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我想那么坏。”奚秋弦瞥着她,忽而伸手将她往后拉了拉,道:“站我后边,不然它们不会来。”
“什么……”银笙正在疑惑,听得身后的松林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扭头看时,却不见有什么动静。奚秋弦将她推到自己椅背后,侧过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银笙一怔,此时又见松影摇曳,起初只以为是有风吹过,后来才发现有一小小黑影在松枝间跳跃。
沟壑这边的两人不敢出声,那黑影跳了几下,飞快地从树上跃到地面,银笙这才看到原是一只拖着长长尾巴的松鼠。它在厚厚的落叶间蹦跳,时而以一双前爪拨弄,似是在寻觅着什么。
“给我。”奚秋弦轻声说着,朝后伸出手。银笙将这才明白他之前的用意,便将松果放在他手心。他抛了几下,双指一弹,悄无声息地射出一枚松果,正落在了松鼠身侧。
那小物似是吓了一大跳,急忙缩在一边,继而又回头以黑亮的眸子朝他这边望了望,见他坐着不动,便放心大胆地伸爪取过松果,又摇着尾巴蹦到树上去了。
奚秋弦望着松鼠捧着食物啃咬的样子,不禁轻笑道:“银笙,我说过看到你便觉得像一种小兽。”
“我长得很像它么?”她小声说了一句。松鼠还在啃着松果,她看着那小小的生灵,脑海中却又浮现了过去的那一幕……
也是在山林间,年幼的她苦苦练剑,最为疲累时望见了一只受伤的松鼠拖着腿儿不能上树,便急忙奔过去,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轻轻抚着它的尾巴,将这小东在袖里跑回了小屋。
那一天师傅从清早起便去了山洞打坐养伤,银笙难得有了一点点的自由时间,又有这小生灵的陪伴,便觉得是长久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她弄来药草给松鼠的伤腿抹上,那小东西在床头跳来跳去,她不由伏在床边看得出神。
“嘭”的一声,木门被重重推开。“不是叫你去练剑吗?为什么擅自回来了?!”师傅不知为何突然回转,怒不可遏地站在门前。
银笙吓得一抖,急忙想要将受伤的松鼠藏起,但怎还来得及,师傅黑袍一扬,便探手抓过了松鼠。
小东西在师傅手心吱吱直叫,身子缩成一团。银笙急跪下道:“师傅,我再也不敢了!”
“难怪总是不成器,非但脑子蠢笨,还爱偷懒撒谎!”师傅冷笑一声,手指一紧,“喀”的一声扭断了松鼠的颈骨,将那四肢还在抽搐的小东西扔回到她脚边。
师傅含怒离去。已经被吓傻了的银笙眼泪簌簌,望着那不久前还在蹦跳,如今已经断了气的松鼠,低着头动都不敢动。晚上,师傅叫她将尸体扔掉,她一个人在幽黑死寂的松林里走,没有月亮也没有灯火,将已僵硬的松鼠埋在了树下。
“银笙,你怎么了?”奚秋弦转回头,见她呆呆地站着,非但没有笑容,眼神更是含着迷茫与惆怅,不禁低声问道。
银笙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他蹙眉,递给她数枚松果,道:“你要喂它们吗?”
