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她盯着关楠诚挚地说。心里有些许紧张,刚才在门口她给他甩了那么大的脾气,她怕自己现在会热脸贴冷屁股。
关楠只是眨了眨眼,一言不发地换了一个台,将她的话视作了耳旁风。
她果然碰了钉子。
“你吃饭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揉弄抱枕的手不觉加重了力度。
他依旧不吭声,脸上表情好像石刻一般纹丝不动,她甚至觉得这回他连眼睛都不眨,只有眼睛里电视里的电视台在轮番变动。
他们之间只有各个电视台的声音在嘈杂。
“哎,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干嘛不理我啊。”她气馁地放下抱枕,走到他跟前夺过他的遥控器,委屈地说着。“哥哥,你就理一理我呗……”
关楠也不看她,抬手就抢回了遥控器,继续随意调台,语调慵懒地说道:“我送你的东西没你苏哥哥送你的衣服贵,我就不唧唧歪歪了,省得招人烦。”
楚沅听着他怨妇似的念叨,心里头喜滋滋的,脸上却赔笑道:“哪有哪有,你送我的是独一无二的台灯,放到哪里都找不到相同的,哪能跟别的比啊。”她说的倒是真心话。
她的话倒是哄得他没了脾气,但面皮上还是得装一装,省得日后让她得寸进尺。他斜了她一眼,信口胡诌道:“谁跟你说独一无二的?我充话费人家美女送了我两盏,另外一盏还在我房里摆着呢。不信你上去看看,我打算留着明年继续送给你。哥只不过看你天天晚上开灯睡觉浪费电,给你整了盏省电的。”
关楠愿意跟她瞎扯了这么多,说明确实气消了,她立马笑嘻嘻地狗腿道:“还是你最贴心最有情义了。那个啥,情义值千金嘛。你送我的是无价之宝。”
“情义值千金……”关楠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再对你有情义点你是不是该开张支票给我,嗯?”
“别,别,咱谈钱多伤感情啊。”她拍了拍胸脯,“你肚子也饿了吧?我们去吃猪肚*,我请客。”
他的确腹中空空,那是等她等的。他刚才算计着她最迟半个小时也该走回来了,她能走那么远的路他估计也能气消了。但是左等右等一个钟过去了人影都没见着,他便坐立不安了。楚沅肯定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他想打电话又拉不下面子。在屋里来回踱步数回,他终于坐不定往门外走,却在那时看到她坐着巡逻车这种神奇的交通工具回来。
“加个条件。”关楠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一半是为了装严肃,一半是饿软了。
“您说您说。”楚沅收到礼物心情奇好,笑得比麦当劳大叔还灿烂热情。
“我们可不可以也坐巡逻车回来?”他正儿八经地说,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视上。
楚沅脸上的表情瞬间僵化,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仿佛刚才听见关楠跟她说的是“我们可不可以也去坐超市门前的摇摇车?”一样。
“好……”她昧着良心开了空头支票。
“算了,”关楠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头,为冲动的幼稚找了个台阶下,“还是自己开车去了吧。哥对你的色相没信心,省得呆会你色^诱不成我们得走着回来。”
“我不行你再接着上嘛。你一出马,南门北门的门卫大叔全拿下都不成问题。”楚沅嬉皮笑脸道,触碰到关楠怨愤的目光,她立马又改口好声好气道:“走,走,我们吃猪肚鸡去。”说着帮关楠转了个身,推搡着他的后背,示意他前行。
*
十一长假乘着秋风到来,关长添和侯月难得有三天假期,关长添便打算全家一起回老家石朗。石朗是燕阳市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小镇,距离燕阳有三个小时的车程。以前关长添和前妻工作繁忙,别的孩子寒暑假都在上兴趣班,关楠权衡利弊之后主动请求寒暑假回乡下和奶奶一起生活。
