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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摇了,哪有那么黑人的大师?在我心中,大师再有爱,也是比不上人民币的。

    ☆、第五章(2)

    “这位先生,您又是谁?”只见大师缓缓抬起他硕大的脑袋,皮笑肉不笑望着景深,“我生来就叫今长生,站不改名坐不改姓,在我的著作《风雨神算三十年》里就详细写到过我的生平,难道您没有看过么?既然您没有看过,那又有什么资格来泼我脏水?”说完他指了指周围的人群,包括我和祝欢在内,至少人手一本书等着他签名,而景深两手空空,突兀站在台上,渐渐有一些哄笑从人群中响起。

    景深却依旧站着,背脊挺得笔直,完全无视那些此起彼落的快门声,他只盯着今良义秽浊的双眼:“人在做,天在看,今良义,如果你的良心还在,请你停止你这些招摇撞骗的无耻行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对视一阵,大师首先笑起来:“我不知你是哪个同行派来砸场的疯子,不过你既然来了,年轻人,想必你就有点本事,多说无益,既然是同行,那么实力见真章。”

    说着,大师拿过麦克风,刚要开始演说,我就看到景深把一叠纸拍在台子上,距离很远,我一时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我只听到景深说:“你所谓的实力,就是请人篡改网站日期,以此达到预言效果?”

    他的声音从容而张扬,我看着他背影,第一次觉得他其实还挺厉害的,呃,至于那什么篡改网站日期……这么愚蠢幼稚的行为,我依旧不相信大师是这种人。

    但是,事实上确实有许多次的预言,包括那四次大预言,都是大师在网上博客发表了,再被人“不经意”发现的,因为发表日期显示比现在早了十年,所以他才一夜成名,瞬间红遍媒体。

    我觉得头有些痛,怎么会这样?我可不可以当做这是一场梦,回家继续对着电脑桌面幻想我的大师?

    可是大师气急败坏了,一把揪了景深的衣领要把他交给保安,保安围上来,景深竟然也身手不弱,两人较劲在一块,混乱中桌上的那叠纸被推下,有几张散落到我脚边,我捡起一看,哦,原来是大师博客数据库的调查报告……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看完,正和景深对峙中的大师暴走了,随着他的暴走,一只茶杯迎面砸来,估计是想砸景深的,可景深一闪,闪开了,那茶杯就往我这个方向飞来,我这人平时挺凶,一旦真遇上事了就是一块烂泥,还是扶不上墙的那种,我吓傻了,眼睁睁看着杯子光临我的脑门,又脚下一滑,身子在最后一刹那被人硬生生拖开,那茶杯擦着我耳朵飞过,摔到后面的地上,乒乓粉碎。

    “洛洛,别怕。”

    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安慰着我,我想是景深,可我一抬头,已有满场的灯光闪起来,白花花的刺眼一片,那是记者端着相机抓拍大师失态的疯狂现场,而我正好站在大师面前。

    我靠!我不想上报纸啊我!

    回去的路上,我懊恼又沮丧,在我无聊的人生里,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忽然间就成了泡影,还是丑态毕露的那一种,任何幻想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喂,你说你家是易学世家?”我使劲戳着前方禽兽的背,这回程的地铁挤不上,我们只能打车,车费由资本主义禽兽毅然承担。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也只到我祖父一辈为止,我和父亲都不信这些。”景深淡淡说,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些。

    ☆、第五章(3)

    可他忘了女人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特别是我这样求知欲特强的新时代妇女,啊不,少女,既然他用他祖父来击破我对大师的幻想,那我肯定是要问个明白的。

    我说:“所以你学西医去了?你老祖宗不生气么?”

