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笑。
我也笑。
男人们哂笑。
我也哂笑。
不知不觉,地狱已成天国。
扭曲的天国。
***
我醒了。睁开眼,看到的是干净而有点发旧的白色天花板。日光灯发出的光好耀眼。
感觉到全身都是汗,呼吸也很急促。
做了一个逼真的梦。男人们那野蛮的手的触感,仿佛仍然残留着我身上。多半是因为经历过变身成女孩子这种真实的体验,连做的梦都这么栩栩如生。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环视四周。叫不出名字的机器在规律性地运作着。细细的塑料试管里装满了不知名的液体。还有消毒水的气味飘散在空中。
“朋!”
有人发出惊喜的叫声,紧接着啪哒啪哒地跑到我身边,望着我的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的女孩子。
“……光羽。”
我用依稀可闻的声音呼唤着少女的名字。无端地觉得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一种安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要是你死掉的话,我可、我可……”
看来总算是脱离险境了。我还活着,这点可以确信。
“这……里……是?”
“是医院啊。你和那个战斗之后,就一直昏迷到现在。要是在拔刀状态下还好一些,竟然在普通状态下把混凝土撞得凹了进去……”
光羽仿佛哽咽了,陷入沉默。握着我的手上加重了力道,我的好几处地方都被她的指甲抓得发痛。不过,这份痛觉反而让我真切地感受到我还活着,而刚才的恶梦只是一枕黄梁。
我转动还不太灵光的脑袋,开始回忆。
我被那个叫七七七的人打飞,撞到了墙上。然后一心以为自己的死期将至时,却又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拔刀。再然后,有人过来了。
咦,想起了什么?当时在倒在地上的我手边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伴随着轻微的头痛,那个时候的景象浮现在我的眼前。黑色的手册和……手机。还有未读邮件的字样。
啊!我轻轻地叫了出来。光羽拭去眼泪,望着我。
“怎么了?”
“对不起,光羽。电话……我忘记打了……”
眼前的少女一脸的困惑。
免不了要挨她骂了吧。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光羽露出一丝微笑;但她马上柳眉倒竖,换上明显是生气的表情。
呜……果然要挨骂了。我刚这么想着,她却簌簌落泪了,不时地用手抹着泪水。
“……总……来……好……”
听不清楚光羽在嘟哝些什么,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那就不必担心了吧。我松了口气。意识再度开始远去。
“疼、好疼、疼死啦!”
“你可是用肉身把墙撞凹了,疼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应该说还能走路这点才算得上异常了。为什么你不马上拔刀呢?要是拔出来的话至少还能好过一点。”
每动一下子,我的身体就会发出“咪西”或者“啪叽”等不吉利的声音,疼痛也不甘寂寞地随之而来。
光羽埋怨着我,一边帮着上完厕所回来的我回到床上。
自从遭遇七七七之后,已经一个礼拜过去了。在这期间,我好像一直处于意识不明的病危状况中。昨天得到我睁开眼睛的消息之后,妈妈和姐姐就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第二次醒来之后,我就被她们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虽然她们两个都有点无理取闹,但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在我被卷入非日常生活的现在,她们的反应反而让我觉得高兴。今天妈妈和姐姐也过来了,不过刚才就打道回府了。尽管探病时间还没结束,但她们似乎表现得很体贴的样子。
体贴着——光羽。
据她们说,在这一星期里,光羽一到放学时间就立即跑到医院来看护我,不到探病时限决不回去。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好像已经跟妈妈和姐姐变得熟稔起来了。
“难得两个年轻人有个快速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妈妈要还杵在这儿那就太不识趣了。嗯嗯。”这是母亲的说法。姐姐也是,不知为何好像很中意光羽的样子。
真是,瞧她们说的。对今后的日常生活,我开始感到更甚于非日常的不安。为了我拼命到这种地步的光羽,除了让我感动外,也让我有点迷惑。
她黏着我不放的原因……不是为了复仇吗?
