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少罡割断吕奉节身上的绳索,一声口哨召来座骑,轻轻将她抱上了马背。
翻身上马,他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高高举起宝剑,命令道:“进城!”
就这样,没有伤到一马一卒,轻易地活捉贺荣,正式夺下了明锡城。
天边开始隐隐泛白,预示着清晨即将到来。时间,刚好是骆少罡率领五百军士离开王都后的第七天早上。
七天的时间,五百的兵力……原以为这次一时冲动,多半是要赌输的,想不到却是意外地大获成功。
一路长驱直入,先到贺荣府中驻扎。将吕奉节抱下马背,骆少罡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脸庞,顿感歉意:“对不住,连累吕姑娘随我一夜奔波……”
“这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就算是……奉节答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多亏姑娘,这次没有一人死伤,就已经收复明锡城……”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皓腕上被绳索磨出的红印,低沉的声音不自觉地流露一丝柔情:“辛苦你了,快去房中休息吧。”
“嗯……”她咬了咬嘴唇,抬头看着他,“将军呢?”
他摇了摇头,“我还有事要处理,稍后再回来。”
要整编贺荣的军士,要安排人事,要安抚百姓……虽然同样一夜未眠,他是注定没得休息了。
“将军……多保重身子。”吕奉节的声音微颤。心,已碎。
“我没事的。”他猛然发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连忙放开,尴尬之余并未察觉她的异样,“那么,我先定了,一会儿见。”
“再见……”吕奉节低语,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
半晌,樱唇微启,无声地轻念:“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何日忘之啊!”她仰头向天,紧紧闭起了眼睛,“骆将军……以后,还望多多珍重!”
泪,已经成串滚落。
也许是贺荣强占城池自立为王,素来不得人心;也或许是骆少罡“护国左将军”的声名太响亮……反正,军队甫进城就受到了百姓们的热烈拥戴。
城墙上换上了皇家的旗帜,正忙着重新部署守城人马的时候,突然有军士飞报,说远处有一小队人马,朝城门口疾驰而来。
骆少罡的俊脸上顿时浮现一层警戒之色,连忙跟着部下登上城楼
眺望远方那片尘上飞扬,目光锐利地捕捉到率队的几个熟悉身影。他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转头吩咐道:“开城门,来的是陛下。”
队伍最前面的三个人,正是靖朔王、军师南宫澈、和与他打赌的右将军柳寒曦。骆少罡不由地在心里叫了一声好险。若下是有吕奉节为他出谋策划,这次的脸还真丢得够大。
“少罡,你这家伙,居然还真的让你办到了!好样的,这下子我不拼命都不行了。”头一个迎上他的,是外冷内热的柳寒曦,虽然说得心不甘情不愿,眼中却有温暖和钦佩的笑意。
骆少罡耸了耸肩,“我幸不辱命,接下来,可就看你的了。”这赌约是一人一份。下一个去收复失地的,就轮到她这右将军了。
“我知道。废话少说!”柳寒曦撇了撇嘴,盯着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一丝趣味,“怎么样,你身边的贵女呢?”
“什么?”骆少罡顿时一楞。
“军师前几天夜观星象,发现东方将星隐泛红光,断言少罡此行有贵女相助,必定事半功倍。”靖朔王含笑下马,代为解释道。
“想不到军师料事如神,居然到这等地步……”骆少罡惊讶又佩服地望向表情悠闲的南宫澈。后者但笑下语,仅是轻轻摇了摇扇子。
转眼迎上靖朔王期待的目光,他点了点头,“不瞒陛下说,末将前些天在无意中救了一名遭恶霸调戏的女子,她聪明绝顶,跟随军中,帮助末将出谋策划。此行未折一兵一卒就收复明锡城,她实在居功最大……”
骆少罡迎接众人进城,一边走着,一边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如果可以,我倒想见一见这位吕姑娘……”靖朔王听得惊奇不己,捻须赞叹道:“如此机智过人,又有瞻识,实在是个奇女子啊!”
