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听见一串的“劈吧”声,破空而起,紧跟是一声厉吼。
“展千帆,你扔什么给老夫?”
展千帆长笑道:“展某雪中送炭,前辈感激涕零也就够了,不须要如此激动。”
“展千帆,你知道老夫是谁?”
“夜闯私宅,非j即盗,前辈是何路夜神?”
“姓展的小辈,老夫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跪地求饶,我黄复其三个字就倒写。”
展千帆哈哈笑道:“展某书房在此,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前辈想练字,倒是走对了地方。”
黄复其大喝:“看打!”
就在这时候又传出一记清脆的惊呼:“哎呀!”
“这又是什么?”黄复其暴怒大叫:
只听得颤抖却不失娇甜的声音振荡在空气中:
“这是婢子收聚的馊水,正要拿到厨下,送去喂猪,不想这位老爷子等不及就抢去用了。
“好!好!”
黄复其怒极反笑:“姓展的,没想到你展家船坞连用的丫头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今天老夫大意轻敌认裁了,我改日再来会你!
“姑念您老人家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晚生不欺您人老体衰,请您一路好走,展某不远送了”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展千帆的书房里再启光明,只是此刻的展千帆却满脸阴短。
武景和一位侍女打扮的女子一同站在展千帆的面前,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眉清目秀,长得相当标致。
“你们是怎么答应我的?”展千帆的声音像沉雷一般,夹带一团迫人的压力直震心头:
“小景,你说?”
“属下……。”
“不用属上属下的”展千帆寒脸道:“现在问你话的,不是展家船坞的二魁君,而是我展千帆!”
“展相公,”那女子怯生生地觑展千帆:“香兰是自个儿要来的,这件事和小景无关展千帆的双手垂放股侧,时握时张,藉以渲泄心中的怒气。
“香兰,你要来,我舒臂欢迎,但是你别用这种方式回来,我会心痛的?”
武香兰的嘴唇轻轻的抵了一下。
“展相公,承您看得起我姊弟二人,愿意论交,但是香兰到底是一介下人,我不能坏了规矩。”
“这是什么话?”
展千帆怒容满面:“过去让你受委屈,是我不知情,现在你还潜居展家,屈就厨娘,那就是陷我于不义了,香兰,难道你非得逼我向你磕头谢恩?”
武香兰不禁低垂豪首。
展千帆用力吸一口气,按奈住怒火。
“我打算明天去拜访袁前辈?”
“二爷,”武景小心的道:“老袁猴出远门了。”
“出远门?”
“说也凑巧,打从展家遭劫的那天起,老猿猴也跟失去踪影,不过他倒是人捎来口信,要香兰暂时收起铺子,说他什么时侯回来没有准数。”
展千帆皱起眉头:“这倒出我意表。”、“二爷找老猿猴有什么事?”
“我想请求袁前辈将香兰留在展家船坞,我要当江湖朋友的面前,正式聘任你们俩姊弟做我展家船坞的门士!”
“门士?”武景惊异重复。
“千万不可,展相公!”武香兰猛然抬头,只见她泪眼婆挲如梨花带雨:“您要追索展家船坞的血仇,您要探寻大魁君的下落,您有许多事情要做,请让我们略尽棉薄,分担您的重负”展千帆走到武香兰的前面,他凝视她,并且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老天,我竟然这么粗鲁,把这么漂亮的女孩儿逗哭了,真是罪过!”
“展相公,请您留给我们一点点报答您的机会,好不好?”
“别说报答,香兰,如果你们要帮助我,那是因为你们拿我当朋友,当兄弟,而不是当恩人!”
“展相公!”
“直呼我的名字吧!”
武香兰咬一咬下唇,转目看一看武景。
武景弩扭地道:“二爷,我们姊弟俩出身徵贱,实在不敢冒犯!
“头一回生疏,不过多喊几次就习惯了!”
“这,”“没有这不这的,小景,我可以承手足之情,却不能受泛泛之恩,如果你们不能视我为兄长,那么我只好跪下去磕头恭送你们出展家大门,日后肝脑涂地,拜还大恩!”
