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好啊,请问要买什么?”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接着她听见他大声吆喝,似乎正在整理食物清单。
蒋映人“随便”这两个字让她有点伤脑筋,她喜欢的是明确的下达指令,然后她按照指令执行,对于“随便”的定义,她全然没个头绪,足足想了三分钟之久,她才想起蒋映人很喜欢吃水煎包,再加他的助理告诉她该采买的食物后,赵上绮骑着她的小黑羊慢慢朝着目的地前进。
六点二十分,蒋映人结束下午最后一名客人,等着要帮赵上绮洗头。想再遇到客人临时取消预约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只有利用休息时间帮她洗头,反正才三天一次,他还能接受。
“jacob,外找!”
蒋映人一回头,就看见赵上绮站在门口双手提满东西,几个人同时围上去的画面。一看就知道有人当了现成的快递,瞧她迅速将东西放下,然后闪得老远,露出一副恐惧的模样,他心底随即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快步上前,叫住他的助理。“kevin,是你让她帮忙买东西吗?”
“是啊,反正顺便。”kevin回得顺口。
“那你整理的时候,地上有头发怎么不‘顺便’清理?”蒋映人听得更火大,原本对kevin就有意见了,懒散、好高骛远不说,又爱迟到,仗着自己是momo的表弟,气势嚣张,要不是看在momo的面子上,他根本不想接这个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烫手山芋。
“呃……反正只是个小忙也没什么吧?”所有人都感激他找人买来外食,jacob却不给他面子,让kevin很气恼。
“她是我的客人不是我朋友,你会要客人帮你带食物吗?”
众人一听原来赵上绮是客人,纷纷露出歉意的表情。
kevin自知闯祸,立刻看向站在角落的表姐momo,见表姐理也不理自己,他只好悻悻然道歉。“对不起。”三个字说得不甘不愿。
其它人见状也纷纷致歉,赵上绮顿时成了最尴尬的角色。
“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上绮,过来。”
咦?不是说这个女生是客人,怎么jacob像叫狗一样的叫她?!不过没有一个人敢上去询问真相,免得又被电。
赵上绮拎起桌上遭到冷落的一袋食物,匆匆跟着蒋映人上二楼。
哇!还上二楼,是vip级的客人啰!难怪jacob那么生气。
‘beauty’是独栋三层楼,一二楼是工作场所,也有小的休息室,三楼是会议室,还有淋浴间,以及空间比较大的休息室。二楼很安静,是招待vip级的客人,除非楼下都坐满才会把客人安排到二楼,但如今一楼还有两个空位,蒋映人却领着那女孩上楼。
哇,真看不出那个女孩能有这种消费实力。
赵上绮把水煎包递给他,希望他不要再生气的意图相当明显。
“你实在没必要帮他们买。”蒋映人很清楚自己是有些小题大作,但看着她闪躲到一旁的模样,他就没来由的想发火。
“喔,没关系,顺便啊。”
“你明明很讨厌不是吗?”他看得清清楚楚。
“喔……”原来他有注意到。“也不是讨厌,只是……”
“不想碰触人是吗?”他张嘴,大口一咬,半个水煎包不见了。
他以眼神示意她坐下。
赵上绮点点头。买东西的时候她不怕,怕的是附近全是人,所以她讨厌去人多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平时她都是上网购物。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水煎包?”
“我记得你以前常买,也听过你说喜欢吃。”
“为什么特别记住我的喜好?”他颇感意外,毕竟他记得自己对赵上绮似乎没什么好脸色;这也不能怪他,一个身上不太干净的女孩子,任谁都不会喜欢。
“因为你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没一个男人喜欢听人说自己是好人,正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你对你妹妹很好。”她也希望能有这样的大哥保护。
对妹妹好就是好人,这什么怪逻辑?不过蒋映人也懒得追问,反正赵上绮是怪怪的女生,想法也怪怪的,继续追问只会累坏自己。
“等我一下。”
“好,你慢慢吃,不急。喔,还有……谢谢你愿意帮我洗头。”
“我有收钱的,不用谢。”
“有人跟我说你很有名,预约名单已经排到下个月,还要你硬挤出时间帮我实在很不好意思,我想过一阵子等我适应以后应该就能结束了。”她真希望自己能快快康复,可是医生说急不得,要不然很怕会因操之过急而功败垂成。
“你到底是哪里病了?”她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法弯腰的病人,莫非是他猜错?