“吕姑娘在贺荣的府中休息。陛下若想见她一面,我去请她。”
“不急。一个姑娘家跟着奔波了一夜,想必累坏了,晚些再去打扰她吧。”靖朔王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骆少罡一眼,温和地笑了,“还有,少罡奔波数日,想必也累了。安民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陛下……”
靖朔王不理他,接着说道:“何况,虽然反贼府中留下的都是你的人,但是毕竟都不如你来得心细,你就先回去,万一吕姑娘有什么需要,也方便照顾。”
“我……”骆少罡的俊睑微红,终于点头,“是,末将遵命。”
回到府院中,才刚踏进大门,就看到一抹纤瘦的身影肩负包袱,匆匆步出后堂,迎面走来。
骆少罡顿时愕然,“吕姑娘?”
吕奉节猛然抬头,哀寂的神色,在看见他的一瞬问变成惊惶无措。
好半天,两人就这样对面而立,一动不动地僵持着。最后,她咬了咬嘴唇,困难地开口:“骆将军……”
“姑娘你……要到哪里去?”他哑声问道,感觉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简直不像是自己的。
“当初请将军让奉节随军到这里的,记得么?”她闭了闭眼睛,如今明锡城已经恢复太平,奉节也该告辞了。“
“吕姑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中强烈地感到不舍。她……为何如此突然就要不告而别?
“将军,我……”她惶然摇头,“一路上已经麻烦将军甚多,无以为报……奉节就此拜别!”
不该这样的!他为什么会突然折回?实在、实在不想当面与他道别啊!心好痛,痛到几乎不能承受……
她咬着嘴唇,低头从他身边疾行而过。
“等等!”看见她红肿的眼眶,骆少罡本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吕姑娘,为何如此匆忙?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
唯一的难处,只是离开他啊!她苦笑,不由地暗叹造化弄人。当年被关在兰苑中,心中哀怨无比,以为已经尝尽天下苦楚……如今才知道,她到底是错了。
原来爱上却不能相随的心,比什么都更令人断肠!
眼前一片蒙胧,她凄然摇头,“将军请不下必挽留,奉节……真的必须走了……”
“吕姑娘……”
“少罡!”突然,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匆匆而来,“陛下让我来告诉你,他稍后在南城门口开仓放粮,如果你没别的事,那……”
一边说着,柳寒曦明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吕奉节仓惶地想要回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看见骆少罡身后那抹绝美的纤影,柳寒曦顿时忘记把刚才的话说下去,只是满脸意外地望着她,脱口而出:“你是……兰姬?!”
话,在无形中掀起巨浪,一瞬间连时间都仿佛凝固了。骆少罡转身望着眼前的绝色佳人,说不出一句话,
她的身子晃了晃,脸色更见苍白。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她终于缓缓点头,幽幽地开口:“是。”
那简单的一个字脱口而出之后,她仿佛是暗自下了什么决心,抬起头,直视着柳寒曦的脸,“华夷王都之后,两年不见了……柳将军,别来无恙?”
“无恙,多谢相询。”柳寒曦立刻拱了拱手回答,目光却疑惑地停留在面露异色的两人之间,心念飞转。
见兰姬咬着嘴唇低头不语,而骆少罡则显得震惊,她立刻明白刚才自己无意中戳破了兰姬的身分,顿时感到不宜打扰两人。
刚才未说完的话也不再接下去,她清了清喉咙,颔首道:“那么,我先告辞了……两位慢慢说话。”
不等两人有机会开口,她转身离去,又剩下两人独处。
终于,骆少罡沙哑地开口了:“原来,你是兰姬……”
他早该想到的!如此倾国倾城的容貌、优雅无双的丰姿,和冠绝天下的音律……除了那名动天下的传奇舞娘,还会有谁!
兰姬默然半晌,终于慢慢地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外面湛蓝无云的天空,“现在将军总该知道,为什么那时我稍有挣扎便扭伤脚踝,而且难以痊愈……”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亦为之紧紧纠结,“是旧伤么?”