    在我印象里,电视上的易学大师都精通中医,而且都把传承什么的看得很重,所以这一身资本主义行头的景深,像极了影片中那些典型的“不肖子孙”。

    景深却笑了,我从后视镜中看到他垂下的眼,依然是那般悲悯的眼神,甚至让我觉得我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笑话,他说:“怎么会,中医西医,都是治病救人,老祖辈的文化,也是教人趋吉避凶,从善弃恶,而非为了金钱。无论易术,医术,从出发点来说,它们是一样的,只不过如今为了赚钱,欺世盗名的人太多,那已不是救人,是害人了。”

    我说:“哦,这么说你也是个普度众生大慈大悲的医术高人?那你能不能治好我的失忆?”

    他回头看着我:“记忆的丧失,从医学角度来讲,可分为心因性失忆和解离性失忆,你说你十八岁之前的事都忘了,那么应该属于心因性失忆中的连续性失忆,这是大脑的神经中枢遭到压迫或者破坏了,目前的医学手段,对于失忆症的治疗还很保守,况且很多情况下,人的失忆是因为大脑想主动遗忘某些不愉快的事情,你现在过的也不错,其实不必去治疗。”

    他说的也对,我现在很快乐很知足,过去的就过去吧,我抓抓头发,可又忍不住问:“景深,你从前是不是认识我?”

    这下轮到他沉默了,低着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听到很轻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那时我住我祖父开的药铺里,和你家一个镇上。”

    “哦?你也是洛城的?”我心里忽然有些失望,又有些期待,我想起我妈说我小时候天天被镇上的男孩追着跑,我说:“那你多和我说些洛城的事吧,说不定我能记起来呢,而且我发现你老婆我好像挺眼熟的,我是不是见过啊。”

    “我很早就出国了。”淡淡的回答,接着他闭口不言。

    我:“……靠,你丫的资本主义小气鬼!”

    回到家,我还不甘心,我逮着牌桌上的老太太问:“老母,咱们家以前认识姓景的人么?”

    老太太正数钱呢,我看她那架势,估计张婶这个月房租金的一半已到了她口袋里,她闻言茫然抬头:“啊?姓景的?不认识。”

    我便没有再问,我也知道不能指望我老母,老人家膝盖有风湿,一年四季不是在被子里,就是在暖炉前,特别是南方那种潮湿天气,对于邻里亲戚什么的,确实走动不多,直到后来来北方,她这风湿病才稍稍好一点。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躺在一个白花花的房间里,身边是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先注射呢,还是先电疗呢?”

    离我最近的一个医生在床边徘徊着,犹豫着,我脑袋好像也被固定了,我动不了,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一手拿着碗口粗的针筒,一手拿着黑黝黝的电棍,我顿时吓破了胆,我拼命地想挣脱这鬼地方,但全是无用功,甚至还听到一群医生哄笑的声音。

    “瞧这个精神病,还想逃,哈哈哈哈……”一个女医生走过来,给了我两巴掌,我看清了,这是一张李培培的脸。

    “先给她吃药。”又一个男医生走过来,捏住我的脸,又使劲儿扳开我嘴,接着一大把白花花的药片落进我嘴里,又给硬吞下去,我怒了,冲着他手臂就是一咬,他痛得啊的一声叫起来,我看清了,这是张正义的脸。

    这时先前的医生走过来,他明显是笑着的声音说:“病人不听话,只能先电击了。”

    那根粗大的电棍就对着我胸口袭来,我又怒又怕,我破口大骂起来:“我靠你个姓景的畜生,名字里带个日就想把老天给捅破,你要敢动你姑奶奶一根毛我叫你八辈子没孙子,我……我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俯身下来,眼睛笑眯眯的,弯成一条缝。

    我看清了,呃,为什么……他这张脸不是景深?

    竟然是任家海。

    ☆、第六章(1)

    醒来的时候,天光刺眼。

    我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忽然想起一句话——“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可我不知是我在梦中,还是梦在我脑中,我发了好半天的呆,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长生大师还是那个满城风雨的长生大师,我还是那个只需为吃饭发愁的我。

    并不富裕,但充实着,如阳光盈室的日子,我在北方就这样过了五年,时间如白驹,那么快,也那么不留情,片刻之间,它就把长生大师带走,留我心里空落一片。

    是我忘了时间,还是时间忘了我?

