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裴兰水眸一转,才发觉她方才那席话连王爷也听得凝神专注,再瞟向身旁的玄骥,只见他一脸莫测高深,不发一语的直瞅着自己。
看什么?伪装的浓眉一挑,裴兰无声的反问。
就见玄骥笑而不答,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真是讨厌。
听完裴兰所说,福晋更是宽心许多,“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拜访这位毛叔?”
“就今天,待会儿吧!”皇阿玛允她的时间有限,当然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坏了她的好事。
“今天!?”玄骥一直以为自己的额娘已经够性急了,没想到这小子竟比额娘还要性急。“昨日我怎么没听你提起?”事出突然,他什么也来不及准备,要如何成行?
“你又没问,我何必主动提起?”况且这主意还是她刚刚才打算好的,要她从何说起?
看这小子态度如此狂妄,玄骥不由得发了火,正打算开口好好训他一顿时——福晋见自己的孩子就要发飙,赶紧挡在他前面开口:“好,赶紧出发的好。”
“额娘……”玄骥万万想不到连自己的额娘也跟着这小子一起起哄,难道她老人家都没想到豫亲王府就只剩个空壳,外表光鲜,里头却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哪来的银两跟人家做买卖?
看自己的儿子气急败坏的神情,福晋心里当然有几分底,知晓他在顾虑些什么。
为此,她只好厚着脸皮再开口问:“呃……裴兰,我有个问题对你来说可能失礼一些,还望你海涵,不要与我这个老人家计较才好。”
“福晋心里若还有疑问,尽管开口就是。”
“裴兰,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一眼就可以看出我们家徒四壁,实在拿不出什么银两做买卖,所以……”
话听到此,聪明人一定能懂;裴兰不笨,再加上福晋那局促不安的神色,她立即心领神会,“这问题我昨日已经跟玄骥兄讨论过,福晋只管宽心,不用多虑。”
“我不要!”昨日所约定之事,玄骥不曾当真,这种占尽别人便宜的小人行径,他不屑为之。
听他怒喊不要,裴兰了悟的一笑,心忖:玄骥这人倒有几分可取,人虽穷,还穷得有几分志气。
不错!这样的人挺值得帮忙,况且帮他等于是在帮自己,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想来玄骥兄心里顾虑的该是怕占裴兰的便宜吧!”
一句话道破在场所有人的心思,玄骥听了是满脸的不自在,豫亲王则羞愧的低头不语,老福晋更是一脸的沮丧。
看他一家人的脸色,裴兰先绽放出一抹安抚的微笑,跟着才开口:“其实这事玄骥兄真是多虑了!说穿了,裴兰也同你一般身无分文,能帮的不过是在下的一点薄面,与朋友间的诚信罢了!”
一番话下来,两位老人家的神色便见好了许多,可那最重要的人却依旧是一脸犹豫。
“玄骥兄该没忘记,裴兰所做的一切并非全为了帮你。”这句话能听到的只有他与她二人。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霎时将玄骥心里的疙瘩完全除去。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裴兰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位身分娇贵的琉璃公主呢?
他帮他重振豫亲王府往昔雄风,而他则答应自愿放弃与皇族公主的联姻之约,这是两厢情愿的条件交换,谁也不吃亏的,不是吗?
那他又何必再为此事耿耿于怀?
对吧!
第3章(1)
“毛叔本名华铁毛,他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魁梧雄壮,嗓门特大,为人更是爽朗且不拘小节,待人以诚,可说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所以,待会儿你见着他时,表现毋需过于拘谨,更别把官场上那一套拿出来在他面前耍弄,一切但求自然就好,知道吗?”