武景和武香兰都呆楞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场面。
展千帆退后几步,望看这对姊弟,露齿一笑。
“这样吧,二爷!”武景也跟一笑:“直呼大名是万万不敢,于公您是二魁君,于私您是二相公,要论兄弟也得关起房门才能排齿序的,当人前您还是二爷,私底下,咱们姊弟厚脸皮称您二哥,成不成?”
展千帆扫视他们,摇头笑道:“小景,你们哪儿来的那么多禁忌?”
武景转望乃姊,问道:“香兰,你怎么说?”
武香兰朝向武景浅笑点头,她接触又移睛展千帆:“二哥,位高权重者,首在运筹惟握,我和小京长于先锋,却不擅为将,关于门士之聘,请二哥收回。”
展千帆双眉轻轻耸动,他摆一下手,道:“再说吧,这会儿翔青和弄碟回来了,咱们先谈今夜之事!”
展千帆用手指挑一挑灯蕊,他的目光穿过灯火望向陆翔青和蓝弄碟。
“你们回来的时间,比我预料的快,事倩办得一定顺利了!”
陆翔青点点头:“夜静雪止,足迹蔚然,我们目送黄复其进入魏显宗的大宅!”
“魏显宗?”
武景讶然道:“他怎么会包庇江湖人?”
展千帆冷静的反诘:“你觉得奇怪?”
武景颔首道:“魏老夫人讳字朱祁蓉,是邵王爷的姊姊,所以魏家称得上是道道地地的皇亲国戚,以他们显赫的家世来看,他们犯不降尊于贵,结纳草莽。”
“太祖也是草莽出身,”展千帆淡然道:“朱家子弟未必个个会轻视江湖人,当年我在金陵读书时,也曾经结交一些王孙公子。
展千帆转对陆翔青和蓝弄碟:“黄复其以轻功见长,他敢只身夜探展家船坞,必然有所仗恃,如果你们追踪得太轻易,恐怕其中有诈!”
陆翔青闻言笑道:“这或许要功归你送给他的那盆火炭了,我瞧他沿途直抱下腹跳脚行,显然受伤颇重,连轻功都使不上力了。
蓝弄碟跟道:“属下相信桂花的那一篷临去秋波,也够他受了火辣辣的伤口再沾上那些既咸且臭的馊水,难怪他未战先怯,仓惶逃窜。”
展千帆反倒不见笑容,他凝神想了一下,转对武香兰道:“你怎么知道黄复其会夜探展家,预先准备一桶馊水,等在那儿侍候他?”
武香兰笑笑道:“相公大概不认得摆渡古老伯的女儿--古月水吧?”
展千帆双眉微扬:“我是不认得,不过我曾经听小景提过,她长得相当动人!”
武香兰目光有些怪异,她避开展千帆的搜视,垂目道:“我们因为常常在江边洗衣淘米,从小就认识;她和她爹相依为命,我和幼弟零丁飘伶,同样都是天涯沦落,彼此也都没有相亲的姊妹淘,所以没事时,她总是会跑到草药来找我聊天,我偶而也会到古老伯家去串串门子,我们俩,就像亲姊妹一般,感情蛮深厚的。”
展千帆颔首道:“黄复其的事,与她有关么?”
“嗯!”武香兰点一点头:“水儿在傍晚听到古老伯提到有两个江湖人渡江而来,准备挫挫展家的气炎,她立刻赶来通知我!”
展千帆眯起双眼,意味深长的道:“古姑娘如此热心,这其间是否有其他足堪玩味的原因?”
武香兰迟疑了一下,她瞟一眼武景,含糊的应道:“大概有吧!
展千帆循武香兰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武景垂下头,目光直落自己的鞋尖,神态显得有些别扭而不自在。
展千帆不禁微微一笑,道:“既然承的是你们姊弟的情,我就厚颜收受了,只是这件事,你们应该通知我来料理,不该这样擅自作主,以身试验!”