旧伤……呵,身上的、心上的,多少伤口,如何细数啊……
她依然仰首,痴痴地望着那片苍茫的天,仿佛寻找着一个答案,没有回头,“七年前,我本是地主楼万生家中的丫鬟,那时候酷爱音律,偷偷跟着舞娘们学习。有一天晚上,月色很美、很亮,我忍不住,哼着歌,一个人在后花园里练习起来……结果,被楼万生看到,几天后就被献入宫中……”
幽幽的声音陡然中断,纤柔的双手激动地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闭上眼睛,她难以承受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当时又怎会想到,那月光下的片刻纵情,注定了一生的命运随之改变啊!又怎会料到,原来王宫的纸醉金迷背后,藏着多少丑恶!
骆少罡沉默半晌,沙哑开口:“成为华夷王宫里的舞娘,想必,不是普通人能够明白的辛苦……”
兰姬终于转回身面对他,然而眼睫低垂,不肯泄露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柔和的声音里藏不住一丝苦涩,“世人都说我的舞姿独一无二,却不知道,那是因为这种舞步伤及骨髓,每次曲终后都疼痛难当!可是,因为华夷王……”
在王宫里,那个男人是天啊!为所欲为,无人能阻……所有的人都只看到她那幽静豪华的兰苑,可是有谁能够明白,她的心夜夜淌血哀泣,不曾停过!每过一天,便感觉自己又死了一些……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神情是他无法辨认的难测。骆少罡心头一痛,脱口而出:“可是,你爱上了华夷王,不是吗?”
兰姬猛地抬头:“什么?!”
骆少罡悄然握起了双拳,“华夷王他……是真心待你的吧?否则也不会让你一直挂念了,不是吗?”
他知道,华夷王为了兰姬曾耗资千万,在深宫打造精美绝伦的兰苑。
他也知道,世人都说兰姬虽然身为舞娘,但其实,是华夷王最宠爱的妃子。
他更知道,那个被称为“世上第一虎君”的华夷王,本名吕严。
吕奉节。
吕……奉节……
她的伤心,她的凄凉,都是为了那个武功盖世的狂傲君王吗?她总是如此遥远、显得迷蒙的眼神,是因为他率领的大军攻陷了她的王都吗?
兰姬的声音和身子都开始轻颤:“你……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骆少罡的眼神一黯,抿了抿薄唇,“对不住,我的确不知道……可是,你改名吕奉节,难道不是为了那华夷王吕严?你……”
“够了!”她突然侧过头,闭了闭眼睛轻喊道:“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乱说啊!”
“那么告诉我,你是为谁而取名奉节?”骆少罡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心中似有岩浆翻搅,痛如火灼,“告诉我……吕奉节,是为谁而守节?”
“……”她盯着他半晌,突然仰头笑了起来,空洞的笑声回响在两人之间,分外刺耳。
终于,她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冰冷如霜,平淡而遥远:“这很重要么?已经是过往云烟,当初到底是为了谁,又为了什么,区别何在?将军你何必苦苦追问?”
她寒着睑,疏离地微微欠身,“将军,告辞了。”
“吕……兰姑娘!”他情急地伸手拦她。
兰姬回过头,秋水明眸中是一片死寂,曾经出现的温暖已经深埋,“骆将军,请你自重。”
从他手中夺回袖子,她决绝地转身,一路往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想追她的,却被她冰冷的目光硬生生地冻住了脚步。骆少罡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但觉心痛莫名,失去了主张。
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将军”,才掹地惊醒了他,
“什么事?”他转头望着那军上,沉声问道。
“将军带来的那位吕姑娘……她说有急事,不得不马上离开,有封信,要我转交将军。”军士显然没看到刚才那一幕,一边说着,一边恭敬地呈上书信。
“信?”接过那纸薄笺,手,竟是微微颤抖着。顾不得军士好奇的目光,他匆匆道谢,转身疾步回到房间里。
心跳急促,迫不及待地关上门,摊开纸,与人一样优雅的娟秀字迹立刻跃入眼帘。
骆将军:
这些日子来,蒙将车怜悯,处处关照,奉节感激不尽。此番不告而别,实有不得已之苦衷,乞将军原谅。救命之恩无法回报,然,日后便是天涯海角,也必定每日焚香祷祝,祈愿将车平安。
奉节一生飘零,早已经习以为常,自会妥善照顾自己,请将军不必挂心。往后,还请将车善自珍重。勿念。
吕奉节
笔于行前
措辞依然淡雅如水,然而浓浓的关心却还是从字里行间透了出来……白纸黑字,强烈得让人难以忽视。
骆少罡紧紧地捏着这一纸的柔肠千回,呆了。
为什么……是这般的婉转啊!短短数语,透露出多少思念和不舍,和最后离去时的冷绝判若两人……
他……错了吗?