在裴兰与玄骥两人踏入华府大厅,等候仆人进去通知毛叔有客来访的空档,裴兰赶紧把毛叔的喜好与性情详细告知予他知晓,就希望能帮他留给毛叔一个良好的印象。
“知道了。”不亢不卑向来是他待人的态度,这点哪还需他再来费心叮咛?真把他给看轻了不成。
知道才怪!以他那副对人爱理不理的倨傲态度,连她都无法忍受了,更别说毛叔那个怪人。
可她也懒得多费唇舌,再去纠正他的态度。
管他是好是坏,总之她该说的已经全都对他说得一清二楚了,是福是祸,一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就在裴兰与玄骥两人相对无语,气氛越见紧绷时,倏地传来一道极为浑厚豪爽的笑声。
笑声由远而近,跟着出现的是一位高头大马、身材魁梧的中老年人。
玄骥看到这老人出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裴兰对他的形容还真是恰如其分。
只见他一看到裴兰,一张豪气的嘴笑得更开更大,长腿一跨,三两步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跟着大掌往她纤弱的肩膀一拍,笑得更是夸张。
他笑得开怀,裴兰却痛得龇牙咧嘴,连一旁的玄骥看了也不免替他担忧,担心他纤弱的肩膀承受不住老人粗鲁的一掌。
“你这小丫——”
肩膀被拍的痛处才稍稍退去,裴兰又听这粗心的老人差点泄了自己的底,赶紧打断他的话道:“毛叔,我俩算是旧识,有啥贴心话可以待会儿再聊,你可千万别怠忽了我这‘小子’今日为你带来的贵客啊!”她有心强调“小子”二字,意在提醒他小心言词,切莫泄漏了她的真实身分,还不忘边眨眼对他示意,就希望他能看得懂、听得分明。
没错!毛叔是她所有朋友中唯一知晓她真实身分的,更是提供她伪装道具的幕后藏镜人。
总而言之,裴兰在他老人家面前是没有任何秘密的,只因他实在太过精明,才刚认识就一眼识破她女儿家的身分,害得她想狡辩也无能。
“喔……”看这丫头猛眨着眼,华铁毛初时还不能领会,等看清楚她身旁还站着另一个年轻人,他方才顿悟。“有贵客在啊!华某失礼了。”
“毛叔,您客气了。”玄骥话虽说得极为平静,可心里却充满疑虑,只因方才这老人一时的口误。
小丫……丫什么?鸭子还是丫头?
鸭子这答案,玄骥很直接就把它给否决掉,只因他看得出裴兰与那毛叔之间的情谊深厚,老人家绝不可能把如此不雅的称号冠在他身上才是。
若是丫头呢?倘若真是,那是否意味着裴兰实际上是个女人的事实?
因为这份疑虑,玄骥忍不住多瞟了那黑脸小子几眼。
正与毛叔忙着窃窃私语的他,乍然一看,实在无几分姿色,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只有“黑”这个字。
可若仔细观察她的五官,玄骥方才发现,这黑脸小子……喔,不!该说她是个黑脸姑娘,长得可真美呢!
她脸上的肌肤虽黑似煤炭,却掩不住她那张娇俏有形的鹅蛋脸;翦水似的秋瞳,恍如一池幽深的潭水,眨呀眨的泛起粼粼波光;鼻子高挺有型,带有她性子的倨傲与倔强;那抹朱唇虽未沾染任何颜料,却红嫩得恍如熟透的樱桃。
原来这女人的姿容堪称绝色,若不是方才毛叔口快,自己可能就要错过这样一个美娇娘了。
她竟是个女人,裴兰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这事实给玄骥无比的震撼,他想起昨日与今日跟她相处的种种,她的慧黠、她的精敏、她的倔强与倨傲、她答辩无碍的口才,哈!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对了!她曾说她与琉璃公主交情甚笃,难道她与琉璃公主是亲密的手帕交?倘若是,那琉璃公主呢?她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琉璃公主能与这样的女人结为闺中密友,想来她的性子应该不如外界所传那般不堪才是。
就在玄骥想得出神之际,耳旁倏忽传来——“玄骥兄,玄骥兄!”
“嗄?啥事?”猛然惊醒的玄骥带着一脸的迷糊问。
“你到底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连我在叫你也听不见。”真是!这男人也未免太漫不经心,竟选在这重要的时刻魂不守舍,当真是不知长进。
“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一时失了神,没听到你在说什么,能否请你再说一遍,我保证仔细倾听。”没错!他的推断果然没错!裴兰果真是个女人。
且看她那嗔怒的神情,既娇又俏,娇俏中又隐有几分媚态,试问一个男人怎可能有这样的表情?
