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公主趁乱,连你也除去呢?”丹禾冷声道。
皇亲国戚,大权在握,要一条人命,哪里需要大费周章?
闻言,他不禁低笑。“聪明的丹禾,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把尹府交给你。”这是最后,他的决定。
如果他真救不了朱宓,那么黄泉路上,他不让她孤独的走。
“我不要!”
“大哥的身体不适合经商,于棠个性太随和温润,容易被吃得死死的,唯有你是爹最看中的。”
“我不要!”她怒瞪着他,泪水倔强地隐在眸底。“你要敢去送死,我就叫于棠去鞭你的屍!”
“好狠。”他低哑笑着。
“不然,你是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要她拿拐杖打你的棺盖吗?!”
“那么,你要我辜负朱宓吗?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必须为了尹府去送死,你觉得对她而言公平吗?”
丹禾说不出话,痛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折磨。
“又也许事况不会那么糟,你也没必要自己吓自己。”说着,他取下系在腰间的尹府当家令牌,“令牌你暂时替我收着。”
“我不要……”她扁着嘴,泪水缓缓滑落。
“别哭,要是于棠撞见了,又要以为我欺负你。”将令牌交到她手中,他用袖角替她拭泪。“我得去准备了。”
又笑睇着她好一会,才转身走去。
瞪着他的背影,丹禾突地喊道:“二哥,你一定要回来,要不然我就败光尹府所有产业给你看,让你后悔所托非人!”
尹少竹放声大笑着,挥了挥手,突然发现压在心口上的重量全都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一个时辰后,马车从尹府出发,抵达城北行宫。
公主行列也早已准备就绪,一见到朱宓,朱文奕有些胆惧,却沉着气,假装热络。“朱宓,你就搭后头那辆马车。”
朱宓冷冷看着她,轻点头后,再抬眼看向尹少竹。“二爷,你能不能给我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他微怔,没料到她会如此要求。
“你的锦囊。”她指着他腰间的锦囊。“从第一眼看到,我就好喜欢,不知道二爷愿不愿意给我?”
索讨一份属于他的东西,可以让她安心上路。
尹少竹想也没想地解开锦囊交到她手上。“里面放了二十两黄金,要是路上想吃什么,你可以尽管花用。”
“才二十两?我记得二爷常在里头放上百两的。”她佯装抱怨。
“放心,我会陪着你上京城,要是不够,回头喊我一声便是。”
她不禁怔住,“二爷?”
“公主,草民这样要求,不过份吧?”他看向朱文奕。
朱文奕闻言,不由得看了朱宓一眼,冷声道:“由着你。来人,摆驾!”
“二爷,你在金陵等我回来就好,何必跟着我一道去?”朱宓赶忙阻止,就怕他跟上,连他也会遭遇不测,而她不见得救得了他。“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公主都答应了,况且还有破军在我身边,他会照料我,你不用担心。”看着公主行列已经动了起来,他忙催促着,“赶快上马车吧。”
“可是……”朱宓举棋不定,瞥见他身后也有马车逼近。
待马车驶近,车帘一掀,里头的人喊着,“少竹,要送行也不邀我一道,真是太说不过去了。”
“大人?”