“它们?”银笙微微一怔,这才发现又来了两只松鼠,在另外一棵树上探头探脑。它们见先前那只独自吃着,便也往这边而来。
银笙握着手中的松果,不知应该怎么喂养它们,唯恐自己笨手笨脚,将它们吓跑。奚秋弦叹了一口气,伸手拉过她,道:“就这样扔过去,怎这也不会?”说着,便握着她的手腕,往那个方向抛出了松果。
他举止随意,银笙心里却是一阵乱跳。眼看另两只松鼠也跃下树来,抓着松果吃了起来,便忙道:“你看它们吃得真欢。”说罢,轻轻地收回了右手。
奚秋弦笑了笑,像是全没放在心上,“那是自然,它们知道找不到吃的便来这里,我有空时都会来喂它们。”
他正说着,先前的那只松鼠见后来者吃掉了自己的东西,便扑上去想要抢回。但它身形瘦小,非但打不过,反而还被那两只围攻咬了好几口,哀叫一声逃回树上去了。
银笙见它独自躲在树梢,卷起尾巴舔着伤口,不禁心生怜悯,又气恼那两只以大欺小,不禁将手中的松果尽朝着树上那只小的抛去。可惜小的已经受了伤,再也接不住她的松果,只用黑黑的眼睛望了她一眼,便拖着尾巴独自离去,很快消失在丛林里了。
只余下那两只欢蹦乱跳地跃上树梢,还不时亲昵,完全一副得胜者的模样。
“连松鼠都这般冷血!”银笙气道。
奚秋弦笑道:“它们都是顾着自己,哪像你?但是弱肉强食,弱小的总是要受欺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银笙失望地踢了踢脚边的野草,他转动轮椅往后退,道:“我真是无奈了,连带你来喂一下松鼠都能又让你伤感,既然如此,就回去吧。”说罢,便独自朝青石路而去。
银笙一怔,忙追上几步,跟在他身后,替他推着前行。“奚秋弦,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快乐?”
他微微侧过脸,淡漠道:“我现在可不怎么快乐。”
她咬了咬唇,道:“可你大多数时候都无忧无虑……”
“不然怎么样?天天躲在屋里顾影自怜么?再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悲伤的。”
银笙不语,默默想着什么,他又道:“我原先还想教导你快乐一些,现在只怕还没让你改变,我自己却变了。”
“你怎会改变,我看你一直是老样子……”她小声道。
他哼了一声,“你不觉得我认识你以后,生气的时候渐渐多了么?”
银笙脸上微微一热,道:“那是你自己要发少爷脾气,与我何干?”
他竟难得语塞,似是无言以对了。
小银子和小弦子在一起好萌啊……⊙﹏⊙b汗,我会不会太自恋了一点?
本章松鼠童鞋由一心只爱小弦子的小狐濡尾君友情客串,因为狐狸在这里出现不合适,所以她勉为其难地扮演了松鼠这一角色,鞠躬。
ps:下面是松鼠君的各种卖萌照片,小弦子刚认识小银子的时候就说她像松鼠,大概就是那种傻萌吧?呃,如果有害怕松鼠的童鞋请不要看照片……
17第十五章 鱼戏莲叶小楼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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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他们路经一幢小楼,楼前古木苍翠,又有一池清水,四周皆是白石环绕。银笙之前去采药时也曾见过这小楼,但见幽静古拙,似是无人居住的样子。如今再度经过,不由问道:“这里景致很美,可怎么像是空着的?”
奚秋弦望了那小楼一眼,道:“这是我父母生前住的地方,他们去世后,我也搬离了,便再没人居住。”
银笙这才想到自从来巫山后,神狱中部属侍女众多,但奚秋弦却好似并无其他家人。他见她有所思索,便道:“正好路过,进去看看也好。”
银笙略一迟疑,便推着他往里去。穿过绿萝萦绕的院墙,两人来到楼前,此时晚风吹拂,树影婆娑,池水清浅而起涟漪,有浮萍点点,随波荡漾,如散落水中的绿珠。倏忽间波纹跃动,浮萍下有圆圆水泡冒出,数抹橙红影子一闪而过,原是锦鲤游过,留下微微痕迹。
“我虽不常来,下人们还会照常来打扫喂鱼。”他说着,自己推着轮椅临近池边,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枚鹅卵石,朝着水面飞速削过。那石头速度极快,在水上连连弹跃,溅出了无数水花。
“你看,小时候玩的,现在还没忘。”他回头笑道,“要教你吗?”
银笙摇摇头,道:“我学不会。”
“试都没试过,怎知不会?”
她却小声道:“等下次再学。”
“一点意思都没有。”奚秋弦叹了口气,侧身支颐,望着水面发怔。银笙坐在池边白石上,绿罗裙垂于碧草间。她望着那幽静小楼,道:“你父母很早便去世了吗?”
他这才好像回过神来,平静道:“母亲是在我十五岁时去世的,但我没见过父亲……我还未出生,他便离世了。”
银笙愣了楞,道:“他们一定都是江湖上极有名的人物吧?”