楚沅对此番出行甚是期待,那里毕竟是承载着关楠童年记忆的地方。而且没有沈骆妍随行,她多少有些窃喜。而关楠也是类似的心情,自从初中课业繁重后,他基本每年只有过年才有机会回去,这回听说他弟弟妹妹也从外市回来,心情雀跃得几乎飞了出去。
第21章
到得出发的前一天,关长添却因医院临时有急事,迫不得已取消了行程,侯月也跟着留在燕阳。回乡探望的重任便落在了关楠和楚沅两个人身上,浮想联翩的楚沅总有丑媳妇去见公婆的错觉。
国庆当天,关楠来熙苑接她的时候夜色还未散尽,天色迷迷蒙蒙如罩了一层灰黑色的轻纱。关楠把车开得四平八稳,楚沅昨晚因即将到来的旅程而亢奋难眠,上车不久便昏昏欲睡。他默默地将车内空调调高了一些。
打了个盹醒来后,楚沅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问他到哪儿了。
“还没出市区……”关楠无奈地说,手指无聊地点在方向盘上。
“不是吧?!”她看了看手机,他们已经出发快一个小时,阳光已刺破了晨雾。而车子现在几乎是静止不动,她来回看看车头和车尾,两端都是同样等着出燕阳的车。“那我还是继续睡吧,到了你再叫我呗。”她发觉昨晚失眠真是掐对了时机。
“睡什么睡,给哥唱首歌提提神啊。”一个人开车本来就枯燥,加之如今只能龟速移动,关楠闷得快睡着了。
楚沅缺眠并非装出来,她懒懒地窝在座位上,含糊不清地说:“我只会唱葫芦娃啊……”
关楠只觉汗毛顿起,他轻叹了一声,说:“算了,你还是睡你的觉吧。”她果真乖乖阖上了眼睛。
前方路口估计亮起了红灯,排在他们前面的一长排车子归然不动,关楠干脆拉起了手刹,伏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楚沅。她似乎很快便进入梦乡,呼吸平稳,白皙的双手随意搭在裸^露的*上。熟睡的她看起来可比平日看上去温顺多了,像只刺猬缩起浑身的尖刺。他不由自主笑了,直到后面的车催促的喇叭声刺进耳朵,他才重新发动了车子。
*
楚沅遭遇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最后她从接连不断的颠簸中猛然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呆愣地看了一会挡风玻璃外不断靠近的景致,才确定她离开了梦境,只是惊出了一身虚汗。梦境的前半段她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醒来前她被淹没在一片水波中,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最终天旋地转似的被卷入漩涡之中。
“我们到哪里啦?”她问关楠。目力所及的路面均爆裂开来,像是被人故意撬开一般。关楠正小心地把车子从旁边较平整的道路上开过去。
“走在县道上了,还有大概半小时。”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楚沅注意不远处红顶的厂房,“那是个大型水泥厂,经常有重型车开进开出,所以路面都被压坏了,这一段特别难走。”
她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有点庆幸这条路把她给震醒了。
过了水泥厂,路开始好走起来。速生桉树护拥的县道两旁是碧油油的水稻田,错落有致的村庄依山而建。苍穹湛蓝如洗,山岭连绵,如美人侧卧时凹凸有致的弧线。偶有几处如竹笋般突兀的石山耸立其中。
“你老家真美。”相较鲸洲之旅,这才像真正的出游。楚沅想象着一个光着膀子、只穿着短裤衩的小关楠在田野中狂奔,被一头脱缰的黄牛在后面穷追不舍,小关楠跑得快断气了也甩不开黄牛,走投无路只能像只猴子一样四肢并用抱着树干窜到了树上。
关楠瞥见她脸上恍惚的笑意,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车子开进红柱绿琉璃瓦顶的村门,沿着宽敞的水泥路驶进村庄。楚沅的好奇心一下子拔高到了极限,在座椅上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左右张望。他们七拐八拐地往里深入,开到水泥路消失的地方,才在山脚一栋两层的白砖墙房子前停了车。
“奶奶,楠哥回到了!”