“身为知府,我本该送送公主,现在正好陪你一道。”宋元熙笑道。
然而实际上,是丹禾快马通知他,要他非得赶来不可,要他一路盯着。
朱宓闻言,放心了一点。
这样一来,不管怎样,有知府大人在旁,至少可以保二爷无事。
“那我上车了。”她紧抓着锦囊,上了公主赐予的马车。
一坐上马车,她打开锦囊,将怀中稻草折的鹤搁入其中,轻轻地捧在手上,双手合握着,感觉他就在身旁。
公主的行列,从城北出发,直朝扬州而去,预定到了扬州再转水路。
行列走得极慢,从金陵到扬州,竟费上二天两夜的时间。
不过只要马队一停,尹少竹必走前去查看朱宓,一入夜,下榻处不同,但总是同一间客栈,让朱文奕多少有些投鼠忌器。
然,随着时日渐久,却迟迟无法对朱宓下手,开始教她感到不耐和烦躁。
就在抵达扬州,住进城南的行宫里时,朱文奕下了决定。
“我不能住进行宫里,要是你在里头有什么状况,就马上跑出来。”住进行宫前,尹少竹再三嘱咐,“你跑得很快,没问题的。”
朱宓闻言,动容勾笑。“嗯,我跑很快,谁都抓不到我。”可问题是,她不会跑。
她知道,公主忌惮着二爷和知府大人,所以一直按缓着对她行刑,而今晚,将是公主一劳永逸的时刻,只是连二爷都察觉了,教她不忍他担忧。
“你……”
“我说少竹,你十八相送,从金陵送到扬州,你不嫌腻,我都看腻了。”宋元熙从后头冒了出来,硬是介入两人之间。
尹少竹微怒地瞪他,恼他坏事。
“欸欸,你干么这样瞪着我?”他摇头叹气着。“你瞧,都掌灯时分了,不赶紧让朱宓公主进去,是要让她饿坏?”
“对了,我要破军正路上买了几份乾粮,你带在身上,饿了可以吃。”尹少竹手一招,马车旁的破军立刻递了包油纸袋来。
朱宓接过手,不禁笑眯眼。“谢二爷。”
二爷想得真周到,防得也多,由此便知,他有多不舍自己,想尽办法要她避开灾难,而这一点教她开心又担忧。
就怕二爷比她想像的还要情深,就怕他往后会愧疚度日。
“好了,该进去了。”宋元熙催促着。
朱宓欠了欠身,随即走进行宫里。
“朱宓!”
她顿了下,没有回头,不敢再回头,就怕离情依依,会走不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行宫里,尹少竹才转过身找人算帐。“你是来找碴的,是不是?”
“你怎么这么说?对我愈来愈没大没小了。”宋元熙啐他一口,“反正这出戏总是要落幕,早点进行,省得牵肠挂肚。”
尹少竹眯眼瞪他。
这三日赶路,他和宋元熙同车而行,一路上商议着是否有解救朱宓的法子,眼前是演练出一套法子,但成不成功,就得看老天了。
“你先去歇着,补足元气,晚一点才有体力。”宋元熙掂算着。“我猜公主不会太晚下手,所以我现在得赶紧去县衙,借调些衙役来用。”
“你去吧。”摆摆手,尹少竹回到马车上,由破军驾着,却没有到客栈投宿,而是更往南走,就藏身在官道旁的树丛里。
扬州城南郊,地势较高,待在这里虽然看不见行宫内有什么动作,但至少离行宫近,又有遮蔽物,一旦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可以和宋元熙冲入行宫内,将朱宓救出,再令她诈死,瞒过公主。
听起来简单的计划,成功的机率却不太大。
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最坏的结果,他已经想好了,眼前只能静待时机。
他闭目养息,不知过了多久,在外头的破军突喊着,“二爷,有动静!”
尹少竹蓦地张眼,下了马车,眯眼看向行宫,只见大批护卫紧急进入行宫内,听不到声响,但看得出不对劲。
破军立刻解开马匹,牵到他面前。
“破军,去看看宋大人到了没!”
“是!”破军立刻解开另一匹马。
两人朝行宫的方向而去,在接近行宫前,兵分二路,破军朝右方而去,尹少竹则直闯没有看守的行宫。
行宫里乱成一团,哀嚎声大喝声四起,混乱得教人难以分辨声音来源,更无法厘清到底发生什么事,而镇守行宫内外的护卫更是都不见踪影。
尹少竹心急如焚,纵马狂奔,却不知该往何处去,这时眼角余光蓦地瞥见,灿亮的长廊上,躺着一只锦囊。
没多细想,他下马奔去,拾起一瞧,果真是他的锦囊。
这两日,他明明瞧见锦囊一直系在她腰间的,怎会脱落掉在这里?