他笑了笑:“还好。我祖父只有一个女儿,他去世后,母亲便担起管理神狱的重任。后来,她在一次外出时遇到了我父亲,他对剑术极为痴迷,与我母亲交手后占不得上风,便一直钻研破解之法。没想到越是钻研越是着迷,多次比试后竟与母亲情投意合,因母亲无法抛下神狱跟他走,他甚至甘愿离开师门,入赘至我奚家了。”
银笙托着腮,道:“你父母的故事真像个传奇。”
“那自然,姻缘天注定。”奚秋弦一笑,指了指小楼,“门没有锁。”银笙跟着他进去,奚秋弦伸手撩起静垂已久的白玉水晶帘,里面影影绰绰,青瓷杯彩画屏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只是一室冷清,望之缺少了生机。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他进了屋,随手打开床前铜纹红木箱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小物件,银色的九连环、憨态可掬的泥人、雕刻精细的小木偶,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银笙望着它们,心里却浮现出自己幼时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东西,父亲抱着她,母亲坐在一边刺绣,哥哥则拿着泥娃娃逗她笑……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摸了摸最上面的一个泥娃娃,那娃娃梳着丫髻,眉毛弯弯眼如月牙,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得可爱。
“这个……我好像也有过……”她轻声道。
“是吗?”奚秋弦怔了怔,俯身拿了起来,见底部有细细裂缝,失笑道:“被我发脾气时扔坏了,还好是砸在床上再掉落在地,才没有摔碎。”他见她目不转睛望着这泥娃娃,便将之托在手心,道:“你喜欢的话就拿去。”
“不要……”她局促地背过手,却被他拉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个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把娃娃塞给了她,随后,便展颜笑着,眼眸透亮。
银笙脸红道:“又拿你的东西了。血舍利也是你给的……”
“我最爱送人东西,别人高兴,我更高兴。”他往后微微一移,抬头看了看她。
“谢谢。”银笙握着泥娃娃小声说着,低着头看自己的影子。
回到他住处前的时候,月亮已爬上银蓝天幕,白天的炎热直至现在才消减了些,晚风吹过翠竹,带来几分凉爽。
银笙见他屋中昏暗,便不禁道:“怎么今天没人来伺候你?”
“这……他们有别的事情要做,又不能只围着我转。”他一边说着一边推着轮椅进了堂屋,见银笙站在门前似是想要离去的样子,不禁道:“喂,银笙,没人帮我了。”
银笙犹豫道:“我可以去叫天淑来……”
“说了她们有事正忙。”他忽然又不悦起来,再没理她,自己进屋去了。银笙怕他行动不便又叫不到人,便只得跟了进去。撩开卧房门前的竹帘,见他自己点着桌上的烛台,橘黄的火苗慢慢亮起,映着他白皙的脸庞,眉眼的轮廓更深。
她轻轻走到桌前,拿起茶壶晃了晃,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冷掉的茶水,“我给你去烧水泡茶好吗?”
“不用了。”屋内有些闷热,他又转到书桌边,伸手想要推开前窗。但因隔着桌子,一时够不到,便一手撑着扶手,身子往前探。银笙急忙奔过去,替他开了窗,皱眉道:“你不怕摔吗?”
他看也没看她,满不在乎地道:“又摔不死。”
银笙倚着书桌站在他旁边,见他眉宇间犹带着赌气之意,不觉道:“你在生我的气吗?我又做错了什么?”
奚秋弦抬起眼看看她,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银笙垂头不语,徐徐凉风自窗外吹进,缭乱了她额前刘海。尴尬中,奚秋弦静了片刻,又侧过身尽力弯下腰,从书架下的藤箱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道:“这就是我说过的巫山剑法,要看吗?”
银笙一惊,正色道:“我不要,这是你们神狱的东西,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拿给外人看?”
他抿着唇,将书册扔回箱中,道:“知道你不会看才拿出来的。”
银笙见他又喜怒无常起来,只好四顾屋内,见很是整洁,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不知道自己还应该留在这里做些什么。想了想,看他一直端坐在椅内,便犹犹豫豫道;“你坐了很久,要不要上床……”
奚秋弦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怔了怔,紧接着道:“我是想,你腿伤还没好,平躺着会好受些。”
“你扶我?”