楚沅一条腿刚跨出来,热情饱满的男声就钻进了她的耳朵,她联想到了部队里的应答声。
“我弟弟,关子龙。”车顶对面的关楠及时给她释疑,说罢走到尾箱把侯月先前准备好的礼品提了出来。
她像个小媳妇一样跟着关楠进了门。进门先入眼界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粗糙的大男生,楚沅马上反应过来那是关子龙。
“二姐。”关子龙红口白牙地对着她笑,样子倒有些腼腆。
“二姐,”关楠不怀好意地重复了一遍,“这名号真适合你啊。”
楚沅瞪了他一眼,又冲关子龙笑笑。
门厅往前走便是天井,边上摆了几盆花草,关家伯母在拔鸡毛,婶婶在洗青菜。楚沅一一和她们打了招呼。奶奶戴着老花镜坐在正对大门的房间前,枯皱的双手正在用梭子编织一米左右的圆锥形渔网。
“关楠,你把你小媳妇带回来了啊。”奶奶听到关楠的声音,放停手上的渔网目光停在楚沅身上。
关楠目光在奶奶和妹妹间交替移动,无奈地解释道:“奶奶,那是妹妹,你上次见过的啊。”
“子琪明天才回来,你哪来的妹妹啊。”关奶奶低头从老花镜上方责备似的瞧着关楠。
天井里传来哄堂大笑,楚沅登时尴尬得双耳烧红,哭笑不得地说:“奶奶,我是沅沅啊。”
关子龙笑着安慰道:“奶奶上了年纪记忆力不好,老忘事,你们就别跟她较真了。她每见到个姑娘来找我,都硬说人家是我老婆,害得人家姑娘都不敢来找我了。”
她偷偷瞥了关楠一眼,恰好撞上他的目光,窘得如触电般抽回了视线。
关楠放下手中的礼品,又带她见了正在厨房忙乎的大伯。楚沅说要帮忙,却被大伯客气地轰了出来。除了刚才见到的人,关家还有在水泥厂工作没空回来的叔叔,以及早已出嫁的大姐关晓莉。
“等明天关子琪回来我们就去大姐家吃烧烤。”关子龙兴致高涨地告诉她。
饭桌摆在通风透光的门厅里,因关家的房子靠近山脚,门前开往人并不多,只偶尔有挑着扁担从山上干农活回家的农户路过。
“关楠,你怎么不给你媳妇夹点菜啊,就顾着吃自己的。”开席不久,关奶奶埋怨地瞅着关楠。
众人又是心照不宣地轻声笑,连大伯也后知后觉地逮到了笑点。
关楠拿筷子的手一僵,侧头看了一眼身旁埋头苦干不敢吭声的楚沅,突然来了逗弄她的念头。桌上有一盘香芋扣肉,她貌似很喜欢那些芋头,关楠无意中见到她夹了几次。于是他笑着夹了一块肥溜溜的扣肉搁到了她的饭碗里,状似怜爱地看着她,道:“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多吃点啊,吃饱了好干活,家里还有两亩稻田等着你割呢。”
她怨念地看着碗里肥得流油的扣肉,挤出了一抹笑。关楠的眼神简直像在说:“你敢不吃哥就弄死你。”
婶婶咯咯笑道:“关楠,哪有你这么欺负沅沅的。”
“快吃快吃,等会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关楠碰了碰她的胳膊肘怂恿道。
楚沅怀着赴死的决心咬下了扣肉皮,苦笑着在关楠“含情脉脉”的眼神中一口一口地啃掉油腻的扣肉。
*
午后的阳光太过毒辣,关楠等吃过了晚饭才带楚沅进村子逛。路上遇上一些以前熟识的小伙伴,他们见到楚沅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你老婆啊?”毕竟能让关楠带回老家的女人肯定和他关系不浅。
关楠起初会如实解释,但有些人并不知晓他爸妈已经离婚,害得他又得把这段说一遍,实在头疼。后来,楚沅见状总会替他把话解释清楚,倒省了他许多事。他开始反思中午逼她吃扣肉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扣肉妹。”想起饭后楚沅给他背后重得几欲吐血的一掌,关楠刚涌起的愧意荡然无存。“我们去那边的草地。”说罢他扭头沿着小径上了向阳的山坡。
楚沅怨念的目光几乎都要将他的后脑勺辐射得秃头了,他依然走得心无旁骛。他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直接躺在了草地上。她坐到了旁边,也学着他躺了下来。
山坡下蜿蜒着清澈的小河,河岸两头牛低头吃草,放牛人不见踪影。夕阳给视野范围内的景物都镶上金灿灿的光边。听关楠讲以前他姐姐来这里放牛,他就和其他小伙伴在河里玩水。四周没有嘈杂的车声和碍眼的人群,只有柔和的夕阳和寂静的微风,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同时也是约会的原貌啊。
意识到这点,她忍不住偷偷溜了关楠一眼,他却闭上了眼睛像睡着了似的。少女般浪漫又不切实际的念头悄然冒出来,她坐起来抱住了膝盖,眼神放空地盯着脚前方的草地。
关楠突然扑哧笑了出来,她惊觉回头。他从脑后抽出手指了指她的头发,笑着说:“你现在像披着个破麻袋一样。”
她马上伸手摸上后面的头发,手指触到了许多支楞出来的硬东西,揪到眼前一看,原来是草地上干枯的碎草梗。她本来就是卷发,加上一直披头散发,刚才睡到草地上的时候把草梗都蹭在了头上。