“关于这点,还望相公稍加宽肴,因为婢子……”
展千帆目光陡厉,瞪向武香兰。
武香兰蓦的一惊,随即意会出结所在,她郝然一笑道:“是我失言,二哥,请给我一点儿时间去适应这份殊荣。”
展千帆威态一缄,含笑道:“说下去!”
“是的,二哥!”
武香兰整理一下头绪,继续道:“其实我用馊水戏弄黄复其,完全是临时起意,因为我也是在掌灯时分才得到这桩消息的;起初,我真的只是想向二哥通风报信,可是等到我赶到这儿时,黄复其已经隐踪在后院,并且直扑二哥的书房,所以这件事,我连小景也没来得及通知,就近在厨下拎了一桶馊水过来,在那种时候我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藉故引出事端,激黄复其现身好向二哥示警,没想到二哥早已经洞烛先机,成竹在胸,小妹白操那份心了。
展千帆笑道:“黄复其江湖打滚少说也四五十年了,你能在他的眼皮子之下玩花样,倒也称得上是鬼灵精怪。”
“这一点我可不愿承认,二哥,别的小妹不敢说,自知之明我倒还有一些儿。”
武香兰鼻尖微动:“其实这件事说穿了,没有丁点儿值得矜耀的地方,那是因为我出身寒门,生就一付佣奴模样,谁看了也不起眼,所以那个没开眼的黄复其,压根儿就没把我瞧在眼底,才乐得我佯装糊涂,顺顺当当的扮这猪吃老虎的把戏。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大多儿都清楚,我这点儿伎俩既算不上本事,更叫不出字号,充其量也只能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关起门来自个儿窃笑,自个儿开心罢了!”
“好一张伶牙俐齿,好一寸玲珑心窍!”
展千帆深深地凝视武香兰,然后再移睛武景:“小景,你是过来人,能不能指点一下,你一向如何应付这种阵仗?”
武景眼珠子略转,他带看怪异的笑容,从武香兰的身旁滑向展千帆,然后压低嗓门儿,说道:“若要应付家姊那张尖牙俐嘴,小弟倒有四句口诀奉送--宝剑出匣,莫接其锋,走为上策,以保全身!”
展千帆忍不住哈哈大笑,豪放之气尽付眉梢。
武香兰轻啤一声,娇容佯怒,她抚腰振臂,甩出一条汗巾,彷佛神龙翻江,扫向武景,武景伸伸舌头,立刻抬起手来,准备衔巾回招,却见展千帆身形蓦地拔起,晃眼间,他已经并肩站在陆翔青的身旁,而手里正勾看那条汗巾。
展千帆双目如电,直视武香兰。
“你这招式,可有名称?”
“老---”武香兰警觉地顿了一下,她旋即顺看语气,改口道:“老实说,这招叫做“卷云问情”!
展千帆的神情有些莫测高深,他轻喝道:“香兰,接我这招试试手!”
语音才落,便看见展千帆手中的汗巾突然脱出,如一笼沙幔,罩向武香兰。
武香兰粉臂一抬,拦巾入怀,她惊奇道:“二哥,敢情你也懂得这式手法?”
“不对,香兰”武景凝色道:“卷云问情的招法凄厉悲戚,而二哥那式手法却显得温和飘逸,我敢打赌,这两种手法,即使同源也绝不会同宗!”
展千帆领首道:·“小景毕竟旁视者清,没错,我这式招法称“拂风追梦”,乃是先母所传,渊源家学!”
“恕我打岔,二魁君!”
蓝弄碟忽道:“在变难之夜,带走大魁君的蒙面人,也曾经出招卷开柳长青的九环刀,当时夜黑景暗,属下看得并不真切,可是属下却依稀觉得那位蒙面客所使用的招式,与适才二魁君及武姑娘展露的手法颇为神似。”·展千帆闻言,如遭电击,武氏姊弟也征忡当场,他们的脑海不约而同都转看同样的念头。
“怎么了,千帆?”陆翔青关切的问道:“有什么不对?”
展千帆用力吸一口气,他望武景和武香兰,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激动。
少顷,展千帆沉重的道:“麻烦你们二人“设法查出袁前辈的下落!”