就是这样的表情,让玄骥更能肯定她女儿家的身分,只是表面上他依旧不动声色,怕吓走这唯一了解琉璃公主的女人。
喝!听听,那身分尊贵、性情高傲的贝勒爷竟开口跟她道歉!这种事可不容易发生,因此,裴兰不得不原谅他方才的错误。“我说,毛叔已经答应让我们先拿货,等卖完了货再来跟他清帐;所以,现下我们可以动手搬货了。”
“当真?”玄骥惊喜的问。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大可自己去问毛叔。”
玄骥无言,只是眼神疑惑的瞟向那满脸笑容的老人家,得到他一个承诺的点头后,他赶紧欺身向前,双手抱拳开口道:“玄骥在此感谢毛叔对在下的信任。”
“错!我华铁毛与你并无交情,哪谈得上信任二字,今日之所以破例答应,完全是看在兰小子与老夫交情的份上。”这原因只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中之二嘛……在与裴兰一番密谈后,毛叔对眼前这位俊逸少年的身分也知道不少。
他知道他乃豫亲王府的玄骥贝勒,还知晓他正是当今皇帝钦点予琉璃公主的准额驸,而裴兰之所以带他来此的目的,他也一清二楚。
就因他身分特别,毛叔忍不住多看他几眼,瞧他英姿飒爽、挺拔俊逸,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越看毛叔心里越觉得他与裴兰真是天生一对。
可这两人,一个是一心忙着拒婚,一个是迷糊得不知对方是谁,可真把毛叔给急坏了,就怕他们双双错失了彼此;为了帮他们一把,他才肯破例答应裴兰的要求。
“经毛叔这么一说,玄骥可得跟裴兰说声谢谢才成。”
“甭谢了!别忘了我俩现在的关系可是唇齿相依、鱼水共生;唇亡齿寒、水枯鱼死,帮你也等于在帮我自己,只要你在事成之后别忘了我俩之间的协议即可。”说到底,她依旧不忘自己最初的目的。
“是……”吗?这点,玄骥可不敢再如当初一般肯定了。
此时他心里存有两个想法,一个是探知眼前这女人的想法,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另外一个则是对琉璃公主的好奇,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才有幸结交眼前这行径大胆、心思细密的女子。
不过眼前这些都不急,玄骥自信早晚有一天会厘清所有疑虑,只要他有这个心,就不可能会有放弃的一天。
常言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两分无赖是扬州。
“扬一益二”这是唐时留下的谚语,意味扬州与益州的繁华,可说是全国大都会中排名数一数二的。
扬州不只是个不夜城,更是个奢华的地方,该地聚集不少商贾名流,盐、粮、缎、丝绸……举凡吃的、用的一应俱全,只要你说得出名字,它全都应有尽有。
载着一车稀奇珍玩,玄骥与裴兰欲往何处?
想也知道,定然是往最热闹繁华的都市去。
京城虽也是个不错的地点,可因为两人心中各有顾虑,更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不得不舍近求远,辛苦的雇些人手再加上两人亲自上阵,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前往扬州。
“裴兰,你觉得毛叔介绍的那人真的值得信赖吗?”玄骥虽是官家子弟,却不是一只坐井观天的四脚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人虽是毛叔介绍的,可兹事体大,他不得不防。
“崇晔这人我曾与他见过一面,可他心思难测,见人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我也摸不着他的底细。”这是实话,另外裴兰没说出口的是她对那人的感觉实在不怎么舒服就是。
可在地不熟、人面不广的情况下,他们唯一能委托的也只有崇晔这个人而已,要不还能如何?
“听毛叔提起,那崇晔世居扬州,你怎会与他见过面?”
跟裴兰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玄骥总在言语间探问她的底细,经由多日的努力后,他已然能推敲出她是个固执、倔强,还有几分愤世嫉俗的奇异女子。
她虽聪慧、反应机灵,可依旧是个不识人心险恶的纯真女子;她也许比一般闺女多懂一些世情,也许比一般的书呆多识几分真理,却依旧不够透彻。
简单一点的说法就是她依旧摆脱不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形象;若真要深究,只能说是她的胆子比人大些、好奇心比人多些,这样的她应该少有踏出京城的机会才是。
那么她又是在什么样的因缘际会下来到扬州,见过那名唤崇晔的男子呢?