“……可以啊。”
他还是很倨傲的样子,眉尖眼角却隐隐带着欣然之色,自己推着轮椅到了床前。银笙跟在后边,见他撑着两侧扶手,将身子往前挪了一些,便忙搀着他臂膀。奚秋弦望了望她,又低头想了想,忽然道:“算了,你回去吧。”
“怎么了?”银笙感觉他似是有些落寞,便微微弯腰看他。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不想到床上了而已。”
“那我还能帮什么吗……”银笙不明所以,只好收回了手。
“没别的事了,回吧。”他变得意兴阑珊,只挥了一下手,便自己推着轮椅回到书桌前,随手从放满书的书架上抽出一本,顾自看了起来。银笙尴尬地在那站了一会儿,见他也不理她,实在是弄不懂他究竟想怎样,只好向他道了别,便离开了这里。
银笙在回去的路上略微有些出神,从怀里取出那个眉眼跟她有点相似的泥娃娃,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在心底萦绕,带着些忧愁,又带着些不安,更多的则是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就好似细雨下的池塘,涟漪不绝,一圈一圈,数不清,也静不了。
回到屋中,点亮烛火,自枕下取出小盒子,打开后,血舍利就在其间。她屈膝坐在床边,拈起这殷红珠子,对着烛火怔怔望,却又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入睡前,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海中浮现许许多多的往事。久已模糊的幼时,依稀也曾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长廊幽深,有无数明灯照亮夜晚。
忽而又是迷迷茫茫跟着师傅在参天古树间行走,怪鸟从头顶掠过,发出喑哑叫声,幽绿的双眼盯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疯狂舞动的烈火,在哥哥身上燃烧,银笙痛苦地闭上双眼,竭力想要忘去哥哥的惨叫,忘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可是,哥哥从来都不曾远去,在她无数次的梦里。
“阿笙,唱个歌吧。”朦胧中,哥哥与她一起坐在大柳树下,她挽起已经破破烂烂的裤脚,光着双足撩起水花,哼唱起娘教给她的歌谣。“树绕村庄水满塘,小小园子高高墙。桃花红,菜花黄,莺儿啼来蜂儿忙……”
她边唱边笑,望着哥哥。他替她盘着发辫,嘴角带着微笑。
他还是像最初时那样,笑颜和悦,眼眸明亮,伸手挽起她散落的长发。他有一双眼角微微上扬,一笑便愈发温柔的眼。
和奚秋弦一样。
银笙已经很久没这样清清楚楚地看到哥哥的笑颜了。现在,她终于再次离他如此近。
或许是因为这一夜梦境飘渺,次日一早,当有人在急促敲着门的时候,银笙还是迷迷糊糊的。敲门声越来越响,她清醒过来,即刻坐起,应道:“等一下,我马上起来。”
“银笙姑娘,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启程了。”门外是天淼的声音。
“启程?!”银笙惊道,“你是说现在要走?”
“是啊,不过你不用太着急,少爷会等你。”
银笙手忙脚乱地穿着衣衫,急道:“他的伤不是还没有好吗,怎么忽然要提前出发?”
天淼迟疑道:“我也不知,昨天早晨问他,他还说再等几天。但今日一早天还未亮,他就叫我去准备船只了。”
银笙也不理解,天淼通知完之后,便下山去江边了。她匆忙收拾完毕,将血舍利放入包裹中,急急忙忙奔下山,远远就望见江畔山影间停泊着一艘客船,天淼一身深蓝劲装,正站在船头朝这边望。
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岸边,跃上船头,气喘吁吁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呢?”
“没什么大事……”天淼刚说了一半,身后船舱内便传来脚步声。
奚秋弦竟走了出来。
还是跟以前一样,白衫黑靴,蓝缎束发,容貌秀美,神情娴雅。
“银笙,你来了。”他淡淡地向她打招呼,好似很平常。银笙看着站在面前,比自己高一些的他,倒有些不适应了。
“天淼,开船吧。”奚秋弦说罢,便扶着船舱又走了回去,只是脚步有些沉重。
有人能猜测到小奚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提前带着银子出发了吗?