“真是的。你的‘刃’究竟是什么来头呀?折断我一个还不够,竟然又招来那种牛鬼蛇神。”
似乎是因为我迟迟不回邮件而变得不安起来——她本人则是坚称怕我出轨——光羽偷偷地跑来了学校,发现我在跟七七七战斗之后,立即慌慌张张地跑去求救了。
“达令刚刚转过来,所以可以还不知道。说到unluckyseven之七七七,那可是学园七大不思议之一喔。アンシー们把她传得煞有介事,跟都市传说属于同一类的。”
就跟裂口女呀人面犬那种东西一个性质。光羽轻声说道,接着说了下去。
“因此,我也没料到会看到那种东西。没想到真的跟传说中一样,是个留着妹妹头、穿着水手服的黑发初中女生呐。啊啊好可怕。”
她夸张地耸了耸肩。深红色的短上衣跟着被提起来,露出了腰际的部分。光羽今天穿着火群棚女学院的制服。虽然一起去吃什锦烧的那天也是穿着同样的衬衣同样的制服,但今天相比起来却要整洁的多:衬衣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了起来,胸前也打上了领结;设计成v字型的衣领,衬得领结更加引人注目。穿戴整齐的她显得十分帅气,却又带着种独特的可爱。
其实,像那天一样衣衫不整的模样本就与光羽的形象不符;以她的性格,应该连衬衣最上面的那个扣子都不会放过才对。我尝试着提起那天的事,想捉弄她一下,结果却遭到了她的横眉冷对。看来这是只限那天才有的服务了。
“达令……你的眼神很下流哦?”
注意到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制服看,光羽用那绝对零度的双眸瞪了过来。吓死人了。
“我已是被折之身……自然不必担心会跟与那个遭遇,但达令你可就难说了。现在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一点了……”
光羽托起下巴,有点闷闷不乐。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咳咳。那个啊……光羽……”
“什么?”
光羽保持着托腮的姿势,歪过脑袋转向我这边。唔,果然是无比的可爱。这个人……原来这么有女人味啊。
这个先不管,既然她这么关心我,那我也只能认真回应她了。我直视着光羽的眼瞳,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不会再拔刀了。”
没错。我要遵从自己的决意——因为遭遇七七七而一度被打破的决意,遵从我一开始的想法,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那本手册还回去,然后作为普通的高中生而活下去。光姐说过,她希望我战斗;但通过这次的事件,我更加深刻的体认到,这种力量有多么的危险。
所以,我不想拔刀。而且这样的话,我也能一心一意地照顾光羽了。
我的话刚出口,她的表情变得迷惑不解,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是不停地眨巴着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面带微笑,我又重申了一遍。
“我再也不会拔刀了,光羽。”
“……您在说什么呐?”
光羽面无表情地反问我。没有聚焦的双眼望着我,宛如在解读着我的内心一般。
“嗯。我是说,我不会再拔刀了……然后,我会好好念书,虽然还没什么头绪,但我想为了能够好好照顾你而努力地活下去。”
“为……什么?”
光羽轻轻问道。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简直跟电子模拟出来的一样。
“你问为什么……要是我又提着刀去砍砍杀杀的话,说不定又会像对待你一样把别人变成女孩子了。我讨厌那样。而且,跟七七七战斗之后,我又想到了一件事。变化成女生的话还能超自然的手段来隐瞒过去;但毕竟是拿着武器在互相残杀啊。要是后果只是变成女生的还好,可这还关系到生死。这种事情,太离谱了。”
我一点一点地整理着自从变成アンシー后积累至今的感受,一五一十地向她解释。
变成女生。光是这点就够可怕的了。在与光羽用邮件交流的过程中,我开始理解,那有多么的不自然、对当事人来说又是多么的痛苦。再说,即使被折刀的人不像光羽那样保留着原来的记忆,施害者也不会忘怀自己伤害过他人的事实。
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拔刀而成的武器都是真刀真枪。不像一般的仿制品,它们拥有确实的杀伤力。要是被刺中或者砍中要害的话,身体机能的损伤恐怕是免不了的;运气差一点的,甚至可能死亡。就算包着“变身”这层糖衣,拔刀后的行为仍然属于互相残杀,这点是无可否认的。倘若继续战斗下去的话,等待我的只会是一条前途险恶的荆棘路。
“请你不要开玩笑了好吗!”