握紧锦囊,他环顾四周的同时,惊觉里头装了异物,不禁打开一瞧--没有半锭黄金,只有一只稻草折的鹤。
他震颤地看着那只变形的鹤,想起那是他在蓬莱村时随手折的鹤,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带在身边,还这么宝贝的放在锦囊里……在这一刻,他才惊觉,原来他给她的这么少。
一个锦囊和一只草鹤,就只有这两样。
他给的……只有这两样……
“给本宫追,绝不能让她给逃了!本宫生要见人,死要见屍!”
朱文奕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令他猛地回神,起身朝声音来源而去,途中穿过两座渡桥,和数十个扬州县衙的衙役错身而过。
“公主,朱宓呢?!”他疾步来到朱文奕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踏进行宫的!”
“发生了什么事?!”尹少竹厉声问着,“朱宓呢?为何公主要派衙役抓她,甚至就是见屍也无妨!”
“与你何干?你要是不快走,本宫就连你也一并拿下。”
“好,公主可以将我拿下,届时尹府会让天下人都知道,皇族为了掩饰当年叛变的丑闻,再三追杀弱小女子!”
朱文奕恼火地瞪着他。没料到他竟查出当年的事,但只要她不承认,他又能如何?“她哪里是弱小女子了?她杀了好几个锦衣卫!”
“那也一定是你逼她的,一定是因为你想杀她!”事情如他所料,可问题是,他现在不知道朱宓的下落。
朱文奕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我想杀她又如何?凭她杀了驸马这点,我要她抵命并不过份!”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在动手杀朱宓之前,被她听到驸马在说服她连他尹少竹也一并解决。
“巡抚大人?”
“没错,她杀了驸马,杀了朝廷命宫,难道罪不该死?!”朱文奕重声咆哮着,“况且是她答应把命交给本宫,是她自愿跟本宫走,本宫可没有逼迫她!”
尹少竹怔住。她自愿把命交给公主?
这岂不是意谓着,她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处于什么状况?
她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在他面前嘻笑,陪他喝了一夜的茶……他没发现,他居然没发现她是在安抚他,浑然不觉,她是抱着送死的心情上路!
“朱宓!”转身就跑,他骑着马冲出行宫,却一阵茫然。
朱文奕派人追杀她,她会上哪去?
扬州这么大,他该上哪去找她?
尹少竹蓦地拉紧缰绳,停住马匹,忖着,如果他是她,在最后的时候,会想见谁……
思及此--
“驾!”
她会想见他,肯定会到城里的客栈找他的!
调马回头,刚要转进城里,城门外又是一阵喧扰,锦衣卫和衙役正带队捉拿着人,几抹人影从他身边疾掠过,他眼尖的瞧见奔在最前头的是朱宓!
开口想唤她,又怕一唤,她因此停下脚步被逮,只能再调转马头,尾随跟去。
然,就在疾驰一小段路,他超前了锦衣卫和衙役,已到了行宫外那片山林间,却依旧不见她的踪影。
“朱宓?”他放缓速度,直往山顶而去,“朱宓,是我,别怕……”
“二爷?”
“朱宓!”听到声响,他欣喜若狂地喊着。
只见树上有抹纤影飘落,他下马,才刚走近一步,她随即往后一步。
他忙道:“怎么了?”他再前进一步,她再退一步,就在移动之间,他看见了地上的血渍,再走近一瞧。“你受伤了?”
“二爷,你别靠过来。”她抬手制止着。
“好,我不过去,你别再往后退,后头是山崖!”他愈看愈心惊。“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那伤就在额上,血不断地流,教他担心极了。
“我的伤不打紧。”脸上和身上,只是几道皮肉伤,一时之间还死不了,正因为如此,她才一直找他,想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那好,我们走。”
“不。”她随即再退一步。“我杀了巡抚大人,我不能跟二爷走。”
要是尹府再收留她,恐怕就连尹府也要被她拖累。
“你不会没原因动手,肯定宣玉璿做了什么,对不?对付那帮人,这么做,一点都不过份。”
朱宓没有回答。其实,她从没想过要活着回去,逃出来,是想再看二爷一眼。
“走,我们马上离开。”他再向前一步。
她头也不回地退到崖边,就站在边上,只要有点风,她甚至可能失去平衡掉下
她直睇着他,勾笑。“二爷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开心在人生的最后,可以遇见像你这么好的人。”
“你干么突然说这些?”拧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爷,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只是不善表达。”
“不要说了……过来。”他伸出手,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她说话的口气,感觉像在向他交代着什么,仿佛她即将离他很远很远。
“二爷夹在大爷和三爷之间,为了不让老爷夫人操心,所以一直很坚强,久了你就不会依赖人,你总是一肩担起,可是,二爷……我好担心你,你连累了都不会说。”很多事她看在眼里,为他而心疼。
“我累,我真的很累,所以你别再跑了。”他几乎要求她了。
别走,别傻得在还没抵达终点之前,她就急着要放弃!