眼前,倏然浮现几日相处中的每一个情景。她的一颦一笑,早就牢牢地印在他心中,深深……
竹屋中初见面时,一身粗布荆钗难掩的丽质天生,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惶……
风中,她亭亭玉立,纤弱的身子好象随时会被卷走一般;唇角噙着一抹柔柔的淡笑,望着他的眼波是如此清澈,令他心中陡生温暖……
月下,她抬头望天的神情如此茫然寂寞,和那弯冷月一般凄迷、萧索,看得他心中绞痛……
不由地,想起了那一夜她被恶梦纠缠,因而在她房中守护。清晨时被她唤醒,第一次,看到了她温柔妩媚的笑颜。
不由地,想起了她弹奏“恨姻缘”时,那秀丽眉宇间,似乎千言万语也难以诉尽的幽怨。
骆少罡心中突然猛地被撼动,修长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晃了一下。
因为,他想起了她沧桑的眼神、低哑含泪的感叹:自古红颜多命薄……
想起了那时她凄凉的神情,和那好无奈、好无奈的一声叹息,“这一曲恨姻缘,又是多少人的伤心……”
“该死!”他再也忍不住地诅咒出声,双手狠狠地紧握成拳。
吕奉节……
屡逢劫。
他错得多么离谱!那三个字不是为任何人,而是她对命运、对苍天的无声抗议啊!
美貌带来的灾祸,人生仿佛任人摆布的一颗棋子……
为楼万生带来财富,为华夷国的权贵们带来戏娱,留给自己的却是再不能翩翩起舞的伤残;若是再遭到华夷王玷污……屡屡逢劫,是多少的伤心和怨怒!
骆少罡心如刀割,突然转身冲出门外。
飞奔穿过重重庭院,急切的目光四下搜索,却再也找不到那一抹纤柔的身影。
马厩前,他随手拦住一个手下的军士,劈头就问:“可曾看见吕姑娘?”
“有、有看见……她刚骑着马离开!”从未见过沉稳的主将脸上出现这样慌急的表情,那军士回答得有些结结巴巴。
骆少罡抿了抿唇,强自定下心来,用比较平和的语气问道:“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走吗?”
“好象……是往东城门去了。”军士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吕站娘似乎走得很急。将军……”
骆少罡苦笑,匆匆地一颔首,“多谢了。”
来不及解释什么,他飞身上马,一扯缰绳,跟随他多年的黑马仿佛通灵,长嘶一声,立刻撒蹄飞奔。
快马加鞭出了东城门,在方圆几十里之内来回急驰,却四处搜寻不到她的行踪。
直到跟随他身经百战的良驹也渐渐疲乏,骆少罡才终于停下。环顾四周,尽是茫茫的草原,一股透骨的绝望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
即使以前再艰险的战斗中,也从未体验过如此的挫败,冷得仿佛导置冰窖……
天地如此之大!千里万里,让他到哪里去找她?
该死哪!他为何竟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纤柔得让人心疼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正备感绝望的时候,沉重的心头突然想起一个人,才仿佛在满天浓雾中寻获微光,眼中终于重新浮现一丝希望。
南宫澈!善观星象,动察天机,虽然三十不到,却为靖朔王策划了多少看似不可能的胜仗,料事如神,智计无双……
如果有人能猜测出她的去处,那个人一定是他!