声音大得仿佛连整个房间都震了起来。除了折刀时的那次尖叫,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光羽放纵自己的感情大喊大叫。就算没有被她的分贝吓到,光是想到这点也足以让我心生动摇了。
光羽埋起脸,身体微微发抖。因为脸被刘海遮住的关系,她的神情让我无从窥视。
“你就……”
嗓音回到了平时的分贝,但她的话却在震颤着。
“你就这么简单地否定我们アンシー、认为我们离谱吗?只不过折断了我一个,只不过被一个强敌逼入绝境,你就认定了这种事情离谱吗?”
一字一句都带着无可辩驳地威力。我无法做出肯定的回答。光羽的气势彻底地镇住了我。
“我想起来了,你是出于偶然才拔出了刀,被卷入战斗中的对吧?既然如此,想必你也无法体会,アンシー们都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态来参加这场战争了呐。所以你才能说得出那种话来。所以你才会残酷地拍屁股走人。”
“我说错了吗?”光羽说着,眼睛已经变得迷离。那是宛如天真的孩子看到最宝贵的东西受到伤害时,流露出的纯粹眼神。
“拍屁股走人这话……你说错了,光羽。我又没有这样……”
“我没说错!”
我哑口无言。
“原来,你只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蠢材,是只将自己的小小世界当成一切的井底之蛙!”
说到这里,光羽露出浅浅的、无力的微笑。
“曾经,你毫不踌躇地说愿意被我杀死。那时的你,是那样的耀眼。对于明知有这种风险还自愿跳进这个世界,到头来却不愿面对现实的这样不堪入目的我,这本是我自作自受。但你却拯救了我。所以,那时我就决定了要把它托付给你——把我作为アンシー时未能抓住的荣光托付给你。”
“可是,”少女的表情突然一变。她的嘴角下垂,眼角吊起,柳眉倒竖。
“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如此没有胸襟的人……折我刀、夺我心的人物,原来竟是这种货色吗?我呵,何等难看,何等失态!”
激烈的言辞像机关机的子弹一样,不停扫射而来。
“让我来告诉你吧。确实,你的‘刃’十分强大,强大到能轻而易举地将别人的‘刀’一刀两断,将他们身为男人的自尊一举击溃。没有预兆,也没有奇迹。就算称之为最终兵器可能也不为过。只是,只论强大的话,在各自领域上称得上强大的アンシー大有人在。只是想破坏敌人的刀,可以使用蛮力,也可以利用幻术,不一而足……强大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
“你的‘刃’的确不同寻常。但是,对付这种只有锋利这一点可取的刀,只要能避免武器相交就根本不足为惧。没错,对于高手来说,只要在这点上稍微注意一下,你根本就与三脚猫无异。我说得没错吧?”
虽然我就是败在了这只三脚猫的手下——光羽顿了一下,轻轻地开始深呼吸。
“而他们,也是为了避免将来某天被折刀、甚至被杀,才会去使用那样的刃的啊。”
这个我懂。想对抗手持武器的对方,就要先把自己武装起来。这是战争的基本。……可是……
“那又怎样呢?去战斗……冒着失去男征的危险,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战斗,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颤声反问她。
“为什么大家不惜做到这么地步还要坚持战斗呢?为什么要伤害彼此呢?那个刀竞大会,就那么重要吗?光羽你……又是为了什么在战斗呢?”
光羽目瞪口呆地倒抽一口冷气。
“为了什么……该、该不会!?难道你都不知情吗?”
在她脸上浮现的,不是惊异,而是迷惑。
“我的话是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同……胜利者有多么的荣耀,我以为你多半是知道的……看来是我搞错生气的顺序了。真叫人哭笑不得。真是,nameofjustice在搞什么……”
光羽恢复了之前的表情,怪罪似地唠叨着光姐的志士名,又或者说是她的通称。忽然,她的视线停留在了我的身后,嘴巴的抱怨也中止了。
一阵暖风拂过我的颈子。……我记得窗户是关着的呀?
“那一定是因为,大家都~喜欢战斗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不正是最高的享受吗,小哥?哇哈哈!”