“只要我走了,二爷就不累了。”她笑道,纤美的身形如燕般地往后一跃。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放慢了,他看见她的身子慢慢地往下坠,而她的眼一直看着他,直到她再也看不见的刹那,他扑前,伸臂一捞,握住她的手腕。
她怔愣地看着他,没想到这样的距离,他竟能及时地抓住她的手--“二爷,放手,你背上有伤!”
“不放,我马上拉你起来!”他一手扣紧崖边的突石,一手紧抓着她,使劲的瞬间,牵动背部的伤口,痛得他难以遏抑地颤了下。
“二爷,你背上有伤,拉不起我的。”她喃着,声音从沉逐尖。“放手,你再不放手,你会跟着我滑入山崖!”
那不是她要的结果,就是不想拖累他,她才自愿送死的!
“那又怎样?!你愿意用死来保全尹府,我为何不能用死,换来我们不弃的相守呢?”他撑着,撕裂的伤口汩汩淌出鲜血,染红他的背。
朱宓直睇着他,她的眼力极好,尽管是在毫无灯火的山崖边,只凭微弱月光,她也看得清楚他的眸底盛载多少深情,当然更没忽略他的脸色有多苍白。
她想要绝情地嘲笑他,要他别再把她搁在心间,然而,她却舍不得,一句违心的话,她都说不出口。
“二爷为什么执意要我?你知道的,不是吗?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杀手……”
尹少竹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你听见了我和宋大人的对话?”原来让她发现真相的人,竟是自己。
“二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杀手,可是我真的记得怎么杀人……但我不想杀人,我只想当二爷的妻子……”
“你是!你是我的妻子,在我捡到你时,你就已经重生了。”
“二爷的一句承诺,可以让我的魂魄在下黄泉之前,还能回眸看一眼,让我知道我的家在哪……”她想成为他的妻,好让她的魂魄有所依归,而不再只是孤魂飘零。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家!”
“我不能回去,不能……”她摇着头,依恋着,却不容许自己点头。
她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不能再把尹府牵扯进来。
“你可以!我和宋大人说好了,找机会掩护你,让你诈死,只要瞒过公主就可以了!”
她张大眼,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法子。
“你这傻瓜,为何就不肯相信我?你怎么会以为我会眼睁睁的让你去送死?”
他吼着,不知是恼还是悲。
要是她听话,两人就不会落入这样的境地里。
他的手开始发麻,抓不紧她,他恐惧,死命挣扎,凝聚更多的力气,就算背部撕得粉碎,他也不管。
“我……”感觉身子一点一点地滑落,再看他的身子比刚刚还要探出山崖,显示他已被她的重量拉着往下,她惊喊着,“二爷,放手,快!”
她身上有伤,没办法凭自己的力气爬上山崖,但要剥开他的手,还不是问题,
“不准拉开我的手!”他喑哑喊着。
他死命地抓,她却用力地拉开,这算什么?
“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掉下去!”她本来就不该活,可他不一样,他还有太好的将来!
“我不会放你一个人走!”他指尖几乎扣住她的手腕里。“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最后一次,听话……”
“二爷……”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想过了,不管我们有没有机会逃出,我要替你取名为宝儿。”他想拭她的泪,却没有办法。
“宝儿?”