“我……那个……”赵上绮面露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她能不能选择保留某些部分?
“不想说不勉强。”再一口,解决了第三个水煎包,肚子塞了点东西,他终于有力气继续工作。momo人美,不过对食物没什么分辨能力,每次买回来的便当都难吃得要命,难得有好吃的食物当然要好好犒赏自己。
“不是不能说,我只是对人有恐惧感,不喜欢接触人,所以、所以医生建议我可以慢慢来,先让人帮我洗头消除一些恐惧。”
“连女生也恐惧?”恐惧男人,什么理由都可以不用问,可是害怕女人?这是他头一次听见,有点意外。
“嗯。”她点点头。
“为什么?”蒋映人嘴里塞了第四颗水煎包。
“喔……”迟疑好半晌,赵上绮难以启齿,最后干脆转移话题。“这家水煎包好吃吗?”
蒋映人明白她不想就那个话题继续深入,他也聪明地配合她。“还不错,不过辣椒不够辣,下次加多一点,记得以后来就帮我买。”
“好。”
等蒋映人把水煎包都解决掉,收拾好桌面,便准备开始工作。
第二次帮她洗头,她比较没有第一次的紧张,不过包包依旧不离身,双手仍然抓着两旁的把手,显然她还没全然信任他,不过比起上回那种每一步都得战战兢兢已经好太多了。
“今天换熏衣草的洗发精。”每一个步骤他还是要先预告,免得她又惊恐地跳起来。
赵上绮当然不会反对,静静任由他洗头。
“有喜欢的香味吗?”他随口问道。
隔了大概三四分钟,躺着的人终于有响应。
“喔,我喜欢茉莉花的香味。”
蒋映人转过身,架上一排知名的洗发精,没有一种是茉莉花的香味。“有这种洗发精?”他怎么不知道?
“有,是法国的牌子,学姐以前有带一瓶给我,我查过牌子,国内没有代理商,除非那边有认识的人帮忙,要不然就得有人再次前往法国。他们出了一系列有关茉莉花的沐浴用品,很可惜都买不到。”
“下次把牌子抄给我,我帮你查。”他是业界的人,会比较有机会弄到手。
“喔,谢谢。”
“你说话很喜欢加语助词。”他发现只要她说话,就比较不容易紧张。
“……是吗?”
“是啊,你常常会以‘喔’为开场。”
赵上绮眼睛忽然睁开,随即又闭上。“喔,我都……”声音立刻打住,只因她发现自己的确以语助词为开场。“我会想办法改掉。”她已经是出社会的人,最好要改掉一些不好的习惯。
“为什么要改掉?我觉得很可爱,就像我妹妹可人,非常喜欢问为什么,常常我说一句话,她可以问好多个为什么,她又很固执会一直问到她满意为止,她这个小小的怪癖我就觉得很可爱。”每回提到妹妹,他便会露出微笑。
赵上绮听见他谈论妹妹,悄悄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他幸福的表情,让她好羡慕,差点又要对上他的眼,连忙紧闭。
“喔,可是我已经……”毛病又犯了,真糟糕。“我已经出社会了,有些习惯还是避免比较好。”这是学姐告诉她的。学姐说社会很复杂,有时候一点小小不碍事的习惯说不定会成为旁人闲聊的话题。
“你是做什么的?”