她一边发出宛如呜咽的声音,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草梗摸掉。关楠看着她因为看不见背面而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由笑了出来。
“你还笑啊。”她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快帮我看看还有吗。”
“哎,还是我帮你吧。”他坐起来拍掉双手的草屑,“别乱动啊。”
关楠坐到了她身后,把草梗一根根地帮她拔^掉。草梗都清理完,他以手当梳轻轻顺了一遍她的长发,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难怪大多数男人的初恋情人都是长发飘飘的女孩……
*
楚沅第二天早上醒来下楼,发现门厅里多了一个长马尾的女孩,肤色……跟关子龙的有得一拼。
“沅沅姐,你别这样看着我。”关子琪双手捂住脸,自来熟地哀嚎道:“我刚军训回来。”
关子龙在旁嘿嘿笑,说:“这回别人肯定相信我是你亲哥了。”
关子琪放下双手瞪了他一眼,走过来拉着楚沅的手,亲热地说:“姐,你想不想看他们小时候的照片,可有看头了。”又神秘兮兮地凑到楚沅耳边旁,悄声说:“特别是楠哥的。”楚沅惊喜地朝她挑挑眉,重重地点了头。
这两个女人就此勾结到了一起。
楚沅到厨房里夹了几只包子,用瓷碗盛着端到了关子琪的房间,关子琪也从奶奶的房间将相册搬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用筷子叉着包子吃,楚沅将相册摊开在书桌上,关子琪在旁给她介绍里面的人和所知道的事。
“这是二伯大学毕业的照片,据说当年他可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呢。”关子琪指着一张霉菌朵朵开的毕业照。
楚沅大口塞进最后一块包子,将筷子搁回碗沿上。她小心翼翼地将相片抽出来,翻到背面果真见到一张对应的人名表:燕阳医学院一九八几年临床医学专业某班的毕业生留影。她找关长添的名字时发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侯月。
她妈妈的姓氏并不常见,她几乎没有怀疑是其他人。再对照正面的人像时,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楚沅的感觉有些微妙,原来两人认识得比侯月认识楚益阳还早。
她将照片别回了原处,继续往下翻。
“这是楠哥亲妈的照片。”关子琪有些尴尬地说。
“真是个美人,难怪关楠长得那么好看。”楚沅没有注意到关子琪的情绪变化,只顾盯着那张跟关楠相似的脸啧啧称叹。
她又继续往后翻,却被下一张照片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啊?”她有些结巴地问,脊背上凉飕飕的。
第22章
照片被随意夹进相册,过了塑胶,保存程度良好,只有边缘蔓上了细小的霉菌。拍摄背景是楼下的天井,两旁的墙壁还是青砖墙,没有砌上现在的白瓷砖。时间大概在黄昏,天色黯淡导致整个背景呈现诡异的铁灰色。焦点在天井中间的一个褐色的圆形大木桶上,看得出用了有一段历史。桶里盛了茶色的液体,表面上冒出一颗小脑袋。如果不是脑袋下裸^露的脖颈,楚沅还以为那是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子,因为木桶里的小孩背对着镜头。木桶周围雾气缭绕,让古宅更添了几分阴森森的隐秘感。
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鬼片,冤鬼从古井里钻出来大概就是类似的场景。
一旁的关子琪突然咯咯地发笑,笑声清脆。此时她却觉得那笑声宛如鬼片的配乐,让她好一阵毛骨悚然。
“那是楠哥哥,在泡药澡呢。”关子琪将照片拨到一边,不以为然地说,“脸都看不到,没什么好看的。”
“他为什么要泡药澡啊?”见关子琪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愕然,楚沅紧追不舍地问道。
“我也记不太清了。身上长了什么东西吧。”关子琪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帮她翻到下一页示意继续。
后面不过一些寻常照片,并无传说中的爆点。那张照片在楚沅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看得有些心不在焉。几个相册都翻完,越到后面关子琪似乎翻得越着急,不可置信地说:“咦,奇怪了。楠哥哥有些照片似乎被拿走了。”
“什么照片?”