“对,你是我的宝,不是朱宓,也不是采月,你是……我的宝儿。”他说着,感觉抓着突石的左手已经麻痹,他蓦地勾笑,“宝儿,不准放开我的手。”
“……好。”她听话地反抓着他的手,凝睇着他的笑脸。
“我们一起走。”
这个结果,对他的家人也许是最糟的,但对他而言,差强人意,但勉强可以接受。
“好。”就在她开口的瞬间,她感觉身体急速下坠,然后,被他紧紧拥着,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窝在她最喜欢的怀抱里。
山崖上--
“二爷!”
目睹尹少竹滑下的一幕,带着宋元熙循线赶来的破军放声吼着,奔到崖边,往下一探,看不见底的黑暗,教他心头狂颤。
“来人,快点下山,快!”宋元熙见状,出声指挥,声音在疾劲的风中回荡。
她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
她成了个乞儿,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有人把她带回家,供她吃住,还有许多同龄的孩子,让她嚐到初次的温暖。
然而,温暖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恶火炼狱。
烙铁狠狠地印上她肩头,烫开了皮,烙在肉上,一辈子消散不去,犹如牲畜一般。
接下来的生活,便是辛苦的练功,练不好就没饭吃,还有数不尽的惩罚。
尾声
后来,常觉得少了人,又加入新的人,慢慢的熟悉的人不见了,问了便是一顿毒打,所以,后来她不问了,她练得此谁都还要勤,不希望有一天,就连自己也莫名消失。
为了活下去,她成了师门中身手矫健的能者,吃下毒药,开始第一次的任务。
血流成河,断肢残骸,让她狂吐不已,不管怎么洗,她仿佛都还看得见染在双手的鲜血,她痛苦内疚不知所措,可是她无法逃,因为她不想死,一旦任务结之后,不回去服解药,她就得死,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她麻木了自己。
她封闭了自己,视而不见他人的挣扎,杀得连自己都快要发狂。
用别人的血换得数锭黄金……脏得她不敢碰,脏得她一握上就丢,看见窝在街角的乞儿,她甚至怀疑,他们的爹娘是死在自己手中……她自己也是孤儿,却让更多孩子变成孤儿……
那是她的罪,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罪,沉重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能睡,常在恶梦中惊醒,在夜里低泣。
所以,最后一次,她放弃挣扎,等待被杀,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解脱,再也不用过着挣扎与被杀的生活。
谁是宝儿?她不叫那名字,可是呼唤的声音好近好近,粗哑的沉嗓像团将她包围的温柔光芒。
“宝儿,没事了,不用怕,有我在,你可以张开眼,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疑惑着,却感觉声音的主人用好轻柔的力道握着她的手,凑在略嫌粗糙的颊上,沾上了滑腻的液体。
她顿时张开眼,视野所及,是一张布满细碎伤痕的脸,理该锐利而沉冷的眸在瞬间瞪大,泪水淌落,教她惊诧地瞠圆眼。
“宝儿,你终于醒了……”尹少竹哑声喃着。
秀眉微拧,她一把扯开他擒住的手,开口低斥,“你是谁?”
她想再退开一些,却发现身体沉重得移不开,就连声音都虚弱得像是刚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每回出任务时所吃下的毒……怎么她感觉不到那种服毒后的窒碍不适,反倒有种身体受创的沉重感?
尹少竹怔住地睇着她。“你把我给忘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她冷敛环顾四周,陌生得教她心生戒备。“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宝儿,你别激动,你……”
“我不是宝儿!”
“那么……是采月喽?”
她眯起眼瞪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尹少竹不禁苦笑。“这说来有些话长,你先别激动,把药喝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听他哄人的口吻,她不自在极了,见他端来药碗,她也不喝,只是冷冷地瞅着他,就等他解释。
尹少竹没辙,轻叹,“果真是不太相同。”
想了下,他从三年前说起,从他们相遇到最后如何分离,就连期间她怎么惹是生非都说得巨细靡遗,教她听到眉头深锁。
尽管她还是不信,但她愿意喝下药,暂时在这里待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暂时是动不了的。
然,从她清醒这天开始,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房探视她。
“真把我给忘了?我还没跟你算当年烧了厨房的帐呢。”丹禾啐了声,“你把我忘了,我要向谁讨?”