光羽侧身而立,摆出警戒的姿势。
“是你……”
虽然隐约察觉到了声音的主人,但我却无法立刻转过去确认。背上的伤痛仿佛又回来了,一跳一跳的向我发出警告。
“真是,害老子好找啊,小哥。没想到你会躲在这种地方当睡美人,太薄情了吧喂!还是说,一定要老子来个早安之吻才肯起来吗?”
这个嗓音、这个口吻!不会错的。我这辈子也忘不了。虽然实际时间上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但对于刚恢复意识的我来说,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记忆犹新。
宁愿是自己听错了——我怀着一丝希望,鞭策着散了架一般的身体,缓缓转过去确认声音的来源。
“怎么还是老样子一脸晦气啊。你的那话儿可没你这么怂啊?啊,讨厌,老子已经是女孩子了,可不能再这样口无遮拦哩。哇哈哈!”
转身后,映入我眼帘的是坐在病房的窗缘上的她。
“七七……七……”
“耶~人见人爱的七七七是也!您还记得人家呀,学长。人家好开心——骗你的啦!哇哈哈哈哈哈哈!”
穿着不合身到令人皱眉的又肥又大的漆黑的冬用水手服,留着剪得齐齐整整的长至眉际的刘海的少女。她,正是导致我现在躺在这里的凶手——活生生的都市传说、unluckyseven之七七七。
“可恶,你想怎么样?”
光羽握着我的手喊道。
“哇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两位正恩爱着啊?抱歉啊,当了你们的电灯泡。哇哈哈!”
七七七看上去甚是愉快。她从窗口一跃而下,接着反手把窗拉上。
“说到想怎么样,老子要怎样的并不是你,而是那边的小哥啊?究竟会鹿死谁手,今天非得分个高下不可啦!”
意气风发的七七七面带微笑,将手伸到背后,探入头发中,然后缓缓拔出日本刀,往前一挥。速度之快,仿佛举重若轻。刀发出“咻”的一声,撕裂空气。
千钧一发之际,我被人扯着往后退去,顺势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是光羽拉的我。着地的冲击在背上扩散开来,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但一想到背后那名少女的危险性,却又觉得算不得什么了。
“啊呀,老子找你找你找你找得好辛苦呀,小哥。因为在学园里边一直没发现你的影子,这一个星期来,老子可是马不停蹄地在市内的拔刀空间内来回奔波呀。没想到你竟然住院来了。老子当初下手有这么重吗?不拔刀的男人真不中用。不中用!”
哇哈哈哈哈。依然是与那副容貌不相称的怪笑。
“你、你找我做什么?”
我颤声问道。思路很清晰,可身体却缩成了一团。背上在隐隐作痛。这是恐怖?警告?睡衣下面的绷带里面已经汗津津的了。显然,我在害怕。大难临前,或许这才是正常反应也说不定。
唯有被光羽掴住的手腕处传来的暖意,给了我些许与她正面对峙的勇气。
七七七在手持着刀的状态下灵活地抱起双臂,一脸神妙地眨着眼。
“这个嘛,自从见到小哥之后,老子就一直没来由地想着你想着你想着你,想你想得觉都没法睡啦。”
黑发少女低下头,轻轻地搔着脑袋。
“你那本拔刀芯很是叫人怀念啊,再加上明明是个拔刀者,还扭扭捏捏地不肯拔刀的那种性格,还有你那叫人郁闷的‘刃’!你不是折了老子的刀,还自以为是地给老子说了一通教吗?啊哈。该怎么说好呢……用一句话来形容老子的心情的话,那就是……情窦初开?不对不对……最准确的说法是——”
少女顿了一顿,然后换上冷冷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恶心。烦死人了。杀你三回也不能让老子解气。”
呀,这已经是三句哩。——七七七嘻嘻笑着自娱自乐。
“为、为什么呀!我……又没对你做过什么呀?”
这不是狗咬吕洞宾嘛。我鼓起勇气向她毫无条理可言的话提出抗议。
但,不管是自己做了什么还是被别人做了什么,对七七七来说,这类事情完全无足轻重。少女接下来的话更加蛮不讲理。
“不想折老子的刀——是你那句漂亮话……刺激到了老子喔,小哥哥。所以呢——”
话音刚落,七七七纵身一跃,从床上低空掠过,向我扑来。
“为了老子的精神卫生,请你消失好吗?求求你啦。hea—rtma——rk!开玩笑的啦!”