    我昏昏沉沉起床,习惯性开手机看时间,然后缩脖了,呼叫提醒的短信,来自老任的,一连串,足足二十来个。

    我心惊胆战回想着梦中他拿个大电棍电我的场景,电话拨过去,他的声音就劈头盖脸传过来——“你个死丫头,总算睡醒了啊?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我当时就怀疑自己拨错号码了,老任他从没这么叫过我。

    死丫头?呃,他是在夸我年轻么?

    我说:“老任,你还好吧,你是不是没睡醒啊,我是夏洛!”

    老任的声音不见了,电话中只听到脚步声,哗哗的水声,电话没挂,空白了很久,他说:“不好意思,我刚在办公桌上趴了会儿,梦到我小妹了。”

    我说:“哦,有什么事你说吧。”

    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说:“早上有个企业家来杂志社,说对你的作品有点兴趣,问你愿不愿意往更高的地方发展。”

    我正喝水呢,给喷了出来,我说:“老任你想呛死我吧,我那时就和你说过,跟着你干,我不会跳槽的。”

    五年前,我落魄到极点,是老任赏识我,给了我一碗饭吃,为了这份恩情,我曾经半醉不醒地告诉他我愿意和杂志共存亡。也许这也是祝欢跟着我“共存亡”的原因,落魄无路的人总会心存感激,也许我们都是无怨无悔的人。

    记得老任说过,他有个小妹,可惜早年就夭折了,他说那时在公园里吸引他的,先是我的画,再是我这双眼睛。

    他说他一辈子有两次恍然,错把面前的女人当成他小妹。

    一次是在他家乡的时候,一次是在见到我的时候。

    他还说,他曾做过罪孽深重的事情,那天在饭馆,他喝醉了,喝的是三块钱一斤的劣酒。

    我当时安慰他,我说事情都过去了,你这不来北京了么,好好开始新生活吧,像我一样。

    也许我弟说得对,我和老任一样,也是逃避着过去,迷失在繁华城市中,潜意识不愿记起过去。

    电话中再度传来咳嗽声,老任说:“夏洛,这又不算跳槽,那位刘先生说,你可以继续待在杂志社,等你红了,我们《美色时代》也会跟着走红,你考虑一下吧,明年。”

    明年?

    听到这两个字,我心里忽然沉了一下,我几次去杂志社串门,几次听到他们在担心明年的饭碗,他们说明年国家将对我们这种边缘刊物进行大规模清理,别说还有没有饭吃,刊号或许都要被收回去,特别没有资金没有后台没有人脉的我们,在严打中注定是风雨飘摇的命运。

    得过且过的我,第一次开始考虑这个沉重的问题,关门了,我就失业了,失业了,我就没钱了,没钱了,我妈就没成本打牌了,没牌打,就不能慰籍我爸在天之灵了,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难受。

    况且,不单单是我要失业,老任也要失业,他那么好一个人,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惬意躺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看苍井空了,我很难想象他卖了他的夏利重新回去摆地摊打城管睡天桥的日子,一想起他“存钱买真宝马去相亲”的梦想我就觉得特辛酸。

    五年了,真的有人来欣赏我的画了么?

    ☆、第六章(2)

    天近黑的时候,我对老任说:“我想通了,我去和那位企业家见见吧。”

    我见到了刘先生,刘先生又带我去见他的上司,他说他的上司才是真正欣赏的我伯乐。

    约的地方是一个叫蓝雅的茶座,离我家不远,我和任家海每当手上有闲钱时,就总爱泡在那里头装x,老任架个眼镜抱个笔记本儿装知识分子,而我拿个2b铅笔和速写本儿装艺术青年,用老任的话来总结,我们就是俩二逼。