第六章
“兰姑娘的措辞之中,似乎有远行的意思……”望着那一只留书,南宫澈的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手下有军士看到,她出了东城门……”
“东面?此处往东都是荒山野岭,再远些,就又回到华夷国土。”南宫澈摇了摇头,“旧日的伤心之地,恐怕不会是她想去的地方吧?”
骆少罡想起她常在不经意之问露出的落寞,摇了摇头,心中揪痛犹胜刀割。
“依我看来,兰姑娘出东城门,只怕是为了掩藏行踪,不让人追上吧。”南宫澈说得率直,让骆少罡的俊脸顿时刷白。
见他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南宫澈摇了摇头,语气中多了几许歉意和同情,“留书中,她的语气萧索,似有遁世之意。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打算南下,过萧山而前往陵连。”
骆少罡讶然皱眉,“陵连?”
“是啊,陵连虽然有陵连王管制,但是南方一带多游牧民族,自成团体,与外界少有来往。”南宫澈轻摇羽扇,“兰姑娘若是想避开繁华人烟,应该会取道萧山,然后继续南行,一路进人陵连。
骆少罡点了点头。突然,他想起什么似地,猛然抬头,“要翻越萧山,必定要先经过黑风林……那地方是无人管治,盗贼横行的啊!”
南宫澈闻言,脸色也是骤然一沉,“的确……”
想起来,兰姬帮助骆少罡收复明锡城,应该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然而如此倾国之姿,孤身一人穿越那边境之地,终究有很多凶险……
让人替她捏把冷汗啊!
骆少罡的下颔紧绷,“我这就去追她!军师,请和陛下说一声,恕骆少罡缺席数日。”
“已经拿下明锡城,最近不会有什么大事,少罡可以安心。”南宫澈望着他,“你现在就动身?”
“不能躭搁了。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骆少罡匆匆地一抱拳,“对不住,这就告辞了!”
提着长剑,跨上座骑,骆少罡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往南城门飞驰
已经延误太多时间了!如果她真的走了那条路,而有个什么意外……他无法原谅自己!
离开明锡城,转眼已经四天了……
烈日下,只觉得头好生晕眩,四肢也犹如灌了铅般的沉重。马蹄踏在尘土飞扬的路上,颠簸得让她想吐,无法清晰地思考……
困乏地眨眼,眼前依然乱色斑斓,频频闪现那张五官如石雕般深刻的俊脸。
骆少罡……
他……不知现在怎样了?离别时,她说的话似乎太重了些……
其实……其实不怨他……当时只是感到狼狈,情急之下一心求去。虽然,被他误会她是爱着那残暴的华夷王吕严,心里的确好生苦涩……
喉头突然一阵干痒,忍不住咳了几声,头更是晕眩得胀痛。她伸手贴上额头,顿时惊觉有些发烫。
从早上便觉得不太对劲,她……该不会是生病了吧?听说这一段路很不安全,宵小众多,得抓紧赶路,不能耽搁啊!
一咬牙,在马臀上加了一鞭,不顾身体的抗议,纵马飞驰。马蹄急促,顿时只觉得两旁景物往后飞掠,兰姬被扬起的尘土呛得难受,忘了去留心路面。
突然,身子陡然一沉,只听见马儿一声惊嘶,她的人已经从鞍上飞了出去,狠狠地摔落尘上!
“呜……”
好痛!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兰姬呻吟着,泪眼蒙胧地抬头,眼前依稀看见一条绳索。
……老天,这是绊马索啊!
昏沉的心里突然闪过那三个字,顿时产生一阵冰冷惊悸,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还没能动弹,已经被人揪住衣襟,老鹰捉小鸡似地整个拎了起来。
“壮老大,这是个娘们儿!”捉她的那人粗鲁地扳过她的头,吆暍着。
兰姬一阵惊慌,喘息着侧头,回避投到她身上的目光。只是,灰尘污迹和散乱的青丝又怎掩得住天生的绝美容颜?
“哇!真是个美人儿啊!”那个被唤庄老大的中年粗汉啧啧有声地惊叹,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绿豆眼中散发出贪婪的光芒,“他妈的,老子我走运了!这真是个绝世美女!把她献给寨主,起码能分到一百两银子!”