七七七双手持刀,举过自己的头顶。
“危险!”
挥下的日本刀刀尖惊险地从我鼻尖掠过。
光羽用更甚于刚才的力道,用力把我拉开了。我的一绺刘海没能幸免,在惯性的作用在停留在原来的位置,随即开始飞舞掉落。
“……小丫头,再敢碍事,我连你一起杀喔?”
七七七维持着纵劈之后的姿势,盯着我背后的光羽。
“你说什么傻话呐?怎么看都是你比较像个小丫头吧?”
“光、光羽……”
光羽往前踏出一步,挡在我面前。她双手插腰,挺起胸脯与七七七对峙。因为身高比七七七要高的关系,自然就形成了居高临下之势。
“想在我面前勾引我家达令,你还早了十年……不对,早了一百年哩。活生生的传说同学?”
“我看你是疯了,大姐。既然会知道老子的外号,想必你也是拔刀者喽?挑衅老子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没错,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不就是个,不管谣言传的有多厉害都不敢在人前现身的、没种、卑鄙、只敢搞偷袭的混帐东西吗?”
“你说什么!”
很明显,光羽在挑衅着七七七。就在刚才,她自己还警告我说那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来着。和我不一样,她果然很坚强。
我暗中佩服着,不经意间注意到光羽在握住我手的那只手中注入了好大的气力。仔细一看,她的脚也在微微颤抖着。……是吗。光羽也是在害怕啊。
“朋,机会难得,就让你见识一下アンシー之间的真正的战斗吧。要是能亲眼目睹这种战斗的激烈程度,我想你多少也能了解一些我们的心情了吧。这决不是一场游戏;它里面包含着我们不得不为之战斗的理由、思想和矜持。所以,アンシー才会战斗。没错,正如现在的我一样。”
光羽目不转睛地瞪着七七七,对我说道。但后半部分听起来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真正的战斗?光羽的“刀”已经被我折了,不可能会……
“喂,大姐。你在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儿啊!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再说,那是什么意思?胸挺那么高,是想激怒老子吗!两堆脂肪有什么好自豪的啊!从样子来看,你已经被折过刀了吧?退下。老子对被折刀的家伙还有女人没兴趣。还是说你想那个?打算赌命么?为了和吸血鬼七七七大爷一战?”
七七七的话,让我想起来了上次战斗时她说过的话。
‘其实,就算真的被折刀了,只要敢赌上自己的性命,也不是没有再次拔刀的可能性。当然这次可就是攸关性命的事情了。’
“脂肪这种说法可真是伤人呐,小鬼头。我倒觉得你自己才该多喝点牛奶呐。啊,不过说起来,最近喜欢这种身材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呢。”
光羽嗤笑道。旋即,她微微吸气,优雅地把右手举过头顶。乍看之下满是破绽,但却仿佛有某种气魄包围在她周身。
这个动作,不会错的——虽然我只见过一次——是家光唤出她的“刀”土龙枪时的架势。光羽她……果然是要拔出土龙枪来吗?以生命为代价?
另一方面,气愤地咬住嘴唇的七七七也换手持刀,沉下腰去。但眼睛里却有泪花闪烁。
“光羽,快住手。不、不要啊。赌上生命这种事,怎么能……”
我牵住光羽上衣的衣摆。
虽然仍然难以置信,但如果真的是用生命作为交换才拔出“刀”来的话,要是连它也折掉的话,不就……
将男征化为“刀”来战斗时,若”、“刀”被折的话,持刀人就会变成女孩子。因为他失去了男征。那要是,将生命化为“刀”的话……
被折即相当于……死。
“呵呵。反正我早就死过一次了。而且,获胜——这是我仍然身为アンシー时的愿望……无论怎样,在这场比试中笑到最后,这就是我曾经的目的。所以我……已经无法实现那个愿望的我,才会希望你能代替我战斗下去……可能的话,请你赢到最后。这既不是复仇,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我最纯粹的愿望。因此,这场战斗,希望你务必要看到最后。不,你一定得看到最后,就当是为了我。”
光羽稍稍转向我,左手覆在我手上面,轻轻地牵了过去。
“不用担心。不会这么容易就折刀的。作为アンシー,我还没弱到那种程度。没错,像那种小丫头……就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做成标本献给你吧。”
“光羽……”
“所以,达令你可要仔细看好了喔。这,正是我作为男性活过的证据。你说过要对我负责,那请你至少把这一切都记在心里——记住我的战斗……不,是记住我松平光羽的生存方式,记住我曾作为アンシー而存在的事实。”
说完,光羽留给我一个满怀信心的微笑,把意识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开始吧……拔刀!现身,土龙枪!”