第3章(2)
“我跟毛叔一起到扬州谈生意时见过他一面。”提起那次的经验,裴兰还真是欷吁不已。
那一行,可是她千拜托万拜托,毛叔才勉强同意的;还让她跟皇阿玛闹得颇不愉快;也是因为那次远行,皇阿玛才毅然决然的决定帮她找个额驸,好替他约束她狂野不羁的举止。
跟着才会有今日的局面,你说,她能不感叹吗?
“原来你是跟着毛叔一起过来的啊!”这答案,玄骥早该猜得出来才是,却因一时大意而忽略了它。“那对扬州这地方,你该有几分熟悉才是,看来此行还得多仰仗你了。”
“哈哈,当然、当然!有我裴兰,万事搞定,你大可宽心。”
看她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玄骥只得强压下一些事实不说,不忍扫她的兴。
其实在一年前,玄骥曾受四皇子胤祯之托,前来扬州替他办些事情,他不只熟悉扬州的路径,对扬州地方的官府也熟稔得很,另外他也有幸结交了不少该地的仕绅名流。
为什么不提?为何不忍扫她的兴致?攒眉细思,难道就为了对她的那份欣赏吗?欣赏她的机灵、佩服她聪灵慧黠的机智、心折她那份无人能及的大胆与好奇?
想想,也许真是因为这份心意吧!
当玄骥与裴兰两人踏入扬州城时,随即商议先找间客栈安身,等一切安置妥当之后,再拜访崇晔。
“浩宾阁”,听说是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它闻名的不只是精致的膳食,客房的雅致更是闻名遐迩;因此,两人决定住进这间客栈。
当晚,两人相偕同下楼用膳,席间——
“我考虑再三,决定明日就先去拜访那位名叫崇晔的商人,不过我们先别急着下定论,先仔细观察此人是否可靠后再来作决定,这个法子你觉得如何?”
玄骥当然可以独断独行,可他也了解,以裴兰的性子,对她太过霸道只会适得其反,引发她的反感,到头来反而误事。
考虑周详后,玄骥决定还是先征询她的意见,再来作决定。
这是为大体着想,同时也是对她的尊重,和他对她能力的肯定。
裴兰先咽下满口的美食,方才开口:“你说的正是我的想法,既然我俩意见相同,那就这么办吧!今夜我先草拟一份货单,明日我俩再带着这份货单前去拜访。”
“货单?有需要吗?”不曾涉足商场的玄骥,对货单两字实在不怎么认识。
“相信我,绝对需要。”曾跟毛叔走一趟的裴兰,对商场的规矩可有几分认识,她笃定自己的作法绝对没错。
“既然你如此有自信,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听到拜托两字,裴兰一双眼睛倏地瞪大一倍,她一脸怀疑,直瞅着面前的玄骥开口问:“我发觉你最近对我的态度改变很多,几乎不像我初时认识的那个人了,为什么?”这情况她早有所觉,只是一直没机会问出口罢了。
今夜时间允许,又不会有人突然出现打扰,裴兰若再不问,可真的要憋死自己了。
“有吗?”事实上是有的,玄骥自己也知道,只是他不想对她吐实罢了!
从知道她是个女儿家开始,他对她除了好奇外,还多了一份敬重;红粉知己不少的他,却从没遇过如她这般奇特的女子,若不是他还不能确定能否推掉与琉璃公主这桩婚事,也许他会决定娶她为妻。
“有。”裴兰笃定的回答,一双水眸更是直直的凝视着他,犀利的眼神就像要看透他的内心一般。“别想骗我,我不蠢也不笨,不是你三言两语、装疯卖傻就得以蒙混过去的。”
裴兰精敏慧黠,玄骥同样也不笨,才眨眼的功夫他已然想到可以应付她的理由,“我俩不是合伙人吗?既是合伙人,何必整天针锋相对,闹得两人都不愉快,对吧?”
“就为了这个理由?”裴兰还是不怎么相信,却又提不出任何的反驳,只因他的理由实在用的太过于光明正大了。
“当然。”肯定的语气再加上坚决的点点头,颇具说服力,只是他依旧不忘耍弄她,“除了这点以外,你认为还能有些什么理由说得过去?”