武景毅然点头:“是的,二哥,我们一定全力而为!”
“一切偏劳了!”
展千帆说罢,转身走向窗边。
“先别问我,翔青,让我静一静,你们都回房去吧!”
陆翔青形于色:“千帆,你没事吧?”
展千帆的背脊又挺又直:“我的事很多,这不是此刻的话题。”
陆翔青走到展千帆的背后,他将手扶搭在展千帆的肩上,感受到展千帆的肌肉紧绷得就像庭外的雪石一般,他立刻决定不再撩拨他了。
“夜深了,千帆,明早你和春生药铺的文老板以及禅决还有事情要谈,早些儿歇息!”
“我省得,翔青!”
深深叹了一口气,陆翔青退出房门了。
第二天清晨--雾隐晓光,风迎朝曦,寒意却冻澈了隆冬的白。
江上烟波重重,只有一座楼船,停泊江心,帘垂灯暗,难窥舟中情景。
实际上,楼船之内,展千帆、梦禅决正与一位中年文士,团聚桌前,品茗相谈。
随侍展千帆而来的武景则将两份书契放在梦禅决和中年文士的桌前,当他走到梦禅决身旁时,忍不住朝向梦禅决微微一笑,梦禅决也投给他一抹亲切的笑容。
正当中年文士拿起书契准备阅读时,梦禅决却自腰际取出一块玉印,按印在书契之上。
中年文士双眼徵睁:“梦当家好气魄!”
梦禅决抬目冲中年文士笑了一笑:“敢情按个印,气魄就好,那么梦某可得多按一些儿,看看能否多衬点威风!”
中年文士不禁也笑了:“万扎木材的承运乃是大手笔,梦当家不须查核书契的约文,迳自按印,这不是好气魄,是什么?”
“实不相瞒,文老板,”梦禅决收印入怀凄,平和地笑道:”铭恩木材行能有今日这番局面,皆拜二魁君大恩所赐,所以只要是二魁君拟打的书契,梦某完全信得过,这倒不是梦某卖狂,拿身家事业开玩笑!”
文世全眉宇轻扬:“文某能不能知道梦当家口中的大恩是怎么一回事?”
展千帆轻咳道:“全叔,您不是要与梦当家谈一谈,为老太太在江都筑园养奏老的事么?
文世全看向展千帆:“你想不想接开春之后,我那批药材的生意?”
展千帆讪然摸鼻梁:“想,当然想!”
“那么你就别打岔!”文世全将桌上的书契往前推移:“要知道,金龙帮他想插手这趟生意,他们甚至对我摆下了狠话--倘若我将这趟货运交由展家船坞负责,恐怕我那些珍贵无比的药材,全会倒入大江喂王八了--千帆,我是生意人,不想介入你们江湖的纷争之中,今儿我来,全是冲与你爹相交多年的情份上!再说当年也亏得你爹及时阻拦我购进一批有瘟疫的药材,保全我春生药铺的信誉及财产,凭这份恩情,所以找不顾一切,上了你这艘“听涛船”,你该心中有数,那可是跨刀口走过来的!千帆,别怨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能不能接我这笔生意,还得搪一搪你是不是一块料,够不够打起日后江上的一切风浪!既然梦当家信得过你,我且听听他的道理!”
展千帆站起身来,退走几步,然后朝向文世全和梦禅决作个长揖,文质彬彬的笑道:
“既然全叔搁下了话,千帆识趣点儿,少陪一下,好教两位衣食父母,尽兴畅谈,成不成?”
文世全晃动食指,比看展千帆,笑骂道:“到底是中过举的,说起话来硬是不同--舌剑唇枪,尖锐得很!”
“全叔,您可是要让千帆自个儿挖个地洞锁进去?”
“地洞一钻,咱们大多儿全得陪你遭殃,你何妨改个主意,比方说--跳江?”
展千帆瞀光闪动,他俏皮一笑道:“饶君鞠尽溥阳水,难洗今朝满面羞,不争怎么说,全叔的交代,小侄还是该拜领。这样吧,小侄出去看看今儿江水如何,再回来和全叔打商量!”