“画插画。”
“那算是soho族啰?”每天下午都能来这里报到,肯定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嗯,应该是。”她是论件计酬。
“那比较没关系。”他猜想她会选择这个工作大概也是不想接触人,不过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赵上绮会那么惧怕人,是曾经受过什么伤害吗?“人心险恶,单纯一点比较好,凡事太过复杂,最后累的人是自己。”
“喔,医生也这么说耶。”
“既然医生也这么说,你就不用改。”他喜欢听她发出“喔”的声音,特别可爱,这一点是私心。
“喔……好吧。”既然没有理由改,她从善如流。
洗完第二遍,他照例帮她在额头放上热毛巾。碰到热毛巾,赵上绮露出淡淡的笑容,见她感到舒服,他干脆放久一点才帮她冲水,并吹干头发。
约莫四十分钟,大功告成。
“好了。”短头发洗起来真的比较快。
“谢谢。”起初她觉得医生的建议不太好,除非必要,她很少跟人接触,要让人洗头,她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调整心态,幸好遇上熟人,才没有那么排斥。现在她对未来愈来愈有希望,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变得正常。
“不客气。”差点被她可爱的微笑迷惑得要伸出手,幸好蒋映人没忘记上回她回避的动作;要是妹妹这样对他,他肯定伤心死了。“对了,你只有白色的衣服吗?”
赵上绮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他,眼神彷佛是在问:白色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你应该穿更鲜艳的衣服,你是个女孩子,穿漂亮一点心情也会好,不是吗?”他忍不住将她当作妹妹。
她咬咬下唇,神情明显黯下,显然对他的好意不苟同。“那个……你不是说只要干净就好?”她很喜欢白色,白色代表纯洁,纵使她的内心已经不再纯洁,也希望能以外表来掩饰心底的幽暗。
“好吧,是我太爱念了。已经七点半了,我预约的客人快要到了,我得去准备,下次见。”
明知对方不是妹妹,但他还是忍不住多唠叨几句,他想再这样下去,赵上绮下次大概就不会想来了。他这个爱操心的爸爸心态应该改一改,难怪妹妹老是嘲笑他交不到女朋友。
“蒋映人,你真的是好人,谢谢你。”语毕外加一个鞠躬,赵上绮抓起包包下楼。
蒋映人站在原地,有些怔愣。这样就算好人?她对好人的定义未免太宽松了些。
她真是个怪女生——他摇摇头地想。
怪女生回到家了。
赵上绮的住处是顶楼加盖,冬冷夏热,现在正值炎热的夏季,每天晚上都像是睡在火炉里,但她还是很努力撑着,将窗户打开通风,窗边摆上一盆水,她舍弃电风扇,买了一台抽风机装在窗边,将外头的凉风吹入,十几分钟后,房间的高温降低几度。
顶楼加盖很小,房东还硬隔出三间房间,她的房间算是最大的,有独立的卫浴,因为她不习惯跟人共享。房里摆了一张床、衣橱以及一张和式桌以外,就剩下小小的空间,她的书只能塞到床底下,和式桌上有她专门用来画画的计算机,以及一些计算机配备。
住在台北,即使不出门也需要为了三餐烦恼,因此她能省则省,不办手机、不看电影、不逛街、不吃正餐以外的食物,所有的时间都拿来画画,有钱就买画册或是参观美术展,身上穿的全部加起来不超过五百元。
或许她在别人眼中很怪,但这是她的生活方式,不偷不抢,因此不会去在意旁人的目光。
赵上绮洗了个澡,打开冰箱拿出荞麦面,还有红萝卜丝、小黄瓜丝、蛋丝等配料摆在面上,再倒了一杯日式酱油,里头放入几个冰块,然后边填饱肚子边上网浏览今天的新闻。
她的生活简单规律,为了省点钱,白天她会待在图书馆画草稿,或是到书局找数据,晚上才回到家里,扫图上色。她的第一本绘本可以开始动笔了,现在除了忙工作还要忙这本绘本,时间会更紧缩,一个小时要当两个小时用,毕竟她除了出版社的案子,还接了学姐广告公司的部分插图工作。
为了存钱,她必须要更努力。
她最大的梦想是去世界各国的美术馆参观,为了这个梦想,再苦也值得。
“上绮,房东说有你的电话。”
赵上绮应了声,连忙下楼接电话。
房东虽然苛刻,不过房东的爸爸是个很好的老人,也是他答应让她借用他家的电话号码,不过一年打给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没什么人会用电话联络她,如今msn超方便的。
“喂?”