    当然,我俩手上有闲钱的日子不多,所以我俩成为二逼的日子也并不很多。

    这家蓝雅很有特色,里面有几块钱一壶的平民装菊花茶,也有几千块钱一壶的「普罗旺斯希拉瑞莉精装田园菊」花茶,我总指着价目表的最后几页对老任说你看你看这就是用来□冤大头的,将来爷有钱了也去开个茶座,茶名么,一定都要取二十字以上的名儿,比如「巴伐利亚古典名品有钱人士装x必备阿尔卑斯白雪玫瑰霜露养颜花茶」之类的,售价八百八十八,至于成本,白开水一壶,冰糖两块,玫瑰花两支,加起来不到八块钱。

    我说:真他妈赚啊!老任说:光明钱途啊夏洛我们辞职吧!

    然后我们两个二逼就在四周一群精英人士的诧异目光中嘿嘿直笑。

    当然,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辞职,就像我直到现在依然分不清所谓「普罗旺斯希拉瑞莉田园菊」和一般菊花有什么差别。

    在二楼一处雅座,我见到了刘先生的上司,陈董。

    陈董戴着无框眼镜,双手指尖搭成塔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他说:“你好,夏小姐,我叫陈书俊,是南方陈氏海运集团的董事长,你可以叫我书俊。”

    然后他微微含笑朝我点头,神色亲切而不失分寸,风度啊,我心里感慨,又看到了他左手大拇指上一枚碧绿的翡翠戒指,我想起书上说,这代表权贵、运气和严谨。

    “你好,陈先生。”我礼貌地与他握手。

    一番客套后,陈书俊开始翻菜单,我趁机对着玻璃窗拼命按平我乱糟糟的鸟毛头发,我想他这么有风度的人,我也不能丢了形象。

    最后陈书俊把菜单翻到最后一页,点了一壶「普罗旺斯希拉瑞莉精装田园菊」花茶。

    我:……

    陈书俊问我:“夏小姐在看什么?”

    我说:“这茶真漂亮,陈先生真有眼光。”

    陈书俊笑了起来,说:“夏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

    随后他拿了两个水晶杯,替我倒了一杯,他说:“夏小姐不用客气,以后我俩合作了,就当自己人看待。”

    我嘿嘿笑了,这人还真亲切,我很没形象地拿杯子喝了一大口,呃,好苦!

    我问服务生:“这是不是忘了放糖?”

    结果那服务生像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我说:“小姐,五块钱一杯的普通花茶才放糖,您喝的可是价值不菲的名品,普通冰糖不但会破坏了它的原汁原味,还会降低您的格调,如果您确实需要,可以买配套的「希拉瑞莉精装花茶冰糖粉」,才二百八十八一包,不贵。”

    于是我瞬间明白了装高贵的玩意儿都不能放糖,我说:“其实我更喜欢阿尔卑斯纯天然琉璃冰霜栀子糖,您这没有卖么?”

    服务生愕然说:“没有。”

    我说:“这都没有,还开什么茶座。”

    服务生怏怏然走了,他一走,陈书俊就大笑起来,他说:“夏小姐不但有趣,还是个妙人儿,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我哈哈笑了:“过奖过奖。”

    这时热茶的蒸汽模糊了陈书俊的眼镜,他摘下来,擦了擦,我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的素脸。

    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我又分明没有见过他,我心里奇怪着,再次偷偷打量他的时候,他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我只好作罢,也许是从媒体宣传上见过他这类企业领头人啊什么的吧,我安慰自己。

    这时他说:“我这些天在北京会朋友,恰好看到长生大师签售会场的闹剧新闻,偶然在视频中见到了夏小姐,我觉得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那时就留心了一下。”

    我靠啊,大签售会场的人是景深那禽兽啊,我一良家妇女误入镜头,简直太丢人了啊,我开始还暴躁着,可听到陈书俊最后一句话时,我心跳就瞬间停止了,头顶幽静的灯光窗外流水的车灯它们都似乎在同一时间旋转、爆炸起来,耳边仿佛有什么呼啸而过的风声,那些一夜间飞走的再也寻不回来的年华,它们在风声中变换着,四散着,我依然看不清它们的色彩,我只知道我的手已抓不稳手中的茶杯。

