她就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什么缘来嘛?这根本是“孽来”、是“祸来”!
唔……野宫大黑天到底在开什么玩笑?不赐给她一段好姻缘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赏她一个大灾难。
好不容易跳完了舞,她急着要跟随乐师离去。
“舞影小姐,请留下来喝一杯。”白川龙介“面带微笑”的唤住她。
虽然卖艺不卖身,但为客人跳舞、陪客人喝杯水酒就是她们艺妓的工作。
尽管心里百般不愿、满腹不安,可她依然是停下了脚步。“是。”她跪坐下来,将头压得低低的。
“嗯……请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不晓得他为什么知道她叫舞影,又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工作。
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中摸出一张沾血的名片,“这是我在现场捡到的。”
见到那张沾血的名片,奈奈不觉有点心惊。
一定是那几个流氓翻她皮包时掉落在现场的,可恶!
他倒了杯温过的清酒给她,脸上既不见愠色,也没有一点阴狠的气息。“你们跑得很快。”他淡淡地说。
“呃?”奈奈一时没意会过来。
“我是说那天你们跑得很快。”他露出了一记耐人寻味的笑。
她愁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果然是为了那天的事而来,完了,要是他真像美代所言是为了敲诈一笔更大的金额而出手相救的话,那……天呀!她上哪儿去找钱?!
“我……我不是有意的。”她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每当她想拒绝男客的邀请,或不想搭理某些人又不想得罪他们时,就会使出这千娇百媚、楚楚可怜的绝招。
通常男人都吃她这一套,因此这招也就屡试不爽、万试万灵。
“在那种情况下……”他突然欺身向前,近近地睬着她,“你们不是应该送我这个救命恩人上医院才对吗?”
她不敢直视他,但他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笑脸还是映人了她惶惑的眼帘。
“对不起,我……我们太害怕了。”她相信只要再表现得更有诚意、更娇弱可怜,他一定会就此作罢。
他—笑,“我倒不觉得你有多害怕。”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可恶,这家伙居然不吃她这套?!看(奇*书*网整*理*提*供)来他是存心来邀功敲诈的。
看他长得人模人样,原来跟那几个在街上到处闲晃并要胁弱者的流氓也没两样!哼,流氓就是流氓,就算长得迷死人不偿命,他依旧还是流氓。
“你想怎样?!”发现他很不上道后,她立刻板起脸孔来,“想敲诈我吗?”
“敲诈你?”他一顿,原来她以为他是来趁机敲诈的。
笑话!他可不是专搞这种不入流赚钱方法的三流混混。再说,钱他比谁都多,不需要跟她这种小舞妓要。不过既然她以为他是来跟她敲诈,那么他就陪她玩玩吧!
因为……这或许是他们维持“不是关系的关系”的方式。
“你能给我多少?”他一脸兴味地睨着她。
她一怔。多少?她连吃饭都快要成为问题了。
不,像他们这种流氓,你要是满足了他一次,他就会跟你要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他们会像吸血虫似的吸干你、榨干你,甚至要你成为他们的禁脔……绝不!她的梦想是嫁人豪门,怎么可以让这种流氓毁了她一生?!
思忖的当儿,她想到了一个“超级好”的退敌方法,那就是——搬出一个吓死流氓的“大流氓”。
因为在这里的客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因此她曾听某位客人提起过“关西联合”的事情。
据说整个关西的黑道几乎都是受命于“关西联合”,而他们的会长就住在京都。如果搬出这号人物,眼前这个“流氓”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告诉你,少来惹我,不然我会要你死得很难看。”她摆出一副“大姐头”的凶狠架势。
白川龙介撇唇一笑,“噢?”他就知道她不是个娇弱的女人。
“我认识关西联合的白川会长,要是你敢来惹我,我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他微怔。“你认识白川会长?”
不知她认识的是“老”的那一个,还是“年轻”的那一个?
“怎样?怕了吧?!”见他怔愣着,她得意地笑道。
其实他哪是怕了,他只是惊讶她居然敢编出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谎话。
瞅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他拼命憋着笑。
奈奈站起来,一脸冷傲地瞪着他,“像你这种三流的臭流氓,最好赶快离开本小姐的视线!”话罢,她转身离开了枫之间。
白川龙介睇着她曼妙的背影翩然离去,唇边澜起一抹高深的笑意。
在他面前耍狠的女人,她还是第一个。
“有趣!”他终于发现一个可以引起他兴趣的女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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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代!”一进入化妆室,奈奈就一脸紧张地抓着美代,“惨了!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