“上绮,我是学姐,快开msn,有些东西要改。”
“喔,好。”赵上绮这通电话前后不到三秒钟,但还是换来房东厌恶的目光。
她曾经考虑过要装电话,可是房东的爸爸一直跟她说不用浪费那些基本费,反正她的电话一年没几通,能省就省。这让她好为难,因为医生劝她要适当接受他人的好意。
有房东在,她不敢跟房东的爸爸打招呼,赶紧上楼开msn,学姐立刻传送档案给她,对话窗口飞快跑出一些要修改的内容,她将她的意见提出来和学姐取得共识后,便着手开始修改,预计三个小时后应该能完工。
十一点半,她换好睡衣准备上床时,住在隔壁的女孩突然来敲门,说在楼下碰到有人要找她。
有人找她?!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住在这里除了学姐和工作上必须接触的人以外,根本没人知道,听闻有人来找她,让她吓了一跳,不禁揣测会是谁?
不可能是学姐,她很忙没必要来找自己,李姐更不可能,那会是谁?
难道是……不,不可能,都那么久没联络了,绝不可能会是他们。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赵上绮慢慢走到一楼,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门。
透过路灯,她看见站在外头的身影很高,多看几眼,确定是蒋映人,她才放心将铁门拉开。
“蒋映人,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美发店是有要她留下客户资料,可除了姓名和e-mail之外,全是一片空白。
蒋映人晃了晃手中黄澄澄、有点丑的海绵宝宝小皮包。
那是她熟到不能再熟的皮包,赵上绮瞪大眼睛地问:“我的皮包吗?”
“你说呢?”下班之后,他累翻了准备回家休息,离开前在柜台看见几个小妹在研究一个丑到极点的钱包,有人念出健保卡上的名字,他立刻知道麻烦上身,因为无法联络到她,怕她像只无头苍蝇乱找,又担心她明天没钱用,他便把钱包送来给她。
赵上绮接过钱包,感激不已。“谢谢,我都不知道钱包掉了。”里头有她这个星期的生活费,差点要吃泡面度日了。
“你都什么年纪了,怎么还在用海绵宝宝?”蒋映人眼神怪异的打量她。
为什么他会知道那是海绵宝宝呢?因为他妹妹也超喜欢这个无厘头的黄铯小怪物。可是他实在不明白这块黄铯海绵究竟有哪里可爱,它明明是丑到爆。
“喔,它很可爱啊。”赵上绮看着手上的海绵宝宝,露出可爱的笑容。
“哪里可爱?”黄铯方形上头一个洞一个洞,思想没逻辑、行为没规范,完全超乎他想象的范围外。
“就、就很单纯,早上醒来就认真工作,努力煎好好吃的美味蟹堡给顾客,即使老板不加薪,他也完全不会计较,而且他对待朋友很好,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充实。”她努力解释喜欢海绵宝宝的理由。
“与其说你是喜欢这块黄铯小海绵,倒不如说是很喜欢它与世无争的态度,对吧?”
“嗯,对。”她确实希望自己能变得跟海绵宝宝一样单纯天真。
“你真是个怪女生。”行为怪、思考模式也怪,比他妹妹还难以捉摸。
“我知道。”
“不过怪得很可爱。”他也不喜欢太有心机的女生。
“我一点都不可爱。”她有自知之明。
“我也不是好人。”
“你是,你真的是好人。”为了强调自己不是胡说,她分外激动。
“对你而言,对你很好就是好人吧?”
“不是这样的……坏人如果坏到一眼就看出来也无妨,对我来说真正的好人是表里如一,有些人对你笑嘻嘻,可是背后却拿了一把刀等着伤害你,这样的人最可怕了。”她双手紧握,几乎快将心爱的海绵宝宝捏坏。
彷佛想到什么似的,她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
蒋映人想也不想,一把握住她的手,大掌的力道惊得赵上绮回神,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抽不回,只能抬头望着他。
“上绮,我不知道你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你身边还是会有好人。”
上绮,要相信自己身边也是会有好人存在,这样你才有勇气跨出第一步,知道吗?