对了,提灯君画的银笙,很温柔的样子~但是我始终不敢请人画小奚……
18第十六章 指尖轻拂芙蓉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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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锚升帆,船只缓缓离岸,破开澄碧江面,朝着下游航行。
银笙背着包裹跟在奚秋弦身后,远远的,没有立刻过去跟他说话。这艘船虽没有像她上次乘坐的楼船那么华丽,但舱内布置依旧精巧,他在前面缓缓走,到了一间卧房门前,停下脚步。
“你的房间在另一头。”他回头,还是带着笑容,可是不知为何,银笙看在眼里,却觉得有些勉强。
“为什么今天突然出发了?我根本没有催你。”她走到他身前望着他。
他无所谓似的道:“迟早都要出发的,我自己也觉得差不多可以启程了,在巫山待着也无聊。”
“但你昨天还说伤势没完全好。”银笙蹙眉,下意识地往他膝下望了眼,低声道,“你这样站起来不痛吗?”
“还好。”他说罢,开门进了房间,坐在了窗前。银笙站在门口,迟疑着不敢进去。他侧过身唤道:“银笙。”
“什么?”
“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到底住在哪里?”
她一愣,才想起竟从未跟他说过,她总是不提自己的一切,哪怕他问起,也是应付过去。
“……鄂北的山林里,等找到一个叫木鱼镇的地方,就临近了。”她轻声道。
他微微一笑:“天淼说的没错,你果然是鄂北的。”
“他怎么知道?”银笙愕然。
“又犯傻了不是?他外出得多,自然听得出你的口音。”奚秋弦无奈道,“你不觉得我跟你口音就不同吗?”
“觉得啊,但是我听得懂你说话……”银笙低头,又偷偷看他一眼。
“那是自然,我在巫山,你在鄂北,离得并不太远。”
银笙点点头,因见天淑不在,便觉得奇怪。奚秋弦斜睨着她道:“人都走空了,放着神狱给别的门派乘虚而入吗?况且我总不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她无端红了脸,道:“她不是一直服侍你吗?”
“她能服侍我一辈子吗?”奚秋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道,“累了,你先出去吧。”
银笙不知自己怎又触怒了他,垂头丧气地出了房间,径直寻到了自己的住处,就一直没出来。午间的时候,天淼带着下人给她送来饭菜,她忙站起道:“你们可曾吃了?”
“还未,等你与少爷吃完后,我们再自己吃。”天淼始终是笑盈盈,见她好似还是不适应,便道,“少爷有许多菜是不吃的,所以不与别人一同用餐。”
“……知道了。”银笙想了想,又道,“他的伤真的好了吗?”
“他说好了便是好了,谁还敢去多问?”他一笑而过,早已了然在心的样子。
舟出巫峡后依旧沿水路前行,银笙告知了天淼大致方位,见沿途山水如画,便独自来到了船尾。
过不了多久,便要回到她生活多年的幽僻山林了……不知师傅得知奚秋弦的来意后会怎样……银笙抱着双膝坐在船栏边,默默望着滔滔流逝的江水。
夕阳渐渐西沉,远方天边一抹晚霞,如胭脂,如彩纱,江水也被印染上了绚丽之色,黛绿橙红交错不一。
船中央方向有一扇窗推开了。“在那坐着干什么?”有人在窗里淡淡问道。
银笙一愣,起身道:“这里风大,不会闷热。”
金色余晖中,她看到奚秋弦从窗口望了她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却难得的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才道:“等我一会儿。”
“你要干什么?出来吗?”
“不行吗?”
“别出来了。”她也难得地坚定了一回,“我知道你伤还没有好,少走动。”
“……”他瞪了她一眼,“这船是我的,我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那你乱走好了,好心当成驴肝肺。”银笙说罢,转身便离开了船尾。
奚秋弦见她已走,不由重重关上窗户。他原是坐在窗前,因膝伤未愈,并没有装着那双腿,便只好用手撑着回了床上。正坐在那发呆,忽又听得有人敲门,以为是天淼,便不耐烦道:“有事自己决定,别来问我。”
“……那我走了。”门外的人沮丧道。
听到她的声音,他愣了一下,继而坐直了身子。还没等他应答,屋门被人轻轻推开,银笙小心翼翼地探进来,望望他,道:“咦,你的屋子里也不热。”
“你懂不懂规矩?我还没说话你怎么就进门了?”奚秋弦恼怒起来,随手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腿上。
她背着双手贴着墙边溜进房间,站在门口呆呆望他。他轻咳一声,又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干什么又来找我?”