    ☆、第六章(3)

    陈书俊的声音继续响起:“我于是让小刘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夏小姐是一名很有天分的画家,我就特意找来夏小姐的画一幅幅看了,越看越是喜爱,我想以夏小姐的才华,足以拥有更好的前途,而不是埋没在三流小刊物里,比如我们集团,目前正准备向文娱圈子开拓,一位有才华的美女画家无疑是最好的代言人,夏小姐,我很看好你。”

    他又说:“我后来联系了杂志社,他们说你坚决不肯跳槽,你的善良和心态让我更加感动,但你想必也清楚,现在的形式下,贵刊的前景并不乐观,所以我就约了夏小姐出来聊聊,”

    我握着茶杯,我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抛下老任他们一个人单飞的,那是我一无所有的生命里,最珍贵的财富。

    “陈先生想怎么个合作法?”我试探着问他。

    陈书俊半眯着眼,慢条斯理地喝茶,似乎享受着远在普罗旺斯的阳光,他说:“夏小姐出道那么多年,画作也足够出好几本画册了,但贵刊并不注重包装明星画手,不如把版权交由我们的人来策划?一方面是为我们自己的企业打广告,一方面也是捧红夏小姐,你可以放心,稿酬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我想了想,这和老任的杂志并没有冲突,况且老任他们的确没有捧人的打算,我就点头了,我说:“我以前的作品是不少,但能登上大雅之堂的,恐怕不多。”

    我想《一流插画家夏洛的三流画集》之类在河蟹大陆上市是绝对无望的。

    哪知陈书俊哈哈笑了,他说:“夏小姐尽管提供作品便可,至于雅不雅的,这年头,有钱的地方,就是大雅之堂。”

    我:……

    我瞬间明白了,这就是一个砸钱的主,不过砸的不是我的钱,所以我并不心痛,我说那我回去问问我衣食父母的意见,他说好,接着又客套几句,天南海北地聊着,天晚了,最后他说,他开车送我回去。

    “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坐在陈书俊的车里,他这么说:“特别是夏小姐这样的漂亮女孩子。”

    我试探着说:“我的脸都差点被医院毁了容,陈先生您这不是损我么?”

    我以为陈书俊会有什么反应,那种熟悉感,如果他是故人,或者从前认得我——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淡淡地说:“看美人不在脸,而在眼,眼能反映一个人的心,夏小姐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两双之一。”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斯文,恬淡,再是轻佻的话,用他的声音说出来也不轻佻了,我听着,没有任何反感,“那另一双呢?”我好奇地问他。

    陈书俊笑而不答。

    我在楼下与他道别,说了谢谢,转身上楼去,天黑了,楼道里更是一片黑,我扶着扶手走得飞快,可命运说见到光明的路上总有坎坷,这不在楼梯转角处,我又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你神经病啊你,眼睛瞎了吧?走路专撞人啊你?”

    李培培特有的尖嗓音在漆黑的楼道中响起来,接着一个幽幽的手电光照在我脸上,她看清了。

    “哦哟,我道是谁,果然是个神经病,啊哈,不但是神经病,还是精神病,正义你说是吧?”

    李培培用胳膊捅了捅身边,我才看清张正义也在。

    “洛洛,又停电了,我们去看电闸。”

    张正义傻笑着向我解释,胳膊理所当然地被李培培拧了一把,我这才想起刚进楼时,好像的确没看到有什么灯光。

    年久失修的旧楼,就是让人郁闷,特别是一到夏天用电高峰,这电闸跳得那叫一个欢,闷热的空气里我看着狗男女打情骂俏的架势一阵反胃,“你们让让,我要上楼。”我说,难得今天心情好,没理由叫他们破坏了。

    可是,如果李培培会让路,那她就不叫李培培了,她大骂:“哎哟你个精神病,撞了人连道歉都不会说么?你妈怎么教你的啊?”