“也许吧!”不知为什么,裴兰心里总隐约感觉有一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算了!就当它是吧!吃饭、吃饭。”不想了,再想下去不过是庸人自扰,还是吃饭要紧。
就在裴兰忙着埋头苦干之时,玄骥双眼中闪过一丝丝的诡谲神采,乍然若现,但才不过是须臾之间,根本没让人有察觉的余地。
人说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好巧不巧,就在玄骥与裴兰拜访崇晔的当日,崇府正好在大宴宾客。
诸贾为会,率以赀为差。上贾据上座,中贾次之,下贾侍侧。
商贾以货单定座席的习性,让身为官家子弟的玄骥还真开了一次眼界,直到此刻,他方才领悟裴兰所拟的那张货单的妙用之处。
由于毛叔所提供给他们的净是一些国内少见的珍奇古玩,所以很幸运的裴兰与玄骥安排到的座席正巧紧临着主人。
这样的安排有好有坏。
好的是他们方便观察崇晔的言行举止,但同样的在主人家的眼睛里,他们也无所遁形。
乍然一看,场面的浩大还真让人瞠目结舌,与会嘉宾更是形形色色,富贾巨商也就不用说了,文人学士、官绅名流比比皆是,几乎可说各行各业全都齐聚一堂,共襄盛举。
丝竹之声响彻整座厅堂,中间娉婷美妙的歌女献舞献技,安排这样的筵席就是连一般王侯将相也少有与之匹敌的能力,裴兰见此光景,不由摇头兴叹。
自古男子多风流,这话当真不假。看所有在场男宾,每个不都坐拥美女,醇酒一杯接着一杯猛灌下肚,她心忖:难道这些男人全都不懂酒是穿肠毒药,美人能让英雄气短的道理吗?
反过头来,裴兰双眼转向身旁的玄骥,这一眼,可差点让她气晕过去,她万万也没想到原来他也跟一般凡夫俗子同一个丑样。
左拥西施,右抱貂蝉,一副自以为潇洒不羁的恶心模样,当真让她气闷不已,差点克制不住把自己面前的酒全数泼往他身上算了!
不气、不气,裴兰无暇自问自己怒从何来,只一心忙着压抑心里的怒气,到最后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索性撇过头朝着主人崇晔的方向望去。
他在看她?为什么?那深邃的眼光,那诡谲的神采,在在要胁着她,让裴兰禁不住有些忐忑。
可想了想,自己又没做些什么亏心事,难道还怕他不成?
哼!他要看,她同样也可以看,干脆就来跟他比比看谁的眼睛大算了!
就这样,裴兰瞪着眼睛直瞧他,崇晔同样也不转移自己的视线,心思各异,这举止看似十分无聊,实际却是场意气之争。
第4章(1)
裴兰在忙,玄骥又在做些什么?
外表上,他如同一般宾客一般,与女人调情、喝酒取乐,实则他正暗中观察四周的一切。
逢迎拍马,暗中较劲,商人那“有利则趋,无利则止”的职业习性,正一幕幕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眼前。
官场若是黑暗的,商场上则以金钱现实挂帅。
难怪古有人言,“拐子有钱,走歪步合款;哑巴有钱,打手势好看。”真应验了句“钱是好汉”之说。
觥筹交错的奢靡气氛容易让人堕落,虚与委蛇、唯利是图的嘴脸看多了实在令人生厌。
与眼前这极尽虚伪的一切相比,玄骥反倒感觉裴兰的多怒、多嗔来得可爱许多。
头一摆,双眼凝注,玄骥直觉的想寻身旁那朵浊流中的清莲。谁知,这一眼竟让他心绪起了巨大的波涛。
这女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就算真要观察崇晔,也毋需这样光明正大的盯着人家直瞧啊!