几乎是他话刚说完,赵上绮眼泪就无法控制地往下坠落,一颗接着一颗,宛若泪河。
蒋映人呆住了,这是他除了妹妹以外第一次有女孩在他面前掉泪。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手足无措的怔在原处,最后一咬牙,决定把她当作妹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大哥在这里会保护你,没关系,不要哭了。”
泰半他这样安慰,妹妹都会安静下来,不过显然这招对付小朋友的招式不能拿来套用在大人身上,因为赵上绮愈哭愈凄惨,只见她抓着他的衣服,整张脸埋在他胸前,没一会儿便能感觉胸前一片湿意。
“上绮、上绮,你……”
哭声乍停,赵上绮抬起头,满脸错愕,似是意外自己会如此失常,她抹去泪水匆匆道歉后便转身上楼。
留下一头雾水的蒋映人伫立在月光下,又累又饿。
唉,他究竟是说错哪句话了?
第3章
“那个……请问你还愿意帮我洗头吗?”
三天一到,赵上绮准时打电话来,语气怯生生的。
听得出她的口吻是担心自己生气不理她,他并没有那么小气。
“我今天八点才有时间,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水煎包还有珍珠奶茶。”
她松口气,语气明显轻快了些,“喔,还要什么吗?”
“不用了,就先这样,别迟到了。”
结束电话,蒋映人走回休息室,从冰箱拿出一罐可乐。
阿健正在吃泡面,看见他走来,扬扬下颚。
“怎么在吃泡面?”蒋映人瞥了眼桌上的便当,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momo掌握便当生杀大权,完全照她的喜好买,偏偏她是个没有什么味觉的笨蛋,挑的便当不好吃,害我只好吃泡面。我发誓,下个月一定要跟老板罢免这个不称职的便当小姐。”阿健忍不住高声抱怨,似是恨不得直达天听,可惜老板不在楼上。
所有人都知道老板暗恋momo,会换才怪。蒋映人暗忖。
“还好啦,她也只有这件事做不好,便当也不是难吃到哪去。”肚子一旦饿了,他才不在乎塞进去的东西好不好吃。
“废话!每隔几天就有人送爱心水煎包过来伺候你,你当然可以忍耐……对了,那个送水煎包给你的年轻女生是谁啊?”他见过蒋映人的妹妹,还在念国中,最近来的那位应该是大学生,长得满清秀的,可惜一点都不青春。
“客人。”
“vip级的客人?”那样的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高消费层级的。
“吃你的泡面吧!”
阿健举高筷子,还想继续追踪内幕。“jacob,老实说,你是不是对那个未成年少女有非分之想?”
“她是我同学,跟我同年纪。”蒋映人没好气道。
“哇!真看不出来,个头小小的,一脸稚气未脱,我还以为她未满十八呢。不过看起来怪怪的,她身上怎么永远只有白色t-shirt?不过这样也好,看起来挺乖的,把她介绍给我好吗?”他工作忙死了,没时间交女朋友,如果有一个乖巧贴心的女朋友,或许能改善他悲惨的生活。
阿健长得帅气,个性也挺好相处,如果把上绮介绍给他应该对她有帮助,不过她现在还在努力习惯人群,时机不太适合;再者,蒋映人内心也有一点不愿意,他认为上绮是需要一个懂她、并且能照顾她的男朋友。
“过一阵子吧,她最近有点事。”
“喂喂,该不会是想藏私吧?”听起来一点都不诚恳。
“她又不是我女朋友藏什么私?反正你别去招惹她,要是把人吓跑,你就完蛋了。”
阿健晃着筷子,点头答应。“是是是,我继续吃我的泡面。”
蒋映人打开便当,随便吃了几口,下一位客人已经登门,他只好盖上便当赶紧招呼客人,同时间另一位客人的头发也烫好了,他只好两边忙碌,等他终于有时间喘口气的时候,已经九点了。
他望着门口,心想赵上绮怎么还没到?她不像是会迟到的人,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吗?想到或许会发生的状况,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jacob,你在看什么?”
“小丽,你有看见最近常来找我洗头的那个女孩吗?”
“有啊,她八点就到了,你不是要我带她上楼给她一个位子坐?”