“露^点照和女装照啊。”
是了,这些才像正常男生的童年黑历史。楚沅一想到木桶里的小孩心里就发毛。
“可能他妈妈拿走了吧。”关子琪泄气地合上相册,又问楚沅是不是渴了。
关子琪端着空碗蹦跶着下楼后,楚沅又翻出那张照片,盯着看了好一会。她不由自主地摸出手机想翻拍下来。对焦好之后,看着屏幕上的画像,心里却有了奇怪的念想,似乎……那个小孩下一秒会突然转过头,青面獠牙七窍流血地死盯着她!
“还我命来……”
耳边隐约传来幽怨的童音,她立马哆嗦着将手机收起来,“啪”地一下盖上相册。
*
整个白天,关楠发觉楚沅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仿佛在看什么变异的物种。他逗过她一回:“扁扁,你是不是看哥长得太帅,所以才那么诚惶诚恐的?”
楚沅静静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对他翻了翻白眼。关楠终于觉得她正常了一些,瞬间放心了不少。
关晓莉的家在镇上,骑小电驴出去要十来分钟。晚上因为关子龙和关子琪还有同学聚会,需要骑小电驴过去,关楠便没有开车,四人共骑两辆小电驴。
“这车电池有点问题,放久了电就没了。你记得及时充电啊。”出发前婶婶拍拍关楠坐的那辆的尾箱叮嘱道,关楠点头应过。
天刚擦黑,他们便出发了。秋风吹过水稻田,掀起了层层稻浪。简易的稻草人兀立在田间,像长了眼似的愣愣盯着楚沅。她看着关楠的后脑勺,又开始浮想联翩。她赶紧甩了甩脑袋,想摆脱掉这些思绪。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关楠从镜子看到她闭眼摇头,冷不丁地问道。
“没有没有。”她心虚地说。
关晓莉婆家在镇上有自家独门独户的房子,婆婆跳广场舞去了,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俩和一个两岁多的小丫头。关楠向她介绍了楚沅,关晓莉笑着将他们都迎进了家门。关楠不忘嘱托,推车进去后老老实实将电池拿出来充电。
烧烤的地方设在四层阁楼外的天台上。关晓莉的丈夫林华是影楼的摄影师,闲时爱摆弄一些花花草草,天台的围栏边都是他自鸣得意的作品。大的有放置在角落的三米多高的仙人掌,小的有搁在阁楼小厅内的多肉植物。
关晓莉和林华还在楼下厨房腌制食物,关子龙兄妹被谴去打下手,关楠和楚沅则留在阁楼小厅里陪小丫头。
小丫头留着西瓜头,半趴在茶几上,笨拙地执着彩笔在故事书上涂涂画画。小丫头见到楚沅走近,突然站直了身子,拽着楚沅膝盖处的裤子,仰头看着她口齿不清地咕哝:“扁扁,扁扁……”
楚沅抚摸着小丫头柔软的头发,惊喜地朝关楠招手:“南瓜,你听你听,小丫头知道我叫‘扁扁’哎……”
关楠听来也觉惊奇,进门之后他并没叫过这个名字。他半跪下来与小丫头平视,小丫头依旧念念叨叨着同一个词。他细听之后忍不住乐了:“扁扁啊,她说的是‘便便’。”说罢走到栏杆处,冲楼下喊道:“姐,丫头要上厕所。”
“啊……”楚沅登时窘得双颊绯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以为是叫我……”
林华噔噔噔上楼把小丫头抱了下去把屎。
关楠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戏言道:“扁扁,看不出你对自己的本质认识得挺透彻的啊。”
“拿开你的咸猪蹄!”楚沅睨了他一眼,耸动肩膀抖掉他的手。