    这时楼上又走来一个人,他手中拿着蜡烛,一双眼睛在烛火中垂敛而慈悲,他径直从李培培张正义两人中间穿过,大概是怕蜡烛烧了衣服两人竟也没有拦他,他走到我面前,他说:“洛洛,我们回家,不要和疯子一般见识。”

    “喂,谁是疯子啊你他妈才是疯子……”李培培的声音飚到一半,就被张正义捂住了嘴,估计是张正义认出了这位就是供他家每月四千房租的资本主义财主。

    我耳中只剩下李培培和张正义两人互相吵骂的声音,甚至这些声音都远去,这世界只剩下安静的我们,我想我永远忘不了这一个夏夜,我就像个孩子一样乖乖跟着一个男人走上楼,他不说话,脚步很轻,一只手轻轻拉着我,我竟也没有拒绝。

    我说:“谢谢你啊景深,想不到你还会用蜡烛。”

    他依旧不语,垂下的乌黑发丝中,我隐约见得他嘴角微微的颤抖。

    这五年漂泊如狗的生活,我没有哭过,没有恨过,我像个刺猬一样在水泥森林里挣扎求生,我忍受着唾骂忍受着白眼忍受着歧视,我练就了毒舌练就了脸皮练就了骨气,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不需要施舍,我相信着自己是金刚的身板和钻石的心,就如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和老母能过上好日子一样。

    可是温柔呢?

    烛火漫开的,是无法拒绝,无法忽视的温柔,在孤独的黑暗里,他恰好击溃了我长久的坚强。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微妙心情,我从来没想过,当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的时候,当有人站在你身边为你说话的时候,世界会变得如此美好。

    走到五楼,还差一个台阶了,景深忽然停住步子,拉着我的那只手倏然收紧,但没有离开,另一只手中的蜡烛火光闪烁,他整个背倚靠在墙壁上,昏暗的夜色里,我看不清他的眉目,他柔软的发丝垂在眼前,烛火总也晃不到他的脸。

    “怎么了?”我打趣他说:“你不会是在想往左还是往右走吧?”

    左边是我家,右边是他的租房,其实按照小说中的狗血桥段,只要他拖着我,无论往左还是往右,都是安着一颗禽兽心,但我又分明觉得,他现在一点儿都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禽兽。

    可是他过了许久,才轻声说:“既然已经有人去看电闸了,那我们慢慢等吧,你来不来屋里坐坐,有黄桃罐头吃。”

    声音亲切,真像个邻家大哥。

    ☆、第七章(1)

    景深洗了把脸,我还在吧嗒吧嗒地大吃,他说:“以后晚上还是少出去吧,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我含糊地说:“好。”

    景深在我对面坐下来,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蓦然想起他在楼梯上那一下停顿,就好像是强忍什么疼痛或是晕眩一样,我说:“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他摇头说:“没事,可能是中暑了,今天为今良义的事情,在外面和律师跑了一天。”

    我嘴里的食物很没形象地喷出来,我说:“你还准备告他?他已经身败名裂了。”

    他说:“我也不愿痛打落水狗,但不得不这么做,他毕竟是我祖父的徒孙,这两年,他骗了太多人,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我点点头,说:“也对。”

    我还记得会场上的大婶,还有那些盲目的信徒,甚至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好多人砸锅卖铁,好多人倾家荡产,好多人千里迢迢来京城,就为了求一个迷信。

    看今良义在会场上堂而皇之的开价,我就能想象他已赚了多少昧心钱。

    我嘴里咽下最后一块桃肉,我开心地说:“我今天见了个企业家,丫想给我出画集,捧我出名,改日有戏,我送你一本哈。”

    景深默笑,只打开第五个黄桃罐子递给我,“慢慢吃,别噎着,没人和你抢。”

    我毫不客气地接过,至于矜持什么的……算了,反正他的潜台词也是“夏洛你这个没节操的饿死鬼投胎。”