话音刚落,在她脚边,铺有漆布的地板像团黏糊糊的液体一样开始隆起,紧接着从里面飞出一柄突击枪。突击枪像条海豚一样,猛烈地跃到空中,被光羽一把抓住。
是真的……本应被折断了的“刀”又……土龙枪又出现了。
枪的外表已经不像上次见到的那样散发着生物气息,而是变成了以白色为基调的无机质的形状。尺寸较以前要小上一号,似乎是因为折过一次而有些变质了。
“呵,长枪么?有趣。哇哈哈,有资格当我的对手。”
“锵”的一声,七七七手中的日本刀发出铮鸣。
“无需多言,速速来战。我乃学生会五守之一——家光;刀铭土龙枪!——今日誓以此爱枪划裂大地,拿汝作血祭!”
“哈哈!还要自报家门么!妙!妙的很,大姐!好燃!好燃啊!啊啊,七七七都快要湿了——老子是unluckyseven之七七七!”刀”无铭,叫它吸血鬼就够了!诅咒这份能与老子相遇的幸运吧,小丫头!”
两人随即进入对峙。
这简直不像是人类之间的战斗。
病房内,正有一名手持突击枪的身材高挑的高中女生与一名挥舞日本刀的头发乌黑的初中生在大战。单是这副光景就足以称得上是超现实了;但,却有另一件东西,令现场的超现实度更增数倍……不,是数十、数百倍。
“刃”,寄宿于アンシー的”刀”上的特殊能力。
七七七的”刃”——吸血鬼的能力,一言以蔽之,就是不死身。身体的损伤自不必说,连”刀”与制服也同样,只要是她身上的东西都能立即得到恢复。光姐以前说过,アンシー普遍拥有一定程度的回复能力,但她的”刃”却远远超越了这个概念。一旦受伤,立即愈合。不,不如说是仿佛自始至终都不曾负伤。所以,七七七才会毫无顾忌采用两败俱伤的战法。即使被砍中、刺中、击中,她都不以为意,只要觑见破绽就不加思索地使尽浑身解数攻过去。
反观光羽。顾名思义,操土龙枪作战的她真的就像只鼹鼠般,神出鬼没地穿梭于墙壁与地板内,不停地发动攻击。在她的猛烈攻势下,房内一片狼藉,仿佛台风过境。挂钟摔在了地上,床和冰箱也翻了过来,其他物件也不能幸免。看到这个,我才醒悟过来,那天在职员玄关,她为什么能绕到我前方了。多半是潜入了走廊地板下,或者是墙壁中了吧。无怪乎力王丸说她”阴湿”了——这种战斗方式确实十分的阴毒啊。潜伏再潜伏,等到发现破绽后,她才从死角挺枪突刺。重复着这种游击战术的光羽,与每一击都倾尽全力的七七七,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光羽从壁中飞身而出,掠过七七七的手腕,划破了她的制服。七七七立马发起反击,但却砍中了地板。一击得手后的光羽早已潜藏了起来。
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战斗看似无休无止。
忽然,七七七弯下腰,用手支住膝盖。局面立时为之一变。
“啊啊……畜生。累死啦——”
七七七低声咒骂。
“所以老子才讨厌跟折刀的家伙打啊。”
她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另一方面,光羽仍然藏身于病房墙壁内的某处,不见要出来的意思。病房内,只有七七七那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稍倾,七七七支着”刀”,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环视四周。她的眼中带着决意,仿佛在说:“下一刀就要你的命。”
连我都能看出,黑发少女的体力已经透支了。就如同机械全速运行后。用能量耗尽这种说法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
啊,原来如此!七七七的“刃”的能力是吸收アンシー的能量,再将之转化为自己的力量。一般情况下,就算竭尽全力攻击她,只要被她的”刀”轻轻一碰,就会被她夺去能量。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至今没人能赢过七七七了——因为对手必然比她更早地耗尽体力。
但是反过来考虑的话,只要对手不是アンシー,那她所能消耗的能量就是有限的。而已然折刀的光羽并不拥有作为男性的能量,所以纵然攻击——纵然击中的次数再多,七七七也无法从中获取能量。在这种状况下,她还要回复所负的多处轻伤,能量不停地被消耗,只出不进,到最后供给不足也是理所当然了。
“啊啊!畜生!能量不足啊!”