她没回应,难以相信自己有那么莽撞傻气的一面。
“连我也忘了?我说你会不会太没良心了点?也不想想当初二爷愿意救你,还是托我开了金口,好,你忘了我也就算了,可是二爷呢?二爷随你一起掉下山崖,断了手脚,背伤更是恶化,只剩一口气。反倒是将你护得好好的。”
破军认为,她昏迷多日不醒,起因是心病,而非身上的伤,现在更恼的是,她恢复记忆却把二爷给忘了。
她被骂得一头雾水,依旧不吭声。
天天有人在她耳边叨念着她有多对不起二爷,可当事人尹少竹,却从没吭过一声,天天对她献殷勤,又是准备膳食又是端盆上药,简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尽管如此,她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待伤一好,她还是得走。
没有原因,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再待下,尽管尹少竹再三向她保证,她已经诈死成功,瞒过了公主,从此以后,她可以以新的名字和身份活下去。
看着镜中的自己,一道刀疤从额头横过发鬓,她也不怎么在意,整装完后,走进尹少竹的书房。
“你真的要走?”他错愕道。
他以为,只要他待她好,她便会想起他,就算想不起,他们也可以重新培养感情,然而没想到一个月过去,她还是坚持要走。
“嗯,多谢照顾。”
他直睇着她半晌,问:“不能为我留下?”
她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感,只有困惑。“不。”
尹少竹无奈叹口气,“那么,可要我替你张罗什么?先找个住所,身上多带点银两,我再派几个丫鬟去伺候你,好不?”
她皱起秀眉,不耐道:“不用。”
“那么……最后,可以陪我喝一杯茶吗?”
“好吧。”
不一会工夫,破军在书房里备妥茶具,她没心情看尹少竹如何泡茶,目光扫过四下,就见一只青紫交织图样的锦囊摆在案上。
那锦囊教她心头一震,脑海中闪过,有人将锦囊毫不迟疑地交给她,里头装着沉甸甸的银两,让她可以布施……
“你怎么了?”尹少竹瞥见她捧着额。
“没。”闭着眼,她低喃着,“那锦囊挺特别的,能借我看吗?”
“当然可以。”他一记眼神,破军随即将锦囊取来,交到她手中。
她拿着锦囊,却没有她想像中沉甸甸的感觉,轻得像是什么都没放,可握在手中,感觉装了什么,想也没想的,她打开锦囊,瞧见了一只歪七扭八的鹤……虽然看不太出来是鹤,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那是一只稻草折的鹤。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的心好乱?
为什么她动摇了?
“来,嚐嚐看,这可是准备御贡的初露。”
白底绘青花的茶杯里,盛装的是黄中带绿的茶水,浓而不腻的蜜香扑鼻而来,教她怔仲着,听他细细介绍。
“朝廷四大贡茶,西湖龙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见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浓艳,巧在入喉回韵,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绝色,好在色味并全,而金陵的初露……”
“色不出众,却香凝不散,味不甘,却返涩回甜。”她接着道。
尹少竹顿了下,黑澈的眸睇着她。
她的眸色冰冷,不是他记忆中的朱宓,可是落泪的神情一样惹人心怜。
她想起来了吗?愿意把他放进她的记忆里了?
她没有开口,隔着袅袅烟雾,直瞅着他,仿佛看见了时光倒流。
当他第一次把锦囊交给她时,代表的是她被信任着;当她第一次从他人手中取到亲手赠与的物品,对她而言,代表着她的存在被认同着……
她一直想要被认同,想要被信任,想要被疼爱,想要尽情地撒娇任性,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可以包容她、怜惜她的人,她想要去爱那样的一个人……
“宝儿?”半晌,他按捺不住地启口。
只见她唇角一勾,淌落剔透泪水,“二爷,何时带我一游钱庄?”