展千帆说罢,含着笑意走出去。
“这孩子!”文世全摇头笑叱。
梦禅决目送展千帆的身影消失于门后,他的眉毛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道:“这小子不知道又在忙和什么了,旧创初愈,新伤刚合,偏偏一刻也不得偷闲,真教人放心不下!”
“梦当家!”文世全移睛梦神决:“看来你与千帆相当的熟稔!”
“是的!”梦禅决庄容道:“十四年的生死交情!”
“十四年?”文世全诧异道:“千帆才多大?”
“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梦禅决望着帘外挺拔的影子:“想当年拙荆和小女的性命还是靠他救的呢!”
文世全目光湛然注视梦禅决:“听梦当家的口吻,那该是一段精采无比的英雄事迹吧!
“英雄事迹!”梦禅决看了文世全一眼,他沉静一笑,将目光飘向远方,一点儿也没错,那的确是一段英雄实事迹---”故事的发生是在酷热的夏天里。
梦禅决与梦机玄、梦机苦两位老人家正赶将一块块的樟木扛向山腰河边。
他们之所以如此忙碌,乃是因于龙与寺的弘光大师准备在九江城中兼一座私人的佛堂,并且找上九江着名的雕佛师傅--“林佛雕”,替他雕塑佛像。
林佛雕当然不是林师傅的真正名字,可是他雕佛数十年,手艺极佳,认识他的人只管叫他林佛雕,至于他的本名“林财生│则鲜为人知了。
第二十一章
事实证明,朱见琳的判断并没有错!
当天黄昏,斐云玑在长子的陪伴之下,亲访梦家。
展千帆看见母亲亲临,既感到意外,也掩不住孺慕之情,虽然他还是瞄了兄长谴责性的一眼,不过他的欢愉早已淹过他的不满了,所以当展千舫耸一耸肩,还报乃第一抹无奈的苦笑时,展千帆却似寻得宝藏的孩子一般,兴奋的呼唤母亲:
“娘,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斐云玑坐在床缘,她握起么儿的手腕,抚摩他的额首及颈项动脉处。
“娘不但有耳朵,而且还有不错的耳力,我听得见千舫与见琳的侍从窃窃私语的声音,尤其当娘听见二少受伤这四声蚊呐时,娘想佯装聋子都不行了。”
展千帆看向朱见琳。
朱见琳把嘴撇得老高。
“你别埋怨见琳。”展千舫搭住朱见琳的肩膀:“是你自个儿先泄的底。”
“我泄的底?”展千帆一脸不敢置信之色。
“没有错,哥哥并没冤枉你。”·斐云玑撩开爱子的衣襟,面对展千帆胸脯的那块淤青,她的眼中浮现出不忍之情:“当我发现我的儿子竟然背我盗用我的胭脂时,我觉得事态很严重,于是我立刻召千舫进来盘根究底,逼他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担心我的么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
展千帆郝然道:“娘,您想到哪儿去了。”
斐云玑捏一捏展千帆的身子:“事不关己,关心则乱嘛!”
展千帆握住母亲的柔夷:“娘,我只挖一点点的胭脂,您怎么也瞧出破绽来了?”
斐云玑耸耸瑶鼻,笑道;“大概是娘太聪明了,我居然没有忘记上回用过胭脂之后,它应该是什么样子。”
展千帆晃一晃脑,警惕道:“一次经验一次教训,下回我若再调红蛋,我绝不用娘的胭脂了。”
“很好!”斐云玑笑口吟吟:“事有专司,人有专长。记住了,千帆,下回捣蛋的时候,不妨请教一下厨娘红蛋是如何调制的,千万别把整个儿水槽弄得一塌糊涂,吓得那些不明底蕴的下人们虚惊尖叫,还当咱们家里闹出什么人命哩?”
朱见琳脸色蓦地一变,抓展千舫的衣袖,绌牙惨呼:“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舫哥,快掩护我!”