他们这样到底算些什么?眉目传情吗?想到这四个字,玄骥心里顿起一股无明火,狂燃的怒焰一发不可收拾,按捺不住的玄骥嘴一张,正欲打破他们之间弥漫的微妙气氛时——
“哎呀!这不是玄骥贝勒吗?下官老远望来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认错了人呢,走近一瞧才知……果真无误。”
一声贝勒爷把玄骥真实的身分当场披露,同时也拉回裴兰的注意力。
熟人吗?裴兰暗中眼神一使,向玄骥提出疑问。
是的。玄骥同样以眼神回应。
这位醉眼迷茫,脚步虚浮的官吏,正是玄骥去年前来扬州办事时,不幸认识的“熟人”。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遇到玄骥认识的熟人,这下应该怎办呢?裴兰心急如焚的思忖着。
临危之时,她想起自己当初对玄骥所下的承诺,干脆站起身,“呃……玄骥贝勒是特地陪草民来扬州谈场生意的。”裴兰的这番话本是想平息四周因玄骥真实身分而起的喧哗,可有用吗?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连主人崇晔都给惊动了,更别提在场的众位宾客。
只见崇晔凝着一张平静无波的脸,一步步往她二人的方向迈进,“这里对贝勒爷您来说,可能稍嫌吵了点,崇某人大胆,敢请贝勒爷您移驾偏厅一叙,如何?”
识人好坏一向但凭自己直觉的裴兰,对崇晔的感觉依旧如昔,理所当然对他这突兀的邀请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可今天作主的不是她,人家邀请的也非是她,眼神一睐,她干脆把决定权丢给同样一脸平静的玄骥。
不入虎岤焉得虎子,纵然这崇晔眼神不正,但为人是好是坏无从得知,玄骥还是大胆的决定闯他一闯,“既然是主人当面亲口邀约,本贝勒若是拒绝了,岂不辜负主人一番美意?”
意思就是说跟他一起走罗!
好吧!
裴兰心忖,她既然是跟玄骥一起来的,跟他同进退也理所当然。
就算等在他们前头的是龙潭虎岤、森罗地狱,裴兰决定义无反顾、满腔义气誓死跟随到底。
这譬喻……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贝勒爷您请坐,这位小兄弟你也请。”
三人落座之后,现场又是一片寂静,主人不开口,身为客人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个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他看我,你又看他,看来看去,没完没了。
到最后,聪明有余,耐心不足的裴兰终于率先开口,打破这要命的沉寂,“你带我们进来,总不会就为了观赏我与他的长相吧?”这人的举止实在太让人难以理解。
有话说,方才在筵席上他尽可畅所欲言,就算真出言不逊,满堂宾客也没人敢出面纠正主人家的过失。
玄骥虽贵为贝勒爷,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就算有胆在言语之间激怒了他,贝勒爷也拿他莫可奈何啊!
综观以上各点,崇晔此举可算是画蛇添足,更是诡谲莫名。
“当然不是。”对她的伪装,崇晔是一目了然,他若有深意的笑着,眼神更是邪肆直接,就像在告诉她,我能一眼识破你的伪装,“两位一踏入崇某府宅,崇某就约略能感觉出两位出身定然不凡,在你们身上崇某闻不到属于商人所有的铜臭味,更不像一般的文人学士。果不其然,贝勒爷尊贵的身分证实了崇某的眼光,只是不知贝勒爷驾临寒舍,有何赐教?”
在那双犀利的眼眸逼视之下,裴兰一颗心可忐忑得很,她想逃避更不想直接面对他,可迫于时势,她不想也不行,只因她与玄骥曾有的协议,“贝勒爷是裴兰的至友,裴兰则是毛叔介绍来的。
毛叔说你在扬州这地方人面甚广,想谈生意找你准没错。因此,我们才会出现在此,因缘际会,好巧不巧,正好碰上你宴请各方宾客,我们也就顺水推舟当个嗟食客。“
理由真就这么简单吗?崇晔存疑。
崇晔当然不信,可为了那项计划,他决定还是早早把他们打发为妙,“既然两位是毛叔介绍过来的,崇晔也大略看过你们送过来的货单,这笔生意崇某愿意接下。”
意外的顺利以及他的干脆,让裴兰与玄骥两人震撼不已。
看都不看,价格谈都不谈,他就这么爽快的接下这笔生意,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价钱呢?”他不提价格,裴兰干脆自己来。谈生意的伎俩她可跟毛叔见识过的。
爽快是他家的事,斤斤计较则是她做生意的原则。
崇晔脸色不变,开口说出一个让人惊讶的天文数字,“这样的价格,敢问小兄弟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这价码可比毛叔给她的还要多上一倍有余,裴兰岂有不满意的道理。
卖方既然满意,买方当然就掏钱付清货款,银货两讫之后,“两位可还有需要崇某效劳之处?”这话听来客套有礼,实则是请客出门,只是较为含蓄一些。
裴兰不笨,当然听得懂他客套话背后所隐藏的逐客令,“呃……叨扰许久,我俩就此告辞。”话落,她当即扯着那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玄骥,当场走人。
向来口若悬河的玄骥为何在紧要关头却突变为一个哑巴了?