    景深安静看着我吃,一张眉目素净,棱角分明的脸,在朦胧的烛火中,近在咫尺,又恍如隔了一个世纪那样遥远,他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目光迷离,教人捉摸不透,依稀有闪烁,如果那是痛楚,也如画般好看。

    我是第一次希望电继续停下去,好让我在烛光中多看他一会儿。

    多看他一会儿,我心里竟然会莫名地抽痛一下,特别是看到他那双温柔又慈悲的眼睛时。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听他说:“洛洛,因为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哦?你那位苍井空?”我立刻下意识地问,问了才看到他紧抿的嘴唇,那道苍白的趋近于直线的弧线如黄昏的天边不甘褪去的白昼线,又让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痛,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可我嘴里还嚼着他的食物,好吧,也许我才是个禽兽。

    我踌躇着该怎么开口向他道歉,他已说:“她是我爱人。”

    我说:“哦。”

    所谓爱人,有三个可能,一个是爱着的人,一个是爱过的人,一个是爱不了的人,但无论哪个,都和我无关,我只是“像她”罢了,按照言情小说中的桥段,他这么说,很可能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

    我心里一阵惋惜,又有些隐约的不甘,因为我知道,活着的人永远代替不了死去的人。

    他说:“可惜我已无法爱她了。”

    我安慰他:“真可惜如花美眷,放心你们下辈子一定会美满幸福的,不过你这辈子条件也够好,又不愁找不到老婆。”

    他说:“我只爱过她一个。”

    我心下一沉,他这么说,他那位苍井空果然是挂了,按照小言的套路,他这种人偏又最深情,最是不忘,我想要是他一直不肯忘,那么他身边的女人就只能被他当成替身,圣母一生。

    我想我不是圣母。

    我说:“如果她知道了,她一定会高兴的。”

    “也许吧,也许不知道更好。”景深说。我不懂他后一句什么意思,只看到他额前的长发垂下来,遮住雾光中的眉眼。

    那天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坐了很久,一直到电灯亮起而我被老任一个电话催回去赶稿。

    我对老任说了画集的事儿,老任很高兴,说杂志社一直资金不够,才做不成,现在有人愿意投资,这是好事,就跟中了五百万似的,他还说:“洛洛,要把握时机啊,到时你走红了,我们也可以跟着风光一把。”

    我听到电话那端一群大老爷们的笑声,大晚上的,他们依旧围在牌桌旁加班,我听了心里就特别地感动。

    吃饭,睡觉,赶稿,去隔壁蹭零食,这样的日子一天天重复,一个星期后,陈书俊回到南方去了,据说家里有紧急事情,他只叫我放心,多赶一些新稿子以备日后交给他策划,我一口答应。

    ☆、第七章(2)

    半个月后,酷暑中的北京城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

    这傍晚的雨下得我小心肝舒畅,连带着落笔的速度也舒畅飞快,画稿中的男主角,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都一个个带上了几乎相同的特征,不是那慈悲的目光,就是那温柔的笑容,抑或是凝神削峭的侧脸,默垂遮眉的额发。

    有没有这样一个男人,他走路很轻,背影很重,他离你很近,目光很远,他平静如水,肩膀如山,他眉目柔和,神采卓然,他如一株在暗夜中蓬勃生长的树,枝叶深浅,惜君华年,而那些浓浊的年轮未尝在他身上烙下岁月流火,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远观尘世海潮,潮中众生,众生有情,情深为景,景深有年,年如刀锯,在我空白的记忆里,刻了深深的一道印。

    若我对他不是同情,那又是什么?

    若我非是感动他的情深,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不敢给他看我的画稿,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画成这样。

    窗外下着大雨,我不知他带未带伞,毕竟北京城三个月不下雨是常事,我不知觉地就打开窗子眺望,该到他回家的时候了,我这种连大姨妈日期都记不住的人竟然会记着他。

    也许他只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长久无聊的生活里,让我可以解闷可以蹭饭吧,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从窗口望到楼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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