大多儿正纳罕时,展千帆已瞪目对朱见琳开骂,道:“不要躲了,坏事精!任你求爷爷告奶奶也没得救你的生路了。我早说过,你笨手笨脚的,不要多事揍热闹,你偏偏嘴硬不服输,就是要逞能拦差使。这下子可好了,全是你捅出漏子,办砸了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见琳搔搔头,例嘴乾笑。
“伯母,请您替小侄算算看,这会儿小侄的头上是了多少个包了?”
斐云玑打趣道:“光算算哪儿能止疼,来,伯母替你揉揉。”·展千舫跟着笑道:“有这么好的事儿,娘,我也要让千帆多数落几句了。”
“在下久闻展夫人贤慈之名,今日得见始知传言不虚。”
梦禅决手抱女儿,含笑走进房间。
斐云玑起身,检枉施礼。
“寒家教子无方,致使小儿顽劣,给府上添麻烦了。”
梦禅决连忙折身退礼:“展夫人快别这么说,若不是为了拯救荆室及小女,二少也不会受伤。天幸二少底子厚,根骨佳,小小年纪居然能够硬挨弘光的濒死一击而无大碍。展夫人得子如龙,在下好生羡慕。”
展夫人道:“哪儿话,犬子躁进轻率,仗技惹凶,险些遭遇不测。这回幸亏是碰贤乔梓俱为武道中人,方能替小犬拦敌制势,否则小犬性命堪了。”
“夫人言重了。”梦禅决扳开女儿的小手,因为梦丹柔正顽皮地抓扯父亲的耳朵:“二少侠骨天生,有乃父之风,我梦氏一家蒙二少义伸援手,幸保妻小,恩同再造……。”
“梦大哥,饶过我吧!”展千帆急道:“再下来,你是不是要沐浴更衣,焚香祝祷?”·斐云玑慈颜蓦沉,叱喝道:“千帆,放肆!”
展千帆神情微撼,立刻禁声不语。
梦禅决一边抱别扭动不安的女儿,一边对斐云矶道:“展夫人,常言道--唯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风流,二少率真见性,俱豪杰之气,守赤子之心,真个是少年英雄。再说,你我两家这段因缘际遇,亦属非常,而寒家一向寄命山林,松散惯了,素来少问世俗礼仪。
且不提在下与二少今日这场恩义牵连,以我们相见时的投缘与知遇,已经使得在下心甘情愿对二少刎颈忘年了。
展夫人,在下常闻您是女中英豪,见识不凡,谈吐不俗,请夫人赐给在下一个薄面,切莫责备令郎。”
斐云玑曲雅一笑:“梦壮士词锋如刃,层层相扣,看实教妾身难以招架了。”
“不敢,在下与令公子兄弟相称,夫人算来也是在下的长辈,在下虽然山野放荡,倒还略识大体,不敢潜越。”
展夫人道:“梦壮士为人坦直,说话爽快,妾身若与壮士客套,一来恐怕失了江湖儿女的率直本色,二来更怕折了梦壮士的这份侠情,所以妾身也不与壮士虚文了。妾身身为母亲,深知小儿性似江河,奔泻千里,如果导循正途或许还能惠利人群,设若不然,乱流横溢则为害尤甚。
梦壮士既然为小犬兄长,以阁下之直,适足以矫犬子之狂,梦壮士莫怪妾身唐突重托,万请壮士以兄长之威多多督促小犬,莫让犬子恃才骄妄,成为人间恶汉。”
梦禅决尚未开口,展千帆已经连声抗议了:“娘,哪儿有这种道理,我可是您的儿子哩!
“没错呀,儿子,娘又没说不认你这个儿子。”斐云玑望向么儿含笑道:“只是你性子野,必须多找几个人来压压你。喜的是你这位梦大哥眉清目正,凛然有浩气,正好克得住你。
展千帆忍不住翘起嘴唇。
“展夫人,”梦机菩的笑声由门外传入:“禅决那孩子已经够呆板了,你再这么恭维他,当心他成了塑像!”