他虽然不说话,可那双眼睛可没瞎,崇晔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的锐眼。
他神情虽静如止水,可双眼的神采却闪烁不定,这说明了他心中有事,而且是一件不能让他们知道的“私事”。
一路被裴兰扯着走的玄骥,心思百转千回,把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仔细过滤一遍之后发现……
他说,从他俩一踏进崇府大门,他就已经注意他们许久,还准确的猜出他俩的身分定然不简单。
这是第一个疑点。他特别注意裴兰与他的缘由何在?
在那糊涂官吏当众揭露他贝勒爷的身分时,崇晔就急着找他们私下晤谈。此乃第二个疑点。
玄骥虽不懂得经商之道,可却也知道赚钱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爽快干脆就是第三个疑点。
再则,玄骥曾从裴兰的口中得知那批货的合理价码,而他所出的竟高出合理价码一倍有余。这出手大方阔绰乃是第四个疑点。
综合以上四个疑点,玄骥可以大胆推论崇晔这个人心里绝对藏有一件天大的秘密,只是他还推敲不出他所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些什么。
而单就他对“贝勒爷”这三个字的反应来看,玄骥可以很大胆的推敲那件秘密绝对涉及朝廷,更有可能跟皇室扯上关系。
“玄骥,玄骥……”唤了许多声,始终得不到他的回应,裴兰终于忍无可忍,索性伸手扯住他的脸颊,强将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做什么?”会痛耶,这女人的手劲怎那么大,把他掐疼了不说,还摆出一张臭脸,给谁看啊!
瞧他一张臭脸,裴兰也不甘示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摆出一副茶壶模样的泼辣架式与之对视,“我独自一人喜孜孜的说着,一心想把生意谈成的喜悦与你分享,可瞧瞧你……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如此入神。”话说到此,裴兰脑筋一转,回想起了方才在筵席上他与女人调笑喝酒的场面时,气得顿足再厉声斥责:“喔,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还在想方才筵席上的那名女子,想她妖娆的体态,想她柔情似水的服侍?说,是不是?”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面对她无理的泼悍,狂怒的尖啸,玄骥只能苦笑无奈的摇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女人,什么妖娆体态,什么柔情似水,简直就是胡诌一通。”
“哼!否认也没有用,事实胜于雄辩,你若还眷恋不已的话,大可回到那温柔乡去。”女人有时是不讲理的,尤其身分尊贵的琉璃公主,她若真要歪曲事实,谁也拿她无可奈何。
第4章(2)
“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这话,玄骥虽不敢说出口,心底却明白得很。
女人吃醋的模样,他并非不曾见识过。
过往,他总认为女人吃醋的表情最是可憎,今日看她……
杏眼含怨,红唇微噘,满脸的怒色,这样的表情让她更具几分女人的风情,就算她身着男衫,依旧掩饰不了女儿家才有的娇媚可爱。
会吃醋是否代表着她心里有他?
想到她心里可能有他,玄骥一颗心奇妙的涨得满满,一股陌生的感觉就这么从他心头卷去了他的理智,若非情况不许,他真想……真想展臂将她拥紧,更想猛攫那张微噘的檀口,直吻得她神智昏眩也不愿休止。
感情泛滥,强烈得几乎让他难以克制,可理智的一面以及事情的严重性,让他不得不压抑心底的渴望,一脸正经、满眼严肃的直瞅着她开口:“那个崇晔绝对有问题,我打算今夜夜探崇府。”
“什么?”听到崇晔那个人有问题已经够让裴兰惊讶了,再听他说今夜打算夜探崇府,她更是惊诧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现在到底发生何事了?
崇府的墙头上,隐约看出两条黑色的人影。
一个身材壮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