“怕你再随便乱走啊。”银笙又往前溜了一步,双手一直反背着。
“现在走不了,没有脚呢。”他冷哂着,抬起下颔,“别看,当心害怕。”
“不会的。”银笙倚着墙站着,屋内还未点灯,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射进,光线较为黯淡。她看到他的床边放着黑靴,靴筒上方露出一截青黑色的东西,似乎还有几道细细的带扣垂下。
银笙按捺着心里的畏惧,小心地走过去,望望那东西,又望望他因缺失而凹下去的地方。“是绑在腿上的吗?”她试探道。
“没那么简单。”奚秋弦倨傲道,“说了你也不懂。”
她被噎了一下,没再做声。他才又继而道:“你问这个干嘛?”
“要是装起来麻烦,你就先别装。我看上去好像会很痛的样子。”她小声道。
“那叫我一直坐在屋子里闷死不成?”他反诘道。
“闷的话……可以叫我……”她结结巴巴道。
奚秋弦睨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眼神,“你啊,还是算了,很是没趣,又不会给我解闷。”
“我带了这个来。”她这才从背后伸出手,原来是那个泥娃娃。
他愣了一下,终于又笑了起来,稚气未脱的样子。“你把我当孩子吗?”
“我就知道你看到后会笑的。”她抿着唇,也慢慢地笑了。
“天那么热,还盖着被子不觉得难受吗?”银笙趴在桌前问他。
他神色有些尴尬,道:“你刚才晚一些进来,我就穿好靴子了……”
她不经意地看看他的那双假腿,大着胆子道:“那露出来的为什么是青灰色的?用什么做的?”
“呃……外面铸着一层青铜,因为这次出来也许还有麻烦,这双适合打斗……”他竟难得也有局促时候,看看她,道,“在家时候穿的不是这样的……”
银笙点点头:“懂了。”
“你真的会懂?”他端正了神情,又扬眉。
“我不是真的蠢……”银笙心虚地说了声。
奚秋弦唇角浮起微笑,倚靠在床头,拿起枕边折扇扇了起来。她望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你热的话就把被子拿掉吧,我不看你。”
“为什么不看?刚才还逞能说不会害怕!”他摇着扇子,哼了一声。
“我是怕你尴尬,这都不懂?”银笙憋着气道。
他一怔,泄气道:“真是直接。”
银笙别过身,他迟疑了一会儿,道:“算了,我不太热,就先盖着吧。”银笙蹙眉转回去,踌躇着道:“奚秋弦……你是不是,从小就……”
奚秋弦咳了一声,放下扇子,道:“你终于忍不住问了。”
银笙更觉自己多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他见她额上有细细的汗,便笑着拿折扇给她扇着:“我都没心虚,你却急了。还记不记得你最初遇到我,我坐着马车在江边等天淼他们来接,当时正是从一个神医那归来。这人是我父亲的同门师弟,但为人冷僻清高,从不愿离开隐居的深谷,于是只有我去找他看病了。””
“是啊,那又怎么了?”
“就是他把我的脚给卸了去。”
“什,什么?!”银笙骇然。
“不是最近,好多年了。”奚秋弦忙劝慰道。
银笙忍不住看看他双膝以下空缺的地方,生气道:“为什么?他不是你师叔吗?怎会这样残忍?”