蒋映人一听,大步冲上二楼,果真看见坐在角落、低着头不知在画些什么的赵上绮。他轻轻靠近,落坐在她对面,她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是他,脸上才浮现一丝放心。
“怎么没跟我说你来了?”
“喔,我看到你很忙,想说我的事情不急,等你忙完再说。”
她正要把桌上的笔记本收起来,他伸手示意是否可以看,她犹豫了几秒钟才缓缓交出。
他含笑道谢,从头慢慢翻阅,脸上的表情随着她每一页的图画而有不同的改变。
笔记本里是一个故事的草图,故事的主人翁叫dora,是个十岁的孤儿,她生长在英国,那时候英国的社会阶级观念仍重。
dora从孤儿院逃出来,在街头流浪,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但她生性乐观又爱幻想,这也为她带来不同的乐趣。
“结局呢?”他只看到dora认识了一个很有钱的老爷爷,非常期待结果。
“结局喔……她会死。”
蒋映人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为什么?”
按照小时候所看的卡通“莎拉公主”来看,dora遇见这名孤独的老爷爷应该会被收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才是典型的故事结局吧?
“什么为什么?”赵上绮困惑他的疑问。
“她不是应该会被收养?”
“不会啊,所有的一切全是她幻想出来的。”
“这不是童话故事吗?”主角死了,这算什么幸福的童话故事?
“是啊,不过不是给小孩子看的,我画的是要给大人看的。”所以不会有所谓的幸福结局,太美满的故事反而失真。
“为什么她会死?”
“所有的一切美好全是她幻想出来的,真实的她依旧是个流浪在街头的孤儿,经常挨饿,冬天到了,她冻死在街头合情合理。”
“‘莎拉公主’那么幸福你不要?”
她轻轻摇头。“‘卖火柴的女孩’比较感动我,有时候能死在幻想中也是一种幸福。”
“你真是不可爱。”
这一点她也赞同。“我本来就不可爱。”
蒋映人还想说什么,却在瞥见她眉间的一抹固执后作罢。“总之呢,创作是自由的,不过今天我没办法帮你洗头了,明天好吗?”
“好。”她很好说话,收回自己的画本,准备离开。
“我还没吃饭,水煎包凉了也不好吃,走吧,我带你去附近吃饭。”
可是我吃饱了。赵上绮原本想婉拒,不过看他已经起身,一副“我们走吧”的表情,她竟然说不出口,只好乖乖跟着他走。
时间才九点半,东区正热闹着。
蒋映人走在前头,赵上绮稍稍落后,两人活像少爷带婢女出游。
东区她一点都不熟,跟着他左拐右绕,出了一条巷子又走入一条巷子,最后停在一间豆花店前,店名很有趣,叫做“300”;看起来豆花店已经要收摊了。
“老板,两碗豆花。”蒋映人一点也不在乎地走进去。
“小蒋,你也太不守时了,说好八点半来,现在都九点半了,你的豆花差点不保。”老板动作利落的将最后的豆花端出来。“你女朋友?”
“不是,我同学。”
豆花店之所以叫“300”,原因无他,就是一天限量三百碗,卖完明天请早,只有兄弟姐妹、亲朋好友才有预定的殊荣。蒋映人是店老板的邻居,以前还托他照顾过自家的小孩,这人情可大了。
“店里忙啊。”豆花店生意好,差不多八点左右晚上的卖量就能清空,赵上绮就是刻意挑没人的时间带蒋映人来品尝豆花。“上绮,老板的豆花是纯手工制做的,尝尝看。”
赵上绮很想问他不是说要吃饭,怎么跑来吃豆花?可是盯着豆花里又黑又亮的粉圆、饱满大颗的红豆以及粒粒分明的花生,不由得也嘴馋了,连忙舀了一口豆花送入嘴里,入口即化的感觉令她感动莫名。
“好吃吧?老板虽然不怎么样,可是豆花却是一级棒。”
“臭小子,什么叫做我不怎么样?我长得这么帅气有型,你是没看见吗?”瞎了吗?