身形不稳、步履蹒跚的七七七大喊。
“一个拔刀者都没有吗!老子要男人!快给老子拔刀气!啊!”
七七七踉踉跄跄地走动着,一边四处张望,最后与我四目相接。
黑发的吸血鬼短暂地与我相视片刻,接着露出狞笑。憔悴的眼眸发出野兽般的诡异光芒。糟了。我直觉地感受到了危机。
“什么嘛……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喂!小哥!”
“咿!”
我倒吸一口冷气。那天的记忆开始复苏。本已痊愈的背上,剧痛又现。冷汗直流。
“帮帮人家啦~老子开动——啦!”
“呜哇!”
大喜过望的七七七举刀向我扑来。
然而。
“咕呃!”
跳起在空中、本应无从借力的七七七忽然往物理上不可能的方向开始不可能的加速。然后”呯”——出奇沉重的一声,摔落在我面前。一样细细长长的东西深深地插在她背上。犹如暑假采集的昆虫标本一样。
“在一对一的决斗中,竟然还把后背暴露给敌人,真教人哭笑不得呐。而且还敢打我家达令的主意。我不是说了吗?你还早了一千年呐,小鬼。”
细细长长的东西是柄白色的长枪,也就是土龙枪了。一名身材颀长的女性屹立在七七七的背上。看来是潜伏在天花板中的光羽连土龙枪一道向七七七的背后发起了突袭。
光羽拔出长枪挥了两三下,甩掉沾在上面的血。
咦,甩血?
我开始混乱了。呃,用武器刺人的话,会出血也不足成奇;而像这样用长枪捅人的话,一般来说可是会出人命的!
“光、光羽,这、这个也做得太过火了吧?再怎么说……”
“你说什么傻话呢?要是不趁现在结果她的话,以后她可是会一直找机会对你下手喔?”
而且这人属于都市传说那一类的不算人类所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大概——光羽这么说着,一边把土龙枪纳入体内。白色无机质的突击枪无声与光羽同化。
“可、可是……”
“……这应该算是你的优点吧。”
光羽浮出复杂的神情,叹了口气。
“啊啊,别说这个了。你有好好的看着吗?アンシー之间的战斗。”
“啊,看、看了。”
事情就发生自己的鼻子底下,说没在看那才真是怪事一桩了。要是初次见到这种场面的话,说不定我会完全无从理解。但是,仔细一想的话,我曾经是目睹过一次的——目睹过アンシー之间的真正的战斗。在那个时候,在情报处理室。
“那就好。这就是アンシー的战斗。在这种战斗中,伤害是无法避免的……最坏的情况下,就像这次一样,还会有人丧命吧。所以,我希望你能切身地体会到,我们是带着多么严肃的心态来面对战斗的。”
“嗯,那个……严肃这一点我是十分清楚了。”
我的嗓音渐说渐轻,到最后已经几不可闻。同时,我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后退。
我在害怕着光羽。就算七七七是属于都市传说那一类的事物,但毕竟是个拥有活生生的身体,而且还是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光羽却毫不留情地用长枪将这样一个孩子刺死。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光羽一脸平静,脑袋稍稍歪向了一侧,似乎还未注意到我内心的波动。
“是吗?这样就好。不过,以アンシー间的战斗来说,这次未免太没看头了。换作别的アンシー话,比如……”
“让你觉得没看头还真是抱歉啊,大姐!”
一团黑影在光羽背后缓缓蠕动。是七七七。没有拿刀的她双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她还活着!我略微松了口气,但视线扫过黑发少女的全身后,又把准备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