“不……不要!放开我……”她虚弱地挣扎苦,虽然心里也明白是徒劳。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想要保持清醒已经很困难。那几个上土匪身上的汗臭味刺鼻,让她更加反胃得想吐……
泪,不由自主地夺出眼眶,却已经恐惧到哭不出心里所有的怨限和不平。
美丽的容貌果然是难以挣脱的诅咒吗?为什么……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承受这些!
兰姬无声地流下了眼泪,被绝望撕裂了心神,用尽全身力量反抗着,却依然抵不过拽着她前行的步伐。
天旋地转的恶梦里,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是从天边传来:
“放开她!”
可、可能吗?努力望向前方,泪眼模糊中,依稀看见一骑矫健的身影。玄色披袍翻扬,乌黑的钟甲在阳光折射下,投下一轮轮炫目虹光……
是她的幻觉吧?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骆……少罡……”干枯的嘴唇努力地嚅动。第一次,唤出了那个令她深深眷恋的名字,声音却哑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眼前一黑,顿时坠入无边无际的深谷。
好累,好恍惚……
晕眩中,只觉得身体彷佛棉絮般,轻而麻木,浮浮沉沉。即使闭着眼,依然天旋地转。
轻轻的,凉凉的,有什么东西轻触她的额头……
“啊!”猛地睁开眼,清醒过来,顿时心跳如鼓,惊恐地往后退缩。
“别怕,是我。”头顶上传来的声音低沉柔和,大手一托,稳稳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好熟悉的声音……兰姬不敢置信地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
“将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真的是他!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把捉着了他的披袍。感觉到手中衣料的真实,兰姬瞬时间百感交集,红了眼眶,“将军……”
骆少罡脸上浮现一丝疼惜的微笑,继续用手巾沾水,轻轻敷上她发烫的额角,“你生病了……先休息一下,我带你回去医治。”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下巴上也生出细碎胡渣……这些天,都在找她吗?他……
他又何苦如此!
心里感动又愧疚,不知该说什么。心念飞转,突然想起昏倒之前发生的事,脸色不由地发白:“将军,那些人……”
“没事的,都被我赶走了。”
“不是!将军,听我说……”她情急之下又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拉着他的袖子,抢着说道:“他们是附近什么山寨的强盗,恐怕很快会回来……”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远处的路上扬起满天尘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来的人,显然不少。
骆少罡细长的眼睛微眯,果断地将她拦腰抱起,“上马!”
“不……”已经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少说也有六、七十个,是整个山寨都出动了吗?纵然他有盖世武艺,孤身一人又如何能挡……
她无力地推他,“别管我……走!”
她不能害了他呀!
“别乱动,不会有事的。”他不理会她虚弱的挣扎,抱着她跨上马背,单手紧紧搂着她的纤腰,另一手提着长剑,他的面容肃然,平静地望着嚣张逼近的强盗们。
身为靖朔国的护国左将军,多少次冲锋陷阵,剑断枪折,血染征袍……面对千军万马他尚且不怕,难道还会怕了这些山野毛贼?
眼中,倏然射出冷厉的精光,全身杀气大盛。
他对自己的承诺不变,一定要保她平安!
“将军,我……”她在他怀中挣扎抬眼,看着愈来愈逼近的一群人,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强盗们已经近在眼前,而他高大的身躯紧绷,浑身散发出骇人的肃杀之气。此刻若再说话,只会害他分心。
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紧紧攀附在他怀中,闭起了眼睛。
耳畔,传来吼声、怒骂声、马嘶声,随后是兵器撞击的声音,一切都像是在幻梦中、快又杂乱地闪过,紧凑得让她无法呼吸。
“别出事……”她嘶声低语,虽然明知此刻他听不见,颊上,早就挂了两串晶莹的泪珠。
突然,感觉有凛冽的寒气从她身边险险擦过,让她颈后的寒毛都竖立起来,惊得睁开眼的同时,听见他倒抽了一口气。
“将军!”她惊惶地抬眼,立刻看到他左臂上那一道伤口,鲜血染上铁甲,好生刺目,让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兰姬脸色大变,手一软,差点失去平衡。
“捉牢!”他无暇低头,却凭直觉稳住了她,声音依然沉着,手中巨剑也挥舞得刚猛,锐不可挡,仿佛根本未曾受伤。
可是……这么长的一道创口,怎会不痛?!