斐云玑怡然道:“是梦二爷吧?妾身闯访贵府时,听说老人家出去采药了。”
“老朽正是梦机菩。展夫人,禅决是我兄弟二人共育的孩子,而他又与令郎平辈论文,所以算来你我也是同辈了,请展夫人直呼贱名吧。”
“这怎么行呢?”
“哪儿不行?除非展夫人认为我兄弟二人一把年纪,不配有年轻的弟妹了?
斐云玑窒了一窒,她明目略转,展颜而笑道:“可有做哥哥的管叫妹妹为“夫人”的?
梦机菩呆了一下,拍打自个儿的脸颊:“这张笨嘴怎么叫人逮了语病?云玑妹子,我是过来请你们出去用餐的。”
斐云玑赶忙推却:“不敢叨扰,盛情心领,我们用过饭了!
梦机菩眨一眨老眼:“我当然知道你们用过中饭了!”
斐云玑看看天色,莞尔道:“看来是我矫情了,恭敬不如从命!”
“这才像话!”梦机菩转向展千帆:“小惹事精,你就留在这儿用餐吧!”
“我出去和大多儿一起吃。”
“听小少爷,你的伤虽然要不了命,可是你若不小心静养,一旦拖延成病根,那将成为你一辈子的痛苦!”
“没那么严重,二爹,关我一个人在这儿用餐,我会闷死的。
“放心吧,慧娘会在这儿跟你说说话,解解闷。”
“麻烦嫂嫂,我于心不安呐!”
斐云玑也说道:“老哥哥,我瞧过千帆的伤势,让他下床吃饭还不成问题,何况我也打算接他回家!”
梦机菩急声道:“这怎么成呢?蜗居虽小,要照顾令郎仍绰绰有余。”
“这点妾身绝不怀疑,不过为了你我两家好,妾身认为今夜还是应孩送小儿回家调息,至于老哥一家,外子也将有所安排,不过,当然以贵府的意思为上。”
展千帆突然僵住了。
“爹也知道这档儿事了?”
斐芸玑看展千帆:“弘光和汪元兴带人来寻梦家的晦气并不是秘密,为了慎重起见,你爹正忙替你们脱出关系。”
“爹打算怎么做?”
“仓促之间我也不清楚,等你爹来时再问他吧。”
等到展毅臣来到梦家时,已经是深夜时分,展千帆早被母亲赶入房间,熟睡多时了。
展毅臣亲自去摇醒儿子:
“千帆,醒醒。”
展千帆睁开眼睛。
“爹!”
“觉得怎样?”
展毅臣一手抚摸爱子的额头,一手把着脉。
“不碍事,只是胸口有些儿闷闷的,隐隐作痛。”
展千帆握父亲的手臂坐起来。
展毅臣皱眉,回首望妻子:“云玑,你过来瞧瞧,我觉得千帆似乎有点儿烧。”
斐云玑走向前摸一下爱子的额头,再摸摸丈夫的额头,她含笑拍展毅臣的肩。
“你太过敏了,毅臣,你比千帆还烫哩。”
展毅臣舒缓一口气:“是我过份担心了!”
展千帆不禁掩口偷笑。
展千舫也在门口投给乃第会心的一瞥。
“怎么了?千帆。”展毅臣皱眉而问。
展千帆连忙收住笑容,摇摇头。
展毅臣道:“拾拾一下,跟你娘先回去。”
“爹,娘说您对梦家也有安排?”