她转身去研究书架上的照片和书籍。视线如探照灯般扫来扫去,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盒子,葫芦娃dvd全集,她爸爸以前也给她买过这套。盒子上还歪歪扭扭用黑笔写着一个名字——关楠。
关晓莉捧着托盘将混以粉丝腌制的生蚝肉和生蚝壳端了上来,把关楠打发下去搬饮料。她放下东西后,看楚沅一直盯着那个盒子,便走过去搭话道:“这是关楠小时候的东西,丫头回外婆家的时候顺来的。”
“关楠以前也喜欢这个吗?”关晓莉口中的小关楠和楚沅所认识的关楠划不上等号,她直觉葫芦娃大概给了他什么不可磨灭的悲伤记忆,比如和他父母的离婚有关,等等。
“以前小孩子大都喜欢,不过发生了一件事后关楠就碰都不想碰了。”关晓莉脸上挂着笑,看得出那对于她来说是愉快的记忆。
侧面推知,那对于关楠来说必定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楚沅马上摆出了洗耳恭听的虔诚模样。
关晓莉也并不卖关子,反正她已经免费替关楠宣扬了许多遍,也不在乎老调重弹。
*
那是关楠小学一年级的暑假,电视台在播的葫芦娃掀起了一股热潮,关楠自然不能幸免,也被卷入时代的大潮之中。一直到历史性的转折点之前,关楠都立志当葫芦娃的骨灰粉。
某个明朗的夏日,关楠和小伙伴到山上荡,他们玩起了cosplay。别人都模仿偶像的招牌动作和台词,关楠在此基础上追求别出心裁,连衣服都要拷贝。
他参照的对象当然是葫芦娃。他就近揪了一种藤梗滑溜没刺的山藤,在腰间围了一圈。又嫌身上的短衫不像褂子那般有着袒胸露丨乳丨的霸气,于是他光了膀子,从肚脐两侧又结起两股山藤一路挂到肩膀上,再顺着后背而下,扎到后腰的山藤上——藤蔓上的叶子朝两边张开,山寨褂子也就新鲜出炉。
他双手叉腰向小伙伴得瑟了好一会,享尽了他们崇拜的目光。正待小伙伴们都要纷纷效仿时,意外发生了。
关楠两只手发痒得厉害,接着遭殃的是腰部、胸膛和后背,身上开始出现云朵浮雕般的红色肿包。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身上缠的都是毒藤!
他吓得手忙脚乱把毒藤扯掉,短衫也顾不上拿,踉踉跄跄边哭边往家里跑。眼泪都不敢擦,怕传染到脸上毁了容。
此后的连续三个星期里,关楠被禁了足,每天都要光溜着身子泡在温不拉几的药汤里。叔叔助人为乐地帮他拍照留念。热情友好的小伙伴每天都会组队来“慰问”他,在天井的大木桶边围上一圈,双手叉腰仰天长啸:哈!哈!哈!
*
听完故事,楚沅对那张照片的恐惧感陡然消失,反而觉得十分滑稽。想不到关楠也有这么傻逼的年代,她开始后悔没把照片翻拍下来。
*
林华用一口旧锅装上木炭点燃,上面架着铁网,做成了最简单的烧烤架。
关楠也跟着把材料端了上来。他发觉楚沅的目光已经昼夜两级分化,白天看他时还带着点敬畏,如今到了晚上,竟然隐隐带着笑意。有几次被他撞见,她还别过脸偷笑。
“你老是这么跟监视一样盯着我,有意思吗?”关楠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哥哥你长得帅惊天人,多看看延年益寿。”楚沅抿嘴憋着笑猛点头道。
这马屁拍得他倒不好反驳了,毕竟……他也觉得是事实。
“南瓜,在木桶里泡澡是不是挺舒服的呀?”楚沅挪远了一点,幽幽地问他。
关楠默了一默,终于明白她所指何事。他阴着脸坐到沙发上,步步逼近:“姐姐都告诉你了对吧?”