奚秋弦却淡淡一笑:“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以前的腿脚生来没用,我娘觉得还是去掉方便,就请那神医给我斩去了。此后换上假的,倒也还可以站起走路。”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虽还带着很浅很浅的忧悒,但脸上却始终是微笑。
“你娘怎么会这样做……她难道不心疼你吗?这岂不是要活活痛死?”银笙觉得简直是匪夷所思,忍不住说出心里话。
“当时昏过去了啊,醒来后自然是疼了许久。”他怔了一会儿,又微笑道,“其实现在已经对小时候的事淡忘了许多,母亲总归还是为我着想,才做了那样的决定。”
银笙虽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无法理解这样的母亲。她默默想了一会儿,道:“如果是我,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的腿脚被砍下来的,哪怕是可以装什么假的。”
奚秋弦望着她道:“你这样不成的,岂不知有句话叫做慈母多败儿?到了我母亲那个地步,只怕是即便心疼,也只能咬牙去做了。现在奚家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其实已经是母亲的第五个孩子。”
“第五个?!那还有四个呢?”银笙惊讶道。
“有两个小产了,另有两个男孩都不满周岁便夭折了。”他垂下眼帘,“我是遗腹子,因此母亲只有将所有的期望都投在我身上了。”
银笙想到刚才他说的那些往事,心里始终沉甸甸的。奚秋弦见她不吭声了,便只好道:“早知这样,便随便编个谎话瞒过你,也不至于这样。”
“我才不想听什么谎话。”她失落道。
“正是正是,阿笙郑重其事告诫过我,不要老是说谎。”他笑意满满。
银笙一怔,红着脸道:“什么阿笙,谁让你这样叫了?”
“小气得紧,叫你一声都不让。”他叹着气,睨着她。
“你不是一直叫我银笙吗,为何忽然改了口?”她不乐意道。
“愿意改就改,还需要你答应不成?阿笙总比阿猫阿狗好听,大不了我喊阿笙,你不回应即可。”
“……你真是强词夺理。”
“被你看穿了。”他笑得高兴。
她留在他屋里吃了晚饭。
原是想回去的,但奚秋弦却让人将她的饭菜端了进来。她的菜要比他的多,银笙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吃,他却还略带调笑地道:“你长得那么瘦,吃的竟比我多。”
“……他们盛来就那么多,我又没有去讨!”银笙急忙辩解。
“不要狡辩,我又不会怕你吃空这艘船。”他依旧笑嘻嘻。
她越发着急了起来,将碗放在了桌上,道:“我回去了。”
“别……”奚秋弦坐直身子,叹道,“好吧,不说你了。”说罢,顾自侧身推开窗,倚在窗口望着朦胧夜色。
银笙见他收敛了,才又小心翼翼地吃,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是随师傅在山里生活的岁月里形成的习惯。
过了片刻,他转回身,淡淡道:“床帏边有水盆,手巾,你可以用。”
“这……不太好吧?”她迟疑道。
“我都不介意,你担心什么?”他满不在乎道,“大不了,你用过之后,我再换新的。”
她只好过去洗了脸。水珠如玉,有微微凉意。
“阿笙,过来。”床上的少年笑盈盈。
银笙不知他要做什么,便来到床边。淡青色的帘幔在晚风中轻轻簌动,他抬头望着她,忽而一手撑着床,一手掠过她脸颊边的发缕。
“有点沾湿了。”奚秋弦语气平静,眼里带着温和,手指轻轻拂过的时候,若有若无地触到了她的脸。
银笙浑身一震,竟顿时不能言语,也不能后退。
他却很寻常地又回归到先前的坐姿,双手撑在身侧,道:“把你吓坏了吗?”
“……你……你不要乱碰……”银笙这才缓过气来,面红耳赤地逃到了桌边。
“我碰你一下,你不是也同样碰到了我?又没有吃亏。”他竟毫不内疚地道。
“乱说什么?!”银笙大惊失色,飞也似地逃出了他的房间。
银笙真的被吓坏了。
那种昏暗的光线下,四目相对时肌肤轻触的感觉,让她为之颤栗。但即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错事,又好像落进了他的陷阱。她逃回自己房间后紧闭房门,发誓再也不会同情他。
忽而又翻找出铜镜,照了又照,生怕被他碰过的地方存留下什么印迹。
还记得师傅为数不多的话语间,曾经有好几次的严厉告诫。男人是可怕的怪物,会趁你不备把你按倒,强行羞辱你。女人要是被男人破了身,便是一辈子的污浊,再也洗不掉。
银笙抖抖索索地钻到床上,庆幸自己刚才溜得快。
好玩吗?乖,还没有收藏的快快点收藏哦,潜水的不要闷声啊~
接下来会展现小奚的童年,他小时候是神马样子的呢?还有他现在只是简单提到了关于腿脚的事,番外里会详细写到。
19番外之小奚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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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别人一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