展毅臣点点头。
瑞昌的傅伯父正和你梦大哥商量细节。
展千帆诧异的望向父亲。
父亲口中的傅伯父,讳字如山是瑞昌聚贤木材行的老板,懂得技击之术,而且为人豪迈,常常济弱扶困,赢得侠名在外,与父亲是多年的老友。
“傅伯父正巧今儿早押货至九江,顺便来找爹聊聊天叙叙家常。
展千帆歉然道:“我没想到在除害之余,还留了这么一条大尾巴,让您费心来收拾。”
展毅臣揪视儿子:“你显然也没想到在调皮之时,顾念一下爹娘的感受。”·展千帆嗅出父亲的语调里隐含悻悻之意,他垂下目光,不敢再应声了。
当天晚上,梦氏一家在展毅臣的安排之下,星夜前往瑞昌一住便是七天,所以当官府循线追查失踪的弘光与汪元兴时,傅如山矢口表示梦氏父子为了赶交木材一直留在瑞昌与他交涉,而弘光也由于口碑极差,人缘不佳,所以官府缉查不紧,最后使得这案不了了之。
往事一段,述过,如今,楼船内,文世全道:“父是英雄儿好汉止文世全将书契挪至面前,一面翻阅一面又道:“当年弘光及汪元兴忽告失踪,九江父老争相走告,额首称庆,没有想到竟是千帆这孩子为地方除的害。”
梦神决含笑道:“当时地方传言,弘光秃贼及汪元兴那斯虎怅遇着果报神,遭到了天谴,被拘拓下地狱。我听到民里绘形描影,说得煞有其事,我还纳闷好久呢!”
“纳闷?”
“传言虽然荒诞,却与真相差距不远。”
文世全微微颔首,继续阅读文件。
这时候,展千帆探首舱内:
“我可以打扰了吗?”
文世全朝他挥挥手:“你这孩子在舱外走来走去,究竟在忙些什么?”
“交代下人一些事倩。全叔,您看过书契了?”
“少和全叔打马虎眼儿,老实告诉全叔,你葫商里在卖什么膏药?”
展千帆迎视文世全精锐的目光,他拿起一张纸平放于桌上,用纸镇镇稳,然后竖笔润墨,挥洒一片龙跳虎卧--“狂风怒卷宁静海,疾雨恨压明镜台,万丈雄心逐云宵,金戈铁骑论成败。”
文世全与梦神决神情俱震。
文世全在“如来”字旁,划上直线。
“何解?”
文世全凝目注视展千帆。
展千帆恬静一笑:“前世茫茫未可知,来世悠悠不得窥,药师如来渡今世,而小侄肉眼凡胎能够见的,也只是今生的荣枯。全叔,侄虽不肖,犹思箕裘家业,在此恳请全叔鼎力玉成。”
文世全目光疾闪,端详展千帆好一段时间,而后他一言不发,迳自在书契上画押按印。
“谢谢你,全叔!”展千帆将书契交给武景。
文世全挥一挥手:“要谢去谢梦当家,是他说服了我!”
“禅决当然也要谢,”展千帆望向梦禅决:“不过在谢你之前,有件事儿却要先麻烦你!”
“谢和麻烦都收回去!”梦禅决含笑道:“是什么事可以让我效劳?”
展千帆走到窗边,拉开棉絮锦帘,抖散了一片雪幕,道:”待会儿不论有任何情况发生,请代我守护全叔!”
梦禅决道:“莫非有警?”
展千帆攸地一笑:“别紧张,我的好兄长,凡事往好处想,往坏处打点,是小弟一贯的作风,现在且定下心,听我唱出满江红,看看能不能博君一个满堂彩。”
展千帆说罢,走向左弦处,那儿有一名船夫正捧一束竹削的细矛,呈给展千帆。
“二爷,照您吩咐!”
“辛苦了,何四哥,过一会儿还要借重你的操舟之术,你先下去吧!”
船夫哈腰称“是”,转身离开。
展千帆抬目望江面,只眼陡射一团杀机,神情肃冷直比寒湖:只见他搪起竹矛,慨然长歌,歌声浑雄磅礴,云宵。
“怒发冲冠,凭阑处,弥游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凄激烈,
三十助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其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
为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冉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阕。“
文世全忍不住拍案赞道:“呀!怪不得人称展家二少君是“江州才子”,“溥阳之主”,他这首“满江红”将岳武穆的悲壮豪情诠释得淋漓尽致,直教人热血沸腾”梦禅决颔首附合:“记得家父曾经说过,展毅臣得天独厚,膝下二子,一为篇芝兰,一为玉树,皆是人间之瑰宝,门庭之栋梁!”
“说得好,”文世全翘起拇指:“千舫淳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