“没有没有,我自己神机妙算,占卜算出来的。”她两只手掌向外推出,意图将关楠挡在安全区域外。
他单手扣住她两个纤细的手腕,捡起茶几上盖了帽的彩笔,直直往她的腰际戳去。楚沅嘴里抑制不住地笑着,身子像上岸的鱼一样胡乱扭动着,却又不敢动作太大,怕打翻了周围的东西——十分憋屈。
“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关楠咬着唇说。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楚沅弓着腰哀声求饶。
“……那么快就投降了,真没骨气。”他意兴阑珊地说,松开了她。
他还没将手完全抽回来,楚沅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臂,接着迅速屈身向前,咚的一声脑袋撞上他的胸口。关楠发出吐血般的哀嚎,他抚摸着钝痛的胸口,看到楚沅已跃到了茶几对面。
“好了,这下咱们扯平了,两不相欠。”她揉着撞疼的脑袋警告他。
*
林华在家里办过几次烧烤,多少摸出了些门道。他连给肉串撒粉也有讲究,一定要将瓶子举高一些,椒盐粉才撒得均匀。他烤的牛肉串香嫩润口,不像关晓莉烤的那般干巴巴的。
“平时在家都是哥哥弄这些,我都不太会。”关晓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她对林华还保留着恋爱前的称呼。
楚沅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哥哥,他正坏笑着给她递来一串焦黑的牛肉。她不忍拂了他面子,咬了一口,又咸又辣又干硬,呛得她咳得眼角都湿了,直想把他叉进黑名单里。
“哎,关楠弄的东西你也敢吃啊。快别吃了,等会要拉肚子的。”关晓莉出言阻拦,意欲将牛肉串扔进垃圾桶。
“姐,你咋那么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呢。”关楠伸手想夺回肉串,却被关晓莉机灵地避开。“人家扁扁都还没意见呢。”
“你要尊重劳动成果那你吃啊。”关晓莉将牛肉串戳到他眼前。
“你吃啊。”楚沅在旁煽风点火。
关楠嘴上哼哼唧唧了两句,倒是没勇气去挑战极限。其他几个人也落井下石地笑话他。
关子龙和关子琪没坐多久便接到了夺命追魂call,两人别过众人往楼下走去,林华也顺便下去将酸笋焖田螺出锅。
关子龙推小电驴的时候,看到另一辆的电池已经充满,他行了举手之劳,顺手帮关楠把电源插头拔掉。
*
月明星稀,夜风夹着凉意,摇摆着天台上的花花草草,缓和了烧烤的热度。
酸笋焖田螺保持了螺形的完整,螺肉鲜香略带酸辣。楚沅唆得灵巧而精准,关楠看着不由出了神。
“其实我更喜欢里面的酸笋。”她没有觉察到他的目光,暗搓搓地来了一句。
“买椟还珠啊你这是。”关楠想起她吃披萨时也说比较喜欢饼皮,不禁笑了。
蒜茸生蚝混着粉丝上了烤架,拷到上面的汁液沸腾了一会便能入口。蒜茸祛除了生蚝的腥味,粉丝吸收了生蚝的鲜和蒜茸的香。林华又烤了鸡翅和五花肉。炭火通红,烤架上的肉滋滋作响,外焦里嫩再切成小块用生菜包着吃,生菜能中和肉的油腻感。
关楠恶作剧心起,用生菜包了一块肥肉比例较大的五花肉,递给楚沅。
“我已经饱了,而且我不吃生的生菜啊。”她摸着肚子摆摆手。
“……那你吃汉堡有生菜怎么办?”
“把生菜都挑出来啊。”
“你的chu女座毛病怎么犯在这种地方?不符合你吃货的风格啊。”关楠不依不挠,急中生智道:“你要是吃了,我给你讲当年比我更惨的那家伙的故事,跟毒藤有关的。”
“真的?!还有比你更惨的?!”
关楠点点头,又将肉肉往她面前递了递,像引诱宠物似的。
好奇心被成功勾起,又猜不到下文内容,楚沅视死如归地接过了那块肉。
第23章
楚沅将生菜包肉送到嘴边,却又被关楠拦了下来。
“好了好了,饱了就别吃了。这回我可没消食片给你了。”关楠从愣愣的她手中拿过了肉,“我等会告诉你就是了。”说着他把肉肉消灭了,丝毫没有觉察关晓莉停留在他俩身上的暧昧眼神。
楚沅白捡了一个便宜,神清气爽地呷了一口可乐。
烧烤吃吃喝喝持续到了十一点多,林家婆婆估计打麻将去了还没归家,小丫头早已吃饱喝足滚上床打起了呼噜。
关晓莉和林华送他们下到一楼,关楠意外发现电池充电插头已经被拔掉。他将电池塞回车里,电量已不足五分之一。
扛个十来分钟应该没问题吧。他怀着侥幸心理推车出门。
“如果我们在半路没电了怎么办?”坐在后面的楚沅忧心地问。她的裤子布料比较滑,坐垫倾斜角度稍微大了一些,她得扶着身侧的铁杠才能稳住身体不往关楠身上贴。
“你推车,我走路。”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楚沅嗤气一声,直想一个爆栗砸在他脑袋上。
他们骑行了一会,上了坡又下来,终于遥遥望见了村门的轮廓。当他们感觉胜利的曙光在望时,车速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
“下车吧,没电了。”关楠垂头丧气地说,以脚撑地稳住了车身。
楚沅只得耷拉着脑袋下地。关楠推着车,她跟在边上,两人无语地往村门走。
银辉轻笼着大地,风拂过路旁的速生桉树发出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