兰姬怕扰他分神,点了点头,牢丰抱住他的腰。
心,悄然碎成片片。
虽然没看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却是雪亮。他是为了护地,替她挨了一剑啊!鼻中闻到血腥气,让她好痛,胸口痛得几乎承受不住……
害了他呀!他三番两次救她性命,却被她拖累至此!
眼前的一切都在放大、旋转……熔化成一片斑斓乱色。她困难地喘息着,冷汗涔涔而下。
若是能逃过此劫,一定要走得更快、更远。
哪怕会再次被恶人捉住,哪怕会被羞辱、丧命,也不在乎了!哪怕她还会经历再多痛苦,只要别害到他……
就无悔。
更何况,她是真的配不上他……
那是昏倒在他怀中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然而,心里也因此更加难舍。双手无意识地,牢牢地将他抱得死紧。
挂在长睫上的泪珠,诉不尽她矛盾的伤痛。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恍惚地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室柔和的烛光。
兰姬几不可闻地呻吟了一声,眨了眨被光刺得酸痛的眼睛,终于缓缓、无力地撑起身子。
倚在床柱上半晌,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渐渐消失。她终于摇晃着站了起来,虚软晕眩地打量着四周。
简单的斗室一尘不染,她的东西,全都整齐地放在屋角的桌子上
兰姬痴痴地站着,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泪,顿时泉涌而出,滚落面颊。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这样,让她多么难以说服自己离开!
深深眷恋他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可是她挣不开心头沉重的枷锁,不管如何努力,心底总有个声音,一遍遍,无情地告诉她——
她不配!
经历了如此不堪的过往,留下伤痕累累的身子,残缺破碎的心,和无力挣脱、让自己都厌恶的满身沉重……
这样的她,拿什么来爱他?
容貌出众又如何?衣服下藏着的是那样的丑恶啊!再说,天底下美丽的女子千千万万,比她更美的也一定很多,深爱的他如此出类拔萃,是人中之龙,值得比她更好的人……
他,实在值得比她更好的人啊!
突然,门上传来轻扣,打断她的思绪。兰姬一惊,问道:“谁?”
“是我。”
她立刻听出那低沉的声音属于谁,脸上顿时闪过许多复杂的表情,最后,终于转身面对门口,轻声道:“请进。”
骆少罡推门而入。晕黄的烛火下,他俊逸的脸上容色枯憔,看得兰姬心如刀割。两人静静地站着,好半晌都没有开口。
最后,兰姬率先垂下目光,盈盈地施礼,“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别客气……”很多想说的话,都因为她疏离的举止而堵在喉头。他望着她病恹恹的丽容,声音不觉沙哑了:“你……好些了么?”
“嗯。我没事,多谢将军。”看见他左臂上的绷带,心,顿时狠狠抽痛。想问他伤得怎样,却还是克制自己,没有让关心说出口。因为竭力抑制,衣衫下,身体紧绷到微微颤抖。
“姑娘你……现在如何打算?”
“我……还是离开。”她咬了咬嘴唇,不让自己平淡的表情崩溃,“我不想再留在靖朔。这次我会小心,将军不必为我担心。”
“兰姑娘……”望着她那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眸子,他沉声问道:“你一定要离开吗?陵连如此偏远,你……”
“我已经决定了。我……”兰姬霍然转身背对着他,再也无法掩饰脸上的哀痛欲绝。她用力闭了闭眼,才将话继续说下去:“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东西……”
背后有好长一段时问的寂静,最后,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那么……姑娘一路保重。”
“多谢将军……”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唯恐让哭音泄漏,
听见他的脚步声离去,半晌,终于确定又是她独自一人。
兰姬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地。
依然牢牢地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