尹少竹双眼湿润的发痛着。“那得要等你成了尹氏宝儿之后。”
“还要谈条件?”
“当然,我是商人嘛。”
她破涕为笑,他喜极而泣。
破军缓缓走到门外,偷偷揩去眼角的泪,看着外头的蓝天白云,只想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番外之成亲之后
尹府二爷的大喜之日,席开千桌,沿着秦淮河岸一直绵延到城东的尹府里,南来北往的商贾,江南一代的仕绅,达官贵人全都参与,就连金陵城的百姓都能随意在秦淮河岸入席。
尹府连办三场婚礼,就数尹二爷最风光。
听说,尹二爷最心爱的丫鬟朱宓死在山贼手中,没能成了公主而光耀尹府,但尹家也不希罕裙带关系,只是又听说,尹二爷难忘最爱的女人,于是找了个极为酷似朱宓的宝儿姑娘,然可惜的是,宝儿姑娘的额上破了相。
大伙都争着想看新嫁娘的风貌,但拜完堂之后,新嫁娘就被送进喜房,就连新郎倌也同时不见踪影。
而此刻,尹府沁竹堂--
“二哥,别说我对你不够好,待会呢,带着这葡萄酒和二嫂一道喝上几口,保证你马上窥见极乐净土。”前院,尹于棠将兄长拉住,将酒厂新研发的整组精雕木制酒具,塞进他手里。
尹少竹一身大红喜袍,凶恶面貌此刻更显狰狞。“要不要二哥给你一个拳头,直接送你去西方极乐?”
尹于棠叹口气,垂着脸,无奈离去。
提着木制酒盒,尹少竹想着里头有杯有酒,加上这木盒是大嫂红袖所雕,一组叫价百两,真是服了丹禾的经商手段。
大哥的画作风行京城和江南,而大嫂的版画和雕版,更是贵族间争相收藏的宝贝,也许改天,茶叶的盒罐也可以请大嫂替他雕制。
正想着,才转上长廊,便见大哥就倚在栏杆边。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给你送份礼。”
“这怎么好意思?”他笑道。
尹子莲取出了一本精装的册子交给他。“这是我之前和红袖合力完成的春宫版画,给你恶补一下,免得进洞房,搞出笑话。”
瞥见封面上令人血脉贲张的画,尹少竹纯情的把书藏到身后,脸红到不行。
“大哥,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是看得起才给你,要不就给宝儿了。”话落,他摆了摆手。“个人推荐第九式,慢慢切磋,你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尹少竹抹了抹脸,走进了喜房,遣退了奴婢,掀开了红盖头,瞥见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教他意乱情迷着。
“二爷,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喔,这是于棠送的酒……”话还没说完,藏在身后的精装春宫图册已经被她抢过手翻看,压根脸不红气不喘,他不禁啧了声。“你好歹也矜持一点。”
“这是待会会用到的,有什么好矜持的?”
尹少竹没劲地坐在圆桌旁,等着她看完喝合卺酒,岂料她像是看得入迷,教他不禁微恼地坐到她身旁,“你到底在看什么?”
“二爷,你觉得这方式如何?”
他眯眼睐去,瞧见正巧是第九式,写着莲花座……一旁还配上教人面红耳赤的图画,他莫名激动了起来。
“宝儿……”他情难自禁地吻上她的唇,猴急地扒着她的喜服。
“二爷……”她不让须眉,依样画葫芦,凶狠地扯裂他的喜服。
这一夜,这对夫妻,修练十二式,战个你死我活,终于修得正果……真是可喜可贺。
话说,尹府二少夫人长相酷似丫鬟朱宓,于是,吸引了金陵城里的人们争相一睹,然却是苦无机会,只因二少夫人不太出门。
没多久,听说尹二少夫人,坐镇尹氏钱庄,众人趋之若骛赶去,却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走着进去,爬着出来。
只能说,什么锅配什么盖。
凶恶的尹二爷,娶了个冷若冰霜的带疤娘子。
而且,从她掌管钱庄开始,只要她一记眼神,欠债的人便会自动还债,就