蒋映人确实没看见老板的帅气,因他发现老板一靠近,赵上绮的左手就紧紧握住包包,整个人异常紧张,神情僵硬;她这模样很像是他第一次帮她洗头的时候,她也是一副非常想夺门而出的感觉。
“老板如果帅气,那我就是第一帅哥了!”他忍不住握住她放在桌下的左手,立刻感受到她小手的冰凉。
“去你的!你根本是个娘儿们!”成天帮女人洗头混在女人堆中,老板只觉窝囊。
“老板,大家都是服务业,卖豆花还不是成天陪笑。”半斤八两。
“我哪有陪笑?会上门的都是忠实顾客,根本不需要我陪笑……”老板还没炫耀完,大儿子已经进门。
“爸,我回来了。蒋大哥,晚安。爸,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放下书包,他准备要帮忙。
老板连忙端出一碗冰凉消暑豆花。“我快弄好了,你先去洗手吃豆花,然后去写功课。”他小时候不喜欢读书,长大只能卖豆花,他不希望儿子们步上他的后尘,所以特别栽培。
“爸,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做儿子的坚持要先帮父亲整理完才要吃豆花。
“不用啦!”儿子孝顺,他心甘情愿做更多。
大儿子不再理会端着豆花的父亲,径自将锅子端到后头去洗。
眼前的一幕全落入赵上绮眼里,她看得出神了。很平凡无奇的对话,却将父子间的亲情表露无遗,让她看得不自觉放松心情,慢慢地,她的手不再紧握包包,蒋映人也注意到她的变化。
吃完豆花,他陪她走回去牵车。
“你很讨厌老板那类型的人?”他问。
赵上绮想了一下,摇摇头。“他是好人,我不会讨厌他,只是有点害怕……”老板长相很粗犷,确实令她胆怯。
他想起她表里如一的二分法。“嗯,老板确实是好人。”
“他对他儿子也很好。”
“所有的父母都会这样对自己的小孩。”
“不一定……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儿女。”她回答,神情笃定。
蒋映人本想反驳,但当他接触到她那双隐含悲伤的眼神后,发现自己竟然很想牢牢拥抱她给她安慰,就像他平常对妹妹做的一样。
他明白了。
她的伤痛来自家庭。
其实,他一直很注意赵上绮。
说也奇怪,班上有各式各样漂亮的女孩都不见他关心,偏偏对一身宛若流浪猫模样的赵上绮动了恻隐之心,这或许该怪他太宠爱妹妹,导致看见弱小动物都会心生怜惜,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会特别在意她。
她留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身上的衣服不怎么干净,他曾听女同学私下抱怨赵上绮身上会有奇怪的味道,因此没人想靠近她。
她排斥人,其它人也排斥她,变成恶性循环。
上课时没有固定的座位,赵上绮附近始终没有人坐,她永远选择靠窗的角落,久了那里就变成她的专属位子。曾经有别系的学生选到他们的课,第一次坐在赵上绮隔壁,下课便自动换位子,可见她身上的味道让人无法忍受。
她上课很专心,偶尔会分神远眺窗外,不知在看什么,无论上课或下课她总是第一个进出教室。他曾问过其它同学,根本没人知道赵上绮住在哪里,而她脸上淡淡的黑眼圈显示她似乎过得不是很好。
他身为班代,加上他个性比较热心,某天下课,他把赵上绮叫到外头想好好劝她。他说了很多,几乎把对妹妹的训词全用上了,只见她睁着大眼,一脸茫然,他如此苦口婆心,她却一副不受教的态度让他很火大。
“赵上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严重影响到其它人?你在家里要怎样都不会有人管你,可是你现在是在学校,这里是公共场合,你总得注意一下自己的仪容整洁。一个女生丑就算了,若是连基本的干净都做不到,根本不会有人喜欢,你应该好好检讨一下。”他很努力不要用太尖酸刻薄的字眼刺伤她。
说完了,他等着她的反应。难得有人说了重话,她总该清醒吧?
她有没有清醒他不太确定,只看见她脸上有着仿佛受伤的痛楚,以及掩饰不了的浓浓恐惧。
不会吧?他又没骂她,顶多是念她,口气是严肃了点,但应该不会让她有恐惧的感觉才对,她是在